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月前的沈安途根本想不到,一个月后,他可以和谢铎坐在公园里路灯照不到的长椅上吃同一根冰淇淋。
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夏日的暑气还是从地缝里源源不断地漫出,把沈安途手上的甜筒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团。沈安途此刻的心情也是黏糊糊的,不是因为暑气,而是因为身边的谢铎。
“是谁说想吃冰淇淋的?你的‘想吃’指得就是舔两口?”
谢铎就着沈安途的手舔掉了甜筒融化的部分。
刚才吃完晚饭出来,沈安途在肯德基甜品站门口不肯走了,说想吃冰淇淋,于是谢铎排队花6块钱给他买了一个原味脆皮甜筒,直到他们走到公园找到长椅坐下,沈安途总共就舔了两口。
“我才刚开始吃。”
沈安途说完咬了一大口,把花边脆皮咬掉了一个缺口,咬完才发现正好是谢铎刚才舔过的那部分,他又开始不知所措了。他还不是很能适应谢铎男朋友这个身份,每次谢铎一靠近,他就像遇到了强烈磁场的指南针,功能失灵,指针疯狂旋转。明明之前没有表白的时候他都能很正常地跟谢铎交流的。
暑假已经开始了一周,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24天,但出门约会是第一次,因为沈安途很忙,沈开平病态地要求他们学钢琴小提琴和各种乐器,就因为之前去世的儿子会这些。
他好不容易抽出了完整的一天留给谢铎。
由于沈安途功能失灵,所以谢铎安排了一天的计划,他们上午在图书馆自习,下午去看了场电影,又去游戏城转了一圈,沈安途对越野摩托很感兴趣,来来回回玩了六七次。晚上吃过晚饭,他们在小公园里转一圈,等到了九点沈安途就要启程回家,沈家的别墅离市区挺远的,如果回去太晚惊动了其他人,不知道又会被怎么刁难。
沈安途到现在还有点梦游般的不真实感,谢铎竟然也喜欢他,他没有勇气说出的告白,谢铎替他说了。
他今天第二十三次回忆起那天在图书馆天台上的场景。
“你不要躲我,沈安途,我受不了。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
“要!谢铎,我……我也喜欢你!”
“沈安途,你在笑什么?”谢铎四肢舒展地靠在长椅上,一手张开搭在椅背上,刚好能框住一个沈安途。
“没什么……”沈安途低头吃甜筒。
谢铎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抢走了甜筒:“说话,在笑什么。”
沈安途试图抢回甜筒,结果不仅没抢到,还被谢铎搂着脖子锁在怀里,沈安途很懊恼,他总是打不过谢铎。
夏天的夜晚已经够热了,谢铎怀里的温度还要更高,沈安途觉得自己再不远离他,一定会先比甜筒更快地化成水。
“我说我说!我在想游戏城的摩托!”
谢铎低低地笑起来,靠近沈安途已经变成粉色的耳朵,说:“沈安途你撒谎,你刚才在想我。”
热气喷在耳廓上时,沈安途敏感地抖了一下,他猜自己一定是化了,不然为什么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自恋了,我没有……”沈安途不知道自己满脸通红。
“没有吗?”谢铎贴得离他更近了,嘴唇几乎快要贴上沈安途的脸颊。
如果说成年后的沈安途是一颗经过了千雕万琢精心装饰的珠宝成品,那高中时候的沈安途就是刚从矿场里挖出来的原石。成年后的沈安途热情大胆,尺寸刚好可以卡在谢铎的无名指上,但谢铎很遗憾没能参与他的打磨过程;而现在谢铎手上的这颗原石不一样,他青涩稚嫩,谢铎可以把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制作成任意他喜欢的形状。
“沈安途,你要对男朋友诚实,谈恋爱就应该坦诚。”谢铎教他,“想我就要说出来,我喜欢你一直想我。如果你说喜欢我爱我,我会更高兴。”
谢铎的语气太正经了,他像是在背诵什么恋爱守则上的法条,沈安途没谈过恋爱,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谢铎说得很对,而且如果谢铎高兴听,他也是可以说的。
于是沈安途转过头,忍住害羞,用很轻的声音对谢铎说:“那我说了,谢铎我好喜欢你啊。”
沈安途的眼睛睁得很大,又黑又亮,它们就这么无辜又充满诱惑地盯着谢铎。
嘎吱一声,谢铎把手里的甜筒捏扁了。
沈安途大惊:“我的甜筒!唔……”
剩了一大半的甜筒可怜兮兮地摔在地上,无人理会。
长椅上的两个身影交叠成一个,沈安途尝到了初吻的味道,是甜甜的冰淇淋味。
9
一旦尝过了亲吻的味道,就再也戒不了似的,沈安途和谢铎在一起时,一半的时间用来学习,一半的时间用来接吻,沈安途头一次知道,原来嘴巴也可以这么敏感,谢铎总是能把他亲得浑身无力。
沈安途最终还是选择了文科,他和谢铎一起仔细地分析了一下他的学习状况。沈安途属于文理成绩都不错的那种学生,但其实他的理科学得很吃力,当初参加物理竞赛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勉强强拿到了二等奖,但反观他的文科,不用怎么太努力也能考得很好。
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沈安途还有个隐秘的愿望,如果留在理科班,他就只能一直做第二名,但如果去了文科班,他可以和谢铎一起做第一名。
Z中有一个光荣榜,每次月考过后都会把文理科第一名的照片挂上去,到时候他和谢铎的照片就会被摆在一起,想想就令人开心。
当然沈安途还是很舍不得谢铎的,分班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他们在桌子底下牵手,谢铎给他传纸条安慰他,说就算不在一个班也没关系,他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再约会见面。
事实上的确如此,高二刚开学那两天,谢铎在四层,沈安途在二层,沈安途想谢铎想得不行,他们就约定,每节下课在三层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见面,一见面就拥抱接吻。
沈安途吃着谢铎的舌头,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动静,又害怕又兴奋。
就这么过了一周,两人才能稍稍分开一段时间。
本来高一的时候周明辉还经常跟他们两人一起吃饭,但是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周明辉再不肯跟他们一起了。
据受害者周明辉控诉,这两人只要见面,哪怕什么都不做,空气都会莫名变得浓稠黏糊,让周明辉不能呼吸,所以为了健康着想,周明辉选择远离他们。
高中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竟然就要进入高三。
高二最后期末考试前的晚自习,谢铎和沈安途偷偷溜到小池塘边,躲在一颗大树后亲热,最近因为繁重的课业,他们好久都没约会了,所以考试前一晚,晚自习最后的半小时,他们约了一起来这里见面。
池塘这里的位置很偏,对岸就是学校外围的栅栏,而且没有路灯,很多小情侣都会到这里约会,检查老师到这里一抓一个准。
谢铎和沈安途也是没想到,他们才抱在一起,嘴都没碰上呢,就看见远处一个手电筒照了过来。
“哎!那边在干什么?哪个班的?”这浑厚的声音一听就是检查老师。
沈安途起先还有点慌,但谢铎却大方地拉着他从树后走了出来。
“老师,我是高二一班的谢铎,他是二十班的沈凛。明天要考试了,我们压力有点大,出来转一转,刚好遇见了。”
谢铎和沈安途的照片常年挂在光荣榜上,检查老师很熟悉,电筒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检查老师认出了他们,立刻露出笑容:“哎呀一次小考试而已嘛,紧张什么,转一转就抓紧时间回去哈,别到处乱跑,旁边就是池塘,很危险的,知道没有?”
“知道了,谢谢老师,我们这就回去。”
期末考试如期结束,谢铎和沈安途又是第一,由于光荣榜版面更新,留的空间不够大,老师们商量后决定让谢铎和沈安途站在一起拍合照。
沈安途心里高兴坏了,但为了不被看出端倪,装得非常严肃。
拍照老师看沈安途的表情太过紧绷,让他放松一点,沈安途还在想着如何调整表情,谢铎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拍结婚照呢,高兴一点。”
一天后,洗好的照片上了光荣榜,这一次沈安途的笑容非常灿烂。
10
“谢铎你怎么了?你最近好像经常走神。”
午休时图书馆的天台上,谢铎对上沈安途关切的眼神,回道:“没什么,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了,有点紧张。”
沈安途嘲笑他:“不会吧,谢总也会紧张吗?”
自从知道谢铎家里很有钱后,沈安途就常常称呼谢铎为“谢总”,这倒是和十年后的他不谋而合。
谢铎当然不是在担心高考,谢铎在担心一周后的百日誓师大会,这是沈安途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折磨他的苦难自此开始,谢铎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沈安途见谢铎不说话,就坏心眼地凑到谢铎嘴边:“让我亲一口就不紧张了……还紧张吗?那我再亲两口~”
沈安途趁机沾了谢铎好多便宜,正在沾沾自喜,突然被谢铎抓住一阵激吻,差点窒息。
谢铎喜欢沈安途现在的笑容,他小心翼翼保护了他两年半,才终于让他打开心扉,变成了活泼开朗的沈安途,这一次他不会让历史重演。
两天后,学校高三年级组发布通知,组织高考前冲刺培训,学生可自愿选择在晚自习下课后多留半小时,有专门的名师解惑答疑,由于放学时间太晚,参加培训的同学需要留校住宿。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安途特别高兴,跟谢铎说这样就可以有借口搬出沈家别墅了,还可以跟谢铎睡一个宿舍。
谢铎对他笑,没有告诉他这是他们家捐了一栋楼的结果。
按照之前沈安途描述的时间节点,在距离高考的第102天,会有人在沈安途房间下的花园里说出沈丽君去世的实情,如果在此之前他就让沈安途搬出来,很大概率就能避开这个局。
但谢铎还是失算了。
距离高考的第104天,中午沈安途说回家收拾东西,晚上就住进学校,谢铎不放心,想跟着去,沈安途没让,但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学校。
谢铎等了一个下午,他给沈安途的手机发消息打电话,都没有任何回复,他去问了沈安途的班主任,最后得到消息说沈安途生病在家休养,要请假一段时间。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谢铎,他恍惚地回到了教室,觉得眼前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他还是没有赶上吗?沈安途依旧被送到Y国了吗?他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这一刻谢铎开始痛恨起自己高中生的身份,如果是十年后的他,就算沈安途被送到天涯海角,他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但现在他只是个高中生,想在学校里住宿都跟家里磨了很久,如果沈安途真的被送到了Y国,他要怎么劝说家里帮忙救他回来?
谢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跟学校请了假,当天晚上就打车到了沈家别墅,按响了沈家的门铃。
面无表情的佣人开了门,不耐烦地问他是谁。
“您好,我是沈凛的同学,他下午请假没来学校,我来给他送作业。”
当谢铎见到了躺在房间里的沈安途时,他几乎热泪盈眶。
谢铎锁上房门,走近缩在床脚的沈安途,问他:“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住校的吗?”
沈安途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没有说话,要不是被子还在微微颤动,谢铎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沈安途?”
谢铎掀开被子,看见了已经哭肿眼睛的沈安途,还有他手上紧握的一把小刀。
谢铎瞳孔猛缩,上前一把抢过小刀。
“还我!”
沈安途发狠地扑上去,要把小刀抢回来,眼泪溅在谢铎的手臂上,谢铎差点没拉住他。
“你冷静一点沈安途!”
谢铎哪里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沈安途,他像是一只绝望中的小兽,在死亡之前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谢铎你来干什么?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把刀还给我!谢铎你他妈……呜呜!”
沈安途的吼声太大了,谢铎不知道门外有没有人在偷听,所以他用力把沈安途压在床上,捂住他的嘴,再盖上被子。
“嘘——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沈安途,乖,没事了。”
谢铎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安慰他,在被子紧裹的小片温暖的黑暗里,沈安途咬着牙哽咽,无声大哭,滚烫的眼泪全部流进谢铎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