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综合来看我的呼声要比沈新高一点，但我感觉这主要是因为我们这边的观众口碑要比他们好，影评人那边是还更偏好历史正剧的，葵琼过去几年的颁奖趋势还是和影评那边重合度比较高——”
“魏赫，你太紧张了。”坐在一边的导演有些无奈地打断他，递过去一杯水：“你先冷静一下。”
魏赫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闻言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紧张。”
今年预约葵琼颁奖直播的观众达到了历史新高。托因此水涨船高的广告费的福，葵琼主办方给每个剧组都安排了大休息室，套房中间又给提名者提供了专用的小休息室，装修据说也比之前好了很多——这是已经来过数次的魏赫评价的。
现在《猩红疾风》剧组在大休息室公共区的沙发上候场，一边看大屏幕一边聊天。这部赛车手传记电影上映以来狂斩32亿票房，手握极佳的观众口碑，毫无疑问是今年的夺奖大热门。可以说他们在本届葵琼上最大的对手只有历史探案题材的《一十四人》，后者票房虽然只有不到十亿，但也凭其过硬的质量获得了今晚的七项大奖提名——甚至比《猩红疾风》还多了一项。
导演：“概率还是挺大的，我觉得你跟沈新五五开。你看人家周编，也是第一年入围葵琼，看着就比你冷静多了。”
坐在一旁西装革履的周清老实道：“没有，姜导。我也挺紧张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导演：“……”
“你们俩要不出去溜溜？”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但我孙子一紧张就想上厕所，回来就好一些。”
出去就难免撞到熟人，魏赫随意惯了见到人一点头就过去了，周清却不能。多在镜头前出现几次后他发现一直保持微笑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脸都要笑僵了后他们终于到了角落的咖啡机前。据魏赫说这是在小圈子里流传的葵琼玄学咖啡，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有人喝完这个就中奖了。
周清看着魏赫抽出纸杯，有些无语地说：“你昨天跟我说你发现有些东西期待太久，真的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反而只有平静了。”
魏赫鼓捣按钮，头也不抬：“是啊。”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周清问。
“要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才能无愧于心等待结果。”魏赫精神抖擞地把咖啡递过来：“万一他们背着我们都喝了这个呢？我们就落后于人了。”
鬼使神差的，周清感觉奇怪地被说服了。他尝了口咖啡，有点像速溶的。他突然想到什么：“所以许慎珣当年喝这个了吗？”
魏赫想说什么，脸突然拉了下来。
“没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从周清身后伸出来，拿走那只纸杯，将剩下的一半一饮而尽，许慎珣皱眉：“难喝。”
他将纸杯扔进了垃圾桶里。
周清转过身，看到已经完全是上镜状态的许慎珣站在他身后。
“你这会不是应该在主办方那边吗？”周清问。
“是啊，连入围都没入围，可不是只能当下颁奖嘉宾充充面子了。”魏赫抱胸说道。
然而他的投资人看着却并不生气。
“多谢你帮我赚到了新工作室的启动资金。”许慎珣从容地说：“本来想把世娱挖空还有点钱的压力，按原计划我还要再接两年商业片才行，现在直接一步到位了。”
这下生气的人变成魏赫了。
“过两年混不下去了也可以跳到我这里来。”许慎珣淡淡笑道：“看在你四次葵琼提名的份上，也许我可以发发善心给你开原来一半的年薪。”
眼看着魏赫被彻底激怒，周清及时转移话题：“所以你现在是过来找我的？”
“是啊。”许慎珣弯起眼睛，微微弯腰，用很小但刚好能被旁边魏赫听到的声音对周清说：“我可能知道了一点内幕消息……跟我过来一下？”
魏赫冷声道：“不可能，所有颁奖嘉宾都是上台前才会拿到人名卡。”
许慎珣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周清？”
周清已经在过去一年《猩红疾风》的剧组里面临过无数次这样的处境，现在想起来只有不堪回首四个字。许慎珣每次的挑刺都能刚好卡在合理性的基础上——然后最大程度地让魏赫难受。而魏赫其实是非常典型的压力型人格，越给他压力他就越战越勇那种。剧本磨了无数遍，和稀泥和了无数遍，如今都已经磨到了葵琼的后台了，周清自认自己已经完全今非昔比了。
他揉了揉眉心：“就在这说吧，这会旁边也没人。”
于是许慎珣一手捂着在周清耳朵旁用气音说完了那段话，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赫，恰逢工作人员过来喊人，他施施然地走了。
周清捏了下被热气搞得有点痒的耳廓，看向魏赫。
“我不会问的。”魏赫没等他开口就直接说：“你不用告诉我，他大概率就只说了一些明天去哪吃饭的废话，然后故意让你说不出来什么“内幕消息”，借此让我怀疑你瞒着我。”
他阴沉地说：“挑拨离间的老手段了。”
周清：“……”
周清：“他说前几年是因为主办方抠门不供水，所以很多人才来这接咖啡喝的。”
魏赫无言，魏赫有点要往恼羞成怒转化的趋势。
“但是说前几年拿奖的人都喝了也没什么不对。”周清安慰道：“喝都喝了，起码它还能提神。”
两人往回走，这次挑了个虽然远了点但没什么人的路。周清总算能放空表情了，魏赫在他旁边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你看着这么淡定？”
“我解释过了，我确实很紧张。”周清无奈地说：“只是我平时是这个样子的话——”
他给魏赫展示了一下“放松的周清”的神情。
“我紧张起来就是这样。”他说。
他给魏赫展示了一下“紧张的周清”的神情。
“……你只是一直在面瘫而已。”魏赫说。
“抱歉。”周清说：“还有镜头特供的面带微笑版本，你要看吗？”
魏赫：“不用了，你一会去对着镜头笑吧。”
他走着走着，突然说道：“你这次跟我处境差不多，我找业内人估了下，不爆冷的话葵琼的编剧奖就在《一十四人》的编剧杜山和你之间。最佳编剧份量相对来说没有“金三项”那么重，受到奖项平衡的影响更小，个人来说，我觉得你比他更会写情感的爆发。”
周清笑起来：“谢谢。”
“感谢你没有说我全方位碾压竞争对手。”周清调侃道：“不然我真信了，等会在落选的时候不由自主露出惊愕的表情可怎么办？”
“哈？我很实事求是的好吗？”魏赫扭过头：“提名刚出来连夜看完几个最佳男主提名的电影，然后写了1000多字逐段剖析为什么其他人比不过我——这不是你干的事吗？”
周清不想承认当时晚上看到消息时热血上头的行为，他装作没听见。偏偏魏赫不依不饶，一边走一边背诵周清那天写的内容：“‘由此可见，《一十四人》里沈新这段戏的表现是有所欠缺的，相比于编剧想赋予这个角色的人格，沈新的表演只偏重于愤怒，明显少了悲伤的那一部分层次感。这点远不如你在《寒夜白杨》里林宇看到妻子尸体时那一幕的表现——’”
任何一个人在白天里听到自己午夜时分写的小作文都会有被公开处刑的羞耻，特别是收到消息的那个人已经倒背如流，周清想从记忆里删除也没有办法的时候。魏赫得意洋洋地背完，还不忘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我看杜山就写不出来这种东西，主要是真情实感，你懂吧。”
“我不紧张。”周清脸还红着，面无表情道：“杜编是单身也挺好的，不然我还要担心自己输了之后一气之下要去勾引他老婆报复什么的。”
魏赫：“……”
这届是葵琼第一次和新平台合作全程直播。观众的实时评论会以弹幕的形式出现在最上方，参与度拉满。周清从进入镜头的范围后就挂起了营业微笑，许慎珣在最前面的嘉宾席的位置。周清进场时路过他，他拉了下周清的袖口，周清在远远近近的镜头中俯下身，听到他略带委屈的声音：“我问了下他们如果打算给你奖能不能让我颁，他们不同意。”
“编剧都是由往期获奖编剧颁的，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周清说：“你出门前给米奇喂水了吗？”
“这几天你都不在，米奇都不肯好好吃饭了。”许慎珣有点失落地说：“我有喂。”
“他喜欢流动的水，我买了一个新的喂水器还没到。”周清拍了拍他的胳膊：“晚点给你说。”
他走到《猩红疾风》剧组那边坐下的时候，魏赫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刚刚跟许慎珣在说什么？”
周清：“怎么了？”
魏赫拿出手机给他看：“刚刚弹幕从嘴型判断许慎珣在提醒你不要忘了我偷猫的事——不是，我根本没有偷猫！”
他咬牙切齿道：“还让你不要因为跟我一起被提名就忘了米奇是怎么被我虐待摆布立人设的！我什么时候虐待过米奇？？？”
周清：“……就半分钟，他们怎么分析出这么丰富的内容的。”
魏赫刷新了一下，静了几秒：“你控制一下表情，不要皱眉。”
周清：“？”
魏赫：“他们现在在猜我拿着手机在给你看同人黄雯。”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颁奖终于正式开始，在这之前周清从来没有意识到主持人说的话有这么多这么长。像是足足有半个世纪之后才开始颁第一项最佳配乐，这种场合一贯是越重量级的奖越往后，也就是说，魏赫肯定要在他后面了。
每个奖项宣布最后的名字之前摄像机都会将所有提名者的神情忠实地反映在大屏幕上，全程直播。获奖的那个人自然是喜不自禁，落选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都是真心祝贺。拉长的时间把人的心跳声也拉得又缓慢又沉重，等到终于轮到周清的脸被投到屏幕上的时候，他已经无法辨别自己脸上的微笑是否仍然自然了。
颁奖的是周清很喜欢的老牌编剧郑林，他先是打开卡片看了一眼，然后将卡片合上。卖关子环视一周：“其实对编剧这行来说，我是不太认同出名要趁早的。我们左边是自己脑袋里的虚幻世界，右面要应付你们现在周围坐着的这些麻烦家伙，怎么让故事落地是一个编剧一生中都在学习的事情。”
台下发出捧场的笑声，周清也笑，掌心出了细密的汗。
郑林顿了顿，又说：“但有时候，每隔几年又确实会出现那么一个天赋异禀到让人嫉妒的新人，我这种老家伙是不用承受这种压力了，他现在是你们在座诸位同行的问题——葵琼最佳编剧奖，《猩红疾风》，周清！”
所有的灯光和镜头都聚焦了过来，其他的几个分镜消失，周清的脸被放大在了大屏幕上。梦想成真的感觉像被巨浪迎面打趴在海滩上，但他应该还记得微笑。魏赫非常紧地拥抱了他，然后是导演和制片人，坐在第一排的许慎珣，给他颁奖的郑林。周清站在台上时突然意识到行业内最好的一批电影人正坐在台下，听他发言。
功成名就的滋味和今晚的香槟色灯光一样让人眩晕。
他照例感谢了制作团队、魏赫和许慎珣，小小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赛车手，所以这不是那种经历种种波折最后圆梦的故事，但走上岔路口之后也并不一定更差。现在我和我爱的人都在这一行里，我喜欢我做的事，并由衷地为能得到这份认可而感到自豪。”
他现在是真的一直在笑了。下台的时候郑林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调侃道：“家里的柜子还放得下吗？”
周清看了眼许慎珣，他也正在往这看，眼睛带着和他一样高兴的蜜糖色的光泽。周清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奖杯，转头小声回答道：“早就让他腾出空来了。”
郑林朝许慎珣笑了下，跟周清玩笑道：“演员嘛，黄金期就那巅峰几年。我们就不一样了，别说三十，四十岁黄金期都才刚开始——要是放不下就让他把他的都拿走留位置给你，这个家迟早是你说了算的。”
周清一路笑着回到魏赫身边，魏赫看上去非常想要用力再抱他起来转个圈，但有摄影机盯着，最后也只是眼巴巴道：“现在就剩我了。”
他深呼一口气：“我没有紧张。”
周清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想起许慎珣在咖啡机旁趴在他耳边说的话：“我确实没有看到卡片上的人名，但主办方提前给我打招呼，让我颁奖时热情一点，今年是第一次直播。他们就差没直说要蹭个什么“世纪大和解”的热搜了……我偏不。”
“他今晚已经够得意了。”许慎珣冷淡道：“总不能事事顺心吧。”
周清扭头看着魏赫紧绷的侧脸。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周清想，期待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东西，只有亲自去感受那一瞬间才有让人铭记终生的狂喜吧。
屏幕上又开始出现新的面孔，所有人怀着紧张故作松弛。在这片名利场中人来人往，失败者会很快被人们忘记，成功者或许也只是昙花一现。但起码在今晚，周清能与身旁的人一同抛开未来，只纵饮这渴望已久的蛇果酿成的烈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