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纪录片游本况拍得很认真。李觉哉总觉得在回顾他跟游览的人生的时候,游本况也在偷偷回顾自己的人生。
游本况傍晚拿着手持摄像机跟在他们后面去菜市场买菜。李觉哉视力减退之后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到菜市场闻各种蔬果的气味。
他喜欢茼蒿、子姜的味道,不喜欢橄榄和水泡菜的。
菜场的136号摊位阿婆很喜欢李觉哉。因为李觉哉路过摊位就会边和她谈天边认真地摸摸闻闻那些沾着水汽的蔬菜。
李觉哉摸着老南瓜的表面。游览说:“都……都快被,你摸……摸秃了。”
李觉哉打了他一下。
后来他们买下了那个老南瓜,游览抱在手里。李觉哉无意识地就会伸手摸摸老南瓜粗糙的表面。
游本况在后面说:“这个南瓜买回去是做宠物是吧?”
李觉哉转头朝镜头笑笑。
那颗老南瓜后来真的快被摸秃了之后,又被李觉哉开膛破肚,蒸熟,捣成泥加进了蛋糕胚里做了南瓜蛋糕。
那天厨房飘着甜丝丝的南瓜香气,游本况倚在厨房门口和李觉哉聊天。
游本况说不知道纪录片到底能制作成什么样,就跟他这辈子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想活成什么样一样。
李觉哉回头看了他一眼。游本况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在一个人人需要追求价值的世界里,他深知自己活得像个loser。
李觉哉手里继续打着奶油,说着:“我也不知道啊。叔叔,你说我这辈子还能活成什么样?”
蛋糕在烤箱里每秒每秒地转动,它或迟或早一定会变成一块发酵完全、口味香甜的蛋糕。但他们的人生毫无定数。
李觉哉把做好的第一块蛋糕给了游本况。他说,南瓜应该也没想过它最终会变成蛋糕的一部份。所以我也不想想得太远了。
游览回家的时候,游本况和李觉哉吃着蛋糕在那喝红酒。李觉哉脸已经喝得红红的,眼镜放在餐桌上,抬眼看游览的时候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忽然伸开手,撒娇一样说:“快抱抱。”
游览都有点不习惯,一边懵着问干嘛,一边抱了过去。李觉哉摸着游览的脸,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游览鼻尖生水痘留下的小斑,眼底淡淡的眼圈。他像摸老南瓜一样不停地摸着。
游览掰着他的手,问游本况:“他……他喝了,多少……少啊。怎么……么这,样了。”
游本况已经倒在餐桌上。
游览把李觉哉架进房间里。李觉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眼角就流下了眼泪。游览慌起来,边给他擦眼泪边问怎么了。
李觉哉说:“刚刚和叔叔聊起完全失明之后会怎么样……”
游览说:“真……真想把爸,爸喊醒揍……揍一顿啊。”
李觉哉哭出了声,边哭边搂着游览不放,鼻子吸着游览衣服上的味道。李觉哉闻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虽然不太好意思说,李觉哉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如果回家住两天都会带一件游览的衣服,睡觉的时候就抱在手里闻一闻。
他记得自己只有很小的时候,因为尹新丽常常加夜班,他就会闻着尹新丽的睡衣睡觉。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程度的依恋了。也不知道那种程度的依恋应不应该。
他的人生毫无定数。
游本况摇摇晃晃站起来找他们的时候,游览还半靠在床上,搂着李觉哉,李觉哉枕在他臂弯里有点睡着,睁一下眼睛,游览就拍拍他说:“在……在啊,你睡……睡吧。”
李觉哉又闭起了眼睛。
和游览李觉哉一起拍纪录片的那几个月,游本况常在思索,柏拉图的《会饮篇》里说,人本来是圆形人,后被宙斯一分为二。所以人终其一生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能找到的几率到底是多大。
他把纪录片命名为《真诚的嘴巴,甜美的眼睛》两个形容词都真实且具有意义。
纪录片入围了一个小电影节之后,游本况激动得就快跑出前厅花园裸奔了。
蒋金金嘴上嘟囔着:“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背地里又偷偷搜索那个电影节相关的讯息。
她和朋友喝下午茶的时候,到处提起这件事。朋友说:“你昨天说过了,前天也说了一遍。”
蒋金金甩甩头发,说:“那怎么了,就是很骄傲的事情嘛。”
她后来坐在影音室里又把片子看了一遍,还是从头哭到尾,还是心里酸得不行。她立刻冲动地给游览打了个电话,哭着说:“妈妈就是,妈妈很爱你的……”
游览那头信号不好,风声呼呼,他说:“妈,我……我在看,企鹅……鹅啊。国……国际长……长途,很贵……贵的。”
蒋金金大骂:“看你的鹅去吧。长大了都他妈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李觉哉在电话里说:“阿姨,给你带了巴塔哥尼亚高原特产的羊奶哦,喝了美容养颜。”
蒋金金顺了口气说:“小哉,做阿姨的亲儿子。把游览扔到海里。”
游览在那头皱眉嘟囔,李觉哉拧着他的脸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