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加有严重糖瘾。
现代人多少会有嗜糖现象,压力大时,少少甜味能让大脑保持愉悦,何乐不为?不过多数人懂得节制,偶尔来上一点,权当放松。
郝思加不同,他的日常摄糖量远超常人,体检填表,医生看过都摇头,劝说他早点改善这种不健康的饮食结构,否则年纪大了不止会有糖尿病风险,还易得高血压和骨质疏松。
郝思加当做耳旁风。广告人,活不活得过五十岁都是问题,哪有闲情逸致考虑未来,依旧我行我素,每天办公桌必有大杯全糖饮料出没。
文案组熟知他的怪癖:不止爱吃糖,还讨厌与人接触,且极度耐热。上海近四十度的高温天,郝思加独来独往,一身长袖长裤,将自己包成端午节最厚实的那枚粽子,从不露出半分肌肤。
组长艾瑞克的应对方式:安排郝思加单独坐在正对空调的位置。
两人过去在同一间热店,算老相识。当初乔蓓为CO2扩张规模,请猎头挖来艾瑞克,问他有无顶尖文案推荐。好好先生为难地说有是有,就是脾气大了点,价格贵了点。
贵有贵的好!乔蓓看过郝思加的作品集,急不可耐,说多少钱我都出,务必让他来我这里。
艾瑞克:呃,那让你的阿康们做好准备吧。
入司第一周,郝思加嘴巴一张,不管男女,直接弄哭客户组一片。他对阿康敌意之深,几乎到了看见就翻白眼的程度。乔蓓都被他用词尖利的邮件噎得没话说,头疼不已,问艾瑞克:他以前在热店也这样?
艾瑞克:差不多,思加是对事不对人,今天骂你们,明天连你们脸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们那时候也只有一个阿康能管得了他……就,他呢,能力一百分,人情负五百。你最好别拿职场规矩约束他,放他自己玩吧。只谈工作,思加肯定是这个。
他举个大拇指。乔蓓善于纳谏,想一想,准了,给足郝思加自由生长的空间,换来结果丰厚。几个作天作地的客户过往整天挑剔他们文案。郝思加接手后,刺不挑了,全部一稿过,客户心情好,揶揄他们可真能藏,这么大个宝贝早拿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阿康面上打哈哈,心想你们是轻松了,被那位祖宗骂的还不是我?不过郝思加效率极高,一顶三,每天喝喝饮料睡睡觉都能在ddl前把事情做了,他们也只有陪着笑脸认栽。
乔蓓:这钱花得值。
艾瑞克:是吧,思加是天才,不讲道理是正常的。
上帝创造天才,只有才华和孤僻的池子满溢,其他一概干涸。郝思加的优秀是显性,光芒太强,易刺痛周围人。司内阿康怕他,设计敬他,文案忌惮他,唯独无人喜欢他。
郝思加早就习惯:“干嘛?他们喜欢我有屁用,我能多活一年还是怎样?”
他在楼下抽电子烟,对面驱散水蜜桃味的烟雾,叹一声:“还是你心态好。”
废话。郝思加示意丁昭递给自己饮料,“我明天开始休假了,警告你,别来找我。”
“本来就不会……你的假期还是我帮你凑齐的……”
丁昭声音低下去,又好奇问:“你到底去哪旅游啊?”
郝思加咬着吸管,不肯回答。
见他神色阴郁,丁昭不多问了,转而说今天买了某某茶最近出的夏季新品,甜甜桃桃,是你的口味,好喝吗。
全糖甜腻,郝思加一口接一口,吸饮料的动作非常麻木。大量摄糖会使人头脑晕眩,他要的正是这种感觉,清醒会思考,思考就要求答案。他不喜欢。
两周假期,从不是为了去哪里旅行——思加,我很忙的啊,我们都做广告,你也能体谅我对不对?听话,这样才是乖小孩。
日夜颠倒,只需一个房间,里面充满香气,浓厚的甜味让人无法抗拒。
至于那扇门什么时候打开,全凭对方心情,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久而久之,作伴的甜味融入身体,成为他的安慰剂,只有不断摄入,才能抓住某种虚无的安全感。
体检报告上,医生建议,戒糖分为三步:第一,逐渐减少每日摄入量;第二,寻找代糖;第三,健康生活,积极向上。
分手多时,还是无一条能做到。如果不对糖上瘾,自己还能依赖什么?郝思加想不出,算了,不想了。他将喝完的饮料杯扔进垃圾桶,拿出电子烟狠狠吸一口。
水蜜桃味香甜。他想起早上收到的那枚请柬。人真是贱得可以。
*
白睿德下车。他运气好,泊进最后一个停车位。
巨鹿路这间意大利餐厅,他是常客。老板与他半个同乡,来自慕尼黑的意德混血,光顾两次便已熟识。一楼酒吧水平不错,公司有时聚餐,白睿德也会请员工来这里放松。
今天听边晔说来此TB,接人之余,想着进去打个招呼。调酒师自然认识这位客人,一见他出现,有点歉意说今天包场,否则肯定要请他喝一杯。
白睿德笑说没事,我过来接人,再说开车也喝不了,Sophia在吗?
员工说老板在三楼和客人聊天,要不自己去喊一声。白睿德摆手,说她忙的话就不打扰了,我还是去门口等人吧。
他给边晔发条信息,说自己到了,随后离开吧台,往外去。半路经过洗手间,有人出来与他撞个满怀。白睿德当是某个喝醉的酒客,下意识扶住,礼貌询问来者的情况,结果刚一出声,就被一双手揽住腰。
好热的手,透着衣服都感到掌心升高的温度。白睿德鼻尖漾过几缕浅金色发丝,非天然,人工漂色,令人感到痒痒的。
他拍拍浅金头发,问能站直吗。对方闻言,不肯动,仍然埋在他怀中,脑袋蹭来蹭去,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白睿德觉得好笑,礼数尽了,他也没那么大方陪着陌生人多做纠缠,于是用点力气拉开对方。
怀中人扬起一张漂亮面孔,哭过了,挂着两道干掉的泪痕,底色却不是悲伤,一脸咬牙切齿,端出要吃人的架势对上自己。
喔,有印象。白睿德的记忆力极佳,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有次CO2的专组来公司开会,有一名负责迈赫厘的文案站在众多阿康后面,穿个黑色兜帽,双手插袋,见到人只点一点下巴,模样非常冷酷。
他私下和边晔开玩笑,说你们公司的创意很有个性啊。边晔问清是哪个后,啧啧两声,说他啊,有才气,没人气,要不是笔杆子过硬,早被阿康投诉的口水淹没了。
接着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后来几次开会,白睿德再也没见过这抹桀骜的身影。从客户角度,此人再如何无法无天,都是边晔和CO2该烦恼的事情。自己只要求对方交出理想的工作成果,在这点上,这名叫作郝思加的文案从未让他们失望。
今天再遇,看样子大约是受了委屈,哭过喝醉,错将他认成谁。白睿德心生怜悯,决意安慰几句,不曾想郝思加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掐住他脖子,恶狠狠说:“闭嘴!”
这个词白睿德经常运用,当然自己会换成更温柔些的语气。环住他脖子的这双手力道轻,不过是虚张声势。白睿德微微笑,不再出声,从上往下盯住对方。
他安静如风暴来袭前凝结的空气,郝思加也察觉到,身体随之打颤,松开手:“James,你别不说话……”
真的认错了啊。白睿德觉得有些可惜,一个来回的接触,他已经掌握郝思加的情况。作为和平主义者,他向来不喜欢介入复杂的关系之中,更何况还是合作的乙方。
“你喝多了。”他恢复往日的温和态度,摸一摸郝思加的头发,准备带人去吧台休息。
一个抚摸的动作换来反应:那双手不愿意他离开,再次抱住白睿德,随后往上爬,攀过他的西装马甲揪在手中。
“不要……不行……我还难受……”
脸颊贴向白睿德胸口,如此温驯,与几分钟前的张牙舞爪全然不同。
原来也有乖的时候。白睿德多出几分耐心,手落到郝思加的金色头发,很轻地揉了揉。
郝思加嗯一声,露出舒服的意思。他凑近深深闻对方的气味,却不是印象中熟悉的味道,冒出疑问:“怎么不甜……”
当我是什么甜食吗?白睿德失笑,还来不及多说,郝思加面色一改。酒意害人,他胃里翻来覆去,嘴一张没忍住,直接吐到白睿德身上。
“哦哟。”
从二楼飘下,边晔将郝思加的作案经过一览无遗,调侃老友:“你后备箱放替换衣服了吗?”
计划被打乱,白睿德倒也不生气,他先将郝思加放到车上,再脱掉外套换了件新的,回餐厅门口时早已恢复爽利。
边晔给他递烟,“怎么,要捡回去照顾?”
“抱歉,Ryan,今天不能送你了。”
本来就是托白睿德塞自己进几个甲方高层的社交局,敲门砖有了,对方去不去都一样。边晔吸着手上好彩:“我无所谓,麻烦的是你,早知道碰上这种事,蛮好不叫你过来的。”
白睿德思考片刻,说还好来了,真是意外惊喜。边晔打量他表情,朋友有兴趣的样子他不陌生,拦是拦不住的,不由生出一股对郝思加的深切同情。
虽然这小子平时上班没少折腾自己,不过好歹同事一场,要是郝思加醒着,他是极想拍拍那张小脸蛋,说今晚这么多人,你吐谁身上不好呢?
“我可管不了你。”
谁管得了Reid,痴人说梦。边晔只重点声明郝思加的身份,说你要是太过分,以后没人给迈赫厘写文案,别找我啊,本人概不负责。
白睿德吸烟只一根的量,绝不多抽。他按灭烟头,说不谈工作,随后将晚上社交的地点发给边晔,提醒他注意,那群人心眼多,不好应付。
“再多也没您多啊。”
边晔笑,挥手赶人,“带上流浪小猫回你的皇宫去吧。”
*
翌日醒来,郝思加只觉浑身软。
骨头像泡进糖水中,酥酥麻麻,脑子里两把大锤轮流伺候,典型的宿醉后遗症。
他艰难地翻过身,眨两下眼,登时清醒,立即从床上跳起,警戒地检视四周:陌生房间,自己穿的也不是昨晚那套衣服,被谁换成一件柔软睡衣,尺码略大,宽松地罩在身上。
幅度剧烈,头又开始晕乎。郝思加使劲按太阳穴,逐步回忆昨夜——死贱人结婚发语音刺激他、公司TB、巨鹿路餐厅、找丁昭喝酒(被程诺文抓走了)、两排伏特加shot、想吐、洗手间——他停下,画面落到一个宽厚胸膛。
摸摸脸,似乎还残有对方西装马甲的触感。房间有淡淡熏香,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不甜,些许清苦。
他是不是喝得太多,跟谁回家了?郝思加汗毛竖起,赶紧检查身体,确认没有被侵入的痕迹,这才略微放心。
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郝思加飞速挪到床边,他四肢发软,还是做出逃走姿势,与出现在门后的高大身影对峙。
“早上好。”
白睿德瞧见郝思加的动作,嘴角微扬,他不急着靠近,笃悠悠站在那里,向对方展示手中的东西——昨晚郝思加身上那套衣服已经洗净烘干,甚至妥帖熨过。
“我听见房里有声音,想你应该醒了。”
他将衣服放到门边的脚凳上,问郝思加:“还难受吗?你昨晚吐了好几次,后半夜才舒服一点。”
“你谁啊。”
郝思加毫不客气。白睿德不急不忙地送上自我介绍,眼见郝思加听完自己的抬头之后,脸色直接白了两度。
“是Ryan让我送你走的,不过你喝得太醉,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能暂时带你回我家。”
见郝思加拽过被子裹住自己,他添一句:“我帮你换过衣服,因为你吐在身上,只好脱掉,至于其他的,哪里都没有——”
他顿一顿,“碰过。”
我操……郝思加的身体是他的秘密,被看一眼就知道。平常他穿衣谨慎,无非是为了盖住那些印记。
都怪那个贱人刺激,他脑子一热,一时糊涂竟然喝得不省人事,还搞得被别人捡回去剥开。郝思加顾不上头疼,眼明手快抓过床头手机,再用手勾住自己的衣服,躲在被子里胡乱换上,下床避开白睿德就往外走。
“不吃早饭吗?我多做了一份。”
神经病啊!郝思加在玄关找到鞋子,穿上后开门。大门的门锁不是寻常样式,极其繁复,他试了好几次,未果,没好气地回头,却见白睿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似乎正在等他求助。
“先向右拨一下,再用力往下按,才能打开。”
对方并没有上手帮忙,语气平稳,一句话中的停顿重音,都似精确计算。郝思加打个激灵,突然回忆起昨夜的一些场景。
声音确实是有点像,尤其命令他行事时。
一旦记起,画面只会变得愈发清晰,比如他是如何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主动打开自己。那些回忆现在全部回收,郝思加顿时嗓子眼发干,跟着尾椎发麻,几乎就要站不稳。
趁着腿软前,他成功突破门锁,飞快奔出门去按电梯。
——要逃跑。
——否则会被吃掉。
猫跑了。
白睿德站在门口看了一阵,确认电梯往下,他用家中的门禁系统联络底层大堂的保安,说有位穿着稍显随意的客人正要下去,请他们帮忙喊一辆车送人走。
早上煮了粥,山药小米,两人份,看来只有自己吃了。
防备心真强。昨晚给郝思加换衣服的时候,白睿德看过他各处伤口,心想对方年纪轻轻,玩得倒是开放——该怎么说呢,适应力超绝,非常有天赋。
他心念微动,一个沉寂多年的想法浮上心头,又被自己否定,轻轻压住,继续替郝思加解扣子。
郝思加不安分,一直动,嘴里骂骂咧咧:我操你的James!李节宁你个贱人,去死吧!
好,好,马上死。他配合说。郝思加手脚并用,喝醉了像个武术家似的冲着自己拳打脚踢。
白睿德不怒反笑,反正力气不大,纯是挠痒痒。只在过分时捏住郝思加下巴,低声对他说好了,不准乱动。
这句话郝思加听进耳朵。他停止挠人,微微吸气。
白睿德指示:抬腿,你裤子脏了,帮你脱了才能睡觉。
床上的人顺从了,却不是动腿,而是直接曲起膝盖,双手掰开,朝着白睿德展示所有。
白睿德这时才真正惊讶。训练导致的条件反射居然深刻到喝多了都能不自觉遵守?他扬眉,底下的郝思加还当他是别人,放软声音:不对吗?
做得很好。白睿德柔声说。然后呢?
这样……对方做出一个极其煽情的姿势。白睿德不去碰,只是静静旁观。
郝思加坚持两三分钟,腿太酸撑不住,流露几分哀求:不做吗?你为什么不c进来?我很乖啊,你怎么还不表扬我?明明你说这里要乖乖张开的……
他喃喃,到后面哽咽,几秒后嘴里又开始输出,哑着嗓子喊:草……又骗我,李节宁我日你爹!贱东西,不得好死!
武术家回归,白睿德不言不语,只是在一通乱拳中替他换好衣服,盖上被子,隔着被褥拍了拍郝思加,让他尽快平复下来入睡。
趁人之危这种事情,做来无益,更有失风度。
门禁系统传来提示音,大楼保安回复:白先生,我们叫了车,不过您的客人不肯坐,自己走了。
白睿德意料之中,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他回房,踢到某个小东西,捡起后发现是郝思加落下的一杆电子烟,凑近闻,烟嘴处散发出阵阵甜味。
这人曾经被打开过,完完全全为别人所统治过。有占领者在这具身体留下颜色,压抑的、沉沉的一层锈绿,塑料薄膜一般将他全部包裹。
他在里面无法呼吸。
白睿德拔掉烟弹。白纸上作画,笨蛋都会,但为已成型的艺术品解除烙印,再印下一枚自己的。
——太好了。
——太有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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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lf,dad i'd like to f**k,意为性感的爹系熟男。
呼呼,思加和Reid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