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兰早上醒来,便闻到餐厅里的馄饨香味。他洗漱完出来,梁都正在摆弄桌上的白玫瑰。花瓣上带着露珠,是他从早市上买的,花瓶旁边摆着两碗馄饨,还有水果和煎蛋。
“醒了?过来吃饭。”
“……你怎么没叫我?”形兰问。
以前都是两人一起准备早餐,但昨晚太累了,形兰没起来。他有些内疚,坐在餐桌旁,看着梁都用曾经握枪的手拿着酱油碟,小心把酱料撒在煎蛋上。一只煎蛋撒多了,梁都把它放到自己跟前,将另一只放到形兰手边。
两人早饭吃得晚,还没吃完便有人上门来了。
形兰躲去工作间,梁都睨着这个来了好几趟的堂弟,面露不悦:“我们还要出门,有事快说。”
堂弟陪着笑:“哥,周末奶奶生日,老人家很想你,盼着念着,想让你回去。不是那种回去,就是……回去过个生日,吃完饭你和……嫂子怎么样都可以,留在老宅,或者回你们家,都行。”
“奶奶年龄大了,那些老观念已经很松动了,从你走了这几年,她想起来就常常掉眼泪,觉得是自己把你逼急了……哥,你不在,梁家那些外支都虎视眈眈的,你要想和嫂子出来住,那就住,可别完全和家里断了联系啊。”
堂弟说的这些情况梁都知道。梁家是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梁都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之后更是拔尖的alpha,梁家的多数产业早就转移到他手上,再加上他在军部的地位,梁都这一脉在梁家几乎难以撼动。但他这几年为了找形兰,差不多已经完全撒手不管梁家的事,他下面几个弟弟再怎么劳心苦思,也终究不如梁都在的时候。
焦头烂额的事情太多,梁家人渐渐疲于应对。
堂弟扒着自己的几根白头发,跟梁都诉苦。以前有梁都顶着,他们几个每天敞开了玩儿,时间过不完,钱也花不完,过的是神仙日子。现在呢,大家被逼到台前,才知道那些活儿不是好干的。
相形见绌倒是小事,眼看着几个旁支要欺负到头上来,哥几个没一个能镇得住场。
梁都听他说了一阵,没什么反应,不时看看表,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堂弟急得快要坐不住,任务没完成,他回去没法交代。一急之下,他也顾不上了,站起来几步冲到楼梯口,仰着头对着楼上的工作间喊:“嫂子!嫂子!我真不行了,这要是回去,奶奶和叔伯他们能宰了我,你快救救我啊!”
梁都一拍桌子站起来,低叱道:“你再嚷嚷,现在就他妈滚出去!”
说罢几步上前,拧住堂弟的手腕,抬脚就要踹。
除了涉及到形兰的几件事,梁都从小到大都是谦和有礼的。他是长辈眼中的优秀接班人,是同辈眼中用来对比和说教的榜样,是天塌下来也不见急躁的性子。堂弟很少见他这样疾言厉色骂人,更别说动手了。
“哥,哥,别打我!”堂弟嚷嚷着,就地一跪,像小时候那样抱住梁都的大腿。
他这招百试不爽,梁都在众多兄弟中算是和他关系最好,向来吃他这套。不然梁家也不会让他几次三番来上门。
但这次梁都没留情,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堂弟嚎叫着被甩出去老远。
形兰听到楼下动静,心里一慌,从工作间跑出来。他站在二楼扒着栏杆往下看,吓了一跳。
堂弟工作能力不行,却是个人精,看到形兰出来,大声哀嚎着喊“嫂子”,整个一楼客厅里像是被按开了立体环绕音响,那动静声嘶力竭的。
“你……有话好好说。”形兰边说,边疾走两步下楼,梁都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回身几步踏上楼梯去接形兰。
“你慢点走,”梁都环住形兰的腰,往自己身边带,长腿往台阶上跨,几乎要将形兰提起来,嘴里埋怨着,“摔着了怎么办。”
眨眼间梁都已经站到地板上,他轻轻松手,让形兰从他怀里站直身子,然后站稳,才收了焦急神色。
堂弟还躺在地上,这会儿已经看傻了。好在他没忘了正事,扯开嗓子又开始干嚎。
“哥,他们说你那天拿步枪突突了一树的鸟,我还不信。”
现在他信了,毕竟形兰下个楼梯而已,梁都上前接人的速度都要快出残影。
这句话成功引起形兰注意,不待梁都制止,堂弟开始像机关枪一样往外哒哒。
“你不知道吧嫂子,哥找不到你,深藏多年的疯批基因被彻底激活,先是把大伯养了一树的鸟突突了,还要突突花园里烤肉的亲戚,吓得大家两个多月不敢进梁家大门。哥还说什么,说下次不会瞄错了,下次突突的就是那些多嘴多舌的亲戚。”
梁都嘴角抽动,但碍于形兰在,他忍住没上前再踹堂弟两脚,只呵斥道:“你再说——”
“嫂子,哥这一走,我们梁家就要完了啊,三老爷子那一脉,到处抢我们生意,明里暗里使了多少绊子,哥不在,我们几个快要被整死了。奶奶和大伯娘天天愁眉苦脸,她们拉不下脸来找你,可心里知道错了,天天盼着你们回去啊嫂子。就是过个生日,给外人看看哥回来了,嫂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之前不懂事,我们都知道错了啊嫂子……”
堂弟拖长了嗓子,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专挑那个心软的说,边说还边往形兰身边蹭。
形兰哪里见过这阵仗,梁家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端庄贵气,如今跟个赖皮一样躺在地上,委实让人看着目瞪口呆。
就在形兰怔愣间,梁都转身从餐桌上拿了一块抹布,将堂弟从地上提起来,捏住下巴,将抹布塞进他嘴里。
堂弟“呜呜”叫着,被梁都冷眼一瞪,总算安静下来。
这一顿闹腾下来,三个人都有些无语。
形兰没替堂弟说话,只是有些焦虑地看着梁都。梁都等堂弟彻底蔫了,才把人嘴里抹布扯出来。
“把名单给我。”梁都拿湿巾擦着手指,擦干净了,才握住形兰的手,回头看着堂弟。
堂弟原本以为没戏了,闻言神色一震,大喜过望,忙不迭把兜里名单掏出来,小心递到梁都手上。梁都一眼扫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将那张名单轻飘飘一扔。
“你不用说这些话给他听,他是心软,但不是圣父,你们当初怎么让他受的委屈,这个以后再算。让我回去给奶奶过生日可以,我开两个条件,第一,有几个人名单上没有,你回去加上。”
梁都嘴角浮出一层笑意,看起来阴恻恻的,继续说:“第二,宴会上要是谁让我不高兴了,我不会留情面,到时候闹得不好看,可别怪我。”
堂弟仍沉浸在梁都终于松口参加生日宴的喜悦中,别说开两个条件,就算开二十个他也会答应。
“好好,哥,我回去和奶奶大伯他们说,他们肯定同意。再说了,谁敢让你不高兴啊哥,我第一个不答应。”
等堂弟走了,梁都和形兰一起收拾客厅,方才堂弟那么一闹,家里有点乱。收拾完已是中午,两人都不饿,便一起坐在露台上晒阳台。
“我不肯回梁家,你嘴上不说,心里是愧疚的,也不安。其实没什么,形兰,你学着自私一点,不要太考虑别人的感受,做事之前先想着自己高不高兴,自己能得到什么利益和价值,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就好。”
梁都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眼底却很沉。
“就像我,做一件事之前,先想着你高不高兴,你能得到什么益处,只要你好了,我就好。这是我现在以及将来的处事标准。”
“你受过的所有伤害和委屈,我都会一件件找回来。”梁都轻轻捧住形兰的脸,低声恳求,“你信我。”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洒在形兰身上。梁都说得对,他为了自己和梁家不来往,形兰是很不安的,但如果继续原先的生活,形兰还是会害怕。形兰说不出什么来,回握住梁都的手,没说信不信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按惯例,梁老太太的生日宴隆重奢华。今年梁家人尤其重视,因为传出消息,说梁家长子梁都也会回来祝寿。
过生日算是个信号。且不管真实情况怎么样,至少在外人看来,这是梁都肯回归梁家,并且和解的意思。这样一来,下一步梁都很可能会重新回军部。毕竟现在军委会副主席傅言归和梁都是过命的交情,傅言归的新婚爱人还在婚礼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儿,将那个价值不菲的花环直接送给形兰。
梁都要是想重回军委会,以他的军功和身份,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梁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早早把消息放出去,尤其是那些妄图作乱的旁系,这下都紧张起来。
宴会还是在梁家老宅办,下午五点,宾客陆续到齐。梁都带着形兰出现在大门口,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梁都好几年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如今看起来比之前冷了些,笑的时候不多。形兰倒是变化不大,腿还是微微跛着,跟在梁都身后,有些不太自然的不自信,存在感很弱。
堂弟热切迎上来,对上梁都的眼神,立刻说:“哥,都办好了,你放心。”
梁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拉着形兰穿过人群,走向坐在宴会厅主位上的祖母。他递上礼物,语气平和地祝老人家生日快乐,形兰在他身侧跟着轻声叫人,随即敛下眉眼沉默下来。这要是以前,梁老太太看到形兰这副样子又得生气,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梁都肯回来,她都能妥协。
所以她依然微笑着,甚至还亲切地问形兰身体怎么样,形兰一一答了,总体来说场面还算和睦。
跟家里长辈打过招呼,形兰就算完成任务了。他长松一口气,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躲去角落里待着。来之前,梁都就和他说好了,只和祖母打个招呼,应付一下场面上的事,之后随心所欲就行。
形兰坐在角落里,眼睛时不时跟着梁都的身影走。梁都一出现,自然是很多人围上来攀谈,他站在人群中间,还是很耀眼。
应酬了几轮,他酒照喝,话照接,依然是滴水不露的梁都,也没管自己坐在角落里形单影只的爱人,好像还是和几年前的态度一样。这让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一对的有心人颇为疑惑。
“也没见多重视啊,”一个人倚在吧台上,冲着形兰的方向跟同伴使个眼色,“怕是有夸大成分吧。”
“难说,”另一人接话,“不过alpha哪有长久的,尤其是曾经这种身份地位的,现在人找到了,平静日子过久了,也就那样。”
任意端着一杯酒走过,瞄了那两人一眼,转身向着形兰的方向走去。傅言归半路将他拦住,抬手就把那杯酒拿走了。
任意很不忿,垫脚想把酒拿回来,傅言归长臂往后一伸,够不着。
“梁都是怎么回事,干嘛冷着形兰。”任意双手抱胸,不去抢那杯酒了,两人的动作有点打闹的嫌疑,自尊和年龄不允许。他拿不到酒,转而拿傅言归的好兄弟出气。
然后阴阳怪气地复述刚才听来的话,“看来alpha也就那样,尤其是曾经这种身份地位的,现在人找到了,又不想珍惜吗?”
傅言归手指头点点任意额头:“你别过去找形兰,没看见有人盯着吗?”
任意当然看得见,从形兰坐下来,旁边就有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关注着他,那些人和看热闹的来客不一样,眼中没有恶意,只是密切关注着形兰周边,应该是梁都安排的人。也正是这个原因,任意到场之后才没过去和形兰打招呼。
“梁都要干嘛?”任意好奇心上来。
梁都愿意带形兰回家参加这种场合就很反常,再加上今晚也没见两人多亲密互动,就更反常。
“他要搞点事情。”傅言归笑得怪阴险。
想起之前梁都拿步枪突突鸟的事,任意心中一凛:“今天要无差别扫射吗?”
傅言归又点他脑袋:“对,现在跑还来得及。”
“有好戏看,我才不跑。”
“嗯,那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果然,没过半小时,就有人按耐不住,凑到了形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