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恢复就像是个信号, 专家们原本束手无策的医疗方案突然间多了个选择。
精神力恢复，那代表着周随的安全阈值可以提高，一旦安全阈值到了一个绝对不会再触发的点，嗜睡症怎么会触发。一群好不容易歇停下来的专家们再次陷入了讨论, 季栖元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里面热烈的讨论声全都被格挡, 他却像是得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重重地松了口气。
吴医生走出来的时候, 发现季栖元已经往外走了。
他没喊住对方, 想到师弟这段时间在医疗站里忙来忙去, 最后还是制止了自己的行动：“这都什么事啊，还好是好事。”
正当他想着事时，口袋里通讯器却登登地弹出声音来, 拉回了吴医生的思绪。
他低头，看到通讯器上显示着名字时猝然愣住：“诶？”
医疗站里来来往往都是机器人, 这几天热闹点, 医生专家要比以往多。
季栖元回了趟家, 他自己的房子, 离第三医疗站约莫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也离首都第一研究所很近。这是过往数年，他学习或者工作都会抽空回来的家。
房子很大，略有点空旷, 屋里的装修却与学校寝室很相似。
暖色调, 阳光进来的时候铺满整个空间, 像是填满了室内格格不入的孤独与空荡。
季栖元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厨房里煲的汤已经好了。
医疗站里没什么厨房，给周随做饭只能在这边, 他将汤盛出来，又将其他食物打包好。
客厅里安静，家居机器人在这段时间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季栖元往外走的时候，瞥见客厅桌面上没收走的相框，相框上礁石海的景况熟悉又亮眼，而在那相框的旁边还摆着另外一个电子相册，迎面一对夫妇灿烂的笑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下吸引了季栖元的注意。
他难得没走那么快，只是微微笑了下，在电子相册跳到下一页时，转身出了门。
这段时间两个地方来回跑，好友老袁也摸清了季栖元的作息。
季栖元一到医疗站就遇到老袁从车库里出来，老袁身负李主任的重托关心学生，偶尔来得早就会找季栖元蹭饭，要知道季栖元这几年独居，不经常回学校，时常泡在工作里，找他吃饭比登天还难。
老袁自从某次在饭点吃到了病号餐，喜得一群专家的羡慕后，他找季栖元就选择卡点来了。
“要我说，你这厨艺真的越来越好了。”老袁走着路，不忘夸赞：“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怎么感受到你手艺，没想到毕业后反而能享福了。”
季栖元把他的那份拿给他，回到医疗站里的时候恰好遇到周随做完检查。
周随盘腿坐着，一只手还连着医疗器，另一只手摸着光脑在发消息。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贴着后颈往下是病号服，白皙的锁骨依稀可见，隐没在皮肤下的骨节隐藏着不可忽视的爆发力，季栖元这段时间看着他做检查，知道那病号服下是怎样漂亮的肌肉。
只是现在更瘦了，健康的气色一去不复返。
几周过去，病号服空荡荡，先前养回来的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没了。
周随说着很好，但季栖元这段时间接触过他之前治疗的资料，见过几年前刚清醒时更瘦弱的周随。那时候他似乎才从沉睡中苏醒，一年多的沉睡只接触营养针，生命体征全靠医疗器吊着，身上的肌肉出现了萎缩，病号服像是挂着，半点看不清生人的活气。
唯有猫在的时候，他才勉力地去交流，许久没说话的嗓子发出微弱的气音，终于被拉回了现实。
往后的复健，重新走路，恢复肢体肌肉，逐渐变成最开始他见到的周随。
季栖元把饭盒放下，房间里没其他人，老袁在跟外面的专家组说话，猫也出去了，旁听。
见人一进来，周随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在季栖元身上。
病房里每日都有人来往，那日迷迷糊糊中确定的关系被季栖元压得完全不表露，前段时间顾及周随的身体，触碰都是浅尝而止，正人君子的克制保留着两人之间的防线，只是初初确定关系的两个人，脑海里都各怀心思。
克制在无人的时候，就不算克制。
周随在亲吻之后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他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对某些事情敏感过了头。比如现在，他放下了光脑，越过被子碰到了季栖元垂放在病床上的手。
温感失衡导致周随这段时间的体温偏低，冰凉与温热碰在一起的时候，季栖元的感觉比周随更敏感，后者像是不懂什么叫做撩拨，起初只是摸摸手，后来放肆地去描绘季栖元的掌心到指骨，每点一下，就像是有种蜻蜓点水的痒感。
他摸人举动实在太肆无忌惮，后来季栖元才知道这种动作哪来的。
因为周随摸机械猫的时候也是这个动作，不像是人，反而像是一只到处蹭蹭留下痕迹的猫。
“还摸？”季栖元问。
周随直言道：“骨头酸，想动。”
一个直白耿直的病人，足以让专家组掉光头发。
生病带来的是浑身的不舒服，周随是有点多动症的，身体好转就想动动。
这当然被专家组遏止了，可他的小动作就变得特别多，季栖元再正人君子也抵不过喜欢的人在他面前动来动去，周随稍稍仰头看他的时候，季栖元已经靠近了。
季栖元半弯下腰，周随就仰起头来。
两人视线相对已经没有了回避，他坐得很直，仰起头亲吻时能瞧见那漂亮锁骨颤动。
季栖元忍不住想要亲他，每次撩拨过后就像是偷情。
周随不太会亲人，第一次在病中血气上涌磕磕碰碰，第二次亲的时候可能没收好牙关，季栖元下唇破了皮。
顶着破开的嘴唇走进吴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得到了师兄死亡凝视。
只是季栖元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随的粘人，陪床的这段时间，他见过周随几次半夜从梦中惊醒，毫无安全感地找着什么，直到看到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那有点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季栖元知道他的过去。
周随不是个懦弱的人，正因为过于坚强，有些被他忽略克服的事情，才是真正压在心底的梦魇。
他想等周随主动去说。
所以他有很长的耐心等着。
饭最后没吃上，因为周随困了。
困来得突然，每次都是碎片睡觉，季栖元见他眼皮打架的时候就扶住人，“先睡，醒来再吃。”
猫进病房时候，周随睡了。
它是个称职的机械猫，三言两语就把刚刚专家组来抽了血还做了一套检查的事情转述给了季栖元，周随本来精神挺好的，一套下来也给整累了，没等到吃饭人就睡过去了。
“我们周随会好吗？”猫忧心忡忡。
季栖元摸了猫头：“会，只是需要时间，你先吃饭。”
季栖元知道，精神力的恢复是个信号。
这等同于完全接轨了他师兄的专业领域，治疗嗜睡症没有方向，可治疗基因病的方法他师兄游刃有余。如果周随的精神力没恢复，治疗的落点就很难把控，一旦精神力出现恢复的迹象，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袁没想到来蹭饭，结果是他跟猫一起吃饭：“你不吃啊？”
“等人。”季栖元在病床边上坐下，伸手试了试周随的体温：“吃你的。”
睡着的人没有防备，这段时间各种起伏的病状，周随不是发烧就冒冷汗。
今天的状态好点，什么都没有，应该能睡安稳觉。
通讯器里还有消息在跳，季栖元就知道这几天某病患没少上网找人聊天。
周随不能上游戏，还惦记着自己下线前摆的幸运珠阵法，尤其是这几天其他人接连开箱，每次都勾得他蠢蠢欲动，表面看着冷脸不关心，实际上旁敲侧击问了几次吴医生，当然被专家组一致拒绝了。
星网上那群游戏好友知道周随生病后每天是雷打不动地问候，前段时间还是流派之秘的主线时期，他们早就通关了，剩下一些零散的副本没打，游戏里其他玩家还在想方设法地通关，更新的高级副本倒是很少。他跟周随没上线，队友们就各找各的事情干。
照青阳沉迷打boss专精装备了，意图锻造出越过机制能砍掉血的极品装备。陌上桑被布偶猫拉壮丁临时拽去帮忙带盟会，流派之秘是提升整个盟会的重要关卡，布偶猫这段时间忙着出攻略，由于被拉进了叛逃者阵营，他不得不从叛逃者阵营视角出发，一度阴阳跟周而复始不在，陌上桑成为了唯一壮丁。
般若兄弟没退小队，这队致力于跳槽的剧情兄弟，这段时间在刷低星级副本凑剧情信息，时常不见人影，只有偶尔发了一些剧情文档在群里，只是下载次数为3次，分别是照青阳、陌上桑以及季栖元。酱醋茶大概没见过像共同富裕这么不上进的，隔天又发了一个简略版本的，结果这次下载次数是0。
风云催和可乐蘑菇沉迷跟大秘使傀儡练操作，摆烂哥带着富哥大叔小班以及新晋跟班张大宝，组团去满世界搜刮材料，往生活玩家的道路一去不复返，而青蛙最近在带工作室，生意大好，带着小弟四处接单。
周随每天就跟他们聊天，不能打游戏，他就看游戏实况。
偶尔跟猫打开直播……刷逍遥仙捉宠视频，最近还多了个观看的主播look，这人不知道怎么突然转性，每当周而复始的ID开始逛星网的时候，look就会开始效仿逍遥仙捉宠，星网上在说这两个主播在打擂台，只有机械猫每天趁着周随睡觉，乐此不疲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季栖元把周随光脑上乱七八糟的后台全关了，结果看到自己光脑弹出来的信息——
[哈巴犬：神树跟苍穹联合，准备开游戏第一个线下发布会，在首都星，到时候你去不去？]
线下发布会，游戏经常有的事情，会公开给玩家们发送邀请函，也会特邀游戏里排行榜玩家。
季栖元是前两天才看到的，这次游戏发布会给神树排行榜前五百玩家以及各玩法领域顶尖玩家都发送了邀请，也是前几天阵营玩法启动之后，神树游戏针对‘玩家vs智能’信息点第一次线下公开回应，承办方是各大游戏合作厂商苍穹，很多全息玩家嗅到了味道，认为这次发布会关系到的是后续全息智能对抗发展的新趋向。
总而言之，游戏里很多玩家都忙着捞邀请函。
季栖元这段时间没登游戏，但从共同富裕的群中得知，他们也收到了发布会的邀请函。
[一度阴阳：看看吧，可能没时间。]
[哈巴犬：你跟周怎么回事，他生病，你干嘛？你也生病了？]
[一度阴阳：。]
季栖元懒得回他了，转头给陌上桑发消息，问金主们的幸运道具到手了没有。
陌上桑看家似的给他发了共同富裕仓库，金主们送材料到位了，幸运池3.0随时可以搭建。
老袁看看人，又看看面前已经炫饭的猫。
周随这一病，季栖元实在有点反应过头了，老袁这段时间陪着跑来跑去，人也不傻的，从入住休息室到一系列强硬的家属行为，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季栖元这段时间以来各种离谱行为的源头，再想到前段时间大肆装修被姜疆传出来的陪读举动，这哪里是关爱师弟，这特么是赤裸裸地追人！
得知真相的时候，老袁直接傻眼了。
“周随这情况多久能出院啊？”老袁道。
季栖元没有再和其他人聊天，似乎打开了某个对话框，与一串字符的ID聊天：“至少还要半个月，等体征稳定，再指定治疗方案。”
老袁看着病房里一系多出来的东西，有种错觉如果周随要住院半年，他这好友可能会原地进行病房改造。他艰难地把饭咽下去，“老实跟我讲，你认真的啊？”
对话框那边似乎弹出来什么消息，季栖元微微抬眼：“认真。”
他的话没有任何犹豫，老袁像是看到了学生时期的季栖元，从话中注意到他不曾表露的偏执。
“我去接个人。”季栖元看了眼仪器，“猫，他醒了盯着他吃饭，我晚点回来。”
猫喵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老袁看着季栖元出去，震惊说道：“不是，我人在这，他交代你，不交代我？？”
猫甩了个他个敞亮的屁股，蔑视看着眼前人类：“因为猫厉害！”
季栖元像是知道周随什么时候会醒，他刚走没多久，周随就醒了。
他醒了先闻到房间里的饭香味，下意识看向四周想要找人，却发现季栖元不在，只有病床边上的椅子挂着他的外套。
周随判断，现在人不在，出门了。
他罕见地缩了缩手，见到旁边猫跟袁老师在打闹，目光微微停在他们身上。
刚刚做了个梦，梦魇压着他有点喘不过气来，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敞亮的病房才回过神。周随睡眠很充足，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病中起伏，很少做梦的他接连噩梦，少年时被他以往的事情像是被剥开来，本来就被他遗忘的事情接踵而至。
每当梦醒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去找东西。
确认现实，确认梦境，看到季栖元或者猫才会稍微好转。
周随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事情会被他弃之脑后，但不得不说对他还是产生了影响。
他突然间有点抗拒睡觉，精神好点就不太想睡，但这种事情是不行的。
病了就要医，这是道理。
猫见到周随醒了，就跑过来说今天怎么了怎么了？
老袁很喜欢周随，先前是对师弟的那种喜欢，现在这个人可能要进阶成为某人的家属。于是他的动作更利索了，见人醒了就给他展开了支架方便吃饭，似乎要证明自己比得上一只机械猫，一连套动作下来不带含糊。
“谢谢。”周随道。
老袁心说这客气什么：“来赶紧吃，一会凉了。”
周随低头，今天多了好几片肉。
他吃饱喝足后精神气很好，老袁倒是有点忙，被通讯叫出去了。
一人一猫在病房里待久了有点发闷，周随这段时间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行动也自如。
第三医疗站他很熟悉，看着窗外的风景，他想到自由自在宽敞的游戏世界，“我出去走走。”
猫一下就激灵起来：“啊？”
周随：“你去不去？”
这两天周随也有往外走，医生们觉得他老是躺着也不太好，也同意了。
不过只允许他到走廊外走，周随刚准备出去，想到季栖元的担忧，伸手把椅子上季栖元的外套拿上了。
猫一开始不敢往周随身上跳，周随就伸手去捞它。
这一捞，猫熟练地在他肩上找准位置站稳了。
第三医疗站的陈设没变，走在走廊里，周随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以前的复健室在哪里，他顺着走廊走出去，已然看到不远处的复健室，里面摆着的各个复健仪器还在，他稍一靠近，门就打开了。
门一开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与几年前相比，这地方里的仪器变多了。
“周随，猫会报警的！让吴医生把你抓起来！！”
猫见到周随走到某个新进的仪器前，一下就知道某人是什么心思。
周随没理它，眼前的复健机器没见过，但是旁边的操作板他却很熟悉。以前在集结营的时候，当时的线下训练室里就有这种操作板，用来测试臂力极限。
他从集结营离开后就没见过这种器械，怎么会出现在第三医疗站的复健室里……？
“我试一下。”周随道。
猫嚎了一声，周随已经熟练地启动机器：“就试一拳。”
见猎心喜，周随稍稍活动了下身体，数日不动的身躯有点僵硬，他的肌肉是浅浅一层薄肌，兴许是常年单一摄入的营养剂，肌肉像是浅浅地覆盖在表层，此时他稍微调动了臂膀的肌肉，筋骨被牵动着瞬间爆发，在机器弹出来测试承力包时，他看似无力的指骨瞬间收缩，猛地砸落爆发的一拳。
机器上数值猛跳，刹那飙升到了最高的红色数值，哔地出现了长音。
周随一顿，似乎没预料到会出现这个状况。
他微微皱眉，一拳就打到这个机器的极限了……？
这时，宽敞的复健室里传来了说话声。
“诶，不错啊，到我设置的极限了。”
“压力指数这么高，你一拳还能打多少？”
周随回身，一下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在与他所处位置背面的角落里。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轻便的工装，脸色白皙，拍在仪器上的手留着几个老茧以及机油的痕迹。
复健室旁边还摆着一个特殊的工程包，可见前不久他还在调试着这里面的机器，工程包上镌绣这‘首都一研所’特殊机械工程部的标志，周随记得这个地方，是季栖元工作的研究所。
周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J-779型号智能宠物，陪伴型机器人，程序是JU三代。”那人的视线落在周随旁边的机器猫身上，三言两语就说出了型号类型，“好久没见到了，这种处理器都是十年前的了。”
周随捡到猫是在垃圾站，猫身上的型号他都是送去维修，从某个老师傅的口中得知的。
而眼前这个人，碰都没碰，三言两语就看透了猫。
似乎是察觉到周随的戒备，他轻松地开口：“忘了自我介绍。”
“宿莫，机械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