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文自有一套生物钟,周末闹铃未响,他就睁眼,早五分钟醒来。
醒后第一件事,先去客厅看狗:叉烧醒了,正趴在阳台上咬着玩具玩。见程诺文出现,它立刻吐出玩具,整个站直,一副急于出门的样子。
若是换作工作日,程诺文会直接带它下去遛一圈。不过今天有别的安排,他示意叉烧轻点声,丁昭昨天睡得晚,现在还没醒,你别吵他。
小狗鼻子哼哼。它听了大半个晚上的奇怪声音,知道是程诺文在和丁昭做功课。两位主人上周忙得足不点地,遛狗都时间缺缺。这周好不容易清闲些,连续三天搞到后半夜,看得出,彼此的学习欲/望都很强烈。
怪爸爸!它张嘴假装咬一下程诺文,盘起身体趴回阳台,抓紧再晒一会早晨的太阳。
程诺文洗漱、冲凉,回房开衣柜,有人提前帮他做过规划,选出一套衣服贴上便签:今天穿这个。
法兰绒猎装夹克,适宜深秋的户外活动。程诺文早已习惯,只奇怪昨晚那么忙,自己一做功课就全情投入,丁昭怎么还能分神考虑这种事情。
他按搭配换好衣服,到床边发现丁昭早就醒了。对方赖着不起,半睁着眼躺床上,见到程诺文就嘴角一翘,满意说好看。
程诺文弯腰亲他额头,说宝宝,十点了,我们约好一点钟公园见的,你该起床了。
嘴上说着要他起床,动作倒是另外的意思。两人转为低声交流,几句话过去,忍不住想复习一番。最后还是丁昭的手机闹钟响起,提示他们时间紧张,不宜过多沉迷学习,遂作罢。
出门时,丁昭打哈欠。程诺文抱着叉烧塞进车后座。上周朋友在群里发起聚会,号召大家抓住秋天的尾巴,带着狗狗去近郊的绿地公园玩一趟。
这个群丁昭也在,最先响应,说要去。程诺文上个月刚换了一辆SUV,空间更宽敞,适合带狗出行。
自己那帮老朋友,丁昭早已熟识。听说他们在一起后,送出祝福之余,难免要找点乐子。几个耐不住的找丁昭私聊,大谈程诺文青少年时期的过往,压箱底的故事都拿出来,连他十几岁打过耳洞这种边角小事也不放过。
如今他在丁昭面前彻底没有秘密。有些青春期历史比较荒诞,丁昭听过,表面不怎么在意,特地等到晚上才来讨论,例如反复捏着他的耳垂验证耳洞有没有愈合云云,也不知道对象是天真想了解,还是有意寻他开心,从而给功课增加一些趣味。
要是后者,只能说,自己确实很幸运。老友们也如此形容:程诺文,我们以前吃棒冰,五个人里四个的棒冰棍子上都是“再来一根”,只有你,是“谢谢惠顾”。我们还笑你呢,现在看,原来那些小事情的运气你都存着,到最后,直接换了个大的。
程诺文深以为然,现在他不用再去羡慕别人的再来一个。最好的,最宝贵的,早已牵在他的手中。
近郊绿地公园新建而成,满眼绿色,远远望不到边。众人相聚后,放狗狗各自玩耍,野餐布一摆,放松闲聊。几只狗里,叉烧玩得最疯,它正值壮年,体力无限。偶尔看看那个体型,老实说,很难再称之为小狗。然而比格个性不改,这么大的一只,依旧喜欢贴着人要抱抱。放飞自我追一会别人的大型犬,玩两下飞盘,就要绕回来与丁昭或是程诺文哼唧两句。
有位友人这次带了新养的小狗,一只貌美如花的查理王小猎犬。因为还小,身型相当迷你,主人带来还是装在帆布袋中,露出个小脑袋,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怎么看怎么可爱。丁昭一见,毫无抵抗力,从主人手里接过去后,搂进怀里一阵猛揉,大呼过瘾。
查理王也喜欢他,伸舌头不停舔他的脸。原本还在疯跑的叉烧察觉到异常,即刻一个回马枪,百米冲刺归来宣誓主权。
有敌情!叉烧三声长鸣两声短啸,试图喊来另一个爸爸,结果程诺文在不远处和朋友说话,半天没反应。它恨铁不成钢,唯有靠自己努力,耸起鼻子,对着埋在丁昭胸口的查理王做出凶狠模样——走开!那是宝的宝!
被叫声吸引的查理王慢慢转头——同样的头顶花色,同样的下垂大耳朵,毛发飘逸,金光闪闪。叉烧登时住嘴,不再高声叫,一颗狗狗心脏疯狂跳动,喉咙里开始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丁昭这才发觉叉烧过来,他松开查理王。小狗跳下去,拉远和叉烧的距离。叉烧挺胸抬头,展现最好一面。它向来喜欢外表华丽的同类,小时候看动画片就被里面的长毛贵宾迷得神魂颠倒,此刻嘴巴一张,呼呼两声表达对查理王的喜爱。
对面的小狗对它观察片刻,似乎没什么兴趣,掉头走了。叉烧嗷一声,连忙跑上去围住查理王打转,还想去闻人家屁股。情绪转变之快把查理王的主人也逗笑了,说怎么了,一见钟情?我家宝宝也是男孩子喔。
小狗世界存在某种吸引力法则,心动降临不讲道理。人类无意评判,单纯觉得有趣,还是叉烧过于热情,一个飞扑想同查理王加深联系,被赶到的程诺文及时制止。
你给我礼貌点。程诺文指着它命令。
叉烧委屈,蹲回丁昭脚边,冲程诺文翻眼睛。另一边玩飞盘的几个狗家长回来,看到叉烧这样,都觉得好笑,说你们家真是标准的严父慈母。
严父抿唇笑,摸一摸小狗。慈母哼一声,我哪里严了。
有人好奇询问:叉烧更喜欢你们哪一个?我家的就喜欢我老婆多一点,因为它不乖我要打的,平时看我和看阶级敌人一样。
程诺文和丁昭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答不上。众位热衷搞事的朋友来了兴致,起哄说测一测,随即将两人分开,各自按到一边,让他们同时喊叉烧名字,看小狗跑去哪边*。
无不无聊。程诺文本不想配合,没想到丁昭还挺有兴趣,说玩玩嘛。他没辙,只好答应。
他们各喊一声,叉烧抖抖耳朵,左右瞅一眼,发觉这个爸爸和那个爸爸突然分开了——好怪,明明在家你们总是贴得紧紧。
两边同时招手,说宝宝过来。叉烧歪着头,肉垫来回踩草坪,始终不朝着哪个方向跑,表情看上去相当犹豫。
众人见状,在旁感慨:你看,连小狗都懂,爸爸妈妈是同样重——
话音未落,比格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香甜气味,顿时神清气爽。原来在这里!它异常兴奋,立马转头离开游戏,登登跑到查理王身边。
路上不忘叼起一个球球,扔在对方面前时,叉烧面露得意:玩吗?你很适合宝。
查理王噫一声,钻进主人的帆布袋,再也不肯出来。
众人大笑,末了同情地拍拍丁昭和程诺文,送上一句:儿大不中留啊。
回家路上,叉烧躺在后座睡觉,做梦都是查理王松松软软的大耳朵,它啊呜咬上去,开心得流下一滩口水。
小狗美梦正好,前座两位主人查看日历,正在讨论春节安排。
去年过年,程诺文跟丁昭回老家。那次他有备而往,为表正式,上门穿了一套最为昂贵的三件套,一般客户都没这个待遇,直把惠芬女士看得笑意浓浓,说小程,回家吃饭,不用搞得这么隆重的。
程诺文的意思是都行,看你。丁昭有过打算,说今年我想接我妈来上海过,春节上海人少,还能带她四处逛逛。
也好。程诺文说到时候我去接她过来。丁昭说来回八小时,你开车要累死了,一起吧,去的时候你开,回程我来。
程诺文说没事,就一个来回,我体力怎么样你还不知道?
这算什么,三十六岁的倔强?丁昭暗笑,故意装出忧愁的表情,掰手指和他细数:真的吗?你酒量那么差,容易偏头痛,胃不好开过刀,休息不够还晕倒——
程诺文岔开话题:我们哪天去?小年夜有点太晚了,我怕高架堵车。
他们商量时间,提起吃年夜饭的事情,程诺文略作沉默,忽然开口,对丁昭说我也有个想请的人。
丁昭理解地点点头,他要是肯来是最好的。
之后三个月,工作、生活有条不紊。两人都在为排出春节的空档努力,丁昭手上几个比稿都需尽快结束。程诺文也接连出差,和小王跑工厂盯生产。
大年夜,家中餐桌整整齐齐坐上四个人——杨师傅给丁昭发红包,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轮到程诺文,嫌弃地甩出几张超市卡,喏,还给你。
人是程诺文亲自去请。老头子开头不肯,说我和你又不搭嘎,不是一家人,吃什么年夜饭。程诺文只好搬出丁昭,独居老人这才勉强答应,说我是看在小昭面子上才来的。
丁昭收到裁缝的红包,转手又回包个更大的。杨师傅推脱两下,未果,收进口袋,伸出手指点点丁昭,说你哪能还是一样,木噱噱的。完了回头瞪一眼程诺文,语气几分严厉,说以后看我不好好盯着你。
又见程诺文帮惠芬女士配菜不够麻利,袖子管一撩,说让开!做事体头五头六(冒失),一塌糊涂,我来!
两位长辈不让小辈接近灶台,生怕他们抢夺战场。晚上开席,浓油赤酱旁边是鲜咸炖炒,两地菜色和谐丰富,热气腾腾一大桌。
程诺文吃不了辣,惠芬女士的几个拿手菜没办法烧,好在有八宝饭代替,她替程诺文挖上一大勺。杨师傅也不甘示弱,夹起油爆虾隔空丢进他碗里。
吃呀,小程,多吃点。惠芬女士笑吟吟说。
身边的丁昭盛完汤递给他。程诺文停住动作,他觉得有些晕眩,眼前尽是些陌生的、不熟悉的场景。
原来过年全家人坐下吃饭是这样。
他反应过来,别过头,匆匆抹一把脸。丁昭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按到程诺文膝盖上。
程诺文在桌下握住他。杨师傅瞄到他们的小动作,鼻头微红,低下头抿两口老酒,然后中气十足地喊:噢哟,好了呀,赶紧吃饭了,动筷动筷!
一餐平凡、欣然。
结束后,丁昭本想帮忙洗碗,杨师傅挥手赶人,指着叉烧说它吃饭的时候就在那里呜噫呜噫叫了,你们先下去遛狗吧。
怕叉烧出门冷,丁昭给它穿衣服,小东西不肯配合,黏在地板上不起来,还是程诺文单手一提,拎到半空才老实。
一件保暖的红色小斗篷,惠芬女士亲自织的。叉烧穿上后,屁股摆摆,显得很喜庆。两人下楼也不走远,就在小区花园。正是晚上团聚的时刻,几户人家窗户没关牢,从里面飘出一阵阵响亮的欢声笑语。丁昭牵狗往前,走几步发现程诺文没跟上,回头去看,对方立在原地,似乎在分辨那些声音。
他走回去,右手滑进程诺文掌心,换来十指紧握。程诺文埋头在他肩膀,丁昭感觉到一阵湿润,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下轻拍程诺文后背。
两人久久相拥,还是叉烧憋不住了,越跑越远,牵引绳拽得丁昭身子一歪。程诺文缓过气,接过绳子一把将狗拉回来。
叉烧见程诺文眼睛红,以为他在生气,赶忙装乖,冲两人摇尾巴。
丁昭蹲下来抱住叉烧。长大了,没法像当初那样抱在怀里,只能堪堪托住它的两条腿,合在一起,给程诺文做个拜年的动作。
小狗迷糊,却还是摆动前肢,扑到程诺文身上。
“新的一年,工作加油,生活也要加油。”
“你也是,谢谢宝宝。”
只要你需要,小狗都会陪着你。他们的第五年,一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