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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番外完 悬河注火,奚有不灭

沙山早月 境风 8394 2025-01-27 00:15:00

背景音乐一直是他们视频里很妙一部分,这是许多观众的评价。

有些音乐自带画面感,譬如听见《Yumeji’s Theme》就会想起老港片,甚至还能浮出几句台词。而专业使然,梁愿醒对背景音乐很挑剔,有时候一支视频万事俱备就差BGM,他能拧着眉在电脑前坐几个下午挑曲子。

段青深穿一套浅色家居服,给他拿来一杯泡了两片柠檬的温水,垂眼看看团在他腿上睡觉的猫,说:“歇会儿吧,盯着屏幕看一下午。”

“嗯。”梁愿醒嘴上嗯着,眼睛是一点儿不挪,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说,“你把保存拎走,这数九寒天,大腿面快被它焐烫伤。”

段青深弯腰,戳了戳保存的脑袋:“醒醒,跟爸爸下楼。”

保存还没睁眼,那位醒醒倒是狐疑地看向他:“为这句话谋划多久了?”

这阵子因为织造厂院子在翻新,搞新的绿化带和水泥路停车位啊路灯什么的,到处敲敲砸砸,所以他们带着保存暂时搬回了杭州梁愿醒家。

保存终于呆呆地睁开眼,段青深把它抱起来的时候……

“嚯,好长一条猫。”梁愿醒震惊,“它怎么还偷偷长个儿呢。”

“它越来越像你,一顿恨不得吃两斤,不长个儿才有问题吧。”段青深哭笑不得,“你也差不多了,BGM晚上再挑,带你下楼走走。”

梁愿醒靠着椅背伸懒腰,长长地“嗯——”声,说:“不要。”

段青深蹙眉:“骨折后要康复活动,出去晒晒太阳。”

“可我不想动。”梁愿醒后脑勺靠在椅背上缘。

“要么我抱你下楼,要么保存把你驮下去。”段青深说。

“可是外面好冷。”梁愿醒又说。

“……”段青深叹气。

两个月前在桑德斯岛跟拍火山考察队的时候,梁愿醒在临近登顶的路段不慎滑了一跤,造成外踝骨折。

也就是此时他在挑BGM视频内容,南纬57度,南大西洋桑德斯岛,世界第八个火山熔岩湖。攀登那座火山绝非易事,科考队五人,登山专家二人,地理杂志三人,摄影师二人,加上不参加登山的船长和水手作为后勤人员。这个组合无论是从攀登经验还是户外生存能力来讲已经是完美,可人类的计划再完美,也招架不住大自然随意袭来的风雪。

为了镜头角度,彼时跟拍段青深和梁愿醒一直走在队伍的侧面,他们没有和大家捆同一条绳子,只两人捆在一起。

靠近南极圈南桑威奇群岛上生活着无数野生动物,黑眉信天翁在火山脚下目送这群在它们看来有些不知死活的人类——这种天气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火山山体上是经年累月风雪堆积形成的冻结冰面,虽然火山本身海拔900米左右,但其极端恶劣的天气是最大的阻碍。他们运动相机几乎要走到拍摄对象三步以内才能拍到对方,否则就是一片白雾。

将近50节强风不停掀着山体积雪,登山的人们但凡稍微停下休息片刻,身上便立刻被铺满冰碴和雪。人们面对面也不得不用喊的来交流,临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自己冰爪凿在地面也听不见,只感觉它踩冰的反震一次比一次强。

梁愿醒低头看了看右边脚踝,他恢复得不错,已经差不多消肿,也没有多痛了。

当时梁愿醒想要一个长镜头,从为首登山专家顺着一个个往下拍。当镜头里出现领攀的正面画面时,就说明摄影师在领攀之上,并且摄影师只有一只手拿登山杖,另一只手在拍摄。

过程勉强顺利,难免踉跄了几下都被段青深稳稳扶住,尽管所有人身上都有负重来增加自重,可在强风中还是会像植被般摇曳。最后一位登山者镜头结束,梁愿醒松懈了一下,他想抬手拽一拽面罩稍微透透气的时候,陡然冰爪溜了一下——

还好,他反应极快,瞬间拔出冰镐砸进冰面。同时,段青深发现他摔了,在安全绳绷紧之前就紧紧攥住,蹲下伏地把他往回拉。

那样的环境下段青深冷静地把他拽回身边,扣在怀里死死贴着自己,以平复自己的心跳。毕竟在高强度运动中,心跳剧烈加速不是件好事。

非常低温天气不太能感觉到有多痛,梁愿醒被他拽回来之后相当自信地比了个拇指表示没事,只是出溜一下了子,遂继续拍摄。

他真不是逞强,也不是说这里可能是此生只能来一次地方而咬牙坚持,而是真的没多疼。

直到返回营地……

“哎……”梁愿醒叹气,把电脑合上,“不看了,再看就到我摔的那一下了。来吧小段,抱朕下楼。”

段青深把猫放下,俯身将他从椅子打横抱起来:“我爸说你恢复速度很惊人,夸你天赋异禀。”

“哎哟,段院长这词儿找的,骨折还能夸。”梁愿醒笑着说,“可难为他老人家了。”

那会儿从桑德斯岛坐上返程的船时才发现脚踝不对劲,痛得梁愿醒脸煞白,段青深脱了他鞋袜一看便知是骨折,立刻回国找了段霁做手术。

段霁这些年孤寡无人问津,听儿子说对象骨折了,马不停蹄地找病区空床,又亲自收进来办住院排手术,自己主刀。那架势,搞得梁愿醒进手术室前拉着段青深的手,问他:你爸不会等下手起刀落把我给……

段青深闭了闭眼,哭笑不得,回答他:别怕,一会儿我偷件洗手服穿上,混进去保护你。

外踝骨折是小手术,一般状况不严重的话,在门诊日间手术室做完就把患者赶回家去了,最多也就观察一晚。所以这种手术用不着惊动段霁,但他就是想表现一下,搞得一助很无奈,一手术室都很无奈。

段霁这个手术是计划外,当天有从各地医院过来开会的医生。其中一位看着挺年轻大夫路过这条走廊。起先他只是看看段青深座位背后鱼缸,接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重新又看向段青深。

段青深有些纳闷,接着那医生径直走了过来,微笑着说:“您好,请问…是青山醒吗?”

“嗯,是的。”段青深起身跟他握手,“您好。”

“我叫方识攸,我爱人很喜欢看你们视频,推荐给了他学校几个地理老师,评价都很高。”方识攸跟他颔首,又问,“欸?不过您在这儿……里面做手术是的?”

“是醒醒。”段青深说,“没事,外踝骨折,小手术。”

“哦——”方识攸点头,“早日康复。”

总之最后梁愿醒被打了三根钢钉出来了,段霁还像模像样地交待注意事项,没说到一半他自己不好意思,跟段青深说:反正…就那些,你都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说完谢谢爸便带梁愿醒出院了。

后来段霁时不时叫他们去复查,其实能理解,人到了那个年纪,总会想看看孩子。早年间段霁犯浑出轨,虽然没跟出轨对象在一起,但好好的家还是被自己作没了。这么多年里他不是没想过追回汪卿嬅,但无果,谁都只活这么一遭,一条泥泞艰辛的路走过一遍,浑身脏污,何苦再去一次。

而梁愿醒这惊人的愈合能力也没有给段霁多几回复诊的机会,一个多月就拆了钢钉,门诊大夫叫回家继续自愈。

和以往一样,杭州元旦迎来了游客潮,坐在小区长椅晒太阳的时候梁愿醒刷着朋友圈,丁捷发了个纯文字:坐1号线在龙翔桥站直接被人流冲下来了!师傅!我还没上车!

梁愿醒给他点了个赞。

这边赞刚点上,微信迅速又进来一条消息,梁愿醒划回去一看,差点没拿稳。

“怎么了?”段青深问。

“江编。”梁愿醒看着他,“说我骨折的是脚又不是手,怎么视频还没发出来。”

“……”

这条视频是合作视频,科考队,杂志社和青山醒,而距离从南大西洋回来已经两个月,视频还没发出来,江意急得团团转。起先体谅他骨折,后来觉得不对——脚骨折了,岂不是更能安安稳稳坐那儿剪视频吗!

而又因为梁愿醒对视频要求越来越高,坚持拒绝将素材交出去让江意找人做,所以又和江意开始了拖延战,也就是他们最擅长的部分。

段青深搂在他脖子上,笑笑:“剩下的我来剪吧,把躺椅搬上去,给你分个屏幕指挥我,行吗?”

他想了想:“行。”

脚伤日子里时不时有亲朋好友过来慰问。有天丁捷从他家里带了煲好的猪脚汤,跟他说吃啥补啥,还有假装来浙出差实则躲避相亲的毛毛。

她到杭州的那天差点在高铁站被汹涌的人潮送往萧山机场,梁愿醒听闻此事时在微信回复她:那你还来吃晚饭吗?

不过还好,毛女士左右也是在北京地铁杀出来的人物,在晚饭时间准时坐在了二人对面。

“真行啊。”她放下包,“这些人元旦都几天假啊?怎么全世界都出来玩儿?”

段青深给她倒茶,说:“旅游城市嘛,假期都这样。”

“哎……谢了。”毛毛顺下去半杯茶,先看看梁愿醒,然后笑了,“这孩子一点儿没变,真不像马上三十模样。”

梁愿醒挠挠头:“还成吧,你也没怎么变呀。”

“因为我没孩子。”毛毛把整杯水喝完,然后从包里拿出电脑和纸质合同,“来,趁着还没上菜,把续签合同看一下。”

梁愿醒讶然,脸上刚还笑着呢:“姐,你别真是来出差的吧?”

“怎么了,顺带的事儿。”毛毛眯了眯眼,“我必须亲自过来才放心,别叫江意把青山醒的营销合作都给抢了!”

段青深失笑,继续给她倒茶:“不会,江编她们那边不参与我们的运营。”

“呵!年轻人!”毛毛倏地换了个表情,大约是早已料到的样子,说,“她这几年野心可大了,你们从南极回来之后第二个礼拜,她就约我们公司运营部副总经理出去吃饭,想挖人!”

二人对视一眼,段青深安慰道:“也未必吧,江编那里是做杂志,出版行业,不相关吧?”

“所以我说她野心太大。”毛毛电脑已经开机了,她扫码登PC微信,接着说,“自从她们杂志社开始做视频电子刊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知道吗,今年我们去网站那里开会,那个做推流总监明里暗里地想跟我涨价,我再去问其他部门,果然,他们网站评估之后,认为现在做江意那种带有人文科普,又有底蕴刊物型视频是更优选。”

“哦……”梁愿醒若有所思,“听起来的确……”

“哇这个女人!”毛毛扼腕,情绪很激动,“太狠了太狠了,她还亲自去桑德斯岛拍火山,武能登山文能撰稿,用这个诱惑我家运营副总,说每一条视频都会如此硬核,都是纪录片质量,都——啊,这是什么,好香。”

服务员端来他们的肉蟹浓汤,打断了毛毛施法:“小心烫噢,不要碰这个锅子边缘啊!”

梁愿醒听她这番话,哑然失笑:“姐…你究竟是讨厌江编还是欣赏江编?夸她能文能武。”

“矛盾吗?讨厌她也欣赏她。”毛毛吞咽了一下,不管那么多,眼睛直勾勾看着菜,“哇,怎么做到的,明明不是多浓烈的菜,但是这种鲜香怎么如此勾人。”

段青深笑笑,把合同放下,说:“先吃饭吧,这几年平台推流都是你们在做,其实我们有时候也挺不好意思,更新频率现在越来越低,但是你们从来没抱怨过,也没提过降低分成,这点醒醒特意跟我聊过,我们来年还是会继续合作的。”

“真的吗?”毛毛看看梁愿醒,又看看段青深。接着,她还没感动超过五秒钟:“那直接签了吧。”

啪,拍下来一支笔。

“……”梁愿醒无语,“深哥要不你还是把合同看完吧。”

毛毛到杭州还要见其他朋友,跟他们吃完饭后又找了个咖啡厅看合同,最后段青深拔笔帽,在甲方签字,签完推给梁愿醒。一般段青深递过来的合同和协议,他是看都不看什么都不问直接签的。

对此,毛毛只笑了笑说:“一个字都不看就签,哪天你深哥把你卖了。”

“卖呗。”梁愿醒捏片饼干,偏头看段青深,说,“记得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行。”

段青深点头:“放心吧,逢年过节让买你的那家来看看你。”

“啧。”毛毛翻了个白眼,“两个恋爱脑。”

合同还给毛毛后又聊了一会儿,梁愿醒问她明天去哪儿。毛毛瞧了瞧他:“你这腿脚还打算招待我?”

“……不是还有深哥吗。”

“不用。”毛毛把合同收起来,“我朋友明天到,我俩逛逛西湖吃个醋鱼就行,玩不玩都是次要,哎……”

对了,她是躲相亲来着。梁愿醒有些好奇:“你这个收入,按理说在家里话语权应该挺高吧?”

“你城里小孩懂什么,在我老家啊,我这样是的食物链最底层。”毛毛抿一口咖啡,转而又说,“但我家呢…又叫人恨不起来,反正很复杂,家庭嘛,爱恨交织的,他们当然爱我,否则我当年在北京租不起房的时候别给我打钱,直接把我逼回老家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但现在这样催命似的催着结婚真的挺烦的,慢慢互相理解吧。”

“嗯。”梁愿醒点头,在桌子下面按了按段青深的腿,“是呀,家庭嘛。”

聊着毛毛事儿,她诉苦了一番之后感觉轻松了些,便问他们明年有什么打算。

段青深摇摇头:“目前还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夏骁屿他们叫我们一起去拍雪山,我们俩还在考虑。”

梁愿醒跟着点头:“或者再去一次贵州,那边有一个产吉他县城,想去看看。”

“嘶。”毛毛忽然蹙眉,“夏骁屿和纪延是不是,你们有他们微信?他们做不做营销?帮我问问!然后推微信给我!不能叫江意抢先!”

“我靠商战。”梁愿醒震惊。

商战另一方很快在第二天继续联络他们。

江意好似全年无休,去年也是,春节那几天她们公众号正常更新,发着新年零点烟火。

视频其实已经剪完了,字幕也都加上,段青深自己过了两遍,调整了一些错漏。最后就剩BGM,也是他们几乎每条视频耗时最多的部分。

视频开篇是无人机视角航船,使用风浪的原声。接着无人机飞向甲板,镜头拉进,衔接一个弧形转弯,拍摄对面的岛。这里梁愿醒用了李斯特六首《安慰曲》中的第三号,在风声弱化的同时进第一个乐句。然后镜头慢推,画面放大,远处黑色海滩上一块块白色碎冰,企鹅两腿一块儿从石头往下蹦,再抬高,是火山顶端的气体羽流。

过于严苛的结果就是梁愿醒又在电脑前坐了几个小时,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或宏大或低吟曲子,要风格统一也要跟画面适配,还得自己喜欢。段青深无奈地靠着门框看着他,叹气,然后走过去摘下他耳机,揉揉他太阳穴。

这种时候一般段青深不会跟他说什么,因为他接收的声音太多也太复杂。

保存也很乖,自己在楼下默默吃饭。

次日,曾晓阳上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山东去,说海边有跨年Party。

段青深去问梁愿醒的时候,听见卧室传出来《Main Title》走进去一看,梁愿醒凝重地盯着屏幕。

见他进来了,问:“你说,南半球视频里,放这首,会不会有点怪?”

“会吧。”段青深点头,“回头弹幕上刷着‘北境永不遗忘’也挺尴尬。晓阳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想一起跨年。”

梁愿醒有些为难,招招手叫他进来。

这复式的房子明明这么多空房间,但二人每次回来都挤在梁愿醒的小房间里住。段青深进去,坐在床角,梁愿醒一蹬转椅,扭过来,手机递给他。

段青深接过来,是微信聊天界面,备注“学姐”人发来的消息:小梁学弟,偶然刷到你朋友圈看见你回杭州,最近还在杭州吗?我们在母校小礼堂有一场新年纪念李知婧老师音乐会,想询问你是否愿意来参加?

接着第二条:自然,只是一次邀请,不强求,如果你想来的话,我们非常欢迎,以下是进校预约入口。

第三条就是个小程序。

段青深抬头,直接看向他眼睛,手掌盖在他手背,将他手包住。梁愿醒轻笑了下,摇摇头表示没事,又垂下眼,说:“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

这位学姐梁愿醒提起过那么一两次,说是学姐,其实跨了太多届,已经在学校当老师。从前是李知婧学生之一,所以称呼学姐。

“没关系,还有一天,慢慢考虑。”段青深说。

“嗯。”梁愿醒点点头,“实在不行我就说我腿脚不便。”

段青深将手机放在床上,把他两只手拉过来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拢着,说:“好,没关系,我们也可以连夜逃回山东,然后跟她说不好意思已经不在杭州。”

梁愿醒噗地笑了:“搞得这么狼狈。”

“怎么样,你一声令下,我立刻下楼把保存装进猫包然后开车走。”

“去吧。”

“好。”段青深站起来。

“等一下……”梁愿醒把他拽下来,“我是说去音乐会。”

他一瘸一拐地去了,搞得学姐非常不好意思。

傍晚七点,参加音乐会的人们多正装出席,因为是纪念音乐会,大家尽量安静着,说话都很小声。

学姐惊讶地看着他:“你这脚…你受伤了?你早说呀,早说我就不叫你,你这是骨折了吗?摔的还是怎么了?”

学姐一股脑把他问懵了。很久没回母校,梁愿醒抬头,看看礼堂侧边那栋上专业课教学楼,多年过去仍不禁胆寒。

他收回视线,回答:“没事,前几个月爬雪山摔了一下,已经好得差不多……学姐介绍一下,段青深,我男朋友。”

“您好。”段青深伸手跟学姐握了下手。

“你好你好。”学姐毫不在意,只在乎梁愿醒的腿,又问,“要不我去医务室给你借个轮椅?”

“不不不,不用。”梁愿醒笑着连连摆手,“早就脱拐了,现在的状况是不能长久让这只脚吃重,因为没想到跨年夜太堵,出租车开不到路边,我们走了一截,现在才有点瘸着,我没事儿。”

小礼堂几乎坐满了。来的不仅有李知婧从前的同事学生,还有她学生学生,譬如学姐带几位艺考生。

梁愿醒和段青深找到位置坐下,前后左右的人们有的笑着点头打个招呼,有几位老师认出他,过来跟他聊了两句。梁愿醒偏过头,小声地问他:“前阵子在医院,也有你以前的老师跟你打招呼,挺奇妙的吧?”

“嗯。”段青深点头,“尤其是当初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条固定的路,子承父业事情,没人想过我会转行。”

“巧了吗不是。”梁愿醒笑笑。

台上演奏还没开始,距离七点三十分还有一刻钟。

段青深察觉到梁愿醒有些紧张,他紧张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捻搓着衣服布料。或许是照明不足,也或许是习惯使然,他正在搓自己的衣角。

随后,段青深手探到座椅扶手下方,将他牵着,然后脑袋稍微靠过去,说:“你以前也在这里演奏过吧,我记得有张照片背景跟着舞台挺像。”

“这都记得?”

“嗯。”段青深点头,“那时候弹是的什么?”

“早忘。”梁愿醒笑笑,“说实话我现在有点不安,总感觉我妈在哪儿审视我——这小子居然不弹琴,跑去当什么摄影师。”

段青深立刻四下环视了一圈,然后更靠近他:“帮你看过,不在。”

“靠。”梁愿醒笑出来,然后赶紧收声,压低嗓音,“你别逗我,这种环境笑出声很不礼貌的。”

“好的,抱歉。”

礼堂又匆匆跑进来一些人,裹挟着室外凉意,用手机手电筒照着过道,低声说“不好意思”找着自己的座位。

曲目表在前座椅背兜里,梁愿醒抽出来看了看。有管弦有民乐,看到最后一首,他顿了顿,是舒伯特《第三即兴曲》。很巧,这首就是他们初到西北,在巴丹吉林沙漠里过夜时,毛毛朋友放。

梁愿醒看了一会儿,合上放了回去。

不知怎的,平静了很多。接着又去跟段青深交头接耳:“来都来了,找找灵感吧。”

“这么有事业心。”段青深很意外。

“来都来了嘛。”

七点三十分,乐团准时上台。第一曲是四重奏,上台后乐手快速调音。段青深没听过音乐会,他对旋律不感冒,于是有些走神。

前阵子在段霁工作的医院里碰见了从前医学院老师,那种感觉确实很复杂,就像今天的梁愿醒一样,多少有些不安。

不过也像梁愿醒今天一样,他很快就平静了,就像一道轻微的波澜。同时他在想明年要做点什么。梁愿醒想去贵州看看那个盛产吉他地方,那么就要规划一下路线……可以直接开车过去,那么之后或许还真的可以从贵州到川西然后进藏,和纪延他们拍雪山。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梁愿醒,视野昏暗,旁边的人有所察觉,也转头看过来,然后弯了弯唇。

音乐会来到最后一首,学姐独奏《第三即兴曲》。

和李知婧演奏版本一样,触键的方式,乐句调整,甚至呼吸处理。不同的是,梁愿醒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如果闭上眼睛,属实难以分辨演奏者是谁,毋庸置疑学姐已经做到出神入化,但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涌动。

到此时,梁愿醒倏然觉得来这里是正确,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走出来了。

“我们走吧。”梁愿醒握住他手。

他话音刚落,学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声场投射完毕,演奏者起身鞠躬,观众们长久地鼓掌,他牵着段青深从座位离开,走出礼堂。

跨年夜梁愿醒在家里给视频加BGM。

不过这次进度很快,段青深第三次进卧室的时候,已经只剩最后几分钟。于是他折回楼下厨房,把饭菜放进蒸箱保温。

保存挠着他裤脚,喵喵两声,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爸爸在忙。”

保存继续喵,表示我们本来就不同桌吃饭,为什么自己也要生等。

段青深听明白了,解释:“因为明天是新年,所以今晚必须一起吃饭。”

终于,梁愿醒大功告成,在楼上怒喝一声“做完了!!”段青深才又一次上去,跟他说吃饭了。

视频长达40分钟。它发出来的时间是元旦当日晚上九点,因为江意不参与创作,给了他们最大程度的自由,所以这天也是江意第一次完整地看见这条视频。

弹幕在刷“新年快乐”,起初看不见什么有效的评价。接着,由风声无缝转换为钢琴声,弹幕开始科普这段出自哪里。

此时,海边,梁愿醒坐在沙滩椅上看着平板电脑,朋友们围了一圈,大家喝酒烤肉。

画面继续,向上,火山顶,云雾之后朦胧的阳光,滑翔而过鸟。到这里画面切换至船内,第一个人物镜头是戴着墨镜船长,朝镜头挥挥手,继续工作。第二个人物镜头是大家围坐在圆桌上看地图,科考队队员们在进一步精化攀登路线,江意手边是卫星云图预测的风速和温度,她说现在山上风速是15节。

这时,进入野生动物镜头。成群的企鹅一歪一扭地走路,海豹,石鸻,国王鸬鹚……这些画面都是上岛第一天拍下的,因为他们扎营的地方要远离野生动物,所以第一天他们二人就几乎耗尽体能去拍这些素材。

同时视频响起了旁白。

读旁白是的梁愿醒自己,他声音很好听,通过收声设备再从视频里传出来。具有些许少年音感成年男性声线掺杂着岛上鸟类鸣叫,说:“这里是南纬57度,靠近南极圈岛屿。岛上生活着不计其数的野生动物……而今天,我们的最终目标是,面前这座冰雪覆盖的火山。”

紧接着,BGM切换为卡拉扬指挥版本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无人机飞到山腰,继续腾空。因强风而抖动画面没有做特殊处理,让风雪侵袭感觉更强烈。

比起从前精心挑选机位,一个镜头动辄等上好几天的视频,这条视频并不具备非常高度的美感,更加硬核。登山前准备,大家互相加油打气,登山时成片成片的白毛风。能见度极差,风最猛烈的时候,人们几乎看不见自己安全绳前面绑的人,那橙黄色绳子好像伸向了一团混沌。

这条视频就是两位摄影师在那样状况下完成的。

很快,再几分钟,就要到梁愿醒和段青深都最喜欢的部分。这时候姜妤从烤肉炉那边走过来,格外诧异地看向他,问:“你转性,以前烤肉,你都是在炉子旁边候着!”

梁愿醒抬头:“肉熟了吗?”

“不知道哇,段青深在烤,你去问问他。”

梁愿醒将平板放下,从躺椅下来,朝烤炉那儿走。夜里海边挺冷的,他们围了个棚子,还有两个烤炉,温度还可以。

“深哥”梁愿醒从后面抱他腰,下巴搁在他颈窝上,“能吃吗?”

“没熟呢,快了。”段青深两只手都忙着,翻着肉,调整火候,垂眼看看自己前腰环过来的手,说,“你把手放我衣服里面,别让油溅着。”

“好。”梁愿醒伸进去。经年在户外高强度体能运动,段青深的身材一直很好,腹肌胸肌手感上乘。

段青深对他这种行为早已不意外,问他:“视频看完了吗?”

“没呢,来问问你烤的肉,也摸摸你的肉。”梁愿醒弯着眉眼笑着,意味深长地又问了一遍,“能吃吗?”

“现在不能。”段青深无情地说,并补充,“都不能。”

沙滩那边,他躺椅上的平板还在放着视频。他们最喜欢的那个镜头来了,如果有人戴上耳机,会听见那群狼环伺般的风声之中,似有若无的背影音乐,是舒伯特《第三即兴曲》。

视频画面中,由段青深手持拍摄,那时候科考队员已经完成采样,杂志社编辑也做完记录,他们已经从火山顶返程。

梁愿醒面对镜头,他戴着护目镜,脸上防风面罩,几缕碎发从帽檐飘出来,在风里飞舞着。

他要非常高声地说话,才能清晰地被设备收录:“我们刚刚完成了桑德斯岛火山登顶,无人机看见了火山口底端熔岩湖,这一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

在那样状况下,梁愿醒有些词穷。尽管脸上的装备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但他立于山巅风雪之中,说:“但是不要害怕,我们永远要心存信念!五年前我对这样的地方连想都不敢想,即便说出来,也是开着玩笑在说。但是……一定要有信念!它不是多么强烈信仰,而是强大自己内心,它会保护我们,在浮躁社会和高压生活里,焦头烂额的时候,被工作灼烧的时候,要有一个坚毅目标,因为——”

隔着登山手套,他将段青深越握越紧,疾风呼啸,他继续说:“因为,心有所念,便如悬河注火,奚有不灭!”

视频结束,进入字幕。

介绍科考队成员,杂志成员,船长水手,登山专家,最后是风光摄影师,以及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自由自在风。

时至暮春,车开在刚下过雨,雾蒙蒙的山路上。

人常道“车技不过关,不走云贵川”着实有理,进山那段,好几个转弯后狭窄的路没有护栏,拐过来难免心下一惊。

梁愿醒叹道:“风光摄影师原来是这么全能职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修图剪视频,还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岭。”

段青深扶着方向盘,笑了下:“你这夸的,快没边。”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结束,抵达正安县。这里是大娄山脉东麓,黔北地界,空气湿润,山林秀美。

下车后第一感觉是很好闻的味道,梁愿醒微微抬头嗅了嗅,发现段青深又在看自己,换了个眼神:“走哪儿闻哪儿,小狗似的,对吧?”

段青深揉揉他头发。

迄今为止,这个县城几乎占据了全球吉他产量七成。

前些年段青深说想要录梁愿醒弹唱视频,这也是梁愿醒想要到这里的原因之一。第一天在县城随便逛了逛,拍些美食和建筑,拍广场上几百米巨大吉他雕像。

第二天梁愿醒找了个店买了把新吉他,店老板很有意思,见他们是外地人,开玩笑地说:“我们这里的小孩,幼儿园就要开始学吉他!”

梁愿醒点头说:“对,我们那儿小孩也是幼儿园开始三年模拟。”

买到新琴后,在县城周边找了个光影不错的地方开始录,段青深支起三脚架,梁愿醒找了块合适的石头坐上去。

“《Last day on Earth》。”他看着段青深说。

“好。”段青深点头。

这是梁愿醒第无数次满足他的愿望,带他去西北,去阿勒泰,北极圈,瑞士,法罗群岛……去做自由自在风,给他唱歌,和他相爱。

段青深手伸进上衣口袋,在他唱完最后一句后,走进取景画面,拿出戒指,虔诚地单膝下跪。

而这一切,要从那颗六万年才来一次彗星说起。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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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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