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渺大三下学期期末考前夕,席斯言参与负责的那个项目通过了国家测试,航空材料届哗然,他们又为华大捧回了一项荣誉。
这种本来是不怎么受大众关注的科研新闻,一般学校荣誉只有华大学生沸腾。
偏偏这个项目里有个29岁的青年才俊,长得实在是扎眼,又适逢百年校庆日,席斯言的采访和照片一下子传开了。
华大学生乐死了说这是我们学校大校草。
网友调侃:都29了还校草呢?
华大学子反驳:男人至死是少年,席斯言至死是华大校草。
华大有一个只供自己学校办晚会运动会的体育馆,在首都也是排的上前五的大体育馆,百年校庆这种所有校友回校、从华大毕业的各界名人、明星,市级省级领导、国家教育部领导都要来人的大日子,自然要把表彰大会办的是轰轰烈烈又兼具年轻特色,巴不得拿出网络春晚的规格......当然是规格不上了。
因为席斯言忽然成了半个网红,学校非要把他拉去大会上露个脸,虽然材料学院是华大招牌,今年又拿了这么亮眼的成绩,但是华大顶尖学科很多,还有很多德高望重的学术泰斗讲话、领导致辞、嘉宾表演什么的,席斯言本来以为自己也就是几分钟就能下来了,结果因为大人物太多,前期的讲话过于冗长,一阵混乱下,他们就候场候了很久。
好不容易上了台,导播给大屏幕切了个席斯言的近景,底下的学生一下子就疯了,过于激动的场面扰乱了整个节奏。
比起明星和毕业很多年的名人,每天在校园里都有概率见到的席草显然更让学生兴奋,这让他们有认同感。
顶着巨大的声浪,材料学院做几乎接近无声的致辞汇报,金教授努力说了一段话,他发现他自己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干脆把话筒往席斯言手里一塞,佯装生气:“你说你说,他们要听你说!”
果然,话筒一过去,场下就慢慢安静了,席斯言感到尴尬。
他根本没有准备任何词。
无声地尴尬持续了快半分钟,尴尬到下面开始笑。
金教授怒其不争:“你干站着干什么!”
席斯言只好印着头皮简单重复了一下刚才金教授的话,就是这个项目的成就,顺便祝福华大百年生日,以后会更好之类。
不到半分钟。
场面更尴尬了,席斯言想,华大应该安排个主持人。
他只好试图结束这个环节:“本人不善言辞,就不说了......”
“不行!”下面不知道哪个学生大喊一声,“我们要听你说你男朋友!”
“哦哦哦哦哦哦!!!”
正经的汇报环节早就结束了,年轻学生导的流程就是各种欢声笑语,氛围非常轻松宽容,各种雅俗共赏,八卦表白伴随着各项荣誉,作为国内第一的高等学府,华大连校园大环境都走在时代的最前面。听到男朋友,下面的学生一下又沸腾了,连坐在前排的领导都笑了。
后台总控无厘头地出声:“咳咳,干什么呢,在我们严肃的表彰大会上?”
“你们都把校草请上来了就说点我们想听的呗?”学生不买账。
“秀恩爱!秀恩爱!秀恩爱!”干脆整齐喊了口号。
总控象征意义地阻拦根本没用,打不过只能加入:“那席斯言同学就说两句。”
席斯言:“......”
下面黑压压的,他又有一点轻微地近视,也不知道井渺在不在。早上出门时还没他的事,到了研究院正常上着班忽然就被校领导亲自上门拖来体育馆,本来以为就几分钟,手机就搁在科室里,这都快三小时过去了,他都没能联系井渺,不知道这小孩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因为联系不上他又躲着哭。
现场莫名其妙的呼喊,只让他心里心急火燎。
金教授在旁边槽他:“哎哟,平时打个电话肉麻的跟什么似的,完全把我们当空气人,这会说不出一个字!”
席斯言:“教授......”
“说不出来就表个白嘛,我们材料人不整这小家子气的活!”
下面被老教授的幽默逗的哈哈大笑。
他只好干巴巴地、有点无措地对着话筒喊:“渺渺。”
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嘘声。
“有人在录视频吗?快录视频啊!”
“小哭包在不在啊?”
“快找找啊,找找井渺在不在。”
他不知道说什么,环顾一周什么都看不到:“副校长把我拉来这里拉得太匆忙了,手机落在科室了,不要害怕,这里马上就结束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底下彻底安静了。
金教授目瞪口呆,他把表白当广播找小孩吗?
这不比表白牛皮一百倍?
大家还没来得及喧哗起来,忽然看到席斯言把话筒往金教授手里一塞,就跳下了台。
“渺渺!”
他往旁边的走道跑过去,在舞台很左边,穿过拥挤的人群把一个男孩子抱在怀里,他惊慌失措地拉起他缠着绷带的左手:“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四周的目光和惊呼声此起彼伏,井渺本来难受地想要躲他怀里,听他问还是小声回答:“早上接热水烫到了,同学送我去包扎的。”
席斯言思绪全乱了,顾及着周围人太多,就小心翼翼地从左边揽着他,保护着他的左手往体育馆外走。
人群自觉让出路来,席斯言不停说谢谢。
主角说没就没了,金教授只好站在台上干笑两声:“额,那个隆重介绍一下,刚才那是我们材料学院研究院编外人员!我院.院花......不是,院草哈。”
下面数学系系主任不爽了,扯着嗓子就开始中门对狙:“胡说八道呢金老头!那是我们数学系小天才井渺!刚参加亚洲大学生高等数学竞赛给华大拿了一等奖!怎么就成你们研究院的人了!管他是棵草是棵花,那都是我们数学系的!”
数理化院院长也大声抗议:“材料学院不要脸!”
一声口号,下面数理化院的学生马上跟着喊:“材料学院不要脸!不要脸!”
台下的材料学院院长一听自己被骂也不爽了:“横竖都是嫁到我们材料学院了!不服憋着!”
“瞎说!你看看席斯言的样子!明明是他打包上门!不信回去问问,他们家谁说了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出了体育馆,席斯言就用井渺的手机打给自家司机来接他们去医院,井渺一把把手机抢了:“杨叔叔,不要来了,我没事的......嗯,真的没事,我们一会就回家了。”
他伸手抱席斯言的腰:“哥哥,没事的,就一小块,医生怕我弄到水才给包的,我回去拆开给你看好不好?”
席斯言叹气:“真的?”
小孩笑的甜兮兮地:“好喜欢哥哥,哥哥好帅。”
他是第一次见在台上被聚光灯围绕的席斯言,陌生又熟悉,光都喜爱他,温柔又耀眼,只是潜意识里好像想到了别的画面,不是高贵的西装革履,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脸上有跋扈浅笑的模样,一样是流光溢彩的画面。
“哥哥以前有没有上过台?好像没有穿这么正式,在......一个没这么大的礼堂,但是也有很多人,背后好像还有乐队呢,哥哥是在干什么呢?唱歌吗?哥哥会唱歌吗?没有听过。”他自顾自地描述着,“是不是在哥哥的哪个采访里,好像、好像有印象,只是想到,心脏就像被击中一样......唔,想不起来,我竟然连哥哥的采访都能忘记。”
席斯言怔住,他的记忆往前倒了很久,努力倒带到井渺可能会见过他的时间刻度上。
没这么大的礼堂,很多人、乐队......
是井渺入学的那一年迎新晚会,他研一,和当时的摇滚乐社团上去表演了一个节目,不是唱歌,是弹吉他。
他其实吉他学的不算好,速成班上了几个月,勉强可以上台表演的水平。本来也不是很感兴趣,当时年少还有点爱出风头,吉他简单易学又能耍帅装酷,社团来邀请,他就同意参加表演了一个节目。
弹的是吉他版《遇见》。
原来那个时候,井渺就在下面,想到他们之间错过的时空,席斯言心里酸涩。
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后来就想全部都掠夺,主宰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和所有感情,再然后,连逝去的、不曾交汇的时间都想找回。
小孩还是兴致勃勃地一直说:“哥哥好帅好帅啊,哥哥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渺渺很厉害的,我跟着我们班的那些姐姐来的,就找到哥哥了!”
他跟着所有人一起在下面看着席斯言,背后的电子屏是他们这个项目组所获得的荣誉,听到席斯言叫他的名字,他呼吸都停了。
然后就努力伸起这只裹着纱布的手,他想喊:“哥哥我在这里。”却没敢喊出来。
井渺很快缩回手,他小心地看了一下周围,好像没被发现。
下一刻,他就听见席斯言已经离得很近的声音:“渺渺!”
万千人群,席斯言就像一阵风,没有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是把他拥抱在怀里。
他很小声地说:“哥哥,我想你了。”
席斯言先带井渺回研究院拿手机。
“宝宝在这里乖乖等一下哥哥好不好,嗯......”他估算着时间,“等哥哥二十分钟,可以吗?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井渺眨眨眼:“哥哥要去哪里?会不会又好久联系不到。”
他亲他嘴唇:“乖啊,不会的,就等哥哥二十分钟,马上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好。”
席斯言又亲他一遍,然后快速往外跑。
井渺乖乖盯着手机,席斯言果然在二十分钟内回来了,他跑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早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不见了,里面是一件白衬衣,左肩口勾了一朵白色的百合花。
他怔怔地看着席斯言,有些熟悉感充斥着脑海,和现实混在一起。
“哥哥回来了!”
席斯言拉他的手:“走,宝宝跟我来!”
他拉着他跑,在到处都是人群的校园,夏天的热浪和奔跑起来的风,这是井渺完全新奇的感受,像电影里的画面,席斯言的背影在前,阳光从他的头发间泄下,再洒在井渺身上。
井渺感觉到恍惚的,追逐的快乐。
席斯言把他带来当年办迎新晚会的那个礼堂,六七年过去了,这个礼堂已经不是华大最大的礼堂了,他前面有新的大礼堂和体育馆,这个礼堂已经没办法再承办一个学校的迎新活动了,只能满足以学院为单位的需求。
因为今天是校庆日,学校里很多人,是平时的十倍,往常礼堂没人使用的时候基本是空的或者不开放,今天为了方便校友追忆往昔,所有阶梯教室大小礼堂全部开放了,这个承载着很多人记忆的地方,自然也有很多人来。
他拉着井渺从后台的门进去,舞台上有现在的话剧社团在排练,席斯言拿了刚才拜托人去找摇滚社团借了放在侧面的吉他,带着井渺绕到观众席第一排和舞台之间,一个还算空的地方。
“渺渺坐这里。”他让井渺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座位上,搬了一把高脚椅坐在井渺对面,喘顺了几口气,开始有些生疏紧张地试音。
井渺完全傻了,呆呆地坐着等。
不知道是摇滚社团的人传出去,还是太多人看到他们跑到这里来,或者是在嘈杂的礼堂发现是席斯言,连排练的话剧社都关了音乐开始四处召唤的原因。
就席斯言反复调音的这几分钟,这个礼堂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席斯言感觉自己紧张的浑身是汗。
很热,天气热,这个空间热,人多很热,看着井渺也很热。
井渺抵抗力差,皮肤敏感,太阳一晒会起红疹,所以很热的天他也是穿长袖。苏皖又爱打扮人,每回来他们家,都给井渺置办一大堆年轻男孩子穿起来很漂亮、但是大多数年轻男孩穿不起的衣服,上下里外搭配好叮嘱席斯言给他穿。席斯言本来不觉得这些衣服有什么区别,除了颜色,好像都差不多,他们看起来好看只是因为井渺好看而已。
他现在忽然觉得他妈的眼光很好。
少年里面穿着一件白色T恤,外面是一件异形浅蓝色衬衣,纽扣只扣到一半,像V字领,前面的下摆塞在裤子里,显露出他细薄的腰,袖口还扎系带,有种微妙的性感。
真的,很漂亮。他的脸像男孩,穿着清爽大方,介于成熟和幼态之间,明晃晃地勾人。
席斯言想,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这么好看的男孩……现在也不行,马上三十而立的人,像一下子回到了青涩的十七八岁。
他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轻轻地扫了一下弦,开始弹《遇见》的前奏。
席斯言没怎么唱过歌,学生时代不得不参加的大合唱不算,KTV都不怎么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唱的算不算好听,当时表演的时候,他也只是弹吉他,没开口。
但是就想,唱给井渺听一下。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他想起井渺发高烧的那个雪夜,外面是呼号的风,井渺从昏迷里睁开眼,哑着声音,红着双眼说:“哥哥还生气吗?”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井渺像进了什么异次元时空,他没有听过这首歌,一点都不耳熟。席斯言唱歌的嗓音很温柔,像在徐徐叙述,字字咬的清晰,没有多余的技巧。
却每一个字都像在和他表白。
他不懂风为什么从地铁和人海里来,他没坐过一次地铁,他也不懂,席斯言为什么拿着爱的号码牌,他在他这里从来都是第一个。
想不通寓意的歌词,像没法信达雅翻译的英文文献,井渺就在这样胡思乱想里,听到席斯言揉在这首歌里的爱。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席斯言忽然拨错了一个音,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觉得喉咙有些干,眼里有些热,井渺看他的时候总是这样专注又纯净,是能直达他世界的通道。
他也没这么在意这场表演好坏了,就继续拨下一句旋律。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最后一个扫弦结束,井渺大睁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一滴泪来。
他惊慌失措地抹掉,然后笑起来:“哥哥、哥哥好帅。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弹吉他,唱歌还这么好听。”
席斯言站起来摸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跨腿上台把吉他放在原位。
他朝他伸手,井渺下意识伸手过去:“我们回家了渺渺。”
他们两个脑海里都各有情绪翻滚,注意不到礼堂里已经人满为患,就从原路后台直接走了。
井渺愣愣地和他并肩走,坐上了车还在神游天外。
“宝宝?”他愣愣转头,席斯言伸手给他系安全带,他29岁的面容和研究院荣誉墙上22岁的面容交换出现,井渺定定地看着他。
“哥哥以后,可以多弹几次给我听吗?”他提要求。
席斯言笑笑,眼角是他没见过但分外熟悉的飞扬,井渺脑海里连续蹦出了好多个好喜欢。
他再次从驾驶座俯身过来,一手捏他下巴让井渺和他亲吻。
“好,渺渺,我爱你。”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