“你好,这里不让停狗。”梁愿醒和工作室门口拴着巨型贵宾犬四目相对。
对方很礼貌,但听不懂梁愿醒在说什么。它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牵引绳拴着,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毛色和眼神显得它很温柔。
但梁愿醒怕狗,试了两回,脚步迈出去又缩回来。思索再三掏出手机,给一墙之隔段青深打电话。
片刻,对方接通了:“宝宝?”
“你接我一下方便吗?”
段青深从椅子起身,拿车钥匙:“没问题,你在哪儿?”
“工作室门口。”
“嗯?”
段青深出来把狗牵到厂大院的墙根,弯腰揉揉狗脑袋,跟梁愿醒说:“曹湘和我妈养的,曹湘在二楼借用我们暗室洗照片,一会儿就走。”
“哦——是它啊。”梁愿醒恍然大悟,“上回看见它照片还跟个换毛期泰迪似的。”
段青深笑笑,把狗拴好,和梁愿醒一起进去工作室。
屋子里,保存以猫科动物伺机待发姿态在窗边,盯着外面的贵宾犬,直到梁愿醒进来了,它才“喵嗷呜”一声蹦下来,走到梁愿醒面前开始邀功。
“好,谢谢你暗中保护爸爸。”梁愿醒蹲下来搓搓它小猫脸,然后拆一个青口贝给它,转而问,“欸?可我们洗胶卷相纸过期快一年了呀。”
“一样用。”段青深说。
曹湘本职工作是大学讲师,上虽然是水课,但很认真,有时候搞得学生都不太好意思。前阵子他也买了台相机,在段青深和梁愿醒的指导下收了台二手a7和一台胶片机。
出乎预料,曹湘更喜欢胶片机,前几回是梁愿醒帮他洗照片,看了几次他自己也就学会了。
“哦对了,”段青深说,“他带了冻好的卤肉和咸肉,一会儿我去买点笋,晚上做腌笃鲜?”
梁愿醒立刻绽开笑颜,晚上有人做饭了。他相当懂事,嘴也甜:“好啊老公”
曹湘忙完了下楼,瞧见梁愿醒,笑着说:“给你带了好吃的,你们这几年春节都在外边,我下厨都没人夸了。”
“啧,你早说啊。”梁愿醒佯装愠怒。
搞得曹湘顿时开心起来:“是吗?今年春节在家里过?”
段青深知道他不会吐出什么好话,于是转过身去拿桌上曹湘相机。果然,梁愿醒笑得没心没肺,跟曹湘说:“今年过年您做完菜给我打视频,我至少夸一个小时。”
“……”
段青深把相机递给曹湘:“设置好了,主要是索尼菜单和别的厂有点不一样,没说明书确实难搞。”
这台二手收回来的时候前机主把说明书扔了,曹湘总弄不好它参数,拍出来的照片又灰又暗,说:“好嘞,谢谢。”
在工作室休息的日子里隔三差五有亲朋好友过来玩。
第二天中午何文冰空着肚子来了,昨晚剩的半盆腌笃鲜他们打算热一下,配上卤肉饭再吃一顿。结果门被打开,一抬眼,梁愿醒瞬间眼神垮掉:“你最好是已经吃过饭。”
何文冰大惊:“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然后拎起手里打包的酸菜鱼和炸虾仁。梁愿醒想了想:“行吧进来坐吧。”
只要是他们二人休息,何文冰就常常不打招呼直接过来,但这回他脸上愁容有些过头了。梁愿醒打量了会儿他,又跟段青深交换了个眼神,问道:“何哥,你该不会是大中午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吧?”
“何出此言?”何文冰揭开酸菜鱼打包盒盖儿,然后把保存从餐桌拎下去,“我好歹也这个岁数了,不至于,我就是想过来跟你们吃个饭。”
段青深拿来碗筷,坐下:“昨天晚上去相亲,今天中午被赶出来,很合理。”
梁愿醒夹笋,忽然转头:“何哥昨晚去相亲?”
“早上曹湘说的,你那会儿睡觉呢。”段青深说,说完又关心一下了这位老友,“这回又是吃了什么招?”
何文冰深呼吸,先捏走筷子上猫毛:“那姑娘带着男朋友来跟我相亲的。”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暂停了扒卤肉饭的姿势,两双眼睛注视他。
何文冰自然知道这话说出来是这么个结果,他淡定地咽下笋尖,说:“防不胜防,暗箭难防,猝不及防。”
梁愿醒不解,但好奇:“她有男朋友怎么还用相亲呢?”
“姑娘家里人不同意她那男朋友,硬逼着出来跟我相。”何文冰微微抬眼,看向天花板,回忆道,“她对象,比我高一个头,胳膊差不多有我腿壮,坐在我对面,跟我说……”
“跟你说……?”梁愿醒眨眨眼。
“跟我说:‘扑街四眼仔,敢想我女人,我即刻打柒你!’”何文冰说着,扶了下眼镜,“不说假话,我真差点从椅子扑通跪下去,跟他说,我冤枉啊大佬。”
“我靠……”梁愿醒震惊,“这么猛。”
段青深也听得愣神:“那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啊,家里怎么饭点怎么把你赶出来了呢?”
“嗯?”梁愿醒扭头,“不错啊你这重点抓的。”
“过奖了宝宝。”
何文冰怒道:“拿我当个人。”
怒完,萎靡地说:“总之中午家里人回得比较齐,什么叔叔婶婶都回来了,他们消息滞后嘛,一回来就问我相亲怎么样啊什么的,我这几天真是被折腾得太烦了,就说不结,结什么婚,这还没结上婚呢就这么烦了,结上了不得烦死。”
工作室里吃饭的桌子不大,也就比普通咖啡桌大一圈那样。
于是在两位父亲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宽慰这位友人时,保存矫健地跳上来,雪白的小爪子按在何文冰拿筷子的手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凝重望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感动一句猫好人坏,瞬间,对面二人同时站起来,同声喊道:“尾巴!!”
白尾巴掉酸菜鱼汤里。
下午保存被送去宠物店洗澡,酸菜鱼味猫,宠物店里一屋子小动物都想去闻,段青深评价保存现在是美味猫尾巴。
左右何文冰现在跟家里闹得不愉快,就把他安置在工作室,第二天两人出发去北京,帮迟双海拍秋季新款宣传图。上个月在澳洲杰维斯湾拍鲸鱼迁徙照片也登上了新刊封面,在飞往北京航班上,座位提供的杂志就是这期。
梁愿醒拿在手里看了片刻,然后笑笑:“我还是更喜欢冲浪大爷那张。”
“那张不行啊。”段青深也拿了一本,翻看着。
“太可惜了,那么酷。”
“大爷在冲浪板上对着海浪竖中指,这能登杂志吗。”段青深笑着摸摸他后脑勺。
梁愿醒撇撇嘴:“表达了大爷想要‘fxxk the world’的心情,照片情绪多饱满。”
这一年到这里,也是充实到有点溢出。
春天在奥地利哈尔施塔特镇拍一组图,城市建筑街道,码头,天鹅,晨雾。夏天在澳大利亚也拍到很多不错画面,二次曝光后带有些超现实主义光影岩洞,而这天帮迟双海拍完新款后,要继续马不停蹄从北京再去敦煌。
也是这年拍摄计划,他们打算拍24节气里敦煌沙漠日落,从立春到大寒,然后等到年尾,把这些照片裁成细条,拼一张长图。
有这个计划的时候,梁愿醒说他忽然明白了夏骁屿和纪延为什么能在西藏拍那么多年。果然有些东西是怎么都拍不够的。
在敦煌呆了一夜,次日还车后回去工作室。江意告知他们,他们摄影集大概就这礼拜就能上市,问他们样刊是不是还寄到织造厂那个地址。
因为是他们第一部影集,名字就取了《青山醒》。
前言分两段,梁愿醒写了第一段:
其实摄影不是我的梦想或愿望,严格来说,我想做只是“端起相机”,也就是手扶起镜头,拿着机身,把相机举起来过程。
最后一次离开琴房的那天,我住的小区有几株桂花树开了。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是中午,我带了些行李,带了些吃的,车座上落了些桂花,它们很快就被风带走,那是我“端起相机”第一步。
前言第二段是段青深写的:
这是我第二次端起相机,像枯木逢春,青山再醒。
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就完全不同,风也不会在同一个轨道重新吹拂。我们做的事情很简单,驻足,拍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