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并见过家长以后, 这一年刚到腊月,闻根就理直气壮和爸妈提起,要把阕开霁带回家过年。
他依旧采用那种先斩后奏的通知语气, 态度谦卑孝顺,但说出来的话非常确定,明晃晃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的想法和期待。
闻爸爸闻妈妈还能说什么?
见都见过了,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一起过年的要求。再加上知道阕开霁出家里的事, 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也觉得有点可怜。更何况转念一想,他们都觉得可怜了, 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一定更心疼, 也没法好好过年,说不定不同意了, 他还偷偷摸摸大半夜回去跟着一起跨年。与其让两个小孩分开再背着他们偷偷摸摸约会, 还不如干脆就一起过。
就这么松口了。
闻根很在意爸妈对阕开霁的态度, 一旦看到点松懈的苗头,就完全不复面对其他事的迟钝,飞快顺杆子爬, 甚至腊八都带着阕开霁回去了一趟。
他俩去得很早, 阕开霁提前一天在超市里买了煮粥的谷物, 打算早点过去做饭表现一下。结果开车刚到小区楼下, 刚好看到裹着羽绒服围巾拿着大帆布包在楼下等着的闻妈妈。
闻根打开车窗问她在这儿干嘛。
闻妈妈看到他们, 表情比他们还惊奇,说自己昨天就和婶婶约好了今天要去寺庙里上香, 询问他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冷不冷。
于是提前去做饭的计划失败, 两人开车栽闻妈妈和婶婶,去寺庙上香。
他们已经去很早了,但到的时候还是很多人,烟雾缭绕,空气里都是香灰的味道。
阕开霁没来过这种地方,惊讶于大家的热情。跟着妈妈婶婶去排队请香,请完香后绕塔祈福,闻根小声告诉阕开霁:“这时候可以在心里默念你的愿望。”
人群嘈杂,空气被烟雾笼罩,哪怕这么近,面前的人也都有些模糊。但阕开霁看着模糊的闻根,听到他说愿望,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他的面容。
阕开霁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闻根看阕开霁,镜片后的死鱼眼凝滞,欲言又止。
阕开霁没追问,跟着闻根绕塔,顺时针三圈,刚好把愿望全部说出来。
点香、敬香,最后把香插到香炉里。
妈妈和婶婶还要去添香油钱、请平安符。而闻根和阕开霁退到一边,兜兜转转站到了寺庙施粥的队伍末尾。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他们得到了一碗热乎乎的腊八粥。
阕开霁尝了一口,把碗递到闻根嘴边:“尝尝。”
闻根就着他的手低头抿一口,说:“很好喝。”
就是腊八粥该有的味道,最自然的谷物,煮得软烂,一大早醒来在寒风中吹这么久的身体,都被这一口热粥暖得熨帖起来。
阕开霁索性就没收手:“那你多喝点。”
闻根:“你也喝。”
阕开霁:“控碳。”
闻根总会在阕开霁吃饭斤斤计较时觉得阕开霁不必这么严苛,但每次看到阕开霁那一身流畅有力的肌肉,又觉得阕开霁控碳也是正常的。
现在也是一样,下意识想说不用这么苛刻,多喝两口暖暖身体,但想到阕开霁的肌肉线条,又默默咽下去,低头喝粥。
从侧脸看过去,香灰的雾和腊八粥的热气把闻根整个淹没,阕开霁只能看到他咀嚼时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让他想到水里吐泡泡的鱼。
阕开霁问:“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闻根又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转而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阕开霁:“我在问你。”
“等会儿再和你说。”
阕开霁就这么等着。
等到闻妈妈和婶婶请了平安符,找到他们,一起回去。
路上开车,两人没好意思躲着妈妈婶婶咬耳朵,阕开霁没问。
回家后才发现闻爸爸也做了早饭,四个人一起吃饭,吃完饭阕开霁送上准备好的梳子,果然赢得闻妈妈的赞许和肯定。
一直到晚上他们回到自己家里,才找到询问的机会。
闻根一本正经:“我没许愿,我没有宗教信仰。”
阕开霁:“……”
怪不得不肯在寺庙说,明明没有宗教信仰还去,也知道蹭了粥吃人嘴短,没好意思在那时候说出来。
闻根还要补充:“你看,我都没有拿香。”
阕开霁:“……”
他没好气,“那你还去,那么冷的天,在家里多暖和。”
“这不是陪你们吗。”
闻根还要问,“你许了什么愿。”
阕开霁反问:“我就有宗教信仰吗。”
闻根接受良好:“本来就是个心理安慰,其实婶婶之前也不信,是堂哥不在之后才开始去的,我妈也不信,主要是陪婶婶。”
阕开霁连连点头:“行行行,封建迷信不可取。”
闻根听不出阴阳,跟着点头,又和阕开霁说了会儿话,起身把妈妈给的腊八蒜放到冰箱里。
留下沙发上的阕开霁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越想越乐,最后因为闻根一句“没有宗教信仰”,笑了好一会儿。
闻根放完腊八蒜,回来看到他在笑,有点奇怪的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走过来,问他笑什么。
阕开霁:“笑没有宗教信仰的小封建。”
闻根:“……”
他这时候有点不满,觉得被说小封建完全就是无妄之灾,他明明是个新时代特别潮流的新青年,除了穿搭审美有点老土,其他所有东西包括性取向都非常时髦——完全就是跟着阕开霁学的。
就这么和阕开霁小学生一样拌嘴。这个说自己不是小封建,那个说你就是小封建。两个人闹了会儿,最后阕开霁伸手把他搂到怀里,应:“好好好不是小封建,我老公是我们社区第一小时髦。”
闻根看他。在一起这么久,对阕开霁的阴阳怪气多少敏感一点,听出来了:“你在说反话。”
阕开霁满脸夸赞:“看,多时髦啊,连反话都听出来了。”
闻根:“……”
他气咻咻的掰开阕开霁搂住他的胳膊。
但阕开霁拿着手机凑过来让他挑照片发今天的vlog,他又很快消了气,认真给阕开霁挑。
阕开霁今天拍的画面也不算太多,寺庙里的画面更少,闻根挑挑拣拣,把那张拍了粗瓷碗里的腊八粥的照片丢上去了,其他照片全是回去后拍的日常。
他挑完之后阕开霁并没有马上发,而是拿着手机接着干什么,他以为阕开霁在调滤镜,没多管。
隔了半小时,他拿出手机看阕开霁今日份vlog,才发现在他挑完的那些照片最后,还有一张黑底白字的照片。
“希望我的爱人,平安健康,事事如意。”
闻根莫名就知道了。
——这是没有宗教信仰的阕开霁,今天许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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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年关,闻根的工作就越忙。
要忙着宣传禁燃烟花爆竹、要张罗着提醒大家注意用电用火安全,还有些新年送温暖的活动、会议。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就连春节前一天,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新年,闻根还在值班。
阕开霁对过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刚失去父亲,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家,母亲同事帮他找的慈善孤儿院,过年时大家就聚在一起,工作人员组织他们滚汤圆。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他自己一个人,春节也和平时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想玩就出去玩,不想玩就在家喝点酒。
今年就不一样了。
年前一周就开始准备年货清单,送给闻根、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的新年礼物。因为要去闻根妈妈家里过年,提前三天找保洁把他们两个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和闻根一起贴上了新的春联。然后年二九,闻根值班,他大一早把闻根送去,又开车去闻根爸妈家里,跟着准备年货。
收拾房间、贴春联、剁馅包蛋饺、团肉圆、滚汤圆、打年糕……
一开始闻妈妈不好意思让阕开霁下手,还阻止了几下。但阕开霁嘴上什么都答应,活一点都没少干。然后闻妈妈干脆不说客套话了,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叫阕开霁帮忙。
闻根工作到晚上九点多,赶回来后打开门,先闻到家里各种年货的香味,然后才发现客厅沙发上看手机的阕开霁。
阕开霁今天算是把前十几年没干过的活干了个遍,现在觉得自己身上都是炸丸子时沾上的油烟味。
看到闻根,他收起手机站起来:“回来了?”
闻根一边点头一边朝他走,看到沙发上的爸爸妈妈,刚想要打招呼,先听到阕开霁小声问他:“老公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一股味。”
闻根鼻尖微动。
阕开霁平时常用那个甜桃的香水,今天来妈妈这边,可能是为了给留下好印象,根本没用。不过用了这么久,身上还留着淡淡的味道,现在掺了点调料的香,闻上去好像一颗被烹饪过的大桃子。
闻根小声:“很香啊。”
阕开霁放松了点,转过身跟着闻根往里走。
闻爸爸问闻根要不要吃饭,其实闻根晚上吃过饭了,但爸爸主动下厨给他用今天现做的炸丸子煮了汤,他也就喝了点。
吃完饭已经近十点了,闻爸爸睡觉时间早,再加上今天忙了一天,现在已经在止不住打呵欠了。
于是一件事不可避免的被拿到台面上考虑——要不要让阕开霁和闻根睡同一间房。
从今天早上阕开霁来家里,任劳任怨干活开始,闻妈妈一方面觉得满意,另一方面就不停思考这个问题,想得脑子都要开始疼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一方面吧,都是男孩子也没什么男女大防,住一起就住一起吧。但另一方面呢,她其实现在想到闻根真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有点不习惯。可要是说起不习惯,她又很明白自己不习惯也没用闻根就是喜欢,而且闻根和阕开霁邻里邻居的,指不定早就住到一起了。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闻妈妈还是放弃挣扎,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说:“客房收拾好了,闻根房间也放了两床被子,你们今天早点休息。”
至于在哪儿休息,就自己选吧。
——但其实在闻根和阕开霁这里,完全就只有一个选择。
几乎就是闻妈妈闻爸爸刚回到房间,闻根就拉着阕开霁到了自己房间。
闻根的房间完全没有什么装修风格可言,就是他从小用到大的东西,甚至就连衣柜都是动漫人物的,床头还留着当时贴贴画时残留的胶水。闻妈妈今天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房间堆着闻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东西,看上去还是乱乱的。床也不大,一米五,现在上面放着两床被子,看上去鼓囊囊柔软又舒服。
阕开霁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油烟味很重,说:“我先去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闻根在外面认真洗漱,换上睡衣躺到床上。
拿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起一边阕开霁的手机,解锁看他的相册。
可能是有爸爸妈妈在场,阕开霁并没有时时刻刻拍,今天只有三张新照片。
分别是蛋饺、肉圆、年糕条。
明明前天阕开霁还打扮得很好看参加朋友公司年会,今天就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闻根有点内疚,把手机悄悄放回去了。
阕开霁洗完澡出来,看到躺在床上等自己的闻根,心情大好,走过来在他身边躺下:“谢谢老公。”
闻根不明所以:“怎么了?”
阕开霁伸手抱住他:“给我新年送温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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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用上班,闻根早早醒了,不想起,躺在床上看手机。
但是之前起床没有紧迫感的阕开霁睁开眼就起床换衣服,要往门外走。
闻根问:“干什么去?”
阕开霁折返回来亲了他一下:“你躺着吧,我出去露个脸,表现表现。”
闻根要坐起来,被阕开霁按回去了。
他只好接着躺下,抱着手机无意义的划。划着划着,忍不住点开小红书看Qamar昨天有没有更新vlog。
应该没有吧,毕竟昨天只拍了那么三张照片。但点开一看,发现阕开霁还真发了,一开始就是那三张照片,之后紧跟着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他那个带着动漫图案的衣柜。
他第一次下载小红书,不经意刷到Qamar这个账号时,阕开霁已经有二十多万的粉丝了,每条vlog的点赞都有一万多。十月份阕开霁的vlog里出现他,并且回复粉丝说是男朋友之后,有营销号搬运了他的视频,阕开霁又涨了些粉丝。
不过阕开霁和他在一起之后,不再发布健身日常,也不怎么到处玩,经常把一周的内容合在一起发布,更新量骤然降低。粉丝反而看得更仔细了,会一帧帧放大看蛛丝马迹。
而昨天,阕开霁已经发布了vlog,今天又发了一个,还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画风。评论一下就多了起来,点赞最多的那条评论是:“咋啦,回村过年了?”
阕开霁回复:“回对象家过年了。”
“哥你真的,我哭死。没找到对象前过年雪山露营、海滩冲浪、通宵喝酒。现在有了对象,跟着团肉圆做蛋饺去了。”
“你还记得你之前靠什么起家的吗?你忘了你之前的饮食都是健身餐吗,现在不仅不露肌肉还当上居家好儿夫了。”
“之前的赛博男菩萨已经死了,现在出现在你们手机里的,是Qamar·从良版。”
闻根翻了会儿评论区,笑得困意全无。东倒西歪间,手指不小心擦到屏幕。
他压根没注意到,因为阕开霁推开门走进来,问:“怎么了?笑成这样。”
闻根躺在床上,宛如一条被摊开晾晒的小鱼干,笑得脸都红了。他全部注意力都跑到阕开霁身上去了,压根没注意到刚刚不经意间,给评论点了赞。
他告诉阕开霁:“我看你的评论区。”
阕开霁没吭声。
闻根非要说:“Qamar·从良版。”
阕开霁在床头坐下,挑开被窝一角,快狠准把手伸进去,钻进珊瑚绒睡衣的扣子缝隙,捏了下闻根打着钉子的地方。
闻根的笑声戛然而止,被冰得倒吸一口凉气。
阕开霁也怕冷到他,很快把手拿开,问:“那你是什么?”
“不是深柜我真的崆峒·堕落版?”
如果是一开始那个还要喝中药试图调理成直男的闻根,现在应该会对这个名字反应很大拒绝接受。但现在的闻根已经能够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了,并不觉得成为同性恋是堕落的事,现在问阕开霁这么说,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被子一卷捂住刚刚被冰到的地方,辩解:“我哪儿堕落了。”
阕开霁把手暖热了,再次钻到被窝里,捏住闻根堕落的证据:“你哪儿不堕落了?”
闻根弓腰,只会把阕开霁的手压得更紧,只好摊开胸膛放弃挣扎。
但这样阕开霁反而没有任何阻力,更加为所欲为。
闻根委屈:“明明一点都不堕落。”
他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能和堕落扯上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