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下来，贺峥对林向北知识的匮乏程度有一个具体的了解。
林向北全程嗯嗯啊啊应得很积极，却根本就没在专心听讲。一会儿盯着贺峥修长白皙的手，一会儿盯着贺峥流畅立体的侧脸，丝毫不掩盖自己的目光，被抓了包也只是默默地挪开视线，转而去盯着吃掉一大半的果盘。
他这种学习态度能进步就有鬼了。
把月考的试卷详细讲解了一遍，贺峥很有耐心地问：“还有哪里不懂的？”
林向北急着下课，非常坦荡地摇摇脑袋。
“那这题为什么选C？”
“呃......”林向北语塞，因为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贺峥轻叹一声，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考上的高中？”
林向北挑了挑眉，“有赞助名额啊。”
秒钟刚卡住四点整，林向北就迫不及待地拉开椅子倒在床上，“终于到点了。”
贺峥回头一看，少年两条腿自然而然地垂在地面，双手大大地敞开，是一个放松而又舒服的姿态。他们以前只在学校打过照面，何曾见过林向北的这一面？
又不禁想起昨日林向北刚睡醒的时候，迷迷瞪瞪的，两颊因长时间闷在被子里，像是醺红了的苹果，鲜活而又脆嫩。
他想得出神，林向北叫了他两声才有所反应。
林向北一只手撑在脑袋，侧躺着跟贺峥对视，“还不走吗？”
被下了逐客令的贺峥垂了垂眼，转身收拾凌乱的书桌面。身后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他将要起身，听见林向北在跟人打电话。
按理来说他应当转头就走，却仍定定地坐在原位，做出依旧在整理的样子。
林向北也并不避着他，两条腿在床沿荡来荡去，声音有一点苦恼，“周末不行，我要补课的。”
似乎是有人约他。
十七八岁年纪的孩子，大多数玩心重。贺峥的处境不允许他松懈，林向北不一样。他家世好长得很不缺钱，身边的朋友来来往往一个接着一个，都捧着他，他自然一有空就往外跑到处疯玩。
“我哥不会让我去的，除非......我晚一点回你。”林向北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已经起立的贺峥勾勾手指头，“喂。”
贺峥当作没有听到他这个不礼貌的称呼，折身往房门的方向走。
林向北急了，“我在叫你你没听见吗？”
眼见人的手都快摸上门把了，他赶紧喊道：“贺峥！”
还以为林向北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贺峥停了下来。
林向北一只手往后撑在床面，一只手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你过来一下。”
贺峥走过去，因为林向北坐着，只能仰着脸看他，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期待，“下周六下午朋友约我唱K，我哥肯定不让我去，我想你帮我个忙，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你先说。”
林向北脑子飞快转动，“你就跟我嫂子说和我到外面补习，等出了我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站起来走到床头柜，打开放在顶头的钱包，先抽出一张百元钞，想了想，又加了一张，继而来到贺峥面前，握住贺峥的手，把钱放到贺峥掌心。
“只要你帮我，除了我哥给你的补习费，这两百块也是你的。”
两百块，贺峥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却是林向北收买他两个小时的费用。
他能感觉得到林向北握着他的那只手的体温，那一片的皮肤似乎有火烧了起来，他默默地将手收回，把两百块放回床上。
“你什么意思？”林向北的脸蛋一垮，“不愿意帮我？”
贺峥直直地望着他，“我是来给你补课，不是来替你撒谎的。”
林向北满不在乎地说：“我哥就算知道了，顶多也是骂我一顿，不会连累你的。”
贺峥仍是拒绝。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变通啊？”林向北拦住他的去路，“反正你都要赚钱，赚两份不好吗？”
贺峥绕过他的肩膀。
“这样吧。”林向北一个箭步挡在门上，笑眯眯道，“你跟我去，我哥问起来就说是我非要拉着你出去玩的。”
怕贺峥拒绝，他连声说：“好不好，好不好吗？”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贺峥再拒绝他，会出现两种情况。林向北继续说些求求你了拜托你了的话直到贺峥点头答应，或者干脆跟钟泽锐提出不要贺峥来给他上课——好学生又不止贺峥一个。
林向北黑亮的眼瞳期待地看着贺峥。后者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你答应了！”林向北高兴得欢天喜地，甚至搭了下贺峥的肩，“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得逞的林向北赶忙去给朋友回信，见贺峥要走了，还使劲儿挥挥手，“明天见啦。”
荔河这么点大地方，没两天贺峥给林向北上课这事就在同窗里头传遍了。
有人私下劝林向北不要跟贺峥这种人走得太近，当然，理由无非是他有个杀人犯父亲。
林向北却因为跟贺峥实打实接触过，并不觉得贺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且贺峥还很有义气地答应给他打掩护，他更不会听从旁人的谗言对贺峥有意见。
再说了，贺峥长那样，看书看困了瞄两眼还有提神醒脑的效果，要是换个人来，林向北可能连二十分钟都待不住，更别说两小时了。
周六这天下午，贺峥跟陈秋萍说有资料落在家里，一来一回太麻烦，所以让林向北跟着他回家把课上了。
他说这话脸不带一点红，陈秋萍对他有好学生滤镜，半点儿不怀疑。
两个少年顺利地溜出了家门。
林向北揽住贺峥的肩膀，“看不出来你挺会撒谎。”
贺峥不置可否，上了林向北的御用小电驴。林向北车开得不是很快，但为了坐稳，贺峥抓住了他腰上的衣料。十个手指头状若无意地丈量了一下林向北细韧的腰。薄薄的一片，贺峥手指纤长，再用点力，就能完全地掐住。
被这么一碰，林向北背脊一绷，回头对上贺峥的眼睛。
他不大习惯跟别人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可当对象是贺峥时，似乎就并无所谓。
不多时，电瓶车停在KTV楼下，贺峥的手也终于抽了回来。出了一点点汗，随意地揩走。
林向北的朋友早早在包厢等着他，两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贺峥的身上。
其中不乏有荔河中学的学生，一看是贺峥，露出见了鬼的表情，“怎么把他带来了？”
林向北走到位置坐下，见贺峥还站着，朝他招招手，“过来坐呀。”
贺峥于是在林向北左侧入座。他全程不说话，只把注意力放在林向北身上。
这家KTV是其中一人的家长开的，这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到这儿来其实是违规操作，但中途为了活跃气氛还叫了一大啤酒。领班愁眉苦脸地被打发走了。
林向北喝酒，不过不大会喝，也怕回去让哥嫂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问起来不好交代。
啤酒传到他这里，他接过抿了一口，有点酸冷的口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放下啤酒跟人打扑克，连输三局，不得不空瓶，他是愿赌服输的人，可到底对陈秋萍撒了谎，因而有些扭扭捏捏的。
不知谁提议了一嘴，“向北不喝，让他带的人替他喝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着始终沉默着的贺峥，林向北也不例外。
这些目光中恶意的成分居多，俨然把贺峥当成小白脸一类的人物，纷纷起哄。
作为把贺峥领到这里的林向北，自然要维护对方，啧道：“别闹了。”
他平时总是乐乐呵呵的，可真的板起脸来也没人敢不当回事，嬉笑声渐小。不过他对贺峥的偏护也叫人下不来台，便催促他赶紧把啤酒喝了，不能耍赖。
林向北抿了抿唇，刚要把酒瓶往嘴里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掌心接过玻璃瓶。
他愣了一下，只见贺峥二话不说地微仰起脸，对着他喝过的瓶口把液体饮了个见底。
贺峥显然没喝过酒，一瓶酒下肚，眉头不适地皱着。
林向北惊讶道：“你......”
贺峥面不改色地将空了的玻璃瓶放回桌面，轻微咳嗽道：“我去趟洗手间。”
林向北抓了下他的手，他的脸浸冷色的光线里，薄而红的唇启动，“很快就回来。”
洗手间很安静，贺峥洗了把脸，但没立刻回包厢，因为他听见两个隔间里模糊的谈话。
“贺峥那家伙干什么缠着向北？”
“向北家有钱呗，谁不想跟他做朋友？”
很清晰地一声嗤笑后，是有点猥亵的话语，“向北要是个女的，那词叫什么，白富美，你说你要是个穷光蛋，你追不追吧？”
另外一人哈哈笑附和道：“诶，你别说，还真有点那意思......上次他穿条短裤，腿又白又细，连根毛都没有。”
隔间的两扇门打开了，两个少年走了出来，正正好和脸上还挂着水珠的贺峥撞上，刹时噤声。
林向北没料到贺峥会跟他朋友打起来，人赶到洗手间时，贺峥正压着其中一个人打，特意揍的脸。
他跑上前去将几人分开。
“操。”挂彩的人大骂，“你他妈的你敢动手......”
不明所以的林向北意图询问来龙去脉，但场面太混乱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见朋友嘴角在流血，他急忙抽了两张纸巾摁上去，回头一看，眼角青紫的贺峥目光冷冷地望着他。
即使交集不多，但在印象里，无论被多少流言蜚语攻击，贺峥从来不予理会，这一回却破天荒动了手，得生多大的气？
林向北的心没理由地漏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