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离掌司回渡厄司收拾连裴乌斜都处理不好的烂摊子,无意中听到幽魂间的几句传言。
“……真的,不愧是天命之人啊,金色功德在身就是不一样,能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太令人敬佩了,那我们渡厄司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有小掌司了?”
“离掌司和封殿主生出来的孩子,必定长得漂亮气势威武,太好了,渡厄司有救了。”
离长生:“?”
离长生本来闲着没事喝茶,听外面的幽魂聊天,越听越没谱,实在没忍住起身走到窗户边轻轻一敲窗户。
笃笃两声。
在闲侃的幽魂吓了一跳,惊愕看过去。
离长生挑眉道:“什么小掌司,说来我也一起听听?”
众鬼:“……”
众鬼顿时惊得四处逃窜。
离长生眼疾手快一把薅住跑得最慢的,眯着眼睛笑起来:“在哪儿听来的传言?”
幽魂嘤道:“都、都这样说。”
“都?随便说一个?”
“章、章掌司……”
离长生:“?”
章阙是那种随意造谣的鬼吗?
离长生有些不信。
索性闲来无事,离掌司亲自去刑惩司一探究竟。
刚到刑惩司门口,远远就见章阙和周九妄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人中间放置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九妄在卜卦。
离长生眉梢轻动,隐约听到章阙在说话。
“……算一算是男是女,此事交给你我最放心。”
周九妄笑了笑,伸手打了个手势,离长生看不太懂,但大概猜到他在自夸。
离长生溜达过去,笑着道:“二位在算什么呢?”
两人瞧见离长生,立刻腾地站起来,恭敬行礼:“见过崇君。”
章阙倒是问心无愧,道:“在算我之前的好友此次投胎是男是女,我琢磨好几日了,掌司怎么有闲情来这儿?”
离长生笑得和气,温柔地说:“我听说章掌司到处和别人传,我和封讳要生孩子了,渡厄司下一任掌司都选好了。”
章阙:“?”
章阙大惊失色:“冤枉啊!我怎会传这种谣言呢?!崇君明鉴!”
离长生眼眸一眯。
章阙沉声道:“我传得分明是掌司和殿主恩爱,殿主在春晖山建造了好大的牢笼来关您,若离了您片刻,殿主就魂不守舍整日悲伤落泪,粘人得架势几乎要三年抱俩了……哦对了,我好友到底是男是女。”
离长生:“……”
谣言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不过,”离长生笑着道,“又是谁告诉你春晖山的事?”
章阙:“……”
离长生笑容不减,伸出手一把拽住要踮着脚尖逃跑的周九妄:“打算去哪儿啊?”
周九妄:“……”
周九妄能屈能伸,立刻满脸正色地比划。
章阙翻译:“是鱼青简那厮传的!崇君明鉴,真的不管我们俩的事!”
……还把自己摘出去了。
离长生有些无可奈何,正准备算了,就见章阙猛地窜出去,一把将路过的鱼青简押着薅过来,厉声道:“崇君,罪魁祸首给您逮来了!”
鱼青简:“?”
鱼青简作恶太多,虽然不知道到底哪件事惹到崇君了,但不妨碍他率先大喊:“冤枉啊掌司!我是被逼的!定有小人污蔑我!”
离长生:“……”
章阙低声道:“你传掌司和殿主的谣言,等着刑期再加一百日吧。”
鱼青简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冷笑一声,被押着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沉声道:“两个叛徒!唾弃你们!区区一百日罢了,就算再加一天我也会誓死保护走吉,死也不会出卖她,这才叫同僚之情!”
离长生:“…………”
春晖山,走吉猛地打了个喷嚏。
前些日子徐掌教和封殿主那场大战,险些将整个春晖山给砸了,封讳倒是脾气好,悉心鼓捣了许久的心血被砸得稀巴烂却也没生徐观笙的气,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将离长生灵力被封的事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
徐掌教这才一点点消了气,看着封讳的眼神终于缓和了些。
直到离长生回笼觉醒来,本来还在气定神闲的封殿主忽然快步上前,一头撞在离长生怀里,力道之大险些将还在打盹的离掌司被撞出二里地去。
离长生勉强回神,疑惑地摸了摸“大鸟依人”封殿主的脑袋:“怎么了这是?”
封讳弯着腰将脑袋在离长生颈窝蹭了下,很快直起身,脸色苍白地摇头:“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离长生视线胡乱一扫,落在几乎成为废墟的春晖山上,眉头瞬间皱起来了。
“这是谁做的?”
徐观笙:“?”
封讳赶忙劝离长生:“真的没什么事,不过损毁了几十万两银子、千年难得一遇的灵髓,和我这些年的良苦用心罢了,并无大碍,你别怪徐掌教。”
徐观笙:“???”
徐观笙几乎被封讳这变脸的速度给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离长生看向徐观笙:“你是极其稳妥的人,怎么如今遇到事情这般急躁?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非得动手。”
徐观笙:“……我……你……他……”
大爷的。
徐掌教百口莫辩。
徐观笙气得拂袖而去。
离长生后来知晓徐观笙为何动这么大的气,又给师弟传音劝和,徐观笙从不生师兄的气,只恨姓封的妖言惑众,决定此生和姓封的势不两立。
封殿主受了好大的委屈,却闭口不言,这一套可比光明正大诉说自己的委屈要有攻击性得多。
离长生本就心软,哪里受得了这个,温柔地哄了龙十天半个月,封殿主还是郁郁寡欢。
走吉又狠狠打了个喷嚏,操控着藤蔓和根须将地上的金叶子捯饬得放在箱子里。
她被抓来当苦力也乐得不行,支着下颌道:“殿主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呀,真不怕掌司知道了生气?”
“郁郁寡欢”的封讳懒洋洋地盘在新寻来的灵髓上,盘算着将这罕见的一整块灵髓打磨成一张床,离长生在上面修炼灵力运转会更为流畅。
上次的灵髓亭离长生似乎不怎么热爱,也就刚搬进来时和他看过几次“星海”,若不是封讳想风花雪月在星海下谈情说爱拽着他去,离长生根本不会主动挨。
还是做张床更实用些。
“谁在装?”封讳眼眸眯了眯,“再给你一次措辞的机会。”
“是我。”走吉能屈能伸,“是我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却要故作难过骗掌司来哄我,绝对不是英明神武的封殿主您。”
封讳:“……”
走吉在春晖山栽着,越来越觉得在外面看着阴鸷冰冷的封殿主根本就是张纸老虎,章阙那样欠嗖嗖的嘴在他手下也能讨到生活,哪怕被惹得再生气也从来不会动手责罚,充其量就是瞪几眼。
走吉甚至在思考,之前整个幽都为何都畏惧封殿主?
明明不可怕。
果不其然,封讳被怼了一踉跄,却也是瞥了走吉一眼。
就在这时,整个春晖山上种植的花草在转瞬开出朵朵花瓣。
离长生回来了。
封讳瞬间化为人身,保持着难过的神情抚摸着箱子重的金叶子,一副遭受打击还没缓过来的模样。
走吉:“嗤。”
封讳又瞥她一眼。
一旁桃花树盛开得更加茂盛,很快离长生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内,月白衣袍被风吹拂的翻飞,露出内里长衫处束着的玄色龙纹腰封。
月白和玄色不太适配,腰封显得极其突兀,但离长生依旧大大剌剌穿着四处乱晃。
离长生御风落地后,瞧见封讳对着金叶子伤春悲秋,眉眼柔和下来,走上前漫不经心在他脸侧轻轻抚了下,温声道:“不要难过,这金叶子也没毁,你若喜欢再重做树干就能恢复如初。”
封讳闷闷“嗯”了声。
走吉简直没眼看,垂着脑袋继续当苦力。
离长生哄了封讳几句,视线似笑非笑看向走吉:“听说,你到处和别人传我和封殿主三年抱俩?”
走吉:“?”
走吉大惊:“是谁出卖我!?”
离长生:“……”
傻孩子,一诈就现原形了。
离长生眼眸眯起来,淡淡注视着她。
走吉心中一咯噔。
虽然离掌司看着和颜悦色,却是个真正说一不二的。
她有些担心离掌司会把她赶出渡厄司去,只好眼巴巴看向封讳,满脸写着“救苦救难的封殿主救我!”。
封讳交叠着双腿懒洋洋坐在灵髓上,好像没看到走吉求救的眼神。
走吉:“……”
遭了报应了。
好在离长生并未多怪罪,只是笑着说:“传传也没什么,只要别再造些子虚乌有的谣就行。”
走吉松了口气,但她脑袋实在是缺根筋,仔细琢磨了下,无辜道:“可我也没造谣。”
恩爱是吧,封殿主总爱粘人是吧,要是能生肯定三年抱俩也是吧。
哪里是谣言?
离长生淡淡道:“你见过封讳哭?”
走吉:“???”
你在意的是这个?!
在旁边“伤春悲秋”的封讳也后知后觉,离长生在意的竟然是自己的形象,当即尾巴都要甩起来了,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亲昵地拽着离长生就走。
离长生在渡厄司忙了两三日,回来后封讳一直粘着他。
那灵髓还没打磨,上面硌得慌,封讳一将人压在上面,就听得离长生轻轻“嘶”了声,似乎是坚硬的凸起硌到后背了。
封讳伸手一抚,蛮横地将灵髓一面抹平,紫金的光芒倒映在四周。
身下坚硬而冰冷,让封讳倏地记起来当年那张满是桃花的石榻。
度上衡那样矜贵的人,同他第一次水乳交融却是在破破烂烂的山洞石床上,连张蔽体的被子都没有,硌得双膝皆是淤青。
此前三百年,封讳每每想起那时,只觉得是自己逼迫度上衡,随后便是阴阳两隔,痛心愧疚,根本不敢细想。
如今却没来由地开始回想那些细节。
度上衡紧紧绷起的腰身,死死抓住无数桃花瓣的纤细十指,蜷缩又舒张的脚趾,以及满脸泪痕响在耳畔的喘息……
封讳瞳孔倏地化为兴奋的竖瞳,直勾勾盯着眉头紧皱的离长生。
离长生不太懂封讳怎么一下就有兴致了,速度之快令他反应不过来,只好和他打商量:“这太硬了,换个地儿吧。”
封讳俯下身去亲他的唇,轻轻地用尖牙磨了磨:“你不喜欢?”
离长生似笑非笑瞥他。
封讳就当没看到离长生的眼神,直接抱着他的后背一翻身,两人位置互换,离长生猝不及防跪坐在封讳腰上,愕然垂眼看去。
封讳道:“这样就硌不到了。”
离长生:“……”
离长生并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自然不可能接受这样将自己狼狈的一面主动展露给人看的姿势。
见他一脸“不情愿,没商量”的神情,封讳熟练地垂下眼,轻声说:“当时那块灵髓我同那妖撕打许久,骨头几乎被打碎才得来的,徐掌教一剑就没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失笑,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淡淡道:“上次不是还说那灵髓是你历尽千辛万苦靠着爪子挖了整整三年才挖出来的,怎么如今又换了?”
封讳:“……”
封讳不管,也不解释,满脸“反正我难过”。
离长生无声吐出一口气,伸出两指轻轻在封讳眉心一点,低声道:“闭眼。”
封讳用这个理由作了半个多月,离长生早就知晓他并不是真的委屈,但仍然不会拆穿,什么都随他。
封讳本来只是无理取闹,却没想过离长生真的会同意,当即愣在原地。
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离长生是真的喜欢他,底线能一退再退,好像什么都能纵容。
这并非是之前封讳以为的愧疚补偿,而是逐渐一点点敞开心扉,愿意将他接纳进那从未有人进入过的内心。
向来将自己的情绪隐瞒得滴水不漏、宛如天边神明的人,终于心甘情愿被拽下云端,堕入这无边红尘之中。
小蛇历经数百年,终于得到一颗仙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