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洛嘉屿又累又困, 他在收拾完行李之后去房间里的浴室草草洗了个澡，然后就趴床上休息去了。
他是邻近傍晚时睡着的，冤种朋友虽然给他从天而降找了个室友, 但这间卧室里的床还挺舒服, 枕头柔软一躺就陷进去, 他又睡品好, 没过多久就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天已经黑透了，他才堪堪转醒。
房间的隔音性很好, 周围鸦雀无声, 漆黑的夜晚请悄悄的, 南方沿海小城的天空污染似乎没有他家乡那边严重, 夜空中还嵌着稀稀疏疏几颗星星。
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精神抖擞地爬起来，一看手机时间凌晨两点，一瞬间以为自己在过美国作息。
他来的这个地方不算热门旅游城市，没有很繁华的商业街和居民夜生活, 这个点的街道上还在营业的估计只有麦当劳和便利店。洛嘉屿没兴趣出门，但躺在床上又无聊，他伸了个懒腰, 打算去屋子外面溜达溜达。
他刚刚拧开床头灯, 打算就着昏暗的灯光走下床, 下一秒，房门下方的空隙间就隐隐透进来一丝暖色, 像是来自外面走廊的灯光。
他打开卧室门，刚好和路过的初喻打了个照面, 对方猝不及防看见自己从房间里出来，眼神愣住了，和他四目相对了几秒：“……吵到你了？”
“没有，我刚睡醒。”夜晚的屋子相比白天更加寂静，两个人声音都很轻，于是将彼此间的呼吸声衬托得更加明显。
洛嘉屿问他：“你还没睡吗？”
初喻点了点头，洛嘉屿看见他又换了套睡衣，应该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睡不着。”
他似乎是在往餐厅的方向走，洛嘉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餐桌旁放了一台咖啡机，初喻走到咖啡机旁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想问自己的新室友，结果发现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跟过来了，就站在自己背后，正低着头看自己，吓了一跳：“……你要来一杯吗？”
洛嘉屿点点头，看着身前人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磨豆子、萃取、打奶泡，等到咖啡接满后，把杯子放到桌上，又给他接下一杯。
“你喜欢喝咖啡？”
“不喜欢，但是咖啡提神。”初喻转过身来将咖啡杯递给他，杯子交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手指触碰，洛嘉屿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体温时飞快抬眼望了一眼面前人，但对方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
他看着对方捧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然后被苦得皱起脸，一双眼睛下面有隐约的黑眼圈。
看上去像很多天都没睡好。
初喻低头在桌上找方糖罐子，跟下饺子一样丢进去一串，搅到彻底融化后又尝了一口，勉强能喝。
他拉开餐桌旁的椅子，打算喝完这杯再回房间，然后看见自己的新室友也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隔着大概两个人的距离，刚好让他没那么容易紧张。
“嗯……你是C市本地人吗？”
“不是。”突然被发问，初喻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我是H市的。”
洛嘉屿闻言眼睛一亮：“是吗，我也是那个地方的，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你在H市上学吗？”
“小学是在那上的，初中时去爸妈工作的地方借读了，高中才回来念，考上大学后……就基本没回去过了。”洛嘉屿难得听见对方说这么长一句话，果然老乡是打开话匣子最好的契机，“我很久没回去过了。”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我大学时是留学的，毕业后一直待在国外，好几年了，家门口的灌汤包子铺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洛嘉屿啧了一声，似乎在回味灌汤包的味道，但是回味不出来，一脸遗憾。
“对了，你今年几岁啊？满二十了吗？”还没遗憾两秒，洛嘉屿又转过头问他，问的时候心里有点忐忑。
要是还没满十八，他那点心猿意马的心思就有点罪过了。
“……二十五。”初喻其实不怎么记自己的年龄，有时候他连生日都会忘记过，算了算才告诉他，“我毕业快三年了。”
洛嘉屿沉默了两秒，没有想到是同龄人，不过想想也合理，如果是大学生或高中生，有几个租得起这样的房子。
他从来没见过二十五岁的人有那样的气质，虽然脸和身材都能看出是成年男人，但是他眨眼说话、抬头看你的时候，你就是会把他当成一个五岁的孩子，而且毫不违和。
“晚上睡不着，喝了咖啡不是更容易睡不着？”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洛嘉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跟咖啡没关系。”初喻低头轻轻打了个呵欠，但眼睛依旧是清醒的，“我有失眠症，所以睡不着。”
聊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窗外的天际线开始蔓延出丝丝缕缕的曙光，洛嘉屿一夜没睡，而初喻则是被动通了个宵，直到这时才开始有一点困意蔓延上来，他又打了个呵欠，青黑的眼圈比前一天更重。
“去睡觉吧。”洛嘉屿轻轻推了推室友的肩膀，“你要上班吗？”
初喻摇了摇头，但也没有动，抬起头问他：“你饿吗？”
洛嘉屿担心他睡眠不够会猝死，下意识地想否认，但被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近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此时饿得快前胸贴后背，简直瘆得慌。
于是他诚实地点点头。
“你等会儿。”初喻站起身，匆匆披上一件外套，“我去楼下买点吃的。”
过了五分钟，他提了两笼小笼包回来，洛嘉屿看到包装袋logo上的招牌写着他家乡的名字。
“我吃了很久的一家店，和家那边的味道很像。”初喻将袋子放到他面前，自己并没有吃，只揉了揉眼睛，“我先去睡觉了。”
洛嘉屿把两笼共计二十四只小笼包吃了个干净，肉馅鲜香汁水丰富，估计是饿狠了，吃起来美味异常，而且跟他高中时早上在家门口买的灌汤包味道极其相似，几乎是同比例复刻出的。
初喻没有在卧室里躺多久，洛嘉屿收拾好外卖袋子后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去洗漱，然后又把桌上的袋子连同餐厅里的垃圾一起拎下去扔了。
等到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再次回来时，他看见室友已经抱着个数位板坐在沙发上画画了。
他没忍住走过去，探头看对方在画什么：“你的工作是画画吗？”
初喻一边盯着屏幕一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他：“你是做什么的？”
洛嘉屿眼神飘忽了一下，他一方面觉得在人面前自卖自夸炫耀成就是件愚蠢的事，但另一方面他又好希望对方在听到自己的职业之后能惊讶一些、对自己的看法更高一些。
洛嘉屿故作漫不经心地咳了两声，开始装模作样：“也没什么，在加州那边有点小项目，最近产品上市了回报率还不错，平常也会搞搞独立投资之类的。”
“哦。”初喻点点头，“创业的？”
“嗯。”
初喻嘴角扬起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跟你项目的手下会喊你洛总吗？”
其实他的事业还在起步阶段，没来得及开正规公司，一起做项目的只有几个合伙人，但洛嘉屿还是移开视线抿了抿嘴：“嗯，有一些吧。”
反正以后一定会有的。
初喻说他给一些游戏公司供稿，大部分时候是插画，偶尔也做场景和游戏角色的设计，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后者的工作。
整个上午，洛嘉屿就一直窝在沙发的一头，看着另一头的室友怎么设计角色的发型、武器和动作，原本制定好的旅游计划现场推翻，前一天许诺的“我平常不来打扰你”也只完成了一半，洛嘉屿话是变少了，但始终没离开。
快中午的时候初喻还是没熬住，手一松，笔一掉，脑袋一歪就枕在被子上睡着了，洛嘉屿想给他掖一下被子再盖条毯子，结果口袋里的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洛嘉屿触电一样跳起来，一秒接通后压低声音急躁地应了声：“喂？”
“你怎么听起来心情不太好啊，刚起床吗？”朋友熟悉的声音从话筒另一头传来，洛嘉屿不确定初喻会不会被吵醒，“我是来问你想去哪家酒店的，你昨天不是说住一晚就走吗，这都快中午了，也没见你给我发消息。”
“哦，那个啊。”洛嘉屿含含糊糊地回道，“我再住两天。”
“？”
“没事我挂了。”
“啊？”
“嘟——嘟——”
洛嘉屿说完后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电话。
他室友的睡眠如本人所说，非常地不规律，常常是醒一阵睡一阵，睡醒了就画一会儿，累了再倒下去眯一会儿，但总是睡不久。
虽然这种作息对自由职业影响不大，但洛嘉屿能感觉出来对方的精神状态很疲惫，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困半醒的状态，眼袋也很重，初喻经常呵欠打到一半捂住额头，洛嘉屿怀疑是头晕。
在又一次从浅眠中惊醒时，天已经黑了，初喻一睁眼就看见一双手在替自己掖被角。按理说如果有人靠他靠得这么近，他是会应激的，但当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放松。
初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才认识两天，潜意识里就把对方纳入了舒适区，不过他信玄学，可能这就是磁场相合。
“有没有去医院看过你的失眠？”洛嘉屿给他盖完被子，见他半阖着眼没有完全清醒，就大着胆子没有后退，保持着这个距离轻声问道。
“看过，也吃过药，但是药的副作用太大了。”初喻闭了闭眼，将头扭到一边，眉头微微皱起，“吃了难受。”
洛嘉屿没再说话，坐到初喻身边，两个人的距离比昨天喝咖啡的时候要更近，他随手从墙上的书架上拿了本感兴趣的书，《土拨鼠的一百种叫声解析》，安静地陪在人身边看起来。
翻阅的间隙意外发现书里有好多来自主人的读后笔记，大部分是省略号，小部分是感叹号和问号，还有一半是各种姿势下的小土拨鼠简笔画，画在每页纸上留白的地方，看起来很可爱。
真的很像五岁的。
初喻是在十二点左右再次醒的，这次他睡得以往任何一次都沉，即使跟昨天的洛嘉屿一样过了回美国作息，他还是很惊喜。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以前的家里从来没有，他拿起被子的一角闻了闻，又翻过身来闻了闻沙发和垫子，都不是这股味道的来源。
明明薄荷是用来提神醒脑的，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薄荷却更像某种安神香，让环绕其中的人感到放松舒适。
他一转头，没有看见人，只有餐厅里亮着暖色的光，洛嘉屿正在那台咖啡机旁边操作，看见他投过来的目光后笑着问了一句：“要来一杯吗？”
那天晚上他们依旧是在一起喝咖啡度过的，后来的几天里，洛嘉屿都会故意把闹钟调到凌晨，这样出门后去餐厅，总能和初喻打个照面。
不过加了太多糖的咖啡喝起来实在不健康，初喻本来也不爱喝苦的，随着关系逐渐拉近，洛嘉屿提了一嘴可以晚上喝热牛奶，实在想提神的话喝茶也行，初喻居然听进去了，于是每天晚上的惯例磨咖啡变成了惯例煮奶茶，两个人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围着煮奶茶的小锅聊闲天。
“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初喻趴在台面上，摇了摇头，表情很平静：“我一直一个人。”
洛嘉屿拿了个勺子熬奶茶，顺便测了测温度：“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吗？”
“有一点，跟人聊天很累。”初喻的下巴枕在胳膊上，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随口回答后又睁开眼，“跟你聊天不累。”
那些觥筹交错的社交话题他不感兴趣，这个世界上能够心灵相通的知己朋友还是太少，尤其初喻还是个小哑巴，就算有些人对他感兴趣、主动热情了一段时间，但迁就的友情始终还是无法长久，所以很自然地，来来往往中，最后剩下的还是他独自一人。
一个人买菜做饭一个人画画睡觉也能活得挺好，除了偶尔会感到空虚之外，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虽然从小到大的社交经验匮乏到接近于零，但他并不在意，也不介意告诉面前的人。
洛嘉屿没有立刻答话，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邀请对方一起出去，正在心里打着腹稿，打到一半就听见对方继续说道：“我最近睡眠好像好了一些。”
“嗯？真的吗？”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看向面前人的眼神发自内心地欣喜，“为什么突然好了？”
“有一个可能因素，我也不确定……”初喻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那个，你可以靠近让我闻一下吗？”
从小到大没有过同龄人交往经验的后果就是不清楚正常朋友关系中的界限，初喻在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很冷淡，而当他难得和人建立起比较深的联系时，他心里又没有普通人的那种关系程度标尺，很容易就做出一些越界的行为而不自知。
洛嘉屿听到他这句话后都愣住了，有一秒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对方已经靠了过来，双手抓住自己睡衣的领子，头低到自己颈窝处的地方轻嗅了一下，他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锁骨上，脑子“嗡”地一声，整个炸开了。
他的半张脸都红了，耳朵从边缘一路烧到耳根，心跳鼓噪得快要蹦出胸腔，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能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对方，一动也不动。
初喻此时已经缩回了身子，若有所思地分辨刚才闻到的气味。
薄荷，他猜得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