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母生日这天正巧是周末。
闻根一大早就带着阕开霁和自己的礼物, 回家了。
毕竟妈妈还没彻底松口接受阕开霁,他没敢在这时候带阕开霁回家。
好在阕开霁不像他生活无趣,一直有事情做。他回家陪妈妈过生日,阕开霁去参加朋友脱单派对。
离开前, 闻根絮絮叨叨叮嘱阕开霁喝酒前要吃点东西垫肚子。
阕开霁保证自己今天不喝酒, 说自己的摩托车前段时间借给朋友开了, 自己不喝酒, 晚上正好把摩托车开回来。
闻根还是说:“那也要好好吃饭。”
——可能有健身的缘故, 阕开霁吃饭一直很敷衍。和闻根一起吃饭时还好一点, 一旦自己吃饭,就跟丧失味觉一样, 蛋白质过水煮熟就入口, 蔬菜更是直接生吃, 碳水吃得尤其少, 一包吐司片放冰箱里能一个月还吃不完。闻根有时候都会怀疑阕开霁掉头发是因为碳水吃太少。
阕开霁没办法:“吃, 我先吃完饭再去。”
闻根:“吃点热的。”
阕开霁:“好。”
闻根这才放心离开,在路上取了提前订好的生日蛋糕, 又买了点东西, 回到家里后和爸爸一起张罗着做了饭,再把生日蛋糕放到桌子最中间,看上去非常丰盛的一餐。
一切准备就绪, 爸爸开始送礼物。
闻根就也把自己和阕开霁挑的礼物送过去。
他的礼物是一条钻石项链,阕开霁帮忙挑的, 钻石不是很大,但亮闪闪的,项链设计也很好看。
闻妈妈果然非常喜欢,当即就让闻根给自己带上。
闻根之前对首饰并不了解, 但和阕开霁在一起后,熟能生巧。现在给妈妈戴项链,手指一掰就扣上,还知道把压在项链底下的头发轻轻捞起来。
闻妈妈一开始有点诧异他过于熟练的动作,想要打趣一下,转念想到闻根喜欢的那个混血男孩长长的头发,飞快明白闻根为什么这么熟练了。
闻妈妈哽了下,也没有问,只是说:“谢谢儿子。”
又看闻根转身拿过另一个礼盒:“这是他送你的。”
闻妈妈:“……”
阕开霁送的是一盒燕窝。
闻妈妈看着这盒肉眼可见成色绝佳的燕窝,表情再次哽住。
但闻根只是打开给她看看,并没有询问她要不要喜不喜欢的意思,马上就合上,然后默默收到柜子里了。
——这也是和阕开霁学的,不管妈妈怎么说,自顾自理直气壮做自己想做的。
他把东西收好的功夫,闻爸闻妈整理好情绪,招呼他开始吃饭了。
闻根也就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吃饭,偶尔和父母聊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吃完饭去厨房刷碗时发现阕开霁给他发了张照片,告诉他自己吃了饭要去玩了。照片里是一锅热乎乎的疙瘩汤,面粉格外少,加了很多菜叶和肉粒的改良版本。但总归是热的,而且还有碳水。闻根放心了点,再次叮嘱阕开霁要注意安全。随后爸爸也来厨房,他就收起手机,没再看了。
在家多待了一会儿,一直到五点外面天色都蒙蒙黑了,这才驱车离开。
走到一半,导航提醒这条走习惯了的路前方出现事故,道路拥堵,要给他重新规划路线。
闻根跟着导航拐了弯,伸手拨了下车载广播想看看前面到底出现了什么事故。
等了一会儿,都要到家了才听到电台讲解那条路上的车祸事故。
摩托车在绿灯已经变为橙色时仍没有停下,在交叉路口与一辆重型卡车发生碰撞。导致摩托车主当场去世,据警方调查,车主属违规酒驾。
摩托车……
酒驾……
闻根把车停到一边,给阕开霁打电话。
没人接。
他抿了抿嘴,接着往前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开始跳得很快,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担忧,把早上离开前阕开霁和自己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
不会是阕开霁。
他说了自己今天不喝酒。
不会。
他参加朋友派对,怎么会跑到那条路上呢。
闻根又把车停在路边,打开阕开霁早上发给自己的派对地址。
……
从家里到这个地方,确实要经过那条路。
闻根只听得耳边嗡了一声,血一下就凉了。
他又给阕开霁打了个电话。
这次倒是接了,对面却不是阕开霁的声音。男人问:“喂?找谁啊?”
“你好,我找阕开霁,他的手机……”
男人似乎寻找了一番,甚至还找人询问:“阕开霁呢?”
闻根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回答:“刚刚喝了点酒,说还有事提前回去了。咋啦。”
“手机怎么落在这儿了。”
对方嘟囔了一句,看了眼手机备注,没从小鱼和眼镜图案里看出什么,问,“你找他……”
没说完,通话中断。
闻根根本没再听他说什么,听到那句“喝了点酒”后,脑子就完全不听使唤,手上一打反向盘,就折返回去了。
心脏跳得很快,身体每一个感官都异常敏锐,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耳朵却捕捉广播里每一个字。
可广播又另外播报了其他几条事故,都不再是刚刚那件。
闻根的速度越来越快,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车。身后有车一直在按喇叭,他却充耳不闻,只竖着耳朵听广播。
电台主持人已经说起骑摩托车或电瓶车一定要带安全帽的事,随口说起现在很多人留了长发带安全帽不方便就不带,这是非常错误的行为,如果不带安全帽没有一点防护措施,一旦遇到意外……
主持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的一切也都像隔了一层雾,闻根抓紧方向盘,脑子乱七八糟想着些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构出来的场景,完全依靠本能继续往前。
前面就是路口,绿灯倒计时最后三秒,前面那辆车加速前进,闻根油门一踩跟上去。绿灯变成橙色,他压线过了路口,余光里好像看到身后路口有交警在指挥交通,但他刚刚完全没看到,甚至忘了到底还是不是绿灯,只迅速超过前面这辆车,接着往前。
身后又开始传来喇叭声,闻根依旧没停。
但被丢到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声音也像是隔了一层才传到耳朵里,压下广播声,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被压下,闻根好像骤然被拉出水面的鱼,因为突然清晰起来而短暂恍然。
他分出一丝眼神去看手机屏幕。
阕开霁的电话。
阕开霁……
他接起来。
电话那边还是刚刚接电话的男人,对方招呼:“那个,闻根吗?阕开霁让你停车!”
刹车被突然踩下,轮胎发出尖锐摩擦声。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被这个声音吓到,问:“什么声音啊?”
闻根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手心满是冷汗,他干咽了口,把手心来回抓握几遍,才像是找回对肢体的控制,缓缓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这才问:“他现在在哪儿?”
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回复,车窗被大力敲了几下。
闻根看过去。
阕开霁的脸色差到极致,冷冷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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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根很少见阕开霁生气的样子。
和闻根脾气好容易揉捏不同,阕开霁生气了会找法子折腾回来。比如一开始发现自己被闻根拉黑时生气,就切号开玩笑整蛊闻根。比如发现闻根把自己当女生,虽然因为现实生活中不应该知道这件事而不能当面纠正闻根,但也不忍气吞声,当即包了明目的中药寄过去。比如睡了一宿后闻根发现他是男人改口就说不是同性恋不要在一起了,他依旧生气,变着法的引诱闻根看闻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当场就报复回来,他很少摆脸色给闻根看。偶尔阴阳怪气,闻根大部分时候也都看不出来。
但这次不同。
阕开霁的脸色差得像凝结着黑气,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人出于暴怒中。他个子又高体型又壮,这么暴怒凶悍的敲车窗,把载他过来的司机吓一跳,连忙下车想来劝架。
却看被敲的那辆车主人推开车门,人还没下来,先伸出胳膊,深深抱住外面敲窗的人,姿势看上去眷恋而喜悦。
……
这是怎么回事啊。
司机有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默默绕回车边。
他是刚从市中心送乘客回家,在小区门口刷软件接单时,车门被拉开,对方就坐过来,身上带着酒气,指着前面那辆车说:“追上那辆车。”
司机当时脑子里闪过无数电影里的刺激剧情,油门一踩就开始追。没想到那辆车越开越快,真有了点拍电影的意思。而坐在自己车上的人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再三要求他按喇叭叫停前面的车。但他按得越多,对方就开得越快,对方开的越快,自己车上这人脸色就越不好。司机最后甚至怀疑他想把自己推到一边自己上手开车,还想着自己就算死也绝不会让自己带着酒气、一看就是喝了酒的人开自己的车。但对方倒没有做这种事,只是借他的手机拨了个号,说了自己手机密码,让对方找到通讯录里一个备注是小鱼和眼镜的人停下来。
——然后前面那辆车就停了。
就到了现在。
司机还没咂摸出现在是什么场面,就看自己那个人高马大的混血乘客大手一挥,把抱住自己的人推开,随后一揪一扯,就把人从车里拽出来了。
不会还是要打架吧?
司机在一边暗戳戳观望着,随时打算冲过去。
阕开霁动作太粗暴,闻根的眼镜滑下来,挂在鼻梁尖上,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但两个人都没心思管眼镜了。
阕开霁满脑子都是刚刚闻根那不要命的开法,他单手拎着闻根,重重把他按在车上,声音恐怖:“你想死啊?”
而闻根也压根感觉不到疼和不适,甚至忘了没有眼镜看不清楚,只是深深的看着阕开霁,用另一手去摸阕开霁的手,声音不可置信:“你在这儿啊?”
可暴怒的阕开霁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反手把他的手也抓住:“开这么快干什么?找死吗?”
满是冷汗的手被阕开霁握住,抓得很紧,闻根感觉到阕开霁手心的茧子和有点黏腻的触感,随后才感觉到手骨要被捏碎的疼。
他没挣扎,就看着阕开霁,喃喃:“你没事……真好。”
阕开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随便把他的眼镜摘下来丢到车里,随后把闻根也一同按进去。
在一边围观的司机又心惊胆战走过来试图劝架。
刚走过来,就看到自己乘客跟着钻到车里,把人压在驾驶座亲。他的动作依旧粗暴,与其说亲不如说是在撕咬猎物宣泄恐惧和担忧,但被压着的人没一点挣扎的意思,甚至把手环到他肩膀上,用力往下压。
司机:“……”
他又默默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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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分钟后,还是闻根先反应过来,顶着被咬出血的嘴唇,给司机付了车费。
司机忙不迭离开了。
闻根回头。
阕开霁已经从还在播着的车载广播、闻根手机导航页面推送的事故通知和闻根刚刚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但脸色反而更差劲了。甚至在闻根目送司机离开,心有余悸回头看他,伸手要抱抱的时候,躲开闻根。
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后,没得到恋人的安稳,反而被躲开了。
于是刚刚被肾上激素压下去的后怕后知后觉涌上来,闻根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委屈又惊讶的看阕开霁。
阕开霁灰蓝色眼睛冷得要结冰,像是第一次认识闻根那样,打量着他,问:“我现在还在这儿,没有任何事。”
“那如果今天出意外的真的是我,你想干什么?”
闻根被阕开霁的眼神冻得发寒,颤抖幅度更大了。
阕开霁还在问:“你想怎么样?”
——闻根莫名就想到很早之前。
阕开霁刚和自己说他父母的事情,说父母异国多年,父亲带他来中国找母亲,却在发现母亲去世后殉情。阕开霁问他,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会怎么做。
闻根当时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身边除了不那么普通的堂哥早早去世后,其他人都平安健康活到很久。死亡对他来说是起码五十年后的事情,而阕开霁的死亡对他来说,更应该是厮守多年后相偕白头后的事情。他不知道怎么提前预设这一天,当然想不到这一天到来后自己会怎么选择。
但当这个可能被摊开送到他面前,他……
睫毛上下快速扫着,昭示着主人剧烈波动的内心。
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提示那个人是阕开霁,但不过就是这些含糊的可能,被担忧和在意的火苗一烧,生出燎原大火。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面对他不知道的答案,阕开霁说这样很好,亲吻他并告诉他正确答案——活下去。
可他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个答案,内心翻涌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想和阕开霁在一起,不要分开了。
可能自己和阕开霁就是不一样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阕开霁会发生很多或有趣或刺激或让人担忧的事,自己不喜欢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阕开霁教自己要选择喜欢的,那自己喜欢阕开霁,以后就不要和阕开霁分开了。也不要再让任何东西分开自己和阕开霁,譬如死亡。
闻根好像也第一次认识自己,如冰雕般站在原地。
阕开霁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字来。
“从小区开始,你超了十六辆车,差点剐到其中三辆。刚刚那个路口绿灯结束交警示意停下来,你还是开过来了。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