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全身漆黑油亮的豪车停在荔河中学的门口,引起入校园的学生的注目。
有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显摆啥呢,每天都这么搞这么大架势?”
后车座打开了,一条笔直的裹在校服裤里的腿先迈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少年修长的身躯。他穿着中学统一发放的黑白款校服,发型却很惹眼,几缕挑染的银白被黄澄澄的阳光染成金色。
他站直了仰起面,是一张过分招摇的脸,唇红齿白,鼻骨秀挺,一双黑亮的圆眼睛。
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穿着蓝色polo衫的钟泽锐嘱咐道:“今晚你嫂子炖鸡汤,放学了就回家吃饭,别到处跑。”
少年,也就是林向北弯腰趴到车窗上回话,“知道了,泽锐哥。你跟秋萍姐说一声,我还想吃干煸豆角。”
钟泽锐应了,亲眼看着他进了校门才驱车扬长而去。
两人虽然是兄弟相称,但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反正从林向北有记忆起他就跟钟泽锐称兄道弟且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了。
钟泽锐做塑料生意,家底颇厚,在荔河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林向北沾了他的光,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吃穿不愁。
因为家境好,性格大方爽朗,林向北的身边总是围满了恭维他的人。他从不缺朋友,对主动跟他结交的人来者不拒,但也不乏有看他不顺眼的,觉得他每天坐豪车、穿名牌太过于耍威风,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炫富行为。
更别说他无视校规染了头发,屡次被叫到办公室谈话却仍我行我素——谁让他有个有钱的哥呢?
他被拥簇着进了教室。高三了,县城中学的学习氛围还很是懒散,这一班子人以后上大学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大多数高中毕业就会到城里打工。
不过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异类中的异类:贺峥。关于贺峥,有两个甩不掉的标签。
其一是他有个杀人犯父亲,他被恶意地戏称为小杀人犯,据说他继承了父亲的暴力倾向,初中跟同学打架,把对方一根肋骨打断,此后众人对他避之不及。
其二是他常年霸榜年级第一,是妥妥的文曲星。原本去年的高考母校眼巴巴等着他争光,结果他考场上突发胃病,成绩一落千丈,只得复读。
林向北跟贺峥是两个世界的人。花团锦簇和暗淡无关,二者不曾有过接触,可因为皆名声在外,打小就对彼此有个模糊的印象。
贺峥用余光扫向右上角跟同学打闹成一片的林向北,少年不知道听了什么笑话,靠在某个同学的身上笑得七倒八歪,一点生理性泪水凝在眼底,洗得那对漂亮的眼睛愈发的澄澈明亮。
上课铃响,林向北周围的人如鸟兽散。他上课几乎不听讲,直接趴在了桌面补觉,老师早对不学无术的他失望,不再搭理他无礼的举动。
贺峥见到林向北的发尾有一根银白色的头发翘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下,似乎这样就能隔空把这条不安分的尾巴给摁下去。
书桌太硬,林向北睡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
贺峥默默地将眼光收了回来。
最新的月考成绩公布,林向北不出所料成了压箱底的那一个,被叫了家长。钟泽锐自个儿连小学都没毕业,就指望着林向北能成为大学生给他长脸,结果脸没长成全丢了个干净。
他再三跟老师赔笑道歉,林向北倒像个人没事人似的,对此不以为意。
谈话间贺峥进来找老师问最后一道大题,在一旁等了会儿,突然钟泽锐一个灵光乍现,拉着三好学生贺峥问愿不愿意给林向北补习,给钱的那种。
贺峥家境贫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备战高考之际还得四处打零工。钟泽锐开出的条件一小时能抵他在大排档刷五个小时的碗。
不过贺峥有些犹豫,因为林向北觉得同学面前丢了脸,气道:“哥,你让我很没有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你哥我做生意的时候没皮没脸才能糊口饭,不然你以为你身上这些东西哪来的?”钟泽锐一拍他的脑袋,“家里有一个没文化的就够磕碜了,不能再多一个,这习你是想补也得补,不想补也得补,就这么说定了。”
贺峥原先还想着婉拒,然而一见到气鼓鼓的林向北,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竟答应了下来。
林向北气得扭头就走。钟泽锐把他惯坏了,追出去之前握了下贺峥的手说:“以后每周末都到家里来,小北就拜托你了。”
贺峥忘记自己到办公室找老师做什么,也跟着走了出去。林向北已然跑到了楼下,注意到走廊栏杆处贺峥投射的目光,旋身仰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大有一种“走着瞧”的意思。
贺峥心里没来由像被猫爪给挠了一下,不疼,但泛痒。
周末转眼就到了。定的是下午两点到四点的时间。
贺峥没有放弃大排档的工作,因为太赶,只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就前往目的地。
是钟泽锐的老婆陈秋萍开的门。外出的男人已经跟她事先说过贺峥要过来,她高高兴兴地将贺峥引进去,到二楼一间紧闭的卧室门前,屈指敲门,“小北,贺峥到了。”
敲了两三下,林向北的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来,尾音都拉得长长的,“你让他回去,我不学。”
陈秋萍无奈地朝贺峥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北平时被我跟他哥宠坏了,你多担待。”
贺峥想了想说:“我先进去跟他谈谈吧。”
门没锁,他很轻易地扭开了门把。
下午接近两点,外头明日高悬,屋内却昏暗一片,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窗帘拉严实,床上拱起一个山包,林向北在睡觉,连脑袋都藏在被窝里。
空气里飘散着清新怡人的香气,贺峥很隐晦地往鼻腔里吸了一口,直冲到肺里去。
林向北的味道。
他将门掩了,悄声往床边靠近。应过话的林向北又朦朦胧胧睡去,丝毫没有察觉贺峥已然离他不到两步的距离。然而贺峥并没有叫醒床上的林向北,而是调转了脚步,抓着窗帘的一角,唰的拉开,让外头明媚的天光一下子泄了进来。
林向北总算从睡梦中苏醒,揉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抱怨道:“干什么呀?”
没了门的阻挡,林向北的声音跟清晰,因为刚睡醒,含在嗓子眼里,有一点黏黏的,像是撒娇。
不过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音调直降八个度,“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去吗?”
他下意识往大门看,门关着。屋里只有他和贺峥两个人。
相较他的激动,贺峥显得气定神闲,“我答应过你哥,等下次月考要进步至少五名。”
说着,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把准备好的补习材料一一拿了出来,顺便借着光亮打量林向北的房间。整洁、干净,但从林向北掀开被子却不折叠的情况来看,收拾打扫的绝非自己。
林向北踩着拖鞋来到贺峥身后,刚想开口赶人,先皱了下鼻子,小狗一样在贺峥身上嗅闻,“什么味道?”
贺峥的后颈连带着背脊瞬间僵硬,猛地掉过身。
林向北退后一步,眨了眨眼说:“是你身上的味道......”
一点点酸味混杂着一点点油腻:大排档后厨常有的气息。
贺峥早已经闻习惯了,自然无从察觉,然而被林向北这么一点破,他顿时觉得自己臭不可闻,甚至于产生了玷污了林向北这样过分的念头。
林向北的房间很香,更显得他的狼狈与格格不入。
贺峥一言不发地把拿出来的资料重新放回书包里,动作之快之急,恨不得马上消失在原地。
林向北费解地望着他的转变,方才的气焰一瞬间就熄灭了,“你干什么?”
贺峥还是不说话,咻的一下将书包的拉链拉上,低声说:“我明天再过来。”
话落,快步地离开林向北的房间。
正在厨房切水果的陈秋萍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看,贺峥像风似的打开大门离开。她诶的一声,见林向北也来到一楼,不禁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他,说要给我补习,话都没说两句就走了。”林向北揩了下鼻尖,“不来最好,我还没怪他吵我睡觉呢。”
他嘀咕着慢腾腾上楼梯准备继续补觉,等走到门口,回想到贺峥方才难堪的表情,突然记起来从前有一回,他听谁曾议论过贺峥因为大夏天打工后来不及清洗,嘲笑他身上有馊味。
林向北的心像给拧了一下:他只是无心地随口那么一说,绝没有嫌弃贺峥的意思。
可惜贺峥人已经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无从向他说明。
其实林向北对贺峥的印象并不坏,他父亲那件事说起来挺冤枉的,却害他白白受了那么多的孤立。被哥嫂宠爱长大不由得对贺峥产生了一些怜悯与同情。
他过得那么不容易,等明天他来,就不要再给他脸色看了吧,林向北这样下定了决心。
翌日,晴光大好。贺峥辞掉了大排档的工作。
前去见林向北时,他在家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还用了两次肥皂,搓得皮肤微微发红,确保自己足够清爽干净。
这一次,林向北主动地将门从里头打开。
思及昨日,两个少年都有一点尴尬。陈秋萍在门口看了会,见他们还算和平相处,这才安心地关门下楼去。
桌上摆着零食果盘,林向北剥开一颗薄荷硬糖丢进嘴里,糖果从左边推到右边,他的腮帮子就从左边鼓到右边。
贺峥已经把书本资料打开放在桌面,低声说:“把月考的试卷找出来吧。”
林向北懒得动,下巴一抬,指使贺峥,“应该在包里,你帮我拿一下呗。”
贺峥也不恼,弯腰去捡丢在地面的书包。刚拎起来,有一道温热的躯体靠近他的背后,呼出的凉凉的薄荷味的气息打在他耳畔,“昨天的话你就当我放屁,不过我现在说真的,你身上好香啊。”
贺峥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跟林向北拉开了距离。
林向北一只手搭在椅面,因为贺峥起身的动作,险些栽下去,好不容易才坐稳,瞥见贺峥冷凝的神情。
林向北努了努嘴。又哪儿不对了,说他臭不行,说他香也不行,也太难伺候了吧。
--------------------
之前那个因为题材限制被关小黑屋,放微博了。
新写一个(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