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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们的末日(七)

甜美的眼睛 姜可是 2294 2024-05-23 23:21:28

李觉哉住进医院的时候,咖啡馆老板娘也来看望过他。老板娘捧着李觉哉的脸,叫道:“瘦了,都瘦了一大圈。”

李觉哉笑说:“没有啊,每天吃得很好的。”

尹新丽每天确实变着花样带好吃的来给李觉哉。李觉哉说其实医院食堂订餐也挺方便的。他只是简单再住院检查几天,不用弄得那么隆重。他尽量很小心很小心地不想麻烦到任何人。

右眼失明之后,对生活还是造成了影响。有一半的世界他看不见了。有时咖啡馆右手边的客人抬手叫服务生,他可能根本看不到。

李觉哉在医院又碰上了那个很会折纸的阿爷。阿爷这次开始教他折纸。在住院期间,阿爷和他一起折了一个纸军队。纸军队整整齐齐列队在窗台上,看起来很有意思。

阿爷住院是因为咽喉癌。他术后不再能说话,每次就是折一步,停一下,等李觉哉自己跟上来。李觉哉是挺聪明的学生。两个人每天在护士站边的走廊长椅上玩得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李觉哉打开电脑,游览的邮件还是会准时到达。那个信箱好像变成了他和游览之间唯一的联系。

游览开始学习他最喜爱的巴西摄影师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拍摄黑白影像。正好同时段,李觉哉的眼睛对色彩的感知已经弱化了许多,黑白照片对他来说十分友好。他能知道,游览曾到达了非洲。忍受饥荒的小孩四肢细瘦得像竹竿,但肚子圆鼓鼓的,眼睛又大又空茫地看着镜头。

李觉哉趴在咖啡馆的柜台仔细分辨两杯饮品的颜色的时候,游览正在难民自己搭建的简易帐篷中间艰难穿行。李觉哉下班回家,在楼下碰到一只脏兮兮的瘸腿小猫,游览正坐在大卡车的车斗里和缺水的难民一起转移到有水源的地方。

游览的照片开始变得十分冷静,不再有什么温情和善意。在一个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的地方呆久了,麻木是一种保护机制。李觉哉在相片里看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死后,爸爸正蹲在边上给他的手上系上白色的丝带。游览在图片的名称栏写着:我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觉哉第一次给他写了回信,问他还好吗。但是下一次游览发来的也只有照片,没有一点文字。李觉哉开始回复他的每一封邮件。告诉他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咖啡馆里常有很奇怪的客人。有人会从上午十点开门一直坐到晚上关掉,三餐都在咖啡馆里吃,好像真的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有客人不满意那天的松饼,一直站在柜台边和他吵。

李觉哉说自己才吵不过他们。但是老板娘会过来救场。

他说起因为又春天了,所以去了新北公交站边看那棵节果决明,结果发现决明树已经被砍掉了。站在只剩下一个树桩的公交站台上,李觉哉想起了那次自己跳下公车踩在花瓣上的那种柔软的触感。他那时还低头看地面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十七岁的游览朝他招手,笑得很傻气。

游览对他来说,不只是让他再也没走过二十度坡的朋友,还是与他一起经历过整个青春期前后所有大事的人。他们是看着对方磕磕绊绊长大,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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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游览现在的样子让李觉哉觉得陌生。他站在荒地的一面破镜子面前对镜照了一张相。照片里看不清游览的脸,只有他模模糊糊的半个身体。李觉哉像在观赏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看他。

游览下一次传来的照片中,有一张非洲某个村落便利店的一角。货架上堆满了香蕉、拖鞋,墙面上挂着一排小小的棺材。这间便利店卖杂货的同时也做租借棺材的生意。因为这里的小孩子很容易夭折。

游览第一次在电邮中打了一句话,他说:世界上也有角落,棺材是生活的必需品。

游览也真的去纳米比亚看了他喜欢的苏丝斯黎红色沙漠。他拍下落日在铁锈红色的沙漠上空仿佛融化下来。附图的时候游览和李觉哉说:看日落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人在很快乐的时候也会同时很伤心。

他们的电邮到后来越写越长,像记自己的生活日记。李觉哉说着最近有去妈妈的新家吃饭,家很大,电视机背景墙上挂着妈妈和叔叔的结婚照。李觉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好像在观赏妈妈的幸福。他觉得挺好的,爸爸可能也会开心的。

游览说他在难民营里丢了一台相机,小小的,银色机身的那台。本来丢了就丢了,但是相机身上的相机带是李觉哉之前做给他的生日礼物。所以他跑来跑去找了好几天。后来发现,是有小孩子把他的相机拿去当玩具玩了。他把自己的胶片机送给了他们一台,交换回那台相机。

李觉哉说今年咖啡馆很早就开始卖季节限定的开心果冰淇淋,因为天气热得很快。他很喜欢从冰淇淋盒子里挖出一颗球,冰淇淋球表面绿茸茸的,会让他想起风滚草。他问游览,你见过风滚草吗?

游览的回复常是很缓慢的,他要四处艰难地寻找有网络的地方。有些难民营配有电脑技能培训学校,有些地方就是什么都没有。

李觉哉耐心地等待着游览的回信。他从网上订购了一幅巨大的非洲中心地图,在手机世界时钟中存了几座非洲城市的实时时间。尹新丽回家的时候,看到那幅地图铺在客厅的地板上,李觉哉坐在地图边上,抱腿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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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的邮件在他进入印度阿萨姆邦之后中断了。李觉哉每天反复刷新邮箱界面,但是下一封邮件没有跳出来过。阿萨姆邦刚经历了6.4级大地震,官方数据统计已有近万人丧生,数万人受伤。李觉哉焦灼地等待着邮箱提示音响起。他想有可能是地震导致信号受损,游览没办法给他发邮件。

游本况来找了他一趟,问他游览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他。李觉哉坐在卡座上,使劲地捏着工作服的衣角,垂头看着桌面上的点单二维码,不敢看游本况。他像大考的时候对问题毫无把握的差生,带满了羞愧和恐惧。游览没有联系他。快半个月了。游览从来没有那么久不联系他。地震的受难人数在持续增长。李觉哉每天看到新闻报道的画面就晕眩。但他坚持要看下去,逐字逐句地像翻看地震堆里的瓦砾一样,希望游览在字里行间。但是邮箱没有再响起过,新闻也是那几个旧画面。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李觉哉开始耳鸣和犯胃酸。他要在床边上摆好冷水、纸巾和呕吐桶,不管什么时候,胃会忽然抽痛起来,痛得他呕出这一天吃下去的东西。

那天他趴在咖啡馆的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心里终于惊惧地想到,如果游览是死了。如果游览死了。李觉哉坐在厕所地板上,失控般地哭起来。

老板娘和同事冲进来把他拉起来带去医院的时候,李觉哉还在不可抑制地痛哭。车窗外灯光闪烁,城市的红男绿女挤满街道。

李觉哉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游览死了,他的一部分也会跟着一起死掉。他终于反应过来,游览走之后,他那种空闷闷的情绪叫作思念。是思念他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一个他很早之前就爱着但不敢爱的人。

作者感言

姜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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