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渊从酒店里出来,后头还有当地地头蛇和几个部门的官儿急巴巴追上来,秘书拉开车门,等人一进去便径直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丝毫不给追上来的几人面子。
他一到地方就被那群人使绊子,筹划大半年总算把人都拉下马,准备替换自己人上去,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便有闲心抽出一缕神思放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那缕神思的尽头牵挂着秦毓。
发现他在思念秦毓,宋昭渊难免新奇。
他的确看重秦毓,毕竟是一手教养大的小孩,按着心意雕琢出来的模样,最是熨帖不过的好情人,可他向来分得清轻重。
秦毓越不过人生大事,越不过他的人生计划,宋昭渊的生命里似乎有很多东西远比秦毓更有价值,比秦毓更重要。
宋昭渊性格冷静,无需家人安排或要求就能规划好未来至少三十年的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收获属于他的盛大果实,秦毓很显然是突然闯进来的意外,他注意到了这棵小树苗于是精心培养,到果实成熟之际便摘下来品尝。
尝到味道了,意料之中的甜美,可也仅止于此。
当秦毓和他之间的关系影响到人生谋划,结束关系就是理智行为驱使下的不二选择,秦毓的激烈反应当然也在预料之中,宋昭渊早有应对之策。
宋昭渊惊讶于他对秦毓不识趣的痴缠具有相当高的包容和耐心,换作旁人,怕是早就用极端方式驱逐,哪有那耐心等秦毓戒断成功?
而今两个月没有联系说明秦毓戒断成功,宋昭渊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生出些许疑惑。
预想之中,秦毓戒断应该没那么快,难道那边出了意外?
“先生?”
喊了两声,宋昭渊冷淡地回应两句,简单指导几句接下来要准备的行程便恢复静默。
片刻后,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宋婶。
宋婶说秦毓假期不回去,打算留在学校忙社团活动,宋昭渊应了声,没有过多询问。
通话结束,宋昭渊很快投入繁忙的工作中,直到夜幕降临,秘书再三催促才将他从一堆文件夹里请出来。
休息的间隙,宋昭渊也没忘记嘱托秘书安排好明天的行程,再晚些就有人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进而陆续来电探口风,应付到深夜,定时定点入睡,宋昭渊都没时间去想秦毓。
连续四五天的连轴转,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政绩铁板钉钉,必然更上一层楼,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宋昭渊似乎终于有了思念秦毓的时间。
在一场成功者庆贺的酒宴上,他心血来潮打了秦毓的电话。
没通。
持续占线中。
酒宴上一个地皮开发商注意到宋昭渊在角落里的动静,走了过来,留意一会儿,见宋昭渊盯着手机屏幕便出声:“宋书记?”
宋昭渊回头,应和一声。
开发商揶揄:“给女友的电话?”
只一句,宋昭渊就知道开发商看见手机备注,那是秦毓自己写的备注“敏敏”,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爱心,谁看了都以为是他女伴。
“家里孩子。”
开发商当即摆正态度,道了句不好意思,接着问:“几岁了?”
宋昭渊不愿同外人多说,开发商为了套近乎,自顾自说下去:“不管几岁,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十岁以前人憎狗嫌,十岁以后,尤其进入青春期,别搞出人命我就阿弥陀佛了。”
“人命?”
“是女儿怕被搞出人命,是儿子,怕把别人家的女儿搞出条人命来。”
“你的意思是谈恋爱?”
“可不。十七八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住得近还能多管管,上了大学住得远,就是只脱缰的野马,血管里都流淌着躁动的血,不定跟谁打得火热,十天半个月不知道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放假了也找各种理由留在外面……我家里那姑娘以前恋家,刚去大学那会儿一天一个电话,后来谈了恋爱,两个月不给家里一个电话,假期滞留学校,说什么活动、什么学校安排,其实是抓紧时间和恋人约会。”
开发商一边看宋昭渊脸色一边猜测:“宋书记,您家小孩是不是好几个月没和家里通讯?假期了也不回来?”
“他不可能谈恋爱。”宋昭渊神色冷淡,语气十分笃定:“他很乖,一直很听话。”
开发商下意识接茬反驳:“我女儿之前也很乖。”
宋昭渊:“我的敏敏很安分,知进退,懂分寸,和那些青春躁动管控不住自己的人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意思?难道他女儿就是不安分、不知进退的人?
开发商心生怒意,一对上宋昭渊冰冷的眼神蓦地打了个冷颤,讪讪不言。
宋昭渊离开酒宴,在车里闭目养神良久,给家里去一个电话,是宋婶接起来的。
他问宋婶,秦毓多久没回老宅。
宋婶:“得有四个月。”
宋昭渊睁开眼:“为什么没跟我说?”
宋婶感觉奇怪:“您吩咐过,除非生死大事,否则不必再向您汇报敏敏的动态。”
说起来奇怪,宋昭渊从前要事事汇报秦毓相关,掌控欲太强,时常令宋婶和秦伯忧心,好不容易放开他可怕的掌控欲,做法却过于绝情,二人还以为宋昭渊抛弃秦毓了。
宋昭渊:“他现在在哪?能不能拨通他的电话?”
宋婶:“您等会儿,我试试看。”过了一会儿,她回复:“手机关机中,老秦有敏敏舍友的电话,正打过去询问。”
话音刚落,秦伯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过来:“和男生出去约会?你是不是说错人了?我问的是秦毓,秦岭的秦,钟灵毓秀的毓……和你们大学城的男神交往中……已经同居了?!好,行,明白了。”
宋婶:“先生——”
嘟嘟……电话直接挂断。
宋昭渊眉头紧皱,盘算着秦毓的意思。
依秦毓的性子和他前几个月的痴缠,没道理忽然变心,还突然和别人同居……他没这么开放,初夜之前,压根不开窍,连初吻都给了他。
“你说,”宋昭渊问秘书:“有人前不久还痴缠着你,为你要生要死,转眼就和别人交往、同居,是遇到真爱,移情别恋,还是心里有别的盘算?”
秘书经常帮忙处理宋昭渊的私事,知道他和秦毓的真实关系,余光观察面无表情的宋昭渊揣度他的心思,小心斟酌说道:“少年人不定性,爱生爱死,今天痴缠不休,明天就和别人共坠爱河,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也有别的可能,比如被伤透了心,知道恋情无望,转而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更有可能是找人演戏,刺激前情人,意图让对方吃醋……”
“吃醋?”
秘书捕捉到宋昭渊想听的话,挺直腰杆说道:“第三种可能性最大。小秦先生开朗外向,在感情方面趋向于保守纯真,还没开窍时就被您强行……这年纪对待感情,也是异常偏执,您越决绝、越抗拒,小秦先生就越会想尽办法挽回您,证明这段感情里,他不是独角戏。第三者的出现会给其中一方带来危机感,从而刺激对方做出挽留感情的决定。”
“你确定?”
秘书联想宋昭渊和秦毓二人在感情里极端不对等的关系,肯定点头:“一定是做戏!”
宋昭渊若有所思。
回到公寓,大概十一点左右,秦毓终于回了他的电话。
秦毓说了很多话,宋昭渊都没回应,秦毓觉得奇怪:“……宋叔?”
宋昭渊平复没多久的眉头再度皱起,“你叫我什么?”
“宋叔。”秦毓疑惑:“有问题吗?”
秦毓和他的关系被强行扭转后再不愿叫他叔叔,怎么这会儿懂礼貌了?
“秦毓,别闹了。”宋昭渊对这把戏感到一丝厌烦。
秦毓听不明白,“闹什么?”
话音一落就听话筒另一头还有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询问:“还不睡?”
“秦毓,他是谁?”
此时的宋昭渊还很心平气和。
“我男友,恋人。”
秦毓没隐瞒,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有了新恋情的事情。
“敏敏出息了。”秦毓的打算都被料到,宋昭渊放松下来,摘下眼镜,揉着鼻梁缓解些许疲惫,话里带着笑意:“你们同居了?”
秦毓静默片刻,“您知道?”顿了下,又自嘲道:“我什么都瞒不了您,不过您和我现在恢复正常的关系,我也成年了,能不能别再监视我?”
宋昭渊笑了,“敏敏,不是我监视你,是有很多人为了讨好我,主动告知你的近况,我对此也很苦恼。”
秦毓轻声:“您也应该知道,只要您一句话就能杜绝这种令您苦恼的情况出现。”
宋昭渊好整以暇:“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秦毓:“亲如父子。”
宋昭渊:“那么你就该明白对旁人而言,你是唯一能靠近我的捷径,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喝退的,总有人心存侥幸。”
秦毓叹气:“我活该被当成捷径了。”
宋昭渊:“辛苦我的敏敏了。”
大约是秦毓还在掌控中,加上秦毓恢复从前自如交流的姿态,不再是那般痴狂情态,让宋昭渊放松警惕,有闲心同他说笑。
“敏敏还继续和人同居?”宋昭渊调笑道,“上床了吗?”
秦毓:“你不在乎我和别的男人上床?”
宋昭渊:“我和你之间没有伴侣关系,不受忠贞束缚,你也成年了,记得看体检报告。”
秦毓松了口气:“我明白了。”他此前还因宋昭渊的掌控欲而担心他会怪罪。“我要睡了,晚安,宋叔。”
“晚安。”
***
宋昭渊月末有半天时间能落地首都,没和任何人商量就径直去秦毓的学校见他。
电话过去,占线中。
秘书去他寝室找,说是早就搬出去了。
秦毓的课表和社团活动时间都在宋昭渊掌控中,眼下他应该空闲才对。
秘书来汇报时,宋昭渊嘴角还噙着抹笑:“是我忘了敏敏搬出去住了。那就查一查,他住哪儿?”
漫不经心地,浑然不觉得他这做法是在侵犯隐私。
查个人不是件大事,很快就找到秦毓的公寓,宋昭渊令人撬开门,如入无人之境进去观赏,知道是一居室时,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些,显然很满意秦毓独居,直到他发现鞋柜里的鞋子、桌上的茶杯、浴室里的洗漱物品都是两份,还在卧室的衣橱里看到不属于秦毓尺码的衣服,眼里逐渐被寒冷的冰层冻结。
秘书也瞧见不对,心里惴惴不安,听到宋昭渊冰冷的吩咐“查查看,敏敏现在在哪儿”就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错觉。
他一边吩咐底下人追踪秦毓的行迹,一边腹诽谁会在秦毓身上植入跟踪器?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掌控欲能解释得清楚的吧。
等底下人说了个地址,是大学城附近一家五星排名的情侣酒店,秘书确定暴风雨来临不是错觉。
宋昭渊一路脸色阴沉地抵达那间情侣酒店,看到从酒店里出来的秦毓和另一个形貌昳丽还比秦毓高了个头的男生并肩行走,哪怕没勾肩搭背也能从眼神里看出拉丝一样的暧昧。
秘书心慌。
“把车开过去。”
秘书听话。
在距离秦毓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不能进人行道。车窗摇下来,宋昭渊喊住秦毓,秦毓身边的男生问了句他是谁,秘书就听到秦毓回应“养大我的叔叔,是恩人”,瞬间感觉车里的冷空气快冻死他了。
那男生手机铃声响了。
秦毓善解人意:“你先忙去吧。”
男生摸了摸秦毓的脑袋就走了。
秦毓目送严斯韫离开,拉开车门打算进去之际,宋昭渊反而下来,径直向情侣酒店走去。
“身份证。”
秦毓不解他要做什么,把身份证拿给他。
宋昭渊接过身份证放到前台说:“刚才退的房间再开一天。”
秦毓:“宋叔?”
前台已经开好房间,热心提醒:“房间可能还没开始打扫。”
宋昭渊拿回身份证和房卡就上楼,房间果然还没清洗,床单凌乱,垃圾桶里还有好几个套子,浴室也是湿漉漉的。
秦毓:“您还想看什么?”他不会蠢到以为宋昭渊是来休息的,但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吃醋或者在意。
宋昭渊叹息一声:“敏敏真的移情别恋了?”
秦毓嘟哝:“我喜欢他。”
宋昭渊转过身来,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敏敏两个月前还对我爱生爱死的,怎么突然就喜欢别人?是不是我伤你太深,以至于你病急乱投医,到别人怀抱里汲取温暖?是我不好,我考虑不周。”
秦毓偏着脑袋:“不是啊,我对学长是一见钟情呢。”
“一见……钟情?”
“因为之前还在戒断期间,情绪混乱,心里很难受,可是见到学长就会开心,还以为学长有什么特殊能力,直到您给予我信任——”
“信任?”
“您说您相信我能很快走出您带给我的阴影,我骤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了我对学长的感情,只要和学长在一起,我就不会因为您的抛弃而难过了。”
宋昭渊养大的小孩当着他的面,笑得一脸甜蜜,说他感谢宋昭渊的教导,感谢宋昭渊的抛弃,如果不是宋昭渊提前斩断这段关系,说不定他之后就会陷入一脚踏两船的歉疚中。
他真说得出口。
到底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还是真情实意的变心?
宋昭渊盯着秦毓的眼睛看,只看到他曾经喜欢而今厌恶透顶的坦诚,他叹息一声:“你们真上床了啊。”
秦毓抿着唇笑,垂下眼帘,显然知道羞涩,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摔在床上,脸颊死死贴住被单,脖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身后传来宋昭渊隐藏怒气的声音:“我的敏敏的确知道怎么惹怒我。”
眼角余光瞥见宋昭渊经常戴着的眼镜被扔到床头柜。
“才两个月,两个月!你就能和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狗东西上床!我教你的那些自尊自爱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吗?嗯?不是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吗?不是想和别人在一起试图激怒我,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没那么浅薄吗?”
秦毓的肩膀被摩挲着,那儿滚烫得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行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妥帖,人难免会出错。”宋昭渊若有所思,他不怕做错事不承认,改正过来就行了。
比如在他和秦毓的这段关系里,错估秦毓的重要性,以至于秦毓被外头的脏东西碰了。不过没关系,还能再纠正回来,洗洗就干净了。
“敏敏,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了吧。”
这上位者发号施令的口气仿佛笃定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令秦毓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惊奇。
“等等——”秦毓勉力侧着脸去看宋昭渊,“您似乎认为我和学长交往上床是为了报复您?”
不是吗?宋昭渊目光阴冷地看他。
“不是……”秦毓不忘维护他的心上人,尤为认真地说:“您和我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不要牵扯到学长,您不能污蔑凭空我对学长的感情!我绝对不会拿他当报复的工具!宋叔,先生,您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没有报复您,也不会为了报复您而欺骗别人的感情。我的的确确是——”
“住口。”
“变心了。”
“别对我说气话。”
“先生,您可以怪我变心,但是不要一再否认我的感情,学长如果知道了,误会了,伤心了,怎么办?”
“说够了没有!”宋昭渊压下来,眼里有着失态的暴戾之色。“字字句句是外面那些狗东西,我就是教了你这些?我费心费力教你就是让你和别人随便上床?”
“可是,我成年了。”秦毓挺疑惑的,“您说过,我和您之间没有伴侣关系,不受忠贞束缚。其实在和学长发生进一步的关系前,我也担心您生气了怎么办?可是很显然,您很赞同。”
宋昭渊自然想起他月前说过的话,不由愣住,心口直直下坠。
冷不丁又听秦毓补充一句:“我看了他的体检报告,没病。”
宋昭渊眼里被猩红覆盖,嘴里霎时弥漫一层血腥味。
自此之后,每每碰到秦毓和别人欢好,而他无可奈何的时候,那嘴里的血腥就成了经久不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