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奚在准备带小狗做年度体检的第二天, 发现小狗不见了。
床底、书桌边、小窝里......都没有。
他让佣人们都去找，把房子里每一个角落的找遍了，就是没有看到那团棕白相间的卷毛小狗。
就连妈妈陆琇也着急起来, “窗户有没有打开？是不是跑出去了？去调监控。”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梧桐树长了新芽，又是一年潮湿的春日。
陆之奚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无措包裹, 全身忽然都没了力气，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他的身体。
“puppy.......”
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反复在寻找着那些早就找过无数次的角落，呼唤小狗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难道就是在今天吗？
她是不是已经有所预料？
陆之奚沉默地回到卧室, 关上门，目光落在床边那一堆她喜欢的小玩具上。
昨天晚上, 她是睡在那只粉色小章鱼上的。
他缓缓走进, 看见软绵绵的章鱼形安抚玩具上还有几根因为换季而掉落的小卷毛，视线一瞬间就模糊了，泪珠盈在眼眶半落不落。
陆之奚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对小狗的身份毫无思路, 从她听得懂中文, 还有在电脑上的学习记录能看出，她一定生活在中国, 小学毕业, 准备就读初中。
可中国实在太大, 人太多了，他还没能拥有更详细的信息去缩小范围。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听见小狗爪子轻触地面的清脆响声。
那声音很小，很细微，仿佛只是幻听。
陆之奚猛地转过身去, 然后看见衣柜缝隙里冒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狗脑袋。
她缩在一堆棕色和白色的毛衣之间，完美融入了衣柜之内，乍一看毫无违和感，仿佛是一个冬季的棕色毛线帽。
恐慌如同退潮似地迅速消失，陆之奚感觉自己浑身变冷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回温。
蒋萤看看陆之奚又看看地面，除了尴尬和无措外，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是不想体检而已。
昨晚听见陆之奚提起体检的事儿，她怕打针抽血，又不想再被温度计捅屁股，早上趁陆之奚还没睡醒的时候悄悄爬到衣柜里。
垫在身下的衣服很舒服，全都是陆之奚的气味，衣柜里四周又是黑乎乎的，她趴在衣柜里就睡着了。
蒋萤局促地坐在地毯上，朝陆之奚轻轻呜了一声。
下一秒，她立刻被陆之奚抱了起来，忽然感觉到自己脑袋的毛毛变得很湿润，随即听见抽泣的声音。
蒋萤仰起头，看见陆之奚睫毛湿湿的，脸颊淌着晶莹的泪珠。
他垂眸看着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心里愧疚更甚，像往常那样蹭了蹭他的脸蛋，又碰了碰他的鼻尖，可陆之奚这回却不买账了，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小小的身体。
“为什么躲起来？”他声音里还带着哽咽。
蒋萤跳到交流按钮处，用几个单词平凑出一句话：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
陆之奚知道她平常都不钻衣柜，今天大早上跑去衣柜里睡觉很反常。
稍微思索一下，他很快猜到了原因。
“你是因为不想做体检才躲起来？”
小狗低头，拍下按钮：「Sorry」。
她躲进衣柜时又想了想，其实就算她回到自己的人类身体，这具小狗身体也不一定会消失或者死亡，如果到时候有一个真小狗的灵魂会来到这里，那她也应该为它养护好身体才对。
“之后不许随便消失了，知道吗？”陆之奚捏了捏她的后颈皮。
蒋萤诚恳答应，最后还老老实实地被陆之奚带去动物医院做了检查。
不过体检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因为陆之奚全程将她抱在怀里，她在扎针抽血的时候紧张，他就温声细语地安慰她，量体温时，他也绅士地背过身去。
但蒋萤发现陆之奚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算好，抱着她时会沉思出神。
「你还在生气吗？」
晚上回到家后，蒋萤坐在他怀里，前爪在电脑上敲了一行字询问。
陆之奚沉默了片刻，说：“我在想，有一天你会不会真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puppy，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生活在哪里，我好害怕。”
说着，陆之奚建立了一个新邮箱，密码就是puppy加上她来到他身边的日子。
“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存在这个邮箱里，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后，仍然可以打开这个邮箱。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一定要联系我。”
蒋萤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舍。
现在已经是三月，距离五月已经不远。
颈项上的月光石在昏暗的卧室内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始终在提醒她即将要到来的事情。
蒋萤想到自己那个又小又破的家，便感觉有一种即将梦醒的感觉。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清楚自己和陆之奚的差距实在太大不仅是家境的差距，还有因为家境而带来的教育、学识等等各方面的差距。
等他真的了解了作为人类的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愿意和她当朋友吗？
端坐着的小狗忽然垂下头，湿润乌黑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露出一抹惆怅。
但在陆之奚发现之前，蒋萤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又敲下一行字。
「你这段时间有空吗？」
「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未来会怎么样，谁说的定呢？至少现在她会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在蒋萤提出一起出去玩后，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眼看五月就要到了。
这段时间里，陆之奚一直忙于网球赛和学校课程，时常累得夜里倒头就睡，早上五六点就要起床开始训练。
陆之奚最近因为身量变高，力量比去年增加不少，换了新网球拍，由于还未适应手柄触感，高频率的挥拍让他掌心磨得一片血红。
蒋萤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帮不上忙，更不好意思拿出去玩来打扰他。
她却没想到，其实陆之奚一直记得这件事。
“下周的比赛结束后，我就带你去迪士尼。”他将这件事当做惊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高兴地对小狗宣布。
迪士尼！
蒋萤这辈子去过的最好的游乐场，就是她家县城里的小游乐园，那里的设施已经很老旧了，但还是有旋转木马、海盗船和鬼屋。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他们一家在那个游乐园里过得很开心。
“小狗原本不能进园区，但我让爷爷找人联系VIP服务安排定制行程，这次可以去所有你想去的项目。”
陆之奚温柔地揉着她的小肚皮。
“我不会忘记你说过的话，puppy，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弄来。”
他们在五月二日出发，乘坐飞机前往奥兰多，陆琇作为监护人也一起去了。
陆琇本来是很不乐意的。
这段时间是陆之奚最忙碌的时候，但他却绕过她直接找上了老威廉姆斯，以学业压力大为由要求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她发现小狗puppy很高兴，转念又觉得还没带小狗去过游乐园，便按下心里的不满，还让人做了几套迪士尼主题的小狗衣服。
蓝色尖顶的城堡伫立在阳光之下，空中回荡着欢乐的曲子。
蒋萤坐在小推车里，一进入迪士尼就激动地站起来，趴在推车边缘往外看。
她穿上了米奇套装，脑袋上的小辫子也用做有米奇耳朵的发绳扎好。路过商店的时候，她瞥见商店里的米奇发箍，立刻扒拉了一下陆之奚。
两个小朋友在一起久了，心有灵犀，他立刻问：“想买那个吗？”
小狗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拍了拍他的手臂。
“想要我戴？”陆之奚迟疑地问。
小狗继续点头。
于是他们换上了同款装扮。
其他游客看见洋娃娃似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同样可爱的小狗，他们脑袋上还都戴着米奇耳朵，有的人忍不住笑着拍照，还有人直接夸赞“soooo cute”.
奥兰多迪士尼的园区很大，游玩的日程一共有三天，迪士尼公司派来的私人导游为他们定制了儿童和小狗都适合玩耍的路线。
拍照、购物、玩项目，两个小朋友在每一天都过得开心极了，蒋萤还拥有了一大堆不同型号的星黛露玩偶。
每天游玩行程结束之后，他们俩还都喜欢去看城堡处的烟花秀。
“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城堡被绚烂的灯光覆盖，蒋萤被陆之奚抱在怀里，仰头看向夜空，认真听着烟花秀的旁白。
真好看。
斑斓的烟火冲向漆黑的夜幕，展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像童话般盛大又梦幻。
当经历过更为灿烂的事情，重新归于黑暗就开始变得令人恐惧。
蒋萤凝视着烂漫的烟花，心中再次被一股离别的感伤笼罩。
她知道陆之奚这次是专程为了她空出时间来这里的，他总是这么贴心、这么温柔，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孤独地活在他的城堡里。
蒋萤在这一刻如此鲜明地意识到，她一点儿也不想跟陆之奚分开，不想失去这份无可比拟的亲密。
陆之奚注意到怀里的小狗轻轻叹了口气，问她怎么了。
刚低下头，小狗就仰起头，和他碰了碰鼻尖。
这是他们的小暗号，就跟击掌一样，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
陆之奚凝视着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漂亮的眼睛里映着烟花的璀璨光芒。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从奥兰多回到纽约的家中时，恰好是五月五日的晚上。
在飞机上时，蒋萤就隐隐有了感觉。
她感到有些困倦，身体变得很沉重，脖颈处的月光石微微发烫，有一股暖流好像从石头处渗入她的体内，包裹着她的灵魂。
“puppy累了吗？”
陆之奚摸了摸她的爪子和鼻子体温是正常的，鼻子也很湿润，不是身体不舒服，便把她抱在了床上。
卧室里摆满了他们这次去迪士尼的纪念品，大多数都是蒋萤喜欢的玩偶，他们在各个卡通人物身边的拍立得合照也整齐地放在了床头。
快乐的余韵还充盈在卧室里。
蒋萤躺在松软舒适地枕头上，看向墙上的时钟还有三分钟就要到五月六日了。
她越来越困，感觉自己已经要克制不住地昏睡过去。
在意志力的支撑下，她缓缓从枕头上站起来，蹦下床，走到交流垫旁，拍下几个按钮。
「Best」「Friend」。
「Love you」
陆之奚笑了，走过去要抱起她，“我也爱你，puppy，快睡觉吧，你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明天我们再继续玩儿。”
可小狗还是一动不动，又挪到了另一个按钮上。
「Goodbye」
陆之奚微微一怔，浑身瞬间僵硬了，一种比上次误以为她失踪更甚的恐慌感在这一瞬间袭来。
为什么突然要说再见？
怎么这样毫无征兆？
怎么会这么快就.......
“puppy......”
直觉让他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以至于连呼唤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小狗趴在了这个按钮边，小爪子搭在按钮上，似乎是使劲力气地又按几次。
室内回荡着同样的单词，本是毫无感情的录音，此刻却仿佛充满了不舍，
Goodbye，Goodbye。
再见啦，我最好的朋友。
她心里这么想着，收起小爪子，像往常那样睡着了。
小狗蜷缩在交流垫旁，柔软的卷毛在昏黄的光线下染上一层光晕。
它还在浅浅地呼吸着，肚子一起一伏，可陆之奚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温暖的存在从这个房间离开了，去往他不知道在何处的时空里。
人永远无法预知自己在离别时所会经历的痛苦，这是陆之奚在此刻领悟到的感受。
一股沉默的寂冷和悲伤侵袭了他。
那枚写着告别字眼的按钮上，被滴滴答答的泪水沾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