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已经进入尾声,客厅没有开灯,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来自电视屏幕,许迟归煞白的一张脸在它的照射下更显苍白。
深秋的天气,屋里没开窗,温度适宜,许迟归却全身发冷,他生理性地痉挛了一下,缓过来后,弯腰把手机捡起来,解锁后依旧是刚才的私信界面。
许迟归再次看到最后那几个字,呼吸猛地又开始急促,他颤着手敲击键盘,因为控制不住手抖,简单几个字删删减减两分钟才发出去。
加贝山争:你为什么知道?
不喝奶茶会死:我也在榕城,正巧在贺氏集团工作,是贺峥的助理。你昨天分享在微博上的按摩椅,是贺总找我买的,我看到照片后,再联想到你的笔名,就猜测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不喝奶茶会死:珍珠,贺总是不是知道你是作家?我本来只是想套话,压根儿没想出卖你,可是贺总实在太聪明了,三两句话就察觉到我的反常,转头就跟我同事要了我的微博账号!你的名字太明显了,他肯定已经摸到了你的微博……
不喝奶茶会死:贺总确实出差了,但之前早就安排好了人选,根本用不着他出马。珍珠……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骂死我吧。
许迟归脑子已经有些懵了,花了十分钟才把这几段话看明白,他从糊满浆糊的脑仁儿里搜索他的微博有什么。
只字未提喜欢,却处处藏尽爱意。
许迟归回忆起昨天的相处,迟钝的发现贺峥冷淡的态度,他当时没多想,只当贺峥加班太累。
事实却是贺峥发现了他的秘密,不想再吃他做的饭,不想再跟他视频,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
许迟归用仅剩的力气回复陈橙: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错。
敲下最后一个字,许迟归松手,任手机滑落,他倒在沙发上,慢慢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眼泪顺着眼尾滑落至耳蜗。
谁都没有错,是他错了,是他痴心妄想,不该不自量力喜欢贺峥。
贺峥被他吓跑了,从今以后,他的小小世界又只剩他一个人。
许迟归把脸更深的陷进沙发里,蹭干净眼泪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许迟归,贺峥早晚都会离开,只是这一天提前到来而已,你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吗。
贺峥出差的地方就在A市,榕城那边估计有贺松林安插的眼线,他刚下飞机就接到了莫悠的电话,让他走之前回家吃个饭。
这边的工作并不复杂,只是事情比较多,可即使贺峥刻意降低工作效率,也还是只花了三天。
结束工作后,合作单位的老板想请贺峥吃饭,被他婉拒,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在楼下简单吃了碗面条。
回到家,贺峥先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走到客厅,关掉屋里所有灯,随意放了一部电影。半晌后,贺峥拿起桌上的手机,搁在指尖上转着玩儿,他的眼神看似落在屏幕上,实则没有焦距,像是在反复考虑、斟酌。
不知过了多久,贺峥手上动作停下来,手机稳稳落在掌心,解锁后,打开了微博,点进了唯一关注的账号主页。
许迟归最新的微博依旧停留在三天前。
许迟归更新这条动态的当晚,贺峥就看见了,包括底下陈橙的评论。贺峥早就翻完了许迟归的所有微博,知道陈橙的ID对于许迟归来说并不陌生,如果他能看见对方的留言,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所以现在多半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
按许迟归的性格,不难想象他此刻的状态,贺峥有些担心,但不打算过问,他自己都没想清楚,现在贸然联系,对他和许迟归来说,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贺峥身体往后倒,靠在了沙发背上,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些年来,贺峥的追求者从未断过,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被他干脆拒绝,可是现在喜欢他的人变成了许迟归,他就变得瞻前顾后,狠不下心。
这几天,贺峥考虑得最多的不是应该如何拒绝,而是如果他真的拒绝了,许迟归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绝望,会不会又找个龟壳重新躲起来,再也不敢露头看外面的世界?
这不是贺峥愿意看到的场景,可他不是同性恋,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如此沉重的爱。
就目前来看,这件事无解。
贺峥呼出一口气,给蒋南烽发了条微信,约他明天晚上出来喝酒。
第二天上午,贺峥驱车前往湘林别墅,路上有些堵车,到地方时,正好踩上饭点。
贺峥进屋,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贺松林对上视线。
贺松林阴阳怪气道:“你是客人吗,专门过来吃饭的?”
贺峥早就习惯了老贺的说话方式,换做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会直接呛回去,工作以后他性格沉稳不少,贺松林年纪也大了,贺峥总是顺着他。
“路上堵车,别生气。”贺峥走过去,在贺松林身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双手端着举到他面前,“爸,喝茶。”
贺松林冷哼一声,伸手接过茶杯,勉强喝了一口。
莫悠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贺峥就笑着迎上来,“儿子,过来妈妈看看。”
贺峥依言上前,配合莫悠前后左右仔细打量。
“好像结实了一点,看来有听话好好吃饭。”莫悠伸手拍了拍贺峥的脸,“真乖。”
贺峥有些无奈,他都快三十了,莫悠还拿他当小孩儿。察觉到后方投来不悦的视线,为了保命,贺峥识趣地后退一步,转移话题道:“妈,饭做好了没?饿了。”
“快了快了,先去坐着,”莫悠熟练使唤贺松林,“老贺,过来端菜。”
贺松林起身,路过贺峥的时候扔下一句:“注意距离。”
贺峥服气,“遵命。”
席间,莫悠不停在给贺峥夹菜,贺松林又有意见了,“老婆,他自己有手。”
莫悠没理他,继续给儿子夹排骨,半路被贺松林截胡。莫悠怒了,“贺松林,你烦不烦啊!他是咱儿子,这醋你也要吃?!”
贺松林没说话,自顾自吃着排骨,盯着贺峥把骨头咬得嘎嘣脆。
贺峥觉得好笑,主动说:“妈,我自己来吧。”
莫悠这才收了架势,忍不住感叹一句:“儿子,还好你不像你爸,不然到手的媳妇儿也会被吓跑。”
贺松林年轻那会儿占有欲比现在疯狂多了,莫悠就差点被吓跑,后来他发誓会改,再加上自己又是真的爱他,才选择再给他一次机会,一晃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不见得,”贺松林冷不丁冒出一句,“等他遇到那个人你再看看。”
贺峥看了贺松林一眼,笑笑没说话。
“说起这个,”莫悠期待地问贺峥,“你见过竹暄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性格不错吧?”
贺峥点头说是,还没等莫悠多开心几秒,又接着说:“但我们不合适,妈,你别再提了。”
莫悠不甘心道:“怎么就不合适了嘛?”
贺松林给莫悠夹菜,手肘碰碰她的,劝道:“吃饭吃饭,你别管了,他心里有数。”
莫悠瞪他一眼,不过贺松林说得没错,反正儿子行情又不差,总会碰上喜欢的,她再耐心等一等好了。
吃过饭后,贺峥回房间午睡,起来后一直陪贺松林下棋,晚上吃过饭才离开,驱车开往和蒋南烽约好的酒吧。
贺峥进去的时候,蒋南烽已经到了。
“峥哥!这边这边。”蒋南烽站起来,挥挥手示意他的方位。
贺峥走过去,坐下前跟他碰了碰拳头。
“难得啊,你居然会主动约我喝酒。”蒋南烽给贺峥倒了一杯酒,了然道,“说吧,又碰上什么难题了?兄弟给你解解惑。”
贺峥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往前抬抬杯子,示意蒋南烽添酒,就这样什么也不说,接连喝了五六杯,半瓶威士忌都快被他干完了。
蒋南烽被贺峥这阵仗吓到,对方再让他添酒时,蒋南烽把酒瓶挪到一边,劝道:“哥,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跟我说,别喝闷酒啊。”
贺峥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后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南烽提议道,“那我问你答?”
贺峥单手把玩酒杯,点头同意。
蒋南烽是贺峥的大学室友,俩人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的状态,有那么点为情所困的意味,没什么自信地问:“感情上的事?”
贺峥:“嗯。”
“我靠!还真让我猜中了?!”不怪蒋南烽大惊小怪,贺峥就大学的时候谈过两次,这几年一直单着,完全没有要谈恋爱的迹象。
蒋南烽喝了杯酒冷静了一下,接着问:“有喜欢的人了?她不喜欢你?”
贺峥摇头,“不是。”
蒋南烽也觉得不可能,继续猜测:“互相喜欢?因为现实原因不能在一起?”
贺峥回道:“也不是。”
蒋南烽绞尽脑汁,想到一种可能,调侃道:“总不至于对方性别男吧。”
贺峥没说话,默认了。
蒋南烽彻底呆住,回神后又连喝两杯冷静,不可置信道:“不是,峥哥,你啥时候弯的?!”
贺峥握紧酒杯:“没弯。”
蒋南烽松了口气,不解道:“那你在纠结什么?”
贺峥皱了皱眉,如实说:“我不知道。”
蒋南烽安静下来,盯着贺峥看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峥哥,你危险了。”
贺峥和蒋南烽喝到凌晨才各回各家。贺峥没睡几个小时,八点钟就爬起来赶飞机。
买机票的时候,贺峥原本想订晚上的,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反正都要回去,不可能永远躲着许迟归,干脆就买的上午十点这班,中午就能到榕城。
而且这几天许迟归没联系过他,微博上也没有任何动静,贺峥其实有些担心。
一出机场大门,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贺峥穿的风衣,竟然都有些扛不住,看来是要入冬了。
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贺峥换了一只手拖行李箱,摸出手机,竟然是许迟归打的电话。
贺峥有些意外,一股莫名的、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他滑动接听,迅速把手机贴近耳边。
“喂,许迟归?”
手机音筒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贺峥眉头紧皱,加快脚步,“许迟归?许迟归?说话!”
电话那头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传来许迟归虚弱无力的呢喃:“贺峥,我、我好像……要死掉了……”
不等贺峥说话,电话自动挂断,贺峥再回拨过去时,提示对方的电话关机了。
妈的!
贺峥单手提起行李箱,往出口的方向狂奔,抢了最前面的一辆车。
贺峥说了目的地,打开钱包拿了一沓钱出来,放在副驾上,“师傅,麻烦开快点,我赶时间。”
这沓钱少说也有小两千,师傅连声应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猛踩油门,咻地一下驶出了机场。
师傅开得再快,机场离和润家园也有些距离,贺峥开门到家时,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客厅空无一人,贺峥随手扔掉行李箱,连鞋都来不及换,直接冲进许迟归的卧室,里面没有人。
贺峥退出来,往书房的方向去,因为是一路跑上来的,声音有些喘:“许迟归?许迟归!”
贺峥打开书房门,看到了角落里的照片墙,上面全是他的照片,贺峥顾不上惊讶,因为这里依旧不见人影。
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能,贺峥转身走到主卧门口,打开了门。
床上冒起一个小山包,小小一团藏在被子里,像是被全世界遗弃。
贺峥快步走到床边,扯下盖住头的被子,露出许迟归红得不正常的一张脸,脖颈脸颊全是汗珠。贺峥眉心紧皱,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掌心下的肌肤灼热烫手,果然发烧了。
许迟归闻到了贺峥的味道,他费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片刻后对上贺峥关切的视线,泪水瞬间盈满整个眼眶,他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又破碎。
“贺峥……我不喜欢你了行不行?”
“说好要住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我们签了合同的。你能不能晚点走?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