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少君脾气好,是整个雪玉京人尽皆知之事。
毕竟连个修为最低等的徐寂他都能指来做景河仙君的弟子,更何况他们这些天赋比徐寂高的人。
徐寂逐渐发现,平少君的云屏境外多了不少四处转悠的人。
听着外面的动静,离平放下灵石,疑惑地问:“他们都是来找我玩的吗?”
徐寂知晓那些人度景河迟早会收拾,随意敷衍了一句。
离平眼底还是难掩好奇。
天气炎热,等少君用过饭,徐寂前去为他做些冰糖水,等到再次回来,云屏境已没了离平的影子。
四五岁正是对世间一切都产生好奇的时候,徐寂吓了一跳,赶忙将糖水放下四处寻找。
最后终于在云屏境的门口寻到了被众人围着的团子。
离平坐在小石凳子上,仰着头看着四周的弟子哄着他玩,爪子还抓了个糖葫芦,吃的唇角都是糖汁。
好不容易见一次平少君,那些弟子铆足了劲哄他开心。
徐寂眉头一皱,缓步走过去:“少君怎么在这里?”
离平虽然高兴,但也分得清楚亲近远疏,见状赶忙从凳子上蹦下来,高高兴兴地跑向徐寂,下意识要抱抱。
徐寂狠下心来没有抱,反而将糖葫芦夺下来,不给吃。
离平眼皮一耷拉,似乎难过了。
四周的弟子大多数是想借着少君平步青云,但见这可恶的徐寂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拒绝少君的抱抱,眼神都是恨恨地瞪着他。
狠心的男人,不如换了自己来照顾少君,肯定比他好上千万倍。
徐寂牵着离平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云屏境走,垂着头还在劝诫他:“少君就算出门,也要带上人。”
离平乖乖地说:“我知道啦。”
众人愤恨不平,一个个都想取了徐寂狗命。
自那之后,徐寂就觉得整个雪玉京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待见他——和之前那种无视、歧视不同,每个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刀子。
有时走得远了,还能隐约听到三五成群的人嘚啵他。
“就是他啊,那个不抱平儿少君的狠心人。”
“想不出来,竟然有人能狠心到这个地步?要是少君朝我伸手,我将用尽生平最快速度一把抱上去。”
“听说糖葫芦也不让吃,啧啧。”
徐寂:“……”
徐寂唇角抽了抽,没搭理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端着热粥回了雪玉京。
床幔被风吹得胡乱飞舞,离平恹恹躺在榻上蜷缩成小小一团,额头上全是冷汗。
徐寂将热粥放下,轻轻坐在床沿:“少君?”
离平半夜吐了好几回,此时小脸煞白,病歪歪地睁开眼睛,瞧见熟悉的人当即嘴一瘪,呜咽着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糖红果了。”
徐寂:“……”
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昨日吃了不少,徐寂无可奈何,只好将他轻轻扶起来,拿着勺子喂了点热粥。
离平病恹恹地靠在他怀里,乖乖地喝了几口。
见他缓和了些,徐寂将他轻轻放下。
等到将碗收起来,再次回来时,就见离平蜷缩在被子里,隐约可见小鼓包中一颤一颤的,还有忍不住的呜咽声传来。
徐寂愣了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离平在小声地哭,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泪水,湿哒哒地糊在被子上,新鲜空气从缝隙中传来,他胡乱抹了抹眼泪,讷讷地抬头看来。
师尊说哭泣便是软弱,他害怕被骂。
徐寂安静注视着他,好一会才问:“怎么哭了?”
离平不想回答,翻了个身将被子一蹬,继续蜷缩在那抖,这次没有发出声音了。
徐寂脸上没什么神情,心中却罕见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上前轻轻拍了拍离平的肩膀:“少君?”
好半天,离平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传来:“我生病了,爹娘会抱我。”
徐寂却避他如蛇蝎,只敢虚虚地抱着就将他往床上一扔。
可他都生病了。
病了的人难道不能特殊一回吗?
离平想不通为什么不抱他,越想越委屈,最后哭累了,终于浑浑噩噩地睡去。
许是日有所思,睡梦中他梦到了一双手轻柔地将他从被子中抱起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把他随意一放,而是轻柔地将他哭湿的脸擦干,拂去他湿透的碎发,温柔地把他抱在怀中。
……像是在家中时爹娘的拥抱。
那一刹那,离平恍惚觉得自己回家了。
那是他在雪玉京做的第一个美梦。
***
徐寂依然在被攻击,并被整个雪玉京弟子赐名“狠心贼”。
姓徐的“狠心贼”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少君病好后他也养了一段时日的伤,恢复后依然照常照料少君起居。
直到一日,雪玉京弟子实在忍不了他,气势汹汹前来挑衅。
徐寂向来不做无意义的事,看到来挑衅的人,直接淡淡地道:“我认输。”
来人:“……”
他们商议了小半个月,势必要将这姓徐得打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狠狠出气,可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呀?”
众人一惊,赶忙收了吃人的表情回头看去。
离平正牵着游敛的手看着他们,金色的眼眸全是好奇。
挑衅的人噎了下,努力保持温和,行礼道:“见过少君,我们在和徐师弟切磋呢,是的,切磋武艺。”
徐寂抿了抿唇,好一会才点头:“嗯,是。”
离平眼睛一亮,高兴道:“师弟厉害,切磋肯定状元。”
众人:“……”
徐寂修为本就不高,对面但凡上个人都能将他打伤,他本意不想惹事,但见离平满脸兴致勃勃,只好硬着头皮应了这挑衅。
最好能撑久些,不被打得太重。
两方人开始对打。
离平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诧异地问游敛:“他们在干什么呀?”
游敛看着最中央的两人活像是在打太极,动作慢吞吞没有什么杀伤力,犹豫着道:“切磋就是这样的,以和为贵。”
离平:“哦哦。”
最后切磋半晌,对面那个元婴修为不敌筑基修为的徐寂,被一招太极八卦掌“重重”击飞出去。
徐寂稳坐“状元”宝座。
离平:“哇哎!师弟好厉害,我长大了要当师弟!”
徐寂:“…………”
这场切磋点到即止,离平看得高兴极了,牵着徐寂的手和其他弟子告别,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师弟好厉害呀。”离平还沉浸在精彩的切磋中,仰着头看他,“我有一日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徐寂:“……”
离平生来便是金丹修为,可徐寂修炼数十年也不过筑基修为。
但凡换个人说出这种话,徐寂可能会当他是故意炫耀,离平却不是这样,他是真正觉得师弟厉害。
徐寂垂眼看他:“会的。”
离平蹦起来:“太好啦,我要做师弟!”
徐寂注视着少君欢天喜地的样子,忽然生起一个念头。
若今日对面的并非是雪玉京弟子,而是真正的敌人,他这点微末修为真的能保护得了离平全身而退吗?
他如此信赖自己,有朝一日知晓自己只是个毫无天赋、寿数不长的筑基修为,三界任意一个修道者都能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碾死他,离平会不会嫌恶厌弃他?
徐寂的手不自觉握紧。
离平疑惑地看他:“你怎么啦?”
徐寂这才意识到,轻轻松开手。
“没事。”
只是沉寂了数十年的对修为的迫切和渴望一点点充盈内心。
……不能再这般自甘堕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