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形兰没怎么上过学,第四区的贫民窟里每天都会饿死人,上学是十分奢侈的事情。但他的beta母亲依然竭尽全力让他读完福利学校。
他12岁那年,他的alpha父亲喝得醉醺醺,再一次殴打母亲,嘴里骂骂咧咧着千篇一律的那些话:“我本应该娶个omega的,都是你,一个一无是处的beta,一个没人要的beta,你也配活着?也配给我生孩子?”
他冲上去拦着,父亲随手抓了一根拖把杆,冲着他小腿打。
之前也不是没被打过,虽然遍体鳞伤,养一养也就好了。但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断掉的小腿骨一直不见好。他没钱治,慢慢就瘸了。
也是那一年,他的beta妈妈病死了,他的alpha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再没回来。
2、
形兰开始独自生活。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还要面对各种欺凌。好在他是一个beta,那些人再过分,挺多打他一顿,不会做更出格的事情。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这是他唯一觉得自己的性别是优势的时刻。
他磕磕绊绊地长大,在夹缝中规划自己贫瘠的人生:努力攒钱,离开第四区,过平静且安稳的生活。可是离开第四区的船票太贵了,他要攒很久才够。
19岁那年,他数了数自己只攒到一半的钱箱,决定每天早上去海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到看日出的人想拍照片,就算碰不到,也可以捡些贝壳做成风铃,富人区的小孩子喜欢这些。他想着,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运气好的话20岁就能离开这里了。
3、
形兰在海边捡到一个人,一个alpha。
穿着被水泡透的外套,身形高大,俯卧在一片礁石滩上。他艰难地将人背回家里,那人身上有伤,很重,血肉外翻的伤口被海水冲刷成白色。
他将那人留了下来。
在他孤单惨淡的生活中,那个alpha填补了他缺少陪伴和呵护的前半生。很轻易地,他爱上了alpha。
4、
他想要抓住他,就像想要抓住离开第四区的船票一样迫切。
5、
后来,他们离开第四区,结婚,生活了几年,然后他独自离开。
日子总是很快,来不及难过,他就适应了。反正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他贫瘠的人生里,拥有过这样一个alpha,他很知足。
他只是没想到,alpha竟然会来找他。
6、
形兰站在车外,听见紧闭的车门里梁都的痛哭声,心里只有无措。
他知道,梁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他也知道,梁都不是来出差的,是专门来找他的。他恍惚中在想,是他认为的那个样子吗,他走了,梁都真的痛苦到为了找他连家和前途都不要了吗?
他这样一个beta,值得吗?
梁都把他抓回车里,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撕碎,他不敢动,不敢相信,也不敢再爱了。
可是梁都说爱他,这话之前从未说过的,还开着灯亲吻他萎缩的小腿。他眼泪掉下来,不知道哭的什么。
7、
梁都带他回了新联盟国,不是他害怕恐惧的梁家大宅,是一处他从未见过的房子,在老城区一条烟火气浓重的巷子里。
独栋两层的小宅子,红砖白墙,高高翘起的屋檐上铺着青色瓦片。进门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栽种着一些简单的绿植,甚至种了一小片蔬菜和瓜果,通往客厅的小径铺满了白色鹅卵石。
“这房子我买了,用了你的名字,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梁都拉着他四处看,一楼是开放式客厅和厨房,二楼是他们的卧室和工作间。
二楼有个对着巷子的窗户,窗台上摆满花草,沿着窗台往下,是一大片牵牛花密密麻麻爬满整座砖墙,上面缀满紫红色的花朵。
卧室里的装潢是暖色,铺着米白色地毯,窗帘都是白丝绒的。 其实整个家里都是这种装潢,一点也不讲究点缀或者搭配,就是清一色暖白或者米白。
这是形兰喜欢的颜色。和之前梁家大宅富丽堂皇到冰冷的装潢完全不同。
这个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梁都两个。
梁都看起来挺开心,问形兰喜不喜欢,说他这四年里只要在首都就住在这里。说着说着梁都沉默下来,想起来那些难熬的日子,他其实住在这里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找形兰。偶尔回来,看着毫无生活痕迹的房子,也是绝望难过。
形兰立刻发现了梁都的情绪变化,他上前轻轻拉着梁都的手指,说:“我很喜欢。”
“真的吗?”梁都看着他,眼底有很明显的悲伤。
“真的。”形兰用力点点头。
梁都不知道怎么了,还是看着形兰,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真实想法来。
形兰赶紧又重复道:“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小时候我就幻想有这样一个家,我还把它的样子画下来了。”
“可是那幅画被你留在照相馆了,”梁都说,“跟我出来也没拿,当时你在想什么?形兰,是觉得拿着也没用吗?”
“你怎么知道?”形兰愕然。
梁都苦笑一声:“我去过照相馆,那时候我以为你回第四区了。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是从床底杂物箱里翻出来的。我回首都之后,就开始四处看房子,希望找到你的那天,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形兰,”梁都叫他的名字,靠近他,两只手握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额头相贴,“你不要这么顺着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小心翼翼。”
形兰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都叹了口气,将他拢进怀里,吻他的额头和嘴唇,没再说话。
8、
二楼工作间的四面墙上挂满照片,全是梁都拍的夕阳。
照片右下角写着时间地点,最早的一张是西来岛的海边日落,日期是形兰离开的第七天。最近的一张是梁都找到形兰的前一天,地点在云城一个废弃公园。
这些照片记载了梁都这四年的心情,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然后又重新点燃希望,周而复始。
“一开始拍不好,连镜头都不会用。”梁都从后面拥住形兰,歪头吻掉形兰脸颊上的眼泪,故意开着玩笑,“后来渐渐会拍了,你工作室的人拍我马屁,说准能获奖。”
“获奖干什么啊,我才不稀罕。我只希望我的形兰有一天办摄影展的时候,把我拍的这几张也挂上,让我沾沾光,也试试当艺术家的感觉。”
这个玩笑不好笑,形兰眼泪又滚下来。
9、
他们在巷子里住下来。
每天早上,形兰在窗外飘着的食物香气中苏醒。巷子里有几家小吃店,距离他们家不远处是一家老字号馄饨店。早上六点开张,附近居民都喜欢来这里吃早餐。形兰也喜欢。他醒来之后洗漱完,就会出门买馄饨,一连吃几天都不腻。
梁都会跟他一起去,两人手牵手等在馄饨店门口,老板认识他们了,便笑着调侃他们感情真好。梁都付了钱,拿了馄饨,牵着形兰往家走。形兰往外挣了挣手,梁都抓得更紧了。
形兰便有点难为情:“有人看着呢。”
“看吧。”梁都不为所动。
他走得很慢,形兰便也慢下来。其实形兰走慢了,腿瘸得并不明显。
刚找到人的时候,两人一起出门,形兰总是想要走得快一点,怕耽误梁都。梁都就在后面喊他:“形兰,你等等我。”
这次也一样,梁都落后于形兰,走一走停一停,停的次数多了,形兰忍不住说:“你不用迁就我的。”
梁都不听,照旧很慢地走路。
10、
他们没过几天清净日子,梁家的人便找上门来。先是梁都三叔,坐在客厅里说得口干舌燥,什么形兰回来了,梁都也该回家了,都是一家人,哪能一直这样怄气呢。
梁都油盐不进,客气打发了三叔。结果第二天梁都的两个堂兄弟又过来。说辞都差不多,就是劝梁都回去,回军部也好,回梁家也好,总得占一样。
对上同辈,梁都更是不好说话。不过这俩堂兄弟平时跟他交情不错,也没对形兰疾言厉色过,梁都还算客气,但依然态度坚决。
形兰出来给他们送果盘,梁都立刻站起来去接,放到茶几上。
他面色不虞:“不是说了不用做这些,他们家里有的是水果,好意思吃你洗的。”
那俩堂兄弟面面相觑,这下根本坐不住,水果更是不敢碰,很快便告辞走了。
11、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馄饨。小小的餐桌,只有两碗馄饨,再无其他。形兰看着桌上两只瓷碗,想着以前梁都在梁家吃早饭时的满桌菜肴,有点不太得劲。
“怎么了?”梁都喝了一大口馄饨汤,抬头看形兰又在发怔。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我这不在家里呢,还要回哪里看看。”梁都无所谓地说。
“可是……”
“没事,你不要有压力。他们来找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无关。军部我不会回去了,梁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早就和他们说清楚了,是他们不死心,非要来劝。你要是觉得烦,等言哥和小意结完婚,我们就出去散心。”
12、
婚礼上任意送给他的花环被妥善珍藏了起来。那东西太贵了,形兰总觉得不踏实。
他藏起来,梁都就拿出来,随随便便摆在柜子上。形兰终于鼓起勇气和梁都说:“这个太贵了,我怕弄脏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如果哪一天他又得必须离开,花环他是不能带走的,要还给任意才好。那白玫瑰是永生花,还有那十几颗昂贵的钻石,要是弄脏了坏了,总归是没法交代。
但他知道,如果照实说,梁都是会生气的,所以他撒了谎。
“我不喜欢白玫瑰。”
13、
撒下一个谎,形兰发现,以后所有让他觉得为难的事,都可以用“不喜欢”来拒绝。
他们一起去逛家居市场,梁都选了几款沙发,让形兰做决定。形兰笑着说“都好看”。
“你眼睛一直盯着那一款,”梁都指了指不远处一款淡绿色布艺沙发,“看了好几次了,是喜欢那个吗?”
形兰摇摇头,那款沙发太软了,靠背很低,梁都一定不喜欢。
“我不喜欢。”形兰说。
最后,梁都只好随便买了一款贵的。
14、
猫舍里有一只刚出生两个月的英短,翻着肚皮蜷在猫窝里眯眼晒太阳。形兰停下脚步,隔着玻璃窗蹲下看它。
小猫似乎有感应,睁开眼睛,冲形兰“喵呜”叫了一声,然后摇摇尾巴,似乎在跟他打招呼。形兰眼底涌出笑意,也跟它摆摆手。
“喜欢我们就买了。”梁都蹲下来,隔着窗玻璃逗猫。
形兰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说“走吧”。
“想要吗?”梁都没动,仰头看着形兰,问他。
形兰摇摇头:“不喜欢。”
15、
夜市很热闹,长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一个摊位上摆满手工针织床单,花色繁多,质地古朴。形兰用手轻轻摸过,手心传来微痒,很像小时候妈妈织的毛巾和桌布。
摊主是个小姑娘,立刻给形兰推销自己的商品。
梁都有些沉默地跟在形兰身后,想听他能说点什么。可形兰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一会儿,就对那小姑娘说“抱歉”,说“自己再逛逛”。
这就是不买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