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至少在大人眼里是。
不太说话,不爱笑,总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喜欢随手涂鸦,画面是一些凌乱的线条,也偶尔会有人物速写,画的永远都是个笑容明媚的少年,寥寥几笔,却很传神。
青春期的年纪,很多同学打架抽烟,他从不参加。有几个学渣校霸的以为他软弱可欺,便挑衅他,被他一脚踹出去好远。小巷子里,五六个人被他揍得爬不起来,他打架拳拳到肉,招招见血,不像是学生能使出来的招式。
父母被叫到学校,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没错,但正当防卫得太过了,把那几个学生都打得躺医院里去了。
父母是正常人,家庭也是普通家庭,当即和老师保证,以后会好好和孩子沟通。但临走时,父亲嘟囔了一句,他从小在身边长大,连功夫片都没看过,是怎么学会这些打架招数的。
后来,学校里再没人敢惹他。当然,也没人和他走得近。
2、
后来他上了大学,之后创业,做出一点成绩,成为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可他好像永远不开心。也不能说不开心,就是让人觉得他很孤单,孤单到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作息规律,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偶有应酬和出差,除此之外所有时间都窝在家里。没有特殊爱好,也没有不良嗜好。
他长得很帅,身材也好,虽然话少不笑,但没有狗血剧里那种霸道总裁冷漠无情的范儿。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朋友,身边除了客户就是同事。公司员工背后讨论他,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有好事的合作伙伴给他介绍对象,他不见,理由是自己不打算结婚,也不想找另一半。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没什么情绪,很平静,像是经过很多年的深思熟虑,又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爱的人。
渐渐地,身边的人认可了他这种态度,给他安了个理由,大概是“爱无能”吧。
3、
晚上有一场饭局,很重要,约了几次才约起来。但他那天莫名头疼,脑子里有东西怦怦在跳,像是要从太阳穴里出来一样,撕咬着他的神经和肌肉。他从小到大身体好得出奇,连感冒都很少有,这种情况堪称罕见。
他想推掉,可对上秘书焦虑的眼神,再想一想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一咬牙,开车去了。
酒桌上推杯换盏,他喝了几杯酒,头更疼了。合作方大老板见状,掏出手机给自己助理打电话,让人去附近药店买个止痛片送来。
他连说不用,让自己秘书去就好了。大老板大手一挥,豪爽地说,助理就在车上等他,反正也是没事干,去买个药很顺手。
大概十分钟不到,就有服务员打开包厢门,引着身后一个人进来。
“老板,药来了。”一个青年手里提着纸袋,站在门口,笑着冲坐在主宾位置的大老板说。
4、
外面刚下过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白。那青年鼻尖和脸颊冻红了,黑色羽绒服上还沾着一层白霜。他手里举着纸袋,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太靠近那个奢华的圆形餐桌,视线也没有乱看,很温柔地笑着。
眼睛弯起来,瞳仁里的碎光是漫天星河,像从雪山深处跃入凡间的五彩麋鹿。
和他的画里,是同一张脸。
5、
心脏发胀,眼眶有浓稠的酸意袭来。
他坐在那里,像被下了一场千年的蛊咒,终于在今天重新活过来。
他身上生了根,千斤重,一动不能动,有些痴傻地看着那青年向他走来,撕开药包,手心里放着两粒止痛胶囊。然后那青年弯着腰,距离他不到半米,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嘴里也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也常头痛的,这个药很管用,您现在吃了,十分钟就不疼了。
——不过24小时内只能吃一次,不能多吃,也不能和别的药混着吃。
——您要是有时间,还是尽量去医院看看。
旁边合作方笑着说,助理以前学过医,后来受伤之后,就被挖到公司来,屈才了,不过马上就要给助理升职加薪,要做项目经理了。
而他仿佛自动屏蔽了周遭的聒噪,和今天刚刚见面的小助理说的第一句话是:“受了什么伤?”
助理愣了一瞬,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显然不合适,但他毫无所觉,突然抓住助理的手腕,很用力,又问:“受了什么伤?”
他的眼神太认真,脸上心疼的表情太明显,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诧异地看向这边。
助理尴尬地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含糊着说:“脖子后面受过伤,影响手部神经,没法拿手术刀的。”
“怎么伤的?”
“……就,车祸。”
大老板打着哈哈调节气氛,招呼着助理坐下,说既然药送来了,就别走了,吃点热乎的暖一暖。
服务员来加椅子,他立刻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块很大的位置。服务员很自然地就把椅子加在他边上,助理四处看了看,只好坐下。
席间很快热闹起来,方才有些奇怪的气氛被冲散,一顿饭下来,他除了应付合作方,就是给助理夹菜。
助理吃饭也很可爱,低着头,用筷子把东西放进嘴巴里,慢慢地咀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助理微翘的鼻尖,和饱满红润的唇。
6、
后来他又和助理见了几面。
合作方在他的要求下,让助理负责两个公司的合作项目,他便不着痕迹找机会约助理见面。倒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就是谈谈工作,偶尔吃个工作餐。
助理一开始对他是有戒备的,毕竟一开始在饭桌上,他的行为有点冒失,并且看助理的眼神也不正常。
后来接触几次,助理渐渐发现,他是个很好的人,没什么架子,工作能力超群,待人也很温和。初见时的那一点奇怪感,助理心想也许是因为他当时身体不舒服,才做出了不太合适的举动。
渐渐地,两个人从工作关系,变成朋友关系。虽不是那种很亲密的无话不谈,但偶尔约着喝喝咖啡看看画展,也并不违和。
7、
他不喜欢家里有旁人,所以一直都是独居,家务也都是自己做。周末的晚上无所事事,他将书柜里的书都拿出来,准备重新整理一下。
他看的书不算杂,多是历史和地理类,还有一些当今社会现象研究,一点也不像他这种理工男会看的东西。收拾到一半,一本厚厚的画册露出一角,他拿下来,一页一页翻开,那都是他画过的人物速写。
从他记事以来就开始画,一直画到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画里始终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和助理有着一模一样的笑脸。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活着了,一个人,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他心爱的人。可谁曾想,命运待他不薄,让他在这一辈子,还能与故人相见。
他心里酸涩得厉害,突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告诉助理这一切,告诉助理他爱他,他一直都爱他,上辈子爱,这辈子更爱。
他想,助理听到他的表白,应该会害怕吧,也或许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不过他有信心,他一定能让助理爱上他。
8、
他给助理打电话,约着见面。电话里对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说太晚了,能不能明天上班再见,正好有个合同条款要和他公司法务对一下。
他敏锐地听出助理嗓音有些沙哑,有些着急:“生病了?”
助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说:“没事,小感冒。”
“我给你送药,你等着。”他匆忙挂了电话,连大衣都来不及穿,就往楼下跑。他从药店里买了一大堆,风热风寒颗粒,各种止痛药,还有体温计,所有他能想到的都买了。开上车之后才发现,他不知道助理住在哪里。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助理打来的。他拨回去,助理的声音有些勉强,说不用过来,我家里有人照顾,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之类的。
但他太着急了,只想立刻赶去助理家里,便说自己已经开上车了。他只知道助理住在城东,便往城东开,助理没办法,有些无奈地说“好吧”,然后把详细地址发到他手机上。
他循着地址开到一处高档小区,停下车,拿着药进了单元门。一进来就看到助理裹着羽绒服站在电梯口等他。
“你怎么出来了?冷不冷?”他大步走上前,想把自己大衣脱下来给助理披上,撩了几把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没穿大衣。
“傅总,这么晚您跑一趟,我会不好意思的。”助理有些尴尬地挠头,“就是小感冒,晚上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你有旧伤,受冷受冻会更难受,不是小病。”他认真地说。
助理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之前一直没请您来家里坐坐,我煮了茶,喝了能暖和一点。”
两人一路说着话坐电梯上楼,助理有点欲言又止,但他没太在意,沉浸在一会儿要怎么表白的喜悦和激动中。
9、
他站在门口,全身都是僵硬的。
助理家里的客厅里站着一个男人,很高,戴着金丝框架眼镜,和他握手。
“你好,我是小意的爱人,之前听小意常常提起傅总,谢谢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那男人淡笑着,很儒雅的样子,穿着家居服,和助理站在一起很般配。
助理倒了茶邀请他坐下:“傅总,之前一直没告诉您我的家庭状况……抱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
对了,这是个只有两种性别的世界,和原来的世界不同。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确实不是所有人能接受的。
他盯着手里的茶杯,透明的玻璃杯里深绿色的茶叶漂浮着,像他的一颗心,突然落不到实处,也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重活这一世。
后来说了什么他记不大清了,似乎助理说自己的爱人也姓傅,傅这个姓不多见,这么巧,就让他们遇到了。他拿着那张递来的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临走时,他笑着说:“你比我大四岁,我叫你言哥吧。”
傅言归也笑了,再次道谢他来送药,最后送他去楼下。
10、
两人在楼下抽了一支烟。天空黑得发沉,照不亮的角落里藏着一颗破碎的心。
傅言归熄了烟,抬头望望天,平静地说:“大周末晚上,天这么冷,哪个工作场合上的朋友会连大衣也不穿,开车三十多公里赶过来,只为了给人送袋药啊。只有小意看不明白,把你当普通朋友吧。”
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转头迎上傅言归的目光。
“是,我很喜欢任意。”他眼眶通红,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认识他却永远比他早一步的男人,“他过得好,我没话说,也不会打扰他。你最好对他好一辈子,不然我一定会抢走他。”
他离开前,走出去几米远又停下,转过头来看着傅言归。
那目光哀恸复杂,让傅言归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