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工程师……?
宿莫几步走到周随所处的机器前, 他没有过多去说明什么,只是调出了机器侧面的操作板,调整了其中某些数据后再次看向了周随,“数据我重新调了, 要试试吗?”
这句话像是踩在了周随的点上, 刚刚活跃过的身体是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旁边的猫这边看看, 那边看看, 分不清这个新冒出来的人是专家组的还是路过的, 在摇人犹豫的几秒钟里, 周随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他再次活动了筋骨,抬手落点猛地在弹出来的压力板上再次留下了一拳。
面板上再度标红,新调整的数值被打破了。
宿莫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在现实里体力以及爆发力还能充沛到这个底部的人, 他在意地看了眼周随,注意到他稍微宽大的外套底下一身的病号服, 生病都有这个力气, 全盛状态是怎样的?
猫一下就急了, “周随!我报警了!我要告诉吴医生抓你!”
听到吴医生时, 宿莫微微挑眉。
“周随。”周随朝身边人微微颔首。
宿莫偏头,这是在自我介绍?
“集结营的机器?”周随问。
宿莫回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上:“我改良的,利用主脑的程序逻辑设计的复健版。针对特殊病症的患者可以适配调整成循序渐进的复健期,同时可以刺激身体的恢复力。”
周随听到这, 就看到宿莫转身看向复健室里的其他机器, 他说道:“不过现在看来我设计阈值上限似乎有点低, 正好你要复健,帮个忙?”
其他的机器是什么用途,周随还不知道, 只是看到宿莫拎起工具包往里走,他已经跟上了他的步伐。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的骨头有种很久没活动过的酸,稍微活动非但没感觉到疲惫,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这段时间医生都不让他碰载入器,早就习惯长时间自由活动的周随有说不出的闷。
此时医疗站有复健器材能用,还有个奇怪的工程师在这里,周随想知道他调试的是什么机器,第三医疗站里复健室的仪器他以前复健的时候都用过,只是现在这里面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猫震惊地看着周随跟着那个奇怪的人走了,两人还聊起天来了。
多半时候是那个叫宿莫的人在问,周随在答,只是一问一答有种说不出的协调感。
两个人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宿莫调整一次,周随就试一次。
第三医疗站里医生专家很多,上午的时候周随的精神力恢复报告刚出来,一群医生专家不是在开会就是在研究,老袁忙完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人跟猫都不见了,医护机器人都不知道去哪。
老袁慌忙地往外走。
这一出去,走廊边上有两个人走过来。
其中一个正是季栖元。
“完了完了!人不见了!”老袁喊道。
季栖元看向病房里没人,直接给吴医生拨了电话:“怎么不在?”
“我就出去一趟,前后也就十几分钟,人就不见了。”老袁说道。
周随的通讯器没带,放在病房里。
季栖元没打通,“出了点事,你稍等我一会。”
“不急。”男人朝他微微颔首,“医院里有监控,直接找医护机器人。”
老袁这才注意到季栖元身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气质与医院格格不入,若不是他的脸上挂着几分得体的笑容,那浑然而成的气场让他有种见到领导的感觉。他话匣子一下顿住,感觉面前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吴医生等人刚出来就听到病人跑了的消息,几个专家跑过来问什么情况。
季栖元拦住了医护机器人,他心思稍动,似乎知道周随可能去哪,问机器人:“特护区的复健室在哪?”
说到复健室的时候,站在季栖元旁边的男人眉梢动了动,“那可能巧了。”
他拿了通讯器拨了个号码,对面没接,“走吧,可能真在那。”
一群人忙着找人跑到复健室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两个坐在地上的身影,周随穿着季栖元的外套盘腿坐着,猫被某人的蛮力强压在怀里挥舞着爪子挣扎,而在他身边是另一个调着工具板边输入编程信息边说话的年轻人,看似平常的画面,当然,如果忽略掉好几个复健仪器跳着鲜红的警戒线的话。
吴医生脑门的青筋顿时狂跳不止:“宿莫!!!”
“还有周随,怎么回事!出病房谁允许你来复健室的!”
周随顿时一激灵。
宿莫诧异地看向身边人:“你越狱啊?”
周随紧张了,他看到了吴医生后面的季栖元,莫名有种被抓了当场的感觉,“我先走了。”
“哦那一会见。”宿莫道。
周随转身就走了,飞快地走到了季栖元的身后。
季栖元看到宿莫就知道这复健室仪器的红色警报怎么回事了,“玩够了吗?”
周随:“就透口气。”
猫的告状张口就出:“我要报警,周随不让!”
周随:“……”
吴医生站在复健室门口就开始唠叨,一路唠叨到周随进病房老实躺下,成功越狱的某人喜提几个医护机器人守房门,其他专家见人没事也就走了,只留吴医生对着多动症周随唠叨了很多句:“你不能有点恢复迹象就开始造作,人还没好全就闹,你这是想出事!”
季栖元这次不无脑站周随了,吴医生在骂的时候,他在给周随削水果。
等到听师兄骂完,还贴心地给师兄送了杯水,喜提吴医生‘你小子还算识相’的眼神。
“你呢?你说来修仪器的时候我差点信了你鬼话。”吴医生看向在后面看热闹的宿莫。
宿莫听了一路的唠叨,稍微在意地看了眼吴医生的头发:“哦,我确实来修的。”
吴医生气呼呼地走了。
宿莫走出去,跟吴医生说话。
“吴医生这几年脾气渐长。”男人说道。
周随看着陌生的面孔。
季栖元主动地做了个介绍:“这位是郁臻,苍穹的老板。”
“刚刚那个工程师叫宿莫,我同事,也是他爱人。”
周随先是愣了下,才意识到眼前这两人居然是伴侣关系。
经过介绍,周随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苍穹载入器在游戏世界非常闻名,尤其是它医疗模块组件很全面,被称为最安全的载入器,而支持这一项目的人就是苍穹那位鼎鼎有名的郁总。只是他预想中老板的模样与面前这个看起来精英感十足的男人有点出入,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跟季栖元认识。
“栖元联系我要载入器的时候我还在想什么用途。”
郁臻朝周随打了声招呼,“原来是你,看来这新型号的载入器是给你用的。”
病房里,不远处的桌面上放着一个装着载入器的箱子。
周随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个载入器是什么意思,季栖元特意帮他找的载入器吗?
“苍穹市面上的医疗载入器的功能是特定的,特殊病症适用,但是像你这样的特殊型基因病,市面上的载入器功能就有点单一了。”郁臻开口解释道:“苍穹有特定的工作组在研究脑域刺激这模块,这款是最近还没上市的载入器,根据几年前F级载入器改造的,信息载入量相对温和,适合病人。”
“见过宿莫了吗?他以前也是吴医生的病人,是个重症F级体质。”
季栖元解释道:“当时他能上网打游戏,就是用的这款载入器初始版。”
周随听完没看郁臻,而是看着旁边正在给郁臻倒茶的季栖元。
这几天对方没说游戏的事,却早早给他找来了合适的载入器。
“病人需要休息,我就不多叨扰。”
郁臻拍了拍季栖元的肩膀,“第三医疗站引入了特殊的复健机器,宿莫这段时间可能会在这边调试,载入器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这会估计在跟吴医生讨论的事了,能把他设定的仪器干到警戒值,最近你盯着点人。”
季栖元想到刚进复健室里,那两个人待在一起试机器的场面。
“放心,三个机器人监督,他出不去。”
周随:“?”
季栖元把郁臻送出门的时候,远远看到宿莫在跟吴医生说话。
他师兄今天脸上的憔悴多了几分,远处还有一只猫正在听墙角看热闹,他跟老袁多说了几句,“麻烦你了。”
人都不在,病房里重归安静。
季栖元进来的时候,话已经到嘴边:“最近有游戏见面会的事,游戏里更新了不少东西,攻略我没来得及做,等会找陌上桑发个给你。”
周随没说话,也没看载入器,只是看着季栖元。
季栖元对他这种眼神完全没抵抗力,过了会倒了杯温水过来,见着周随还穿着他的外套,对某人跑复健室玩的担心已经散了,“郁臻年长我几岁,以前父母相识,后来是工作上合作。”
载入器的事情他先前跟郁臻说过,只是没想到周随病症突然爆发。
突发的事情打乱了季栖元很多安排,好在有惊无险,宿莫这段时间在研究复健医疗机器人,是他的新项目。这次郁臻亲自过来,送货其一,其二估计与那复健室里一堆东西离不开干系。
“师兄说你的精神力在缓慢恢复,这个复健过程不能只靠你自己,还需要外力辅助。医疗模块的机器他这几年投资建设很多,没有比他的载入器更安全。”
季栖元坐在病房边上,“明天跟吴医生说一声,精神力刺激康复这段时间,每天上会游戏没问题。”
“太闷了,很想动,是不是?”
周随没说话,好像有些事情他不说什么,季栖元早就知道了。
“这几天做噩梦,睡不舒服是吗?”季栖元轻声问道。
季栖元突然的话,让周随的心微微动了动。
梦魇压在心头,在此时此刻,好像没有季栖元一句话来得让人安心,周随想着他什么时候发现,但突然间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好像季栖元一直在看着他。
周随有个习惯,是以前出院养成的。
他的小房子里有一个专门的训练室,身体的活跃能让他短暂遗忘不开心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某一件事中,这样会让他觉得生活有往前走的感觉,而不是原地踏步,碌碌无为。
观察无声细微,周随有点复杂地看着季栖元。
季栖元只是不明着问,就好像悄悄地留给了他一扇门。
周随不是会让人担心的人,他没怎么斟酌,顺着口就说了出来:“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季栖元心微微一颤。
精神力起伏导致脑域发生变化,生理性的刺激会翻起一些本该泯灭的记忆。
睡不好的原因,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很多年了,其实有点记不太清楚,最近忽然间记得很多。梦到我妈,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在家里等我……我以前家庭不太好,刚到福利院那会,院里的老师说我有创伤应激症状,治疗过一段时间。”
周随回忆是断断续续的,“长大之后,其实看到火不会害怕了。直到几年前在集结营,火海那一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喘不过气,心跳很快,很慌……”
梦里的事情再一次重映,周随的脸色有点苍白,第一次发现说出来之后才觉得其实那不单单是对火海的畏惧,集结营那一关卡火海追逐像是扩大了梦魇,幼年时痛苦的经历追着他,他害怕那种被过往追逐的感觉,害怕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乱套,害怕不知名深渊让他万劫不复。
周随简简单单,把过往一两句带了过去。
火灾、家暴、幼年经历这些事情白纸黑字写在调查文档里,被无数个关注过周随的医师翻阅了很多遍,却好像没一次比周随说出来更心惊。他说话很平,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但季栖元知道这是周随从没跟外人讲过的心声。
季栖元颤声道:“害怕吗?”
周随摇头:“现在已经不怕了,没时间害怕,我还要生活……现在还有你。”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没有很夸张的梦想,没有丰富的追求。
以前简单的诉求只有猫,现在稍微多了点,他想要家,想要朋友,想要季栖元。
所以生病了要治病,做噩梦要克服,就像是打游戏,通关就好了。
“过来点。”季栖元道。
周随刚回过神,季栖元忽然吻上了他的唇角。
不是一时兴起的接吻,季栖元好像是在安慰他,周随的手动了动,紧随而来的是对方再一步的靠近与掠夺,不断强加的存在感步步逼近,周随微微张大了眼睛,季栖元撬开了他的牙关,灼热的呼吸,梦里那点光逐步靠近,最后像是灼热地覆盖在他身上。
滴滴——
心率监测器动了。
季栖元扯掉了贴在周随身上小小的贴片。
“会好起来的。”季栖元半个身体已经探到病床上,伸手扶住周随的腰,呼吸间的自语像是低喃的情话:“我最近一直在后悔,我在想如果几年前我没走,会不会提早发现你的异常,会不会就没有错过那几年。”
呼吸伴随着低哑的话,周随问:“为什么走?”
季栖元的心快要化了,从未说过的心声剖析出来:“因为我发现喜欢上你了。”
将近数月的朝夕相处,隔着观测屏,关注着屏幕里一个自由自在的人。那时候的季栖元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只是当发现每日踏进观测室里那莫名的雀跃时,才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有个很好的研究机会找上了他,放在几个月前季栖元可能对机会未来这两个词从不考虑,充满概率性的事情代表着不确定的未来,超出计算范围的失控的感觉会把他逼疯,可是当看着观测屏里那个人不断突破极限,把某些为0的概率变成100的时候。
季栖元发现早就失控了。
无论是职业素养跟内里不可控的欢喜,季栖元发现了距离,他跟周随的距离。
有的人光芒万丈,而他平平无奇。
观测员与被观测者,是永远不可能见面的两个人。
“我想说你很好。”
季栖元道:“所以我只能再优秀点,然后去认识你。”
周随呼吸一滞,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季栖元很少说这样的话,他经常把喜欢挂在嘴边,把追人付诸行动,而现在他小小地把自己挖出来,像是跟周随分享那样,耐心却又温柔,润物无声地进入到周随的领地。
第一次,他说到了自己的暗恋。
季栖元问:“周随,造神会那会,你发现了对不对?”
周随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游戏里药师那双灼热的眼睛化作现实。
“你不会撒谎,关心也很拙劣。”
游戏里哪会关心累不累,他有几次的计算被周随悄悄地打断。
打断过后,周随拙劣地意识到不好,于是考虑他的高不高兴。
季栖元清除地知道自己的劣根性,也知道他以前常年被好友嫌弃的性格:“可以问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为什么以前的你不随和?”周随呼吸被季栖元带得有点乱。
季栖元看着他的眼睛,少年人眼睛藏着更锋利的棱角,也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数次剥开了他的狼狈,一晃眼将季栖元拉回到几年前,回到了他最失败也徒留骄傲外表的时期。
他在周随的注视中缓缓开口:“大学时期,我父母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