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这故事太离谱，跟傅言归的世界观相悖，但他直到停下车回到家都没出言反驳，一直在认认真真听任意说话。
任意的话断断续续，故事也讲得不连贯，听起来真的挺像一场梦。
回到家，傅言归放好行李，便去开冰箱门，清理了一遍食物数量，确定任意每顿饭都按时吃过。他始终没怎么说话，表情也淡淡的，催着任意去洗澡，然后自己把积攒了好几天的家务赶紧做一做。
晚上，任意睡得不安稳，梦中喃喃自语，一会儿喊言哥，一会儿又喊小五。
傅言归搂住他，轻轻拍他后背，叫他名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嘴里说着“乖，没事了”，心里却像绞着一团麻，乱得难受。
25、
这件事过去之后，两人再没提起过傅陶然。
他们还和以前一样，过着很平静、很恩爱的日子。那些所谓前世今生太意识流的故事，任意认为傅言归大概和他的态度差不多，心存敬畏，不可妄言。
当然，也不会对他们现在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
26、
直到四年后，任意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大部分时间傅言归都会接他下班，偶尔忙的时候，任意会坐地铁回去。他自从车祸后就没碰过车，时间长了，就彻底不会这项技能了。
他背着包冲出大楼，穿过二楼平台，哒哒哒往外跑。
十二月的白天很短，又冷，他裹紧羽绒服健步如飞，一不小心就撞到某个人身上。那人扶了他一把，他站稳脚步，刚要道歉，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意，”傅陶然的脸隐没在暮色将至的天光里，“这么巧，好久不见。”
傅陶然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头发剃短了，五官比四年前更立体成熟。他看起来变了很多，有什么东西沉下去，深不见底，整个人身上有种乌沉沉的寂寥感。
他微微低头看着任意，唯独眼底温柔未变。
“小意，我来出差，明天就走了，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27、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饭店吃饭。
傅陶然几句话就讲完了这几年自己的经历。这边的公司已经处理了，他四处旅行，在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住下来，开了一间民宿，依然是一个人，不过养了一只猫，猫的名字叫任小意。
他很坦然地说着这些，还把猫的照片给任意看。
任意多数时间沉默着。
有一种愧疚，是明明知道你在我面前，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无法弥补，无法给予，甚至连安慰都无力。
28、
一顿饭吃完，两人在饭店门口告别，傅陶然将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递给任意。
“还有两天是你生日，我就不来了，你和言哥过。这是礼物，小意，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看不清是什么，任意接过来，嘴角往下撇，强压下眼角湿意，说“谢谢”。
傅陶然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两只手捧住他脸颊，指腹擦过他眼角，然后很快地，将手收回来。
“我走了。”他说。
29、
回家的地铁上，任意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把狙击枪模型。
是一家知名玩具公司制作的，由很多件小颗粒组成，在手速很快的情况下，也至少需要组装一个月。任意在网上看到过广告，曾经很心动，但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玩乐。
任意盯着模型发呆，心里想着傅陶然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我走了。”他说。
“不留下来吗？”任意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
这句话，早在四年前他就想问，问傅陶然能不能留下来，问他要去哪里，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可是他问不出口。
如今问了，答案也是意料之中的。
“不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开心就好。”傅陶然说。
30、
又一年的十二月，出人意料的，任意又在公园门口遇到傅陶然。
“好巧。”傅陶然站在路边，与一步之遥的任意打招呼。
“我来这边办点事，一起吃个饭吧。”
31、
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一艘轮船模型，拼起来足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上面每个零件都是按照比例组装起来的，做工精美，甚至能在水里航行。
任意带着它回了家，还是没能留下傅陶然。
32、
再一年的十二月，任意每天出门都会忍不住四处看。他不知道今年傅陶然还会不会来，和他打一声“好巧”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招呼。
但傅陶然到底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十二月的每一天，任意都是独自出门的，终于在生日之后的第三天，遇到他等了很久的人。
“又是出差吗？”任意问他。
傅陶然点点头，将今年的礼物送上。不等他说话，任意说：“一起吃个饭吧，回家里。”
话说到这里，任意顿了顿，继续说：“他也在等你。”
33、
偶遇的规律太明显。
除了一开始分开那四年，之后的每一年，傅陶然总会在任意的生日前后来“出差”。这个“偶遇”的时间要看任意是不是一个人，如果傅言归来接送他上下班，傅陶然永远不会出现。
见了面，也永远只是一顿饭，送上礼物，然后离开。
34、
三人餐桌上，火锅冒着热腾腾的雾气，任意很开心，涮了好多肉给傅陶然。
趁着任意去厨房里找酒的空档，傅言归平静地和傅陶然说：“小意很想你，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我知道你怕打扰我们，其实不会。”
傅陶然听得出来这里面的客气，他没说话，将碗里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那是任意夹给他的。牛肉蘸了很多酱料，傅陶然连吃了几块，也没尝出味道。
“对不起，我依然没有想起你。”傅言归又说。
“没事。”傅陶然放下筷子，坦然地看着傅言归。
他能带着记忆在这个世界出生，已是奇迹，而任意能想起他，是老天眷顾。他从未奢望傅言归也记得他。
记不得也没什么，他不需要洞悉一切之后的愧疚和怜悯。
就像他一开始跟任意说的，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只要任意和傅言归幸福，那就好。
35、
手机屏幕亮了，有电话打进来。
傅言归扫了放在桌角的手机一眼，神色微动。傅陶然从卫生间出来，傅言归告诉他“有人打电话找”。他拿了手机，去客厅角落里接起来，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谈工作的事。
傅言归喝了一口加了冰的威士忌，清凉的辛辣味在口腔中蔓延，傅陶然的手机屏还在眼前晃动。那上面的字清晰可见，一笔一划从他心底重重划过。
【距离任小意离开：15721天。】
36、
那个数字萦绕在傅言归心头。
15721天，43年零26天。
傅言归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大概是前世加今生的日子。
37、
门外，傅陶然挥手和两人道别，傅言归回过神来，说：“我送你去楼下。” 任意也想跟着，被两人同时制止。
“你身体不好，别下去了，冻着又要感冒。”傅言归说。
两人坐电梯下楼，在楼下小花园里同时停住脚步。刚下过一场薄雪，夜空中涌动着丝绸一样的云，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两人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傅陶然先开口。
“之前我告诉小意，以后不会再见了。可出去待了四年，还是放不下，还是很想他，就想着干脆每年见一见他也好。但是……算了，我准备去国外定居，以后真的不会回来了。”
傅言归安静听他说完，低声说：“别一个人了，再找个吧。”
傅陶然抬眼看着夜空上飘忽流动的云，很轻地笑了笑：“我试过的，不行。”
38、
起风了，傅陶然将烟碾灭，两只手插进裤兜里，先抬头看一眼楼上亮着的窗口，然后又去看傅言归。
“上辈子没来得及告别，这辈子要好好和你们说再见。”
他面对着傅言归往后退了两步，挥挥手，英俊的脸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哥，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