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做过一个梦。
我躺在一张床上,两个老人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哭泣。
我离自己很远,只看得见墙壁中间挂着我们的一张合照。
青粉春色,我着白你披黑,我被你怀抱在胸前,我们笑的灿烂,像婚纱照。
见不着你,我无法留下,我顺着云朵和清风游荡,在熟悉的城市寻寻觅觅。
我想起你好像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江边吹风。
现代社会立起越来越宏伟的钢铁森林,从六车道到直耸云天的跨江大桥,我看到哥哥站在桥边。
玻璃栈道的栏杆很高,哥哥这么高的个子,那栏杆却到你的胸口。
你有点老了哥哥。
和我记忆里散发着光亮的少年郎不一样,你好像已经到了数年后,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心动如初见。
那时候我在想,我们可以一起变老吗?
我和你并肩站着,面对烟波浩渺。
“哥哥,你想我了吗?”
我抓不住你的衣角,只能扑进你的怀抱。
哥哥是不是对我说过,对着你许愿,什么都可以实现?
那我想回到你身边,白发苍苍时仍能牵手,那时我们再来江边吹风,看日出和落霞,在夜幕里点一根仙女棒,以回忆岁月。
哥哥啊,渺渺陪着你呢。
——
井渺在车里惊醒过来,他侧头看到席斯言开车的样子。
“醒了?昨晚没睡好?上车就开始打瞌睡。”席斯言伸出一只手把他身上滑落的毯子又拉起来一点。
井渺愣愣地低着头,有些反应不过来。
“肚子饿不饿?”席斯言看他没说话,把放在中间的袋子搁到他腿上,“吃点面包。”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井渺问。
席斯言忖度了一下目前的路况:“大概再过20分钟就到了,晕车?”
他还记得,井渺刚来家里头两年,很怕坐车,在车水马龙的堵塞里,晕的哇哇呕吐。
“没有。”井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牛奶可颂,小心咬了一口。
前面的路时堵时疏,他忽然希望此路永不到终点。
“哥哥。”
“嗯?”
“我不想去跨江大桥了。”
席斯言愣了愣,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回头看他:“怎么了渺渺?”
他看着席斯言鲜活年轻的脸,突然越过安全带抱上去。
“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我们回学校,回家,行不行啊?”
他发着抖,抱得紧,声音都带着哭腔,席斯言无措地回抱住井渺,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背脊哄:“好,好,不去了,我们回家。渺渺不怕。”
席斯言把车就近停在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井渺还在旁边不停地发抖。
“渺渺,渺渺你看我。”他强迫扭过小孩惨白的脸,在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惊恐和迷恋。
“我梦见我死了,看到你从桥上跳下去了。”井渺伸手穿过他的外套,被席斯言贴身衬衣的体温烫到手臂,他又笑起来,“热的,还是热的。”
席斯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哑着声音说:“是梦,不是真的。你听了我和你说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这样的。”
“对,是梦。”井渺喃喃道,“不一样了,我们不一样。”
——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父母面前出柜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席斯言坐在苏皖和席玉城的对面,严肃认真:“爸妈,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生。”
苏皖此时正在拿着手机看短视频,席玉城一如既往地在浏览报纸。
“哦,你也该谈谈恋爱了。”苏皖好像一时之间还没理解他说的话,继续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
席玉城抬起眼,上下看了一圈席斯言,犹豫问:“你认真的?”
席斯言点头:“认真的,我很爱他。昨天做梦梦见我妈因为接受不了我是个同性恋,把我的宝贝给捆起来打了一顿,我给吓傻了。所以我得提前和你们说清楚。”
苏皖迟缓地抬头,然后捏着自己的人中瘫倒:“给我叫救护车!快点!”
“妈。”席斯言无奈,“你想见见我男朋友吗?想的话我带他回家,不想的话,我要搬出去住了。”
苏皖立马恢复正常正襟危坐,她严肃的脸上带着三分难以置信,三分如在梦中:“什么人?多大了?干什么的?你们学校的?谁和谁表的白?”
席斯言:“......你这反应不太对吧?”
苏皖翻白眼:“那我该像你做梦那样,把人给绑架了?都什么年代了,绑架打人犯法好吗?”
嗯,好像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这周带他回家,你们友善点,不许问父母家庭,因为没有。我孩子特别好特别乖,不能吓着他,我们两个很不容易,都死过一回了,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分开的。”席斯言认真道。
席玉城和苏皖:“......”
“他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苏皖小声吐槽。
“我看是撒癔症了。”席玉城白瞪自己儿子一眼,“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
苏皖也站起来,没好气地说:“喜欢个男的而已,搞得像拍情深深雨蒙蒙,你那小朋友忌口提前告诉我,滚回学校吧你。”
——
“爸爸妈妈,金婚快乐。”井渺做了个新的蛋糕,上面还有他练习了无数次才裱出来的两个奶油小人,是Q版的苏皖和席玉城,“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白头......白头偕老,一直这么幸福。”说完他小心看一眼席斯言。
席斯言拍拍他的头:“说的没错呀,宝宝。”
苏皖笑个不停,对着蛋糕拍照:“我们家渺渺真厉害呀,还会画小人了!”
井渺也笑起来:“哥哥也画!但是哥哥画的没有我画的可爱!”
席玉城不搞这些可爱的浪漫,年纪上来以后,高血糖让他很久没吃过甜品。他只盯着这个用很多核桃做好的低糖蛋糕嘴馋:“能吃了吗?”
“你这个死直男!”苏皖大白眼翻上天。
“要!要许愿!”井渺拽席斯言的衣角,“哥哥快给爸爸妈妈点蜡烛。”
“好。”席斯言煞有介事地拦了一下席玉城,“渺渺说,蛋糕都要许愿。”
席玉城急:“哎呀又不是过生日,许什么愿啊?整这虚的。”
井渺挽着席玉城撒娇:“爸爸许愿吧许愿吧!”
苏皖推席玉城一下:“渺渺说许愿!”
“好好好。”席玉城摸着井渺的头叹气,“唉,你看爸爸,好惨的,这辈子都被你妈妈拿捏。”
井渺呵呵呵地笑:“是因为爸爸很爱妈妈。”
苏皖微微红了脸,然后对着那根蜡烛认真说:“唔,就希望我们全家幸福平安吧。”
席玉城揽着她的肩膀,一起吹灭了蜡烛。
丈夫笑的憨厚,刚吹了蜡烛就忍不住要去切蛋糕,席斯言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井渺坐在他的腿上,正手舞足蹈地说自己做这个蛋糕的过程。
“还剩了好多核桃,我想压碎做酥子糖,周一带去学校给小朋友们,哥哥一会儿帮我剥核桃好不好?”
席斯言用额头蹭他的鼻尖,捏着他的耳朵笑:“好。”
苏皖看着这一切,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能重来,我们会更早一点,把你接回家。
我们一家人啊,幸福平安。
——
井渺迷迷糊糊就见了席斯言的父母。
在席斯言24岁,他刚好成人这年。
头一天他提交了第二专业申请,高分通过了材料学的专业考试,晚上席斯言就带着他回到了父母家。
席玉城看上去有些严肃但随时在用余光瞟苏皖,苏皖不冷不热,上下打量了一遍井渺。
嗯,是很乖很可爱。
“咳咳,你今年几岁啦?”苏皖一开口就被席玉城捏了一下手。
“你干嘛老席?”
席玉城尴尬地掩面:“你别用这样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太假了。”
苏皖:“......我有吗?我没演啊。”
席斯言在旁边轻笑。
“叔叔阿姨好,18,我18了,成年了。”井渺紧张地搅着手指,背部坐的笔直。
席玉城笑笑:“别紧张,当自己家。斯言平时,不欺负你吧?”
井渺赶紧拨浪鼓摇头:“不欺负不欺负!哥哥对我很好的!”
苏皖轻咳一声,夹了肉到他碗里:“我这儿子从小被伺候惯了,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尽管和我们做父母的说。”
“不会,哥哥很好的,很照顾我,会帮我铺床,陪我上自习做兼职,哥哥还会做饭,很好吃。”井渺低着头回答。
席玉城瞪了下眼:“你说的是席斯言吗?”他对着席斯言使眼色,“你会做饭?铺床?”
席斯言面色不变:“爸,我什么都会。”
就算现在去考月嫂证,他也有信心高分通过。
“在爹妈面前,就别哄着小朋友演戏了,你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德行我还能不清楚?”苏皖剜他一眼。
他们显然都不信,觉得这是小朋友对自家儿子滤镜太深的缘故,他深深感慨了一番,然后握住井渺的手:“辛苦你了,以后我儿子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席斯言:“......”
饭后苏皖已经卸下她贵妇的嘴脸,亲切拉着井渺问东问西,三五下就指挥了家里的阿姨收拾好井渺的房间。
席玉城和席斯言在书房说话。
“挺好一孩子,你别怪爸爸多事,我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特别心疼。”席斯言喝了一口茶叹气,“十四个家庭领养,他都拒绝了,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席斯言颔首:“嗯,以后有我了。”
席玉城笑:“看你妈喜欢的那个劲,要是早些年见着,她肯定给领养回家。说来奇怪,我看见这孩子第一面是感觉熟悉。”
席斯言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还年轻的席玉城感慨:“有种,他好像本来就是我们家里人的错觉。”
席斯言没有说话,心里千回百转。
“你是个有主见和担当的,打定主意的事地球颠倒都拉不回来。”席玉城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膀,“都带回家见父母了,就不是小年轻胡闹,你自己明白的。”
“嗯,我知道的爸。”席斯言和他一起走出来,看见井渺和苏皖正有说有笑,“爸,我做了一个梦,我们一家人只有二十年的缘分,然后老天给我机会重头开始。”
席玉城一脸问号:“别给我说玄学,你最近怪得很,搞科研的人整天神神叨叨。我是唯物主义者,党章我可以倒背如流。什么二十年什么重新开始,我只知道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我教你多少遍了?”
井渺回头看到席斯言正看着他。
“哥哥!阿姨在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席斯言笑着说:“嗯,爸,你说得对。”
——
井渺在席家睡了一个晚上,天亮的时候他蹑手蹑脚来到席斯言的房间。
“哥哥,我今天要回学校做兼职。”男孩子还穿着苏皖给他准备的睡衣,在大家还在沉睡的清晨和席斯言拥抱,“哥哥和我一起回去吗?”
席斯言把他抵在墙上亲吻:“渺渺,今天请假吧,陪我在家休息一天。”
“可是......”
席斯言心里都是惊惧。
那一年的这一天,井渺把他从死亡线上推开,从此他上交自己的人生,与席斯言一辈子交缠不分。
他爱井渺痴缠幼态,也爱他如今腼腆自立,努力阳光。
席斯言把人抱在怀里:“渺渺,不要离开我。”
关了手机断了网,他们在席斯言的房间打了一天的游戏,井渺和他诉说自己的天马行空。
“哥哥,等我还完了助学贷款,我要攒点钱。”
席斯言坐在飘窗上,看着外头太阳渐落:“嗯?你要攒钱干什么?”
井渺打开手机给他看一片漂亮的草原:“我想和哥哥一起去内蒙古,去骑马,去吹风。我隐约记得刘妈妈说,她年轻时候去过,很漂亮的。”
席斯言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白马载花,踏青而来,草场扬起风浪,白云似要落地。少年鲜活的身体和热烈的笑容。
“我还想去海边,我们去放焰火,要……水母样子的烟花,我可以把引线穿成一条,然后就像无数只水母从海里升起来!”
他兴致勃勃地描述,越来越起劲。
“我还想和哥哥一起打篮球!哥哥教我打篮球吧?福利院的小操场打不了篮球的,因为……球会掉进那口井里,小时候我们好像就掉过羽毛球!”
这是,正常长大的井渺的想要做的事。
“我印象里,上学的时候都没人愿意和我玩的。”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沮丧也没有难过,只有记忆错乱的迷茫,“还好找到你了哥哥!”
席斯言揉揉他的头:“以后我每天都带你去打篮球,锻炼身体。”
“真的吗!”井渺扑进他的怀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哥哥真好!如果没有哥哥,我也不敢一个人去和别人打篮球的。”
“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去做。”席斯言吻他额头,“你不用攒钱,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我的就是你的。”
井渺愣了愣:“结婚?”
他掐住他的下巴,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你要始乱终弃、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井渺握着他的手讨好地笑:“我不记得了嘛。而且十四岁说的话,有几个人会当真哇?”
“我,我会。”席斯言说道,“以前不重要,现在才重要。”
井渺噗嗤笑起来:“我有时候觉得你在骗我。”
席斯言一愣。
“你给我构建的回忆太美好,和我拥有的一切都不匹配。”他趴在窗户边看太阳落下,夜色渐染,“可是我很自私,尝过甜头的话,就很难戒掉了。”
井渺转过来,眼睛弯成月亮:“但是我会努力,配得上哥哥的。”
“渺渺。”
“嗯?”
席斯言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亲吻,虔诚又专注:“我爱你,我为你而活着。”
苏皖和席玉城一起下班回来,两个人有说有笑,谈着世俗烟火,席玉城在埋怨工作上遇到的不如意,苏皖说大领导也有为这种小事犯难的时候呀。
席斯言冲下去,紧张又无措:“爸、妈……今天,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席玉城把外衣挂在衣架上,摇摇头:“没有啊。新购房法公布了试行章程算不算?”
“车祸……之类的,有吗?”
“你当我是交管局吗?”席玉城没好气,“你爸每天已经够忙了,你和小朋友吃饭没?”
席斯言松了一口气:“等你们回来。”
“哦!车祸!有啊!”苏皖忽然道,“还是在你们学校附近呢,一张白色轿车失控撞翻了一个小摊贩的摊子,不过没什么人员伤亡,车主疑似毒驾被抓了呀。”
“是吗?毒驾?哦哟,大白天的,还好没伤到人。”
“是啊,听说车主下车的时候还一抖一抖的。”
“不会是癫痫吧?你们传毒驾?”
“领导你好奇让秘书去查一查呗。”
“我不好奇,我每天要管的事一大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席斯言的心缓缓落地。
他回头,井渺站在楼梯上,正笑的灿烂。
“哥哥。”
“渺渺,下来。”席斯言张开双臂,脸上是有些劫后余生的满足,
井渺从上面跑下来,被席斯言一把抱在怀里。
“哥哥,都过去了,我会健健康康的陪在你身边。”
男孩子的领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柔软纤瘦的身体被他整个笼罩在怀里。
嗯,前尘如梦。
这是上天给他们的垂怜。
——
哥哥:
我是渺渺。
希望哥哥早点回家,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
死亡对渺渺来说不可怕,我只担心哥哥会不会伤心。
哥哥,你不要伤心。
渺渺会永远陪着你,做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童话梦。
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爱你,爱到这一秒钟,都还有很多没说完的话。
这辈子辛苦哥哥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下次,哥哥一定要早点找到我哦。
哥哥要相信渺渺,因为渺渺相信童话。
——井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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