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正午,餐厅的光线却调的很柔和。桌上铺着雪白的餐巾,上面放着水晶酒杯。侍者将许戚引到座位上时,对面已经坐了一位瘦削的中年人。
“卫总。”许戚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中年人接过来,交给身边的秘书,示意他坐下。
“谢谢卫总慷慨相助。”
“只是做生意罢了,你就感谢你自己把收购价压的这么低吧,”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你很有信息战的天赋。”
“卫总不想知道那些信息是怎么来的吗?”
中年人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律师,又不是法官,跟我说什么程序正义?”
秘书看完了文件,放回夹子里交给他,他把手掌放在上面:“我看到你们第二季度的财报了,今年的项目进展不错,到年底,公司应该可以开始盈利了吧。”
“是,”许戚说,“谢谢您信任我们,第一笔投资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公司刚刚成立时,他奔波于各大招商会,甚至去拦截刚在大学做完讲座的企业家们,却处处碰壁。他们只是一个没有人脉、没有背景的大学生团队,初出茅庐,也没有说动投资人那种舌灿莲花的口才。
就在团队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一个来过创业园的企业家给他们打来电话,愿意给他们一笔资金。
三轮融资里,有不少出资更高的投资人,卫总本人之后也投过更大的资金,但第一笔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它意味着认可,意味着他们的构想有实现的可能。
对于这份认可,许戚深深感激。
然而,桌对面的中年人却浅浅皱了皱眉头,略带惊讶地问:“你还不知道?”
许戚比他更加迷惑。
“我以为你母亲已经告诉你了,”中年人说,“第一笔钱是她委托我投给你的。”
许戚感到太阳穴嗡鸣了一声:“什么?”
“她是我的服装导购,我们还算熟悉,”中年人说,“她来求我,让我用她的钱,以我的名义给你投资。我愿意持续投资,是因为你们之后证明了公司的价值。但刚开始的投资人,是你母亲。”
许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
他打开手机,找出母亲的号码,手指在拨出键上悬停了好久,最终没有按下去。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下午,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家时,客厅已经亮起了灯。不过电视没有开着,许知雅只是坐在餐桌旁,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
这场景真是一个轮回。
许戚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你是怎么知道新密码的?”
许知雅关掉屏幕:“那个男孩子告诉我的。”
许戚深吸了一口气:“你见到江羽了?”
“嗯,”许知雅说,“他在书房里,说不打扰我们聊天。”
许戚看着自己的母亲,沉吟半晌,还是说出来了:“他是我喜欢的人。”
许知雅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开口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
“他看起来像是被爱着长大的孩子。”
许戚转过头,看向书房紧闭的门。“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他说,“他只是……有种特殊的能力。爱与被爱,对他来说都很轻松。”
许知雅没有回答。许戚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对他们来说如此困难。
他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投资的事?”
许知雅用令他心痛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你那时候需要的是投资人的信任,不是一个母亲的忏悔。”
许戚低头看着桌面:“你没有什么好忏悔的。”
“如果不是我那么执着地想开店,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许知雅说,“我满脑子都是重新开始,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说过不需要我的钱,我也不想用钱买你的原谅。”
“这些事的源头不是你,”许戚说,“是我现在报复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他们同时陷入了回忆,从来到北京开始,从那场命案开始,甚至在那之前,生活就好像已经破败不堪。
许知雅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打的事?”
在这漫长的静止中,许戚仿佛看到了过往的一切。他们一家都不善于交流,包括死去的父亲。谁都不知道在拿起刀的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许戚拿出了一份文件,一张卡,推到对面的母亲手里。
许知雅低头看了看卡,摇摇头:“我不需要你把钱还给我。”
“这不是还钱,是分红,”许戚说,“你是公司的第一个投资人,有股份是理所应当的。”
许知雅的目光从卡转移到文件上:“那这又是什么?”
“打开看看。”
许知雅慢慢抽出文件,手在黑体标题出现的那一刻顿住了。是一份店铺租赁协议。
“重新开店吧,”许戚说,“在我记忆里,做生意时候的妈妈最开心。”
许知雅盯着那份协议看了许久,抬起头,欲言又止。
“不用时刻发短信过来催我吃药,不用每天跑到这里看我发病了没有,不用我没回电话就焦虑地到处打听,”许戚说,“现在,有人陪我去医院,提醒我吃药,让我好好休息。我也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健康地活下去。”
他们或许不能做那种日日贴心交流,亲密无间的母子,但他们能各自发展,两相安好。
“你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
许知雅深深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儿子,然后站起来,走到桌子对面,许戚张开手拥抱她。
送走了母亲,他走进书房,看到江羽坐在桌前,居然拿着一本书在看。
见他走过来,江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把书签放回书页里。“我有点无聊,正好看到它,想看看认识几个字,”江羽说着探头往门外看,“阿姨走了吗?”
“嗯。”
“我把密码告诉她了,”江羽的声音有些心虚,“她说要跟你说话……”
“没关系,”他抬手抚摸江羽的头发,“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江羽得到了万能许可,神神秘秘地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江羽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签字笔,从旁边拿起一张单面打印的纸,翻到背面,开始在上面写字。他的握笔姿势不标准,写起来很费劲,又很用力,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许戚看着江羽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举起纸张,骄傲地展示给他看。
上面是两个深深陷在纸里的字:许戚。
“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许戚用手抚摸歪歪扭扭的字迹,感受那一点点凹陷里聚集的爱意与心血。他把这张纸叠起来,郑重收好,转过来面对江羽。
“我只会写你的名字。”
他难得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眼睛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过了一会儿,许戚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句话不是宣告能力,不是寻求表扬,而是告白。
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整间屋子盈满了金色的光。
许戚伸手紧紧地抱住他,好像是在抓住阳光。
“对不起。”
江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抬起手,放在他的背上。
他问江羽家政人员工作方式的时候,确实和那位老同学想的一样。
这是一个绝好的下手机会,获取信息的难度基本为零。
而且计划的尽头是江羽。
只要他随便编一个借口,江羽就会替他去做这件事。不,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江羽就会答应。
江羽会来到他的世界。他们会成为共犯。
这几乎算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悚然一惊。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确实没有底线,但如果连江羽都沦为计划的一环,那他连人都算不上了。
从前在老家时,很多亲戚信佛,每天早晨都会焚香跪拜。
他不信任何宗教,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神佛拯救,因果报应,转世轮回。
但如果他的生命里有什么接近佛的存在,那就是江羽。一切都理解,一切都宽宥,一切都度化。
他母亲说得对,太可惜了。他所拥有的,江羽都不在乎;他所缺少的,江羽早就得到了。
他无法给江羽任何东西,可江羽还是来到了他身边。
他所渴求的,所期盼的,就这样被填满了。
如此轻易,如此慷慨。
许戚把脸埋在怀中人瘦削的肩膀上,余光看到书桌上的诗集。“你还记得这本书吗?”
江羽瞪圆了眼睛:“我见过它吗?”
“嗯,”许戚说,“十几年前,在医务室的时候。”
当时,他扭伤了脚,腿上放着冰袋。而江羽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小声地诅咒他。
很长时间里,他都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江羽大概是怕他无聊,问他:“你要不要看书?”
他记得他喜欢读书。
他说桌上还有本没看完的诗集,江羽就跑到了教室,帮他拿了过来。
“你好厉害。”江羽递给他的时候说。
他们那个年纪的孩子,爱看诗集的不多。江羽不懂诗,但知道能看懂是很了不起的。
病床上的人把诗集拿过来,注意到房里的另一个人还没有走:“我看书,那你做什么?”
江羽想了想,说:“你读书给我听吧。”虽然不懂诗,但他想听他的声音。
于是床上人打开书签夹着的那一页,低声读起来。
一个人的到来
其实是一件非常浩大的事情
因为他
是带着他的过去 现在 以及未来 一同到来
因为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到来
是脆弱易碎
因此 也可能曾经破碎过的 一颗心的到来
一颗唯有微风小心抚慰 才能不被触痛的心
我的心若能效仿那风
必将对它盛情款待
Llosa
结尾为韩国诗人郑玄宗的《访客》
作者乱七八糟的后记
我有个一起写文的好友,她对我的评价和要求都很高。她问我这次要写什么,我说一篇小甜文。
然后她开始追更。
看了四章。
她:有重置年!
我:???
看了八章。
她:教授安的摄像头是叙诡!
我:???
看了回忆篇。
她: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反转?
我:???
(最后她什么都没得到。)
(但她非常喜欢这篇文。)
总之,这篇小甜文就这么完结啦。
P.S.
1、荷清苑其实是个非常现代化的小区。
2、文里的很多事(包括毕业拆导师门板)都是真的。
3、章节标题规定15个字以内,所以有些莎士比亚的句子是删减过的(莎翁对不起!)。
4、之后应该不会更新完整的番外了,可能会写些免费的日常小段子。
5、我知道很多小可爱想看副cp!我也喜欢副cp(我把最好的一个爱情设计给了他们,主角都没有这个待遇),但这段感情的宿命感和梦幻感在Thomas出现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所以我决定让它保持在那里。
6、希望看到这篇文的读者们,无论你们处于人生的哪一个阶段,无论选择放弃还是坚持,都能跟主人公们一样,平安顺遂,幸福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