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落入海平面。
意识到身体的变化, 闻枝奋力一跃，在半空中身体散发出白光。
左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看着这只散着白光的小鱼越来越往下，白光也越来越大, 在落地之前，变成了一个人类。
即使有所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一幕，左景还是愣了神。
然后站在地上的闻枝就冲他喊：“别看了，给我拿件衣服。”
左景赶紧拿了衣服递过去, 心里一肚子话要说，但看闻枝弯腰套裤子的动作，又绅士得背过身去, 耳根子红红的, 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闻枝套上衣服, 飞快告诉左景：“我其实是人鱼王子, 你把我带回家了, 我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给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像……”
左景补充：“田螺姑娘。”
“对。”
闻枝确定，“我就是你捡回来的人鱼王子, 和田螺姑娘一个故事体系。”
他一边这么说, 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走了两步, 过长的裤子往下坠, 他屈起一条腿折裤腿, 另一条腿还一跳一跳的往外跳。跳了一会儿，裤腿没折好, 反而是裤腰也开始往下坠。他没耐心蹬腿，发脾气：“诶呀！”
左景走过去, 先把裤子提好，再蹲下来，捞起闻枝的裤腿，折到刚刚好的位置。
闻枝扶住他的肩膀，急匆匆：“等我回来就和你一起削椰子，我现在需要出去一趟。”
左景还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闻枝跑出去，气冲冲的，“该死的海妖！蒙骗我弟弟！”
他跑得其实并不快，而且明明是坚硬的水泥地，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看上去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左景担心的跟上去。
果然，没走一会儿，闻枝就腿一软要往地上栽。
左景扑上去扶住他的肩膀，但力道冲在一起，反而被带着一起跌坐在地上。
闻枝坐在左景身上，没受一点伤，只感觉到身下人类的温度，等了一会儿才想到左景跌在地上，有点担心的回头看帮自己缓冲力度的左景。
左景说：“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闻枝艰难站起来，烦躁的跺了下土地，“什么破路。”
左景忍不住笑了下，跟着站起来，神使鬼差背对着他蹲下：“去哪儿？我背你过去。”
闻枝还抱有一丝丝理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在左景面前从鱼变成人了，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了。
他趴上去，气咻咻告诉左景：“有一个超级讨厌的家伙，嘲笑我尾巴丑！唱歌难听！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和我弟弟搅在一起了。我弟弟傻乎乎的 ，万一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左景背着闻枝往海边走，听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隐隐闪过一丝熟悉，但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满满涨涨的。
到了海边，闻枝让左景在这里等着，纵身一跃跳下去。
左景吓一跳，下意识往前一步。已经跳到海里的闻枝朝他摆手，大声说：“我马上就回来。”
波光粼粼间，左景看到海面上有什么开始摆动，撩拨起水浪。他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那是一条银白带着些许绿色荧光的漂亮鱼尾。
闻枝到了海域。见到了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爸妈找了他这么久，现在看到他，马上揪住他要教训。叔叔婶婶也气坏了，现在看到他挨打也并不阻拦。
闻枝挨了几下，一边躲一边接着找，没找到，只好问：“闻根呢？”
四个长辈同时愣住，发现了这件恐怖的事情——闻根呢？
于是也顾不上接着打闻枝了，又开始去找闻根。
闻枝一溜烟散了，去海妖家里转了一圈。
海妖家里现在全是海蛇，但没有闻根，就连海妖都不在。
是还在岸上吗？
闻枝又飞快上了岸。
左景还在他离开的位置等他，就连位置都没怎么变，可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月亮都升起来那么高了 。
闻枝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等不及把鱼尾变成双腿，就到了岸边。海水越来越浅，甚至只够遮住一点尾巴尖，剩下的大半鱼尾都露在外面
左景朝他走过来，目光扫过他的尾巴。
闻枝低头看，心里有点紧张，但想到左景都见过自己是鱼的样子了，干脆大大方方：“好看吗？”
左景点头。
闻枝又往前一步，鱼尾彻底离开海水那一刻，就变成了双腿。
闻枝低头看一眼，退回到海水里，给自己穿上裤子。
再出来时，甚至都没来得及踩到沙滩上，左景上前揽住他，担心：“踩在地上会脚痛吗？”
闻枝点头：“疼。”
左景眼里流露出心疼：“所以嗓子这样也是因为……”
闻枝：“对，我以前唱歌很好听的。”
左景更心疼了，背上他往家的方向走，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没有，我怀疑他还在岸上。没有鱼尾只能依靠着海妖，万一海妖对他有点坏心思可怎么办。我得赶快找到他。”
“嗯，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好啊，谢谢你。”
左景低声说“没关系”，莫名就沉默下去，接着往前走。
一直到快到家里，他才又轻声说：“那你把鱼尾换成腿上岸，是为了喜欢的人吗？是谁啊？”
没等到回答。
因为闻枝一眼看到围墙旁边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他背上跳下来，径直冲上去。
阕开霁只听得背后脚步声，敏捷回头，正对上闻枝愤怒冲过来的身影。
闻枝原本打算趁海妖没注意到，冲上去把闻根救下来，没成想现在阕开霁回头，两人正对上，他索性也就不再忍耐，大声：“你把我弟弟放下来！”
闻根也跟着惊喜：“哥！”
跟在闻枝身后的左景，总算知道自己看闻枝跌倒时那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
太晚了奶奶已经睡着了。
两人鱼一人一海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就今天发生的事好好交流一番。
闻根提议：“去海边吧！我们发现一块特别好的地方，礁石滑溜溜的。”
闻枝看了眼左景，毅然决然否定了这个可能：“不行！换个地方，我们去左景家椰子园。”
——作为海边长大的小孩，左景的水性超过绝大多数人类。但到底也是人类，在海边肯定没有海妖有优势。他们的目的可是从这个坏脾气、冷漠孤僻、可恶至极的海妖手里，救回闻根的。所以主场优势非常重要！
他话音刚落，闻根就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而阕开霁也认可，甚至非常不见外的指使左景：“那你拿个削椰子的刀。”
闻枝看不惯他这幅颐指气使还使唤自己心上人的蛮横样子，上前一步挡在左景面前，压低声音骂：“使唤谁呢，不是有求于你时你爱答不理……”
没说完，因为闻根也上前一步，拉住海妖的胳膊把他藏在自己身后，可怜巴巴朝闻枝乞求：“是我想喝椰子。”
闻枝啧了声，仔细看闻根：“你想喝？”
闻根连连点头。
闻枝回头和左景说：“那你拿个削椰子的刀吧。”
左景都点头了。闻枝才像是想到什么，干巴巴补上一句：“可以吗？”
左景加大点头幅度：“当然可以。”
去椰子林的路上，闻枝看着一直走在海妖身边的闻根，气不打一处来，把闻根拉到自己身边，教训：“知不知道岸上多危险？就这么上岸了？而且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他给你的药吗，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难受？你赶快回去，家里人不知道你在岸上，现在可担心了。”
闻根一一回答：“腿很好，就是我还不习惯走路，多亏了他一直在帮我。我上岸时来找你的，爸妈和叔叔婶婶都知道。”
闻枝：“他们知道你在找我，但不知道你上岸了，现在都在到处找你呢。”
闻根看闻枝，半秒，问：“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回去了。”
闻枝确信，“你再不回去就等着挨打吧。我刚刚就挨打了。”
左景突然问：“你挨打了？疼吗？”
闻枝下意识说：“还好。”
左景一点没放心，表情依旧担忧。
但一边被威胁的闻根却放心了点，不知道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诉闻枝，“反正也不疼……”
闻枝恨铁不成钢看闻根。
闻根往阕开霁身上靠了靠。阕开霁扶住他的腰，不满：“你瞪他干什么，要不是你恋爱脑非要上岸，他会跟着上岸吗？他现在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说谢谢了没。”
闻枝看着闻跟，知道阕开霁说的是对的，但从阕开霁嘴里说出来，就怎么都不对劲。他对闻根说：“谢谢。”
闻根摇头：“没关系！”
闻枝：“而且你居然和他搅和在一起，你完了，你要挨两顿打。”
阕开霁：“他会因为找到恋爱脑堂哥并把恋爱脑堂哥带回去，不仅不会挨打反而得到表扬。”
左景的脚步一顿。
闻根连连点头：“对啊，你跟我回去吧。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怎么上岸的，多危险啊。”
闻枝看左景。
左景同样也在看他，问：“会危险吗？”
闻枝一口咬定：“不危险的！”
阕开霁：“不危险的话你怎么变成鱼的？没猜错的话你只有晚上能变成人吧，你确定要一直这么下去，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得了了——对了，你现在已经被发现了。”
阕开霁看向左景。
闻枝跟着看左景，不吭声了。
闻根担心：“哥！”
左景的眼里也染上担忧，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但……这样下去对你会不会不好？”
闻枝有些心虚。
他是阴差阳错间得到了魔药配方，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找全材料捣鼓了颗药出来，吃掉以后发现嗓子变哑了，但还是没长出双腿。正好海域里搬来了一个海妖，他就想找海妖换有效的药剂。海妖怎么都不肯给，他气了两天，终于在昨天晚上，发现自己的鱼尾变成了腿，马上就上岸了。
谁想到白天太阳一出来，就变成鱼了。
他一开始也很担心以为会不会以后一直都是鱼了，直到晚上又变成人。他其实也拿不准会怎么样。
看他不说话，左景心里就明白了。眼里闪过失落和痛苦，但很快又尽数消散，他跟着劝：“那你还是跟他们回去吧。”
闻枝瞪大了眼，看向左景。
左景和他对视，张嘴想说话。
阕开霁冷不丁开口：“你俩吵架的话把削椰子的刀给我吧，我削个椰子给闻根喝。”
闻根拉住他的手，小声：“要不等我哥说完话再去……”
阕开霁：“让他俩说会话。”
他把闻根拽走了。
闻根不太理解，但还算配合的跟着离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闻枝没追，但看着闻根乖乖跟着阕开霁离开的身影，生气的跺地。
左景看他的脚：“会疼吗？”
“疼。”
左景上前一步，掐着腰把他抱起来，放到椰子树上架着的秋千上，再次说：“那你回去吧。”
闻枝心烦意乱，在海里还能摇晃自己的尾巴，现在只能把两条腿到底乱蹬，没一会儿就踩在左景身上了。
左景低头看，没有躲。
闻枝就又用力踩了踩，生气：“你不要我和你一起削椰子了？”
“你本来也不会一直和我一起削椰子。”
美人鱼上岸是为了心上人的，怎么能陪自己吃苦呢。左景看着踩在自己身上的白嫩脚丫，甚至担心自己衣服粗糙划破他的皮肤。他忍不住问，“你上岸是因为喜欢的人吗？”
但闻枝已经因为他刚刚的话生气了。
什么叫自己本来也不会一直陪他削椰子，是嫌弃自己白天变成鱼就没用了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劝自己跟着回去，一点没有舍不得的样子。还要问自己上岸是为了喜欢的人吗……
“不然呢？不因为喜欢上人类，难道因为岸上氧气足吗？！”
闻枝越想越生气，一脚蹬开他：“回去就回去，烦死了！”
他跳到地上，朝刚刚闻根和阕开霁离开的方向喊了声闻根的名字。但没立即等到回应，他干脆也就不等了，深一脚浅一脚跑走了。
留在原地的左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颓败叹了口气。
月光下，地上一颗什么映着光。他似有所感走过去捡起来。
是一颗小小的珍珠，还带着温度和水湿。
就是人鱼的眼泪，现在躺在他手心里，烫得他心都痛了。
=
这边闻根和阕开霁走远了些，阕开霁不甚熟练的削椰子，闻根看着他的动作，愁眉苦脸：“我哥会不会变异啊，万一之后只能在鱼和人之间变怎么办。”
“应该不会，一般的药最多维持三天。”
闻根松了口气：“希望堂哥能在三天内回去。”
“他今天就会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人让他回去。”
闻根愣了一下，还想问更多。但阕开霁已经把椰子削好了，这里没有吸管，他拿着椰子递到闻根嘴边，示意他喝。
闻根就打算等会问闻枝，现在低头，认真喝着椰子水。
阕开霁看他捧着椰子一口一口喝着，因为清甜椰子水而幸福眯起的眼睛，问：“你一开始去找我，是想干什么？你也想把鱼尾换成双腿来岸上找心上人？”
闻根连连摇头：“不是！”
他小声，“我觉得我很普通，我的尾巴不好看，唱歌也不好听，我的眼泪都没办法变成很大颗的珍珠。我的性格也不讨喜……每次和堂哥一起出现，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堂哥。”
阕开霁：“可能因为他太咋呼了吧。”
闻根想要维护堂哥：“不是，是因为我……”
“你怎么了，浅蓝色尾巴也很漂亮啊。海底珍珠已经那么多了，非要眼泪变成的珍珠吗？”
他看着闻根，“而且……你的眼睛很漂亮。”
比海底所有的珍珠都要亮。
闻根有些脸红，喝了一大口椰子水。
阕开霁还没完，想着闻根清朗声音，问：“唱歌怎么样我还没听过，不过作为人鱼，你的歌声怎么着也超过绝大数物种。怎么也不会不好听。”
闻根脸颊更红了，紧张问：“你要听吗？”
阕开霁看他，没有任何停顿，应：“要。”
故事里都说人鱼的歌声魅惑人心，把人拉下海里再也离不开海域。阕开霁没听过人鱼唱歌，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闻根的歌声不是。
可能是自我评价太低，他的声音一开始有点小，和他清朗声音一样，如流水潺潺，让人感觉到宁静的歌声。
歌声里，阕开霁隐隐听到闻枝叫了声闻根的名字。唱歌的小人鱼显然满心沉浸在歌曲里，并没有注意到。阕开霁也就当没听到，
一曲歌罢，闻根羞赧：“不好听。”
阕开霁理所当然：“谁说的，明明很好听。”
承认自己的不足时很害羞，但现在被对方这么坚定的说没有不好甚至做得很棒时，闻根更害羞了。
他鼓起勇气：“那我之后可以多唱给你听。”
阕开霁看他，说：“好。”
=
喝光了椰子水，两人一起回去。路上闻根莫名扭捏，就像下午和阕开霁在礁石边聊天看月亮时那样，脸热热的。
直到走出去，才发现闻枝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左景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颗珍珠。
闻根一下就认出来这是闻枝眼泪凝结的珍珠。他紧张担忧又生气，冲上去问左景，闻枝去了哪里。
左景声音凝涩：“他……回去了。”
闻根赶紧往海边追，没追两步脚下一软就要摔倒。
但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倒下前，被阕开霁牢牢扶住，之后脚就再也没有落在地上。
没走两步，听到背后左景问：“他……会好的吧。”
闻根也很担心，听到这句话，马上说：“当然！”
左景满足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次没有任何回答，他抬头看过去，眼前空无一人。只剩手心里的珍珠硬硬硌着他，证明从昨天晚上开始的一切美妙经历真实存在，而不是他的离奇幻想。
=
又气又急的闻枝回到海域后又挨了打。
先是因为乱吃药私自上岸让家长担心。后是因为上岸后把闻根也带上岸了。
闻枝要气死，不肯乖乖站着挨打，一溜烟又跑了。
他没上岸，在海域随便找了个地方呆着，用尾巴一下下扫着海草。
闻根找过来的时候，海草被薅秃了，而光秃秃的海草堆里，散落着几颗小珍珠。
闻根看着他的鱼尾，小心摸了下，询问：“还有不舒服吗？”
闻枝摇头，问：“你没挨打吧？”
闻根摇头。
他不仅没挨打，还因为把闻枝找回来，得到了表扬。
闻枝：“那就好。”
闻根欲言又止，杵在他面前。
闻枝看了他一眼，让出位置。看闻根坐下，就抽抽鼻子，问：“你和那个海妖怎么回事？”
“他很好。”
闻根不好意思，“是他告诉我你在这儿，我才找到你的。”
闻枝：“哦。”
闻根：“你和那个人类怎么回事？”
闻枝就在等闻根这么问。
但真被这么问了，又不知道怎么说。
闻根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他说：“他也很好。”
闻根：“他小时候溺水，你救了他并对他一见钟情？”
闻枝：“好老套的童话故事。”
闻根：“……”
闻枝轻声说：“我第一次上岸的时候见过他，大概是两年前……”
闻根大惊小怪：“两年前！”
他第一次这么大声，闻枝被吓一跳，示意他小点声，才接着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把鱼尾换成双腿，偷偷去海面玩，看到有个人类少年落水了。”
“是他吗？”
——闻根其实不是爱插话的性格，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木讷寡言不会接话的。但现在实在是太担心闻枝了，时刻关注，还一改本性当起了捧哏。
但很显然接错了。
闻枝：“不是！他都这么大了，两年前也已经是成年男人了！把你脑子里小美人鱼的故事扔一边去！”
闻根：“哦。”
“那天海浪很大，那人没一会儿就被卷到深水区了，再等下去可能就会死。我就想去救那个人，但我有尾巴，游到浅水区就不敢动了。是他游过来把小孩托出海面简单救助。他可能以为我也是人吧，问我还游不游得动。”
闻枝又薅了把海草，和闻根强调，“他当时很帅！衣服和头发都湿了，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我没见过这样的人类，脑子都空了。”
自己见到海妖时也是脑子都空了的感觉。
闻根颇有感触，认可点头。
“他把落水的人送到岸上后，又回来找我，问我怎么不上岸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说海水太冷了让我上岸跟他回家。我担心他会看到我的尾巴，说我想再游一会儿，有空再去他家里玩。”
闻枝生气，“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找把鱼尾换成双腿的药，想有了腿就能上岸找他。好不容易才成功，结果才两年过去，他就把我忘了！还让我回来！”
闻根出主意：“那你不要喜欢他了，不要再去岸上了。”
闻枝：“那你也不要去找海妖了。”
闻根：“……”
两条人鱼一起唉声叹气。
=
闻枝吃的药还没有完全代谢掉，虽然在海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人鱼形态，但冷不丁的就会药效发作变成小鱼。他爸爸妈妈其实都是非常开明的人鱼，就算闻枝这时候说自己喜欢雄性人鱼，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人类是就不同了，物种都不一样，而且有变成泡沫的前车之鉴在，他们不会轻易松口。现在看闻枝冷不丁变成小鱼，更是心疼又担忧，还气他一意孤行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教训他。
教训完了又着急忙慌，到处寻找怎么让闻枝赶快恢复的办法。
想了想去，唯一有这个能力的，就只剩下海妖。
他们其实对海妖还有点敬而远之的心态，并不了解 。想到闻根之前好像也去找过海妖，连忙去找闻根，想问问海妖有什么忌讳或者喜好，好不好说话会不会帮忙。
到了才发现，闻根也在挨说。
闻根爸爸妈妈也要气坏了，虽然找闻枝是好事，但他们坚定认为人鱼上岸是非常危险的事，闻根知道闻枝在岸上，应该回来找他们，让他们长辈想办法。
闻根鼓起勇气说不危险，有阕开霁陪着自己。
更是马上引起轩然怒火，被狠狠说了一通。但即使被说了，闻根也没多难过，垂着头想昨天晚上在岸上看到的月光，比海域里的皎洁那么多，那么好看，还有在他身边陪他看月亮、握住他的脚腕问他还疼不疼的阕开霁。
明明现在双腿又变成鱼尾，但想到阕开霁手心的温度，鱼尾好像也被烫到，让闻根忍不住蜷起尾巴尖，撩起一波水纹。
一点不难过，也一点没打算改。听到叔叔婶婶的来意，忙不迭告诉他们：“他很好说话的！我去帮你们要解药就好了，很快就回来。”
他迫切得甚至等不到回答，一边说就一边站起来，尾巴一甩飘了出去。
闻妈妈气：“你给我回来！”
最后还是叔叔婶婶去的。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就看到一扇贝壳，用珍珠和银白色砂砾装饰，篱笆上点缀着海葵花和软珊瑚，看上去温馨好看，和刻板印象里阴森可怕的海妖完全不同。
他们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试探着敲了下贝壳。
海妖马上走出来，表情轻松而愉悦，似乎早就在等着。
但等的绝对不是他们，因为看到他们后，海妖的表情瞬间冷淡下去，甚至还有点厌烦，问：“干什么？”
这和闻根说的“好说话”完全不一样啊。
他们表明来意。
海妖听到熟悉的故事，表情稍稍和缓了些，问：“你们是闻根的叔叔婶婶？”
两人点头。
海妖打开篱笆：“进来吧。”
=
有了海妖的药，闻枝倒是不会再莫名其妙变成小鱼了。但在家还是挨说，他就躲到闻根家里去了。
现在闻根在翻他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小宝库。
闻枝晃着尾巴叹：“叔叔婶婶比我爸妈还能念叨，物种不一样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闻根并不确定海妖是什么物种，警惕的不做回答。
闻枝还要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干嘛？”
他飘过去一看，闻根把一堆鳞片摆成一排，认真挑选着。
看到他过来，闻根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鳞片捂起来不给他看。
闻枝又问：“你干什么？”
闻根只好回答：“我想找一片最好看的，送给他。”
闻枝挑剔的从一堆鳞片里挑了枚最小最暗淡的：“你把这枚给他，他也会说好看的。”
他嫌弃，“油嘴滑舌。”
但闻根没听他说，把那枚鳞片放到一边，又仔细挑选，最终选定了鳞片和一根非常粉嫩好看的珊瑚，在门口左右观望确定没人看到，尾巴一甩偷偷溜出去了。
闻枝在家里老老实实这么几天，早就憋坏了，忍不住也跟着偷偷溜出去。
他跟着闻根到了海妖家里，看闻根羞怯把代表人鱼心意、成年时褪下的鳞片送出去。海妖郑重接过，夸好看。然后两人手牵手往外走，闻根高兴得尾巴一甩一甩的，还偶尔用尾巴尖勾一下海妖的小腿。
俩人就这么腻腻歪歪到了海面上，坐在礁石上看星星，没一会儿闻根开始唱歌，是闻枝从来没听过的自信快乐。
他原本跟着是想等到他们约会之后突然跳出来，谴责闻根不听话恋爱脑居然爱上了海妖。
但看闻根这么开心，又什么都没坐，远远的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潜到海底，无意义的到处游着。
游着游着，莫名就游到了浅水区。
这里居然不是没人的。
他一眼就看到岸边站着两个人。
左景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在说些什么。
闻枝光看着这两个并排而立的身影都生气。他气得不停深潜，把附近的小鱼都吓得纷纷逃窜。炮仗一样朝深海区游了很久，但还是气，越想越气，气不过又游回去，想哪怕跳也要跳上岸，给左景一尾巴。
结果游到一半就发现岸边的人消失了。
左景和那个男人回家了？
那个男人比自己好吧？不会天一亮就变成鱼还需要他照顾吧？所以才让自己回去，就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闻枝更有干劲了，气冲冲拼命游。
游着游着，看到漆黑一片的海浪里，似乎有个莹绿色皮划艇，而艇上的人……
闻枝的速度越来越慢，看左景越来越近，怒气渐散，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最后十米，闻枝停下，看左景跳下来，游到他面前。
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左景露出个惊喜又惶恐的笑，说：“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闻枝没好气的翻白眼：“对啊，净忙着和那个人说话的吧。”
左景：“你好一点了吗？”
闻枝自暴自弃：“好了。”
左景这才放心，解释：“那个人……是你之前有次上岸后救的那个人。”
闻枝因为左景关心而和缓的心情又炸了。
他暴躁的用尾巴抽打左景：“谁救了人？你把我当谁了？！”
“就是两年前，在这里，他落水，你救了他。你没敢上岸，我把他送到岸边。他当时没昏过去，看到你了。”
确实是两年前的事情。
左景知道了？
闻枝半信半疑看着左景。
左景头发还是湿的，海水实在是太冷了，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今天来找两年前救过他的小美人鱼。”
闻枝不知道别人这时候应该是什么心情，但他切实只感觉到了生气：“他都记得！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他往下一潜，掉头想走。
胳膊被拉住。
海水那么凉，左景身上还有最后一丝温度，热热的温着他。
“我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么漂亮的人鱼，海水下星子般皎洁发光的尾巴，他记了一天又一天，因为一句“等有空再来找你玩”等了两年。终于在那个夜晚，等到从海里走出来的帅气少年。
因为知道，所以发现他变成小鱼也没有惊讶，还用椰子碗养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人鱼的身体考虑，他恨不得让人鱼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闻枝回头看他，还有点生气。
左景声音干涩，问：“你上次上岸，是为了他吗？”
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救了王子并爱上王子，但为了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尾巴早早离开。王子以为是别人救了自己，要娶别人为妻，小美人鱼就这样变成了泡沫。
但现在这条美人鱼救的人还记得人鱼，没有任何误会，如果人鱼也喜欢那个人……
闻枝怒气冲冲：“为了他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我明明是为了你，好不容易换了双腿，你还让我回去，烦死了！”
左景愣了一下，眼里逐渐弥漫上笑意：“对不起。”
闻枝：“说对不起有用吗？！你都让我回去了！我讨厌你。”
“那我求求你，就算回去了，也偶尔像这样，来看看我可以吗？”
闻枝有些心软了，还是嘴硬：“不要。”
实际上手都抬起来，去拉左景了。
摸到人类的手，闻枝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凉？”
他掰开左景的手，把被海浪卷走的皮划艇推过来：“海里太冷了，你先上岸。”
左景上了划艇，依旧看闻枝：“我还有话和你说。”
“等下次吧。”
闻枝终于发现，左景的脸色有多苍白了。他心疼，“等我上了岸我们慢慢说。”
“你不用上岸，不要乱吃药，我可以来海里和你见面。”
左景俯下身，吻了下闻枝的手，“我喜欢你。再次见到你我很幸福。”
=
左景体温实在是太凉了，闻枝没敢让他再在海水里泡着，把他推上岸，看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才缓缓退回海水里，甜蜜又忧愁看着岸上左景家的方向。
他们互相喜欢，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他不能让左景每天到海里看自己，实在是太冷了，人类的身体会被冻坏的。可他想上岸的话……
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看到左景家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阕开霁背着闻根，手里还拿着椰子，不紧不慢走过来。
闻根趴在阕开霁背上，捧着椰子正在喝，挂在阕开霁臂弯里的小腿一翘一翘的，异常愉悦。看到他，还有点惊讶：“哥，你怎么在这儿？”
闻枝：“你不见了，你爸妈很着急，我赶紧来找你了。”
闻根觉得有点不对，狐疑：“真的吗？”
“对，你做好准备吧，居然还是偷偷跑出来和海妖玩，回去你就得挨揍。”
闻根半信半疑，把椰子水一口气喝光，催促阕开霁：“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阕开霁点头。
经过闻枝时，冷不丁开口：“你帮我搞定他爸妈，作为报酬，我可以永久提供把鱼尾换成双腿的药剂——如果他父母成功接受我，还可以给你让人类在水下呼吸的魔药。”
闻枝：“……”
闻根意识到什么，偏头看闻枝。
闻枝看过去。
闻根比了个央求的姿势。
闻枝：“……”
他跟着阕开霁往水里去，“也不是想要魔药，就是想守护我堂弟的绝美爱情。”
=
五个月后，人鱼成熟期。
海域散发着人鱼身上独有的香气，人鱼都在为了产卵而奋斗。
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齐聚一堂唉声叹气。
“物种不同还能产卵吗？”
“让小阕调配魔药，说不定就可以了。”
“但是谁产呢？”
于是四个人再次沉默，良久，齐齐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