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刚刚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一模一样, 很好闻。
脖颈处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呼吸的余温,刚刚初喻凑近低头轻嗅的时候,鼻尖碰到了锁骨上方的那片皮肤, 洛嘉屿被耳边充斥的心脏鼓动声震得头昏脑胀, 如果换个人来对他做这个动作, 不分男女一概会被他当成引诱, 还是低劣的那种。
但是他看着对方垂眼思考得入神的样子, 好像半点都没往那方面想过,这种神态装是装不出来的。
起伏的情绪再也没法安定下来,他移开视线暗自深呼吸了两下, 意识是清醒了, 但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闻到什么了?”他问对方。
初喻没注意到对方声音都有点哑了, 认真回答提问:“薄荷, 和我上午在客厅时闻到的很像。”
洛嘉屿向面前人凑近一点点:“好闻吗?”
“好闻。”初喻说,没在意对方越靠越近的距离,专心看着旁边锅里小火慢炖的奶茶,“感觉能安神。”
肾上腺素驱使洛嘉屿想做进一步的接触,他伸出一只手, 还没碰到对方,灶台上小锅里的奶茶开始咕嘟冒泡了,提醒蹲守的人该关火了。
初喻站起身, 拿了两个小瓷碗, 分别往里面舀了大半碗奶茶, 然后递给对面的室友一碗。
空气中都是混合着牛奶甜味的茶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刚煮好的奶茶, 刚刚的头昏脑热感就这么在一小口小口的啜饮动作中被冲散了。
奶茶的甜香味统治了厨房,将洛嘉屿那九千块钱买的限量款薄荷调香水味彻底覆盖掉, 于是后半夜的话题再也没有回归到一开始的身体味道上,没了暧昧的导火索,氛围又重新恢复正常。
洛嘉屿喝完奶茶,脑子里不自觉地又开始回味刚刚对方靠近过来埋在自己脖颈附近的画面,皮肤开始再次发热,他感觉自己需要回房间冷静一下,刚好初喻也困了,站起身打算回去睡觉。
初喻伸了个懒腰,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
“你是来旅游的吧?”
洛嘉屿点点头,眼睛盯着对方沿着衣领裸露出来的一大片锁骨。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我……知道几个好玩的地方。”初喻没有注意到他露骨的眼神,有些犹豫地把话补全。
这是初喻第一次主动向对方发起意愿,他说得有些吃力,但洛嘉屿心领神会,很上道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能带我去吗?”洛嘉屿朝着对方露出一个不属于熬夜人的精神笑容,纵然心里心猿意马什么旖旎的念头都冒出来过,但不影响他面上一双笑眼展现出来的阳光,“当我的导游。”
初喻答应了,后面的几天里分别带着他下了四次馆子——他口中的“好地方”十个有八个都是好吃的地方。
馆子大都潜藏在路边或小巷子里不起眼的地方,装修布置平平无奇,卖的菜品种类五花八门,但共同的特点是都好吃到惊艳——在一个不熟悉的陌生小城里吃到让人有亲切感的烟火气菜肴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也是在这一趟趟的跑馆子中,洛嘉屿感觉自己和这座南方小城的联系牵绊在飞速加深。
当然,建立起这一切牵绊的还是他面前的室友。
他发现初喻非常社恐,社恐程度处于一个能勉强让自己和这个社会正常相处的水平边缘,并且时常反复横跳,有好几次上街的时候,路边有人揽客发传单,招呼到初喻头上的时候,对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掏口罩。
如果一掏发现忘带了,还会下意识地抓他的外套袖子,抓了一会儿后又尴尬地松开,不知道是认为他们还不熟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做不太好意思。
但洛嘉屿不光希望对方抓他的袖子,还希望拉对方的手,将手指扣进对方的指缝,用传递来的体温热度告诉对方在自己身边时不用紧张。
后来他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帮人挡社交,如果有人对着初喻喊“小帅哥要不要进来看看”,他就笑着转过头第一时间回应谢绝,跟各个店门口的大爷爷二奶奶随口侃两句大山,侃完后揽住身边人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动作很自然,好像他们是一对已经这么相处了十年的老友。
有一次等地铁回去的时候,洛嘉屿一只手刷着手机,胳膊上挂着两个人中午吃不完打包的菜,另一只手揽着身旁初喻的肩膀,不远处响起到站播报提醒,他抬起头,在玻璃门上看见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倒影,有一瞬间是恍惚的,因为太亲密了。
这种亲密不是身体上的暧昧接触,而是某种过于契合的磁场,仿佛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从相遇到结合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客观规律,一旦碰到便爆发出超越时间的熟悉感。
在下馆子之余,初喻还带他去看了一次海,走的不是普通的海边公园景点,而是一片平常鲜有人来的海滩。
“我以前在城市乱逛的时候找到的这里。”维护人员在海滩上放了几把观海用的椅子,初喻搬过来两把,正对着一点点涨潮过来的海水坐下,惬意地眯起眼睛,“适合听海,也适合睡觉,我还在这里写过生。”
“有写生的作品吗,我想看。”洛嘉屿好奇地凑过来,初喻随即翻了翻手机里的相册:“我记得我拍了,给你看。”
然后对方将手机屏幕递过来,上面赫然拍着他上一次的海边写生,白纸上大片的留白,没有海水和沙砾,最中央是一只肥嘟嘟扑棱翅膀的海鸥,嘴里叼着一个甜筒,看向屏幕外的眼神被画得很智慧,带着一丝对愚蠢人类的挑衅。
“它嘴里为什么叼着个甜筒?”
“从我手里抢的。”初喻说,“但是我往上面淋了圈辣椒油,它吃完后半天没合上嘴,样子很好笑,我就画下来了。”
“……”洛嘉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很好笑。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冰激凌上要淋辣椒油?”
“你可以尝尝。”初喻说,洛嘉屿以为他的下一句是要给自己的反人类食谱作维护,然后就听见初喻语气平平地补充道,“很难吃,但味道很新奇,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洛嘉屿甚至能从室友的脸上看出一丝诡异的缅怀。
奇奇怪怪的脑袋,但是可可爱爱的。
那个下午他们就坐在海边,聊天,喂海鸥,用在沙滩上找到的石头打一次都弹不起来的水漂,两个人打水漂的技术都很菜,但不妨碍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初喻抱着膝盖看着自己扔出去的石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直直地落进水里,神色平静地问身旁人:“你为什么会想做投资?”
洛嘉屿手里拈着块石头,想了想:“有新意,有挑战性,股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而我就像个追着风跑的人,虽然风可能会兜头把我吹翻,但那至少比一动不动有意思多了。”
初喻若有所思:“就像赶海人观察涨潮和退潮,追逐变化中存在的规律。”
他又继续问道:“有什么人生目标吗?”
“赚大钱,把我的事业做到顶尖,世界上青史留名的企业家那么多,我希望我也能成为其中一个。”洛嘉屿说完后身体向后一倾,双手撑在沙滩上,“至于青史留名以后么,回来继续打水漂吧。”
他说完后顿了一会儿,笑着转过头来看身旁的初喻:“那个时候你还欢迎我吗?”
初喻没有看他,正抱着膝准备扔下一块石头,语气自然地回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洛嘉屿心口一跳,然后就感觉整颗心快被海水泡发软了,这种又闷又胀的感觉让他快没法保持着这个姿势待下去了,于是兀自盯着脚边的贝壳的沙子发呆,想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冷静不了,他拿出兜里的手机。
初喻在旁边专注地打水漂,他点开和朋友的聊天界面,飞速地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
——兄弟,我好像坠入爱河了。
对方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
——?你才跟人认识一周。
洛嘉屿不在意,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初喻注意到他的动作,一阵冷风吹过来,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快要落下,朋友说得没错,天气一旦降温起来,季节的更迭速度会变得格外快。
眼看天色也快黑了,初喻站起身来:“回去吧。”
洛嘉屿“嗯”了一声,也跟着站起身来,他一边走一边脱下外套,因为看见前面的室友只穿了薄薄一件衬衫,裸露出的皮肤快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红了。
但还没等他追上去,就看见前头的初喻身体摇晃了一下,应该是失眠导致的头晕又犯了,一个趔趄后稳住了重心,但脚不慎划到了沙滩里藏着的贝壳边缘,光裸的脚底刚好踩在贝壳嶙峋边缘的倒刺上。
他们来海边前都是脱了鞋袜的,没有布料的保护,脆弱的皮肤一划就破,初喻低下头掏出纸巾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洛嘉屿冲上来扶住他,给他披好衣服后揽着肩往海滩外面走:“先回车里,我带了创可贴。”
他们开来的车是初喻的,作为半个导游,平常都是初喻开车带着人去各种地方,但这次洛嘉屿拿着车钥匙,没有直接上驾驶座,而是先留在后座给人清理脚上的伤口。
一道不长也不短的口子,初喻好像对疼痛很迟钝,盯着那道有些狰狞、还在渗血的伤口没有太大反应,只眨了眨眼。
洛嘉屿拈走伤口里细碎的小沙砾,初喻痛得动了动;他一只手抓住人的脚踝,初喻身体颤了一下,脚趾蜷缩着想要后退,但又犹豫着停下来,像是忍住不安。
洛嘉屿想起他说自己没有朋友的事情,估计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被人离得这么近给他处理伤口的经历。
脚踝很细,一只手抓着绰绰有余,洛嘉屿低下头,手指顺着皮肤一寸寸往下略过去,另一只手慢慢在伤处覆上创可贴,这样显得他那接近于抚摸的动作是无意识的;他感到有点口渴,别过头,尽量压低了吞咽的声音,竭力保持镇定自若道:“我来开车吧,你先休息会儿。”
初喻点点头,眼睛盯着自己的伤口放空,上方的脚踝在被抓过后留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指印,但他没注意到:“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有点倒霉,经过的十字路口基本上都是红灯,有一两个正位于闹市区,一轮红灯足足接近两分钟,洛嘉屿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旁边的椅套,眼神是放空的——他有一种预感,今晚睡觉时要做一些难以言喻的梦了,用以宣泄白天强压下来的种种无处可去的欲望。
回到住的地方后,洛嘉屿借口累了,早早去洗漱,打算洗完就上床睡觉。但在经过他这几天疯狂作死的昼夜颠倒后,生物钟基本上已经紊乱了,晚上八九点沾上枕头根本就睡不着。
睡不着,他就听催眠主播讲深夜情感故事,听了快一个连的婆媳家庭伦理剧后才浅浅有了点睡意,此时已经快接近午夜了,他瞥了眼时间,打算关掉手机睡觉。
他刚把小夜灯也关上,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敲一阵停一阵,末了又敲了两下。
洛嘉屿怀疑自己听错了。
初喻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站在外面,一双脚仍然光裸着,安静地等着里面的人给他开门。
里面的人应声很快,门被打开,露出洛嘉屿那张有些错愕的脸,同时伴随着那股熟悉的薄荷香。
“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他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人,语气和眼神都很平静,“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