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迹和罗素素离开了,防盗门被重新关上。
没有外人在,许迟归再也强撑不住,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跌落在地,被一旁的贺峥拦腰抱住。
贺峥感受到贴在自己颈间的肌肤异常冰凉,他双臂用力,把许迟归悬空抱到沙发上坐下。
许迟归缩到沙发角落,胳膊环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上去和上次出门回来时一样无助,贺峥再次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中。
贺峥本想像之前那样安慰许迟归,抬了抬手,却停在半空,最后紧握成拳收回。
许迟归余光扫到贺峥的动作,以为对方得知他父母的死因后,也像小时候那些人一样,讨厌他,嫌他脏。
许迟归的心脏像有万千根针扎,疼得他喘不过气,眼圈瞬间红了,他不想在贺峥面前失态,把脸藏进腿间,纤细的手臂更紧的抱住自己。
自从发觉许迟归的异常后,贺峥曾无数次猜想过他的家庭,但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仅从何迹妈妈三两句话中,就能感受到身处其中的压抑与绝望。
那许迟归身为他们的儿子,当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处境,他那个时候才多大,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生病的?
贺峥眼看着许迟归难过的样子,不知从何安慰,只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
贺峥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发现许迟归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抱住小腿的手也用力到泛白。
“许迟归?”贺峥察觉异样,皱眉道,“说话。”
“嗯……”许迟归一开口,便是无法隐藏的哽咽。
贺峥再顾不上别的,伸手按住许迟归后颈,微微用力,“抬头。”
许迟归摇头,瑟缩着想要躲开贺峥的手,贺峥手上加了力道,没让他如愿。
“听话,”贺峥压低声音,听上去异常温柔,话语里却隐藏命令,“别让我说第二次。”
许迟归肩膀颤了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脸,眼泪珍珠一样接连往下掉,压不住的抽噎从唇缝泄出。
贺峥还没见过许迟归哭得这么凶的样子,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你……别伤心,不哭。”
许迟归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贺峥,泣不成声道:“贺峥……你别讨厌我,我、我不脏。”
贺峥没反应过来许迟归在说什么,就听许迟归继续道:“我妈妈很爱我爸爸,可是我爸出轨了,不止一个,后来感染了艾滋。他、他简直坏透了,隐瞒自己的病情,回家故意和我妈亲热……
我妈妈也不想杀人的,我爸……他明明知道自己生病,还要出去祸害别人,我妈看不下去,才……”
最后的结局就是何永梅和许志钧同归于尽,只剩下刚升初一的许迟归,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所幸被舅舅何永岩接回家。
可是舅妈和表弟都嫌弃他、讨厌他,他父母的事传到了学校,本来友好亲密的同学摇身一变成恶魔,都觉得他是恶心的脏东西,是杀人犯的儿子,恶魔自以为主张正义,开始随意辱骂、欺凌。
许迟归失去了父母,舅舅工作很忙,舅妈当他是透明人,他找不到能够求助的人,于是默默承受了长达一年的霸凌,他越来越害怕出门,越来越害怕人群。
当承受不住想放弃时,贺峥就像天神一样降临,自此他有了继续生存的勇气和动力。
年少时那段地狱般的记忆,是许迟归到现在都没过去的坎儿,他下意识寻求贺峥的安慰,手指动了动,想要抓住贺峥的衣角,却又想起对方已经不愿意再碰他了。
许迟归用力收紧手指,自厌地低下头。
“许迟归。”
贺峥有些冷漠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许迟归头一次抗拒贺峥的声音,他害怕面对贺峥接下来要说的话。
贺峥心里压着气,话音难掩失望,“在你心里,我贺峥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许迟归抬起头,知道是他自己想岔了,误会贺峥了,他眼里满是惊慌。
“贺峥,我是怕,怕你讨厌我……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只、只有你……如果连你也讨厌我,我……”许迟归哭得太厉害,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
贺峥面无表情,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给许迟归擦脸上的泪痕。
贺峥一直不说话,许迟归心里慌,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腕,哀哀地唤:“贺峥,贺峥……”
擦干净后,贺峥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看着许迟归怯怯的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屈起食指用力敲了敲他的额头。
贺峥手上用了劲儿,被碰到的那块肌肤瞬间变红,许迟归痛呼一声,捂住额头可怜兮兮望着他。
“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贺峥的表情不再冷漠,声音也恢复到平常的样子,许迟归悬着的心安稳落地。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许迟归使劲儿摇头,为表诚意,主动把脑袋往前凑,“还生气吗,要不再打两下?”
贺峥成功被许迟归逗笑,大掌贴上他脑门,动作轻柔地把人推开。
“原谅你了,去洗把脸,吃早饭。”
许迟归已经在洗手池站了五分钟,他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眼睛肿成核桃的人,不愿相信自己以这样丑陋的面貌出现在贺峥面前。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贺峥的声音传进来,“还没洗好?”
“我、我肚子疼……”许迟归撒谎,“你先吃吧。”
贺峥没再多言,门外的身影离开了。
许迟归在卫生间呆了半小时,一直试图用冷水消肿,但没什么用,要用冰块才行。他估摸着贺峥应该吃完了,悄悄打开一条缝,这个角度看不见饭厅,但外面很安静,贺峥多半回房间了。
许迟归放下心,从卫生间出来,小跑着奔向冰箱,和坐在饭桌前的贺峥四目相对。
“妈呀——”
许迟归停住脚步,伸手捂住脸转身背对贺峥,欲哭无泪。
贺峥走到许迟归面前,莫名其妙地问:“你干嘛呢?”
“丑,”许迟归别别扭扭开口,“太丑了……”
贺峥闷笑出声,“原来我们小许这么注意形象呢。”
许迟归臊得满脸通红,在别人面前不至于如此,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总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面貌面对他。
知道许迟归脸皮薄,贺峥收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了下来,手劲儿悬殊过大,许迟归挣扎无效,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让我看看,”贺峥仔细端详许迟归的脸,不赞同道,“哪里丑了,你眼睛哭瞎了?”
“真的?”许迟归睁开一只眼睛,试探地问。
贺峥点头:“真的。”
许迟归开心了,只要贺峥觉得不丑就行。
十月底,榕城早已入秋。
这个周末贺峥没有出门,窝在家里看电影、处理工作,有许迟归在一日三餐都很规律。那两天贺峥过得非常舒心,唯一不满意的是莫悠女士又催他约应竹暄见面。
周一是爷爷的忌日,中午吃完饭,挂断视频前,贺峥告诉许迟归他晚上不回去吃饭。
许迟归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没多问,只是叮嘱他晚上开车小心。
收拾完,许迟归回到书房,拿起放在角落的台式日记,上面写着一些标记,最近有两个特别的日子。
今天是贺峥爷爷的忌日,下周五则是他的生日。
父母去世后,除了许迟归自己,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他不想麻烦舅舅他们,自然就没庆祝过。
十六岁那年,贺爷爷因病去世,贺峥请了长假为爷爷处理后事,他不知道的是——许迟归也没去上课,一直陪在他身边。
贺爷爷火化那天,许迟归第一次见贺峥哭,他也跟着哭了,特别特别心疼。他失去过至亲,知道有多难受。
许迟归好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抱抱他啊。
从这天起,许迟归再也压抑不住靠近贺峥的欲望,他想在十六岁生日这一天,送自己一件生日礼物,可惜事与愿违。
今年,有贺峥在,许迟归想和他一起过生日,也很可能是唯一一次,他会永久珍藏。
转眼就到了生日那天,许迟归还没鼓起勇气发出邀请。
中午吃饭,贺峥发现许迟归有些心不在焉,夹的菜掉碗里,吃的是空气都没发现,不由出声问道:“想什么呢,吃饭要专心。”
许迟归紧张地咬住筷子,拐弯抹角问:“贺峥,晚上会加班吗?”
贺峥回道:“不会。”
许迟归眼睛一亮,不会加班就意味着能按时回家,可惜他没能开心多久,就听贺峥继续道:“不过晚上约了人,不回来吃饭。”
许迟归瞬间焉了,有应酬的话,还不确定十二点之前能不能结束。
“怎么了?”贺峥问。
许迟归摇头,说没事。
门外又有人找他,贺峥匆匆挂断视频,没有察觉许迟归低落的情绪。
贺峥扬声叫人进来,关掉手机前回了几条微信,其中就有应竹暄发来的信息,最后跟着一个定位,是一家适合约会的餐厅地址。
贺峥打字回复:收到,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