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园中,茅草亭外风雨骤,四面的纱帘被风卷起,露出塌上清瘦人形,乱花零落将人扰醒。
许杭皱了皱眉起身,睡眼惺忪,身边段烨霖单手撑着头还在梦中,他一向畏热,毯子只盖在腰间,另一只胳膊上是许杭枕出的红印子。
他下了凉席,披着外衫撩起帘往外一看,烟雨渺渺的景色。
蜀城不多雨,贺州却还算雨季充足,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他想到从前。
从前…从前。
事到如今,许杭也没有问过段烨霖是否知晓当年绮园一面其实是他算计好的。
那时候,他需要一把刀替他杀金洪昌,一步步走向复仇的终点,这把刀很难选,既不能是犯我中华的日寇或外贼,又得是军权铁户,最重要的是必须为色所迷。
看起来不可能的人,却在那一日出现了。
他闯进绮园的时候,许杭就认出他了。比起焦土焚城那夜,他年长太多了,眉眼和棱角就是化成灰也不会令人忘记,戎装是许少棠这辈子最恨的打扮。
「是你陷我入火海,合该是你欠我的……」躲在树后的许杭十指抠在树干上,咬咬牙,撞上了误入园林深处的段烨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本不曾指望一眼就让人上钩,可段烨霖的眼神来得那么炙热和惊喜,反而让先主动的许杭慌了阵脚,所以在段烨霖说「好香」的时候,他啐了一口是发自肺腑的嫌弃。
九曲心肠的许少棠忘了,他自己不过是个未经情事的少年郎而已。
许多年之后,许杭才明白,为什么卑微地求爱了四年的段烨霖没有在一开始就以温柔来追求,而是宁愿捆绑和囚禁,实在是那时他眼里深处莫名的恨意和冷漠,让段烨霖无端生出恐惧若不用强,怕是要让这只燕子飞得无影无踪。
段烨霖本以为许杭一定会哭,那么小的身板,不谙世事的年纪,怎么着也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他最怕这个了,连刀子都备好了,只管让许杭割自己一块肉出出气。
没想到,许杭支着细细的胳膊肘从床上撑起来,裸露的背脊遍布着齿痕和青紫,眼底虽是红了一圈,却惨白着唇愣是没有一声示软,勉强出声:「是我…自己走回去,还是…你的人送我回去。」
好犟。段烨霖看着他瘦削的背脊,就明白从此他要守护的东西除了万里河山,还有这个逞强的人。
「你回不去了,」段烨霖答,「铜雀春深锁二乔,我这‘小铜关’锁一个‘许少爷’也不算屈了。」
强扭的瓜是不容易甜的。
血洗绮园那日,段烨霖想扶许杭下车,被人家一个白眼躲过去了。段烨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等许杭一只脚已跨出车外了,又摁着肩膀往回压在车座上,夺了呼吸,以舌入侵,一点儿防备也不给他做,上来便是横冲直撞,深至喉口。
许杭的十个指头都攀着段烨霖的军装,推拒也是不得法的,段烨霖一只手包裹住他的拳头,摁在脑袋边上,一根根给他掰开,交叉扣紧,一直吻到那干燥的唇瓣变得湿润,泛着水光,舌头瑟缩在牙齿后微微打着颤,才算为止。
到底还是抓着段烨霖的胳膊下的车,哪怕是隔着几层衣服,段司令的手臂依旧被抓了一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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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堂的第一枪,是从金洪昌的书房开始打起的。
书房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戏本子,所有的行头都收在这间屋子里,凤冠、云肩、腰环玉带……多不胜数。自然,逼打许杭的刑具,也就在这些金玉物件的边上。
段烨霖看着一排又一排比他人还高的册子以及不少已经打断了的藤鞭,定了很久,声音听起来还很平静:「若只为了吓吓人,这儿的刑具比小铜关的还多些花样。」
许杭比段烨霖更淡然,毕竟这是他多年练功的地方:「浸过药水的藤条,比牛皮鞭子更耐打。」
这得是什么苦都尝过了才能比较出来的。
突然,段烨霖一脚踹上书架,愤怒使人力大无穷,成排的书架倒地,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木头碰撞在一起的轰隆巨响,成百上千的书册落到地上,线头扯开,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
最后一排书架撞断了墙上的横杆,所有刑具也跟着砸落。
门外的小兵听到响动,举着火把进来:「司令有吩咐?」
段烨霖夺过火把,一把抓起许杭的手,坚定地塞到他手里,大手包裹着他的手掌,在他耳边道:「那就全给他烧了。」
望着前方,许杭的手竟差点忍不住抖起来,他另一只手握拳对着手腕上的穴位一敲,才让自己松开了手,火把落下,火势一触即发。
他这样站着,觉得无形中套着自己手脚的镣铐也被火苗烧成粉末,这灼热的气氛,就像他从蜀城那夜的火海里爬出一样,烧得他两眼通红。
段司令本打算整个金燕堂全烧了重盖的,奈何许杭不舍得,就只烧了金洪昌一家用过的玩意儿,重新归置去了。
他不是稀罕劳什子的金砖玉瓦,而是他母亲从小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段烨霖还将一箱又一箱的行头往火里扔,扔到一把泥金扇的时候,许杭拉住了他:「司令不必做到这份上,若是今后司令腻了,少不得我还要重拾这戏子的旧业。」
语出讥讽,段烨霖也不恼,他转过来勾着许杭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许杭看到他眸子里两团映出的火焰,他说:「你若是自己想唱,我定会再送你一套一模一样的。」
「司令现在做这些……是指望我会感恩戴德么?」
「千万甭谢,用不着。说句脏的,现在的所作所为只因为老子他妈的想做而已。许少棠,自打我要了你就清楚你是我抢来的,从此你无论是怨或恨,我段烨霖都受得起。」
段烨霖自信一笑,潇洒一掷,泥金扇子葬身火海。
从前戏文看了无数,见了多少恶臭无聊的人物,却好似头一次遇到眼前人这样坦荡活到而立之年,脸上一张面具都没有的。
那一晚段司令好慷慨,将所有没烧完的戏册子卷在烟花炮仗上,让全贺州的百姓白看烟火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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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誓言这种事,不能随便发的。
金燕堂重修的期间,许杭住在小铜关里。
他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拿本书在窗台边看,话不多,甚至士兵来送饭他也尽量避着,以至于除了段烨霖和乔松之外,无人知道司令房里藏娇。
乔松曾笑说:「许少爷这么爱读书,小时候定是私塾里先生最喜欢的学生。」
许杭瞥了一眼:「我没上过私塾。」
他本是富家子弟,十二之前能和堂系、表亲的同辈一起请家教先生,十三之后能进最好的学校甚至留样海外,无论是承继家业还是另拓天地,都是一番作为。但焦土焚城之后,他被锁金甲堂,从此只能对书不对人。
那时候正有一群提着书袋子放课了回家去的孩童们结伴笑着从小铜关前过去,笑声那么有穿透力,听得人羡慕。
有时候人觉着自己活得平平无奇,却不知这样的‘平平’已经是另一些人的‘可望不可即’。
段烨霖怕他闷,问他要不要出门走走,他冷笑道:「司令要我出去,是想炫耀您的战利品么?」
吃饭的时候,段烨霖时不时给他夹几道菜,可是每次饭毕,凡是经过段烨霖的筷子的都被许杭剩在了那里。
也是段烨霖粗野惯了,不晓得文雅人的精细活法儿,有一次醉了酒回来,直接就往许杭身上扑,许杭先是压着嗓音厌恶地说了几声不要,段烨霖仍酒精糊了脑子,将许杭的衣裳拉高,埋头就啃。
这羞耻德行触怒了许杭,挣扎了半晌之后才推开,一杯凉茶对着段烨霖的脸就泼了过去!
「我当时拳头都举起来了,差点就教训这死小子!」段烨霖到次日这口气也没顺下去。
乔松听了也讶异:「您到底没动手我觉得……挺神奇的,看来您舍不得。」
段烨霖扶着额头:「要是真打下去,撒气一时快,事后再愧疚到赔不是,他不得恶心死我?」叹了一口气,又道:「他从前挨的打已经够多了,我留他在身边,就是要他以后不再受罪的。」
打也打不得,就只能宠着。
无奈的是,但若段烨霖要亲近一下许杭,不用强都是不能够的,折腾数日,除段烨霖的好处许杭一概都给了他硬钉子吃。
也不知是不是唱戏好的人嘴巴就利索些,说出来的话似割在人心头上疼。
季末的时候,段烨霖都会犒赏底下的兄弟,当兵的大多是没有成家,拿了赏钱的人往往聚集去喝花酒消遣,这一日照旧,底下一个小队长隔着门就问段烨霖:「司令,弟兄们预备去提灯胡同,您要不一起喝两杯,去松快松快?」
段烨霖自然不准他们聚众寻欢,但也体谅他们日子过得清苦,所以散了酒会以后,若他们着了常服三三两两去也算是默许的,而他们为示尊敬,往往都会来问上一句。
只不过今天问的时候,许杭也在屋里,听得真切。
段烨霖把人打发了以后对许杭道:「他们不过是同我汇报……」
「司令抬举了,原不必说给我听,」许杭满脸都是不在乎,「我知道您是折柳攀花手,一世里眠花又卧柳,煞得人花残柳败休,有什么新鲜的。」
段烨霖的火气在这时候被许杭催上了顶点:「许少棠,你什么意思?」
偏偏许杭一派没说错的态度,还换了一只腿翘着二郎:「他们出去逛窑子,而你是把窑子带回来,谁比谁高贵呢?」
嗙的一下,段烨霖一拳打在窗棱上,玻璃碎成一块块,他上去掐许杭的脖子,让他仰头靠在椅背上,从上而下盯着他:「你他妈要这么自贬,是不是态度也得跟窑姐儿一样好些?!」
「我不是任由您这兵家英雄‘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了?态度还不够好?」
看到许杭那般如遇毒蛇的寒冰眼神,段烨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了。但他也是气急了,许杭夹枪带棒,将他的好全都嗤之以鼻,他一个粗人,这辈子知道的怜香惜玉的法子在这几日已经用到黔驴技穷了,不说功劳也得念一念苦劳,可…可就遇上这么个白眼狼!
气头上做什么都是可能的,段烨霖头顶青筋跳了跳,生生压了下去,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清楚!」就甩门而去了。
屋子里的许杭从头至尾,一点情绪都没有。
吵一吵,十年少。
段烨霖处理完贺州的公务,往椅背上一靠,对乔松道:「咱们从南打到北,山岭雪地等伏击的时候,冻得手指脚趾都像要掉了,我都没觉得比那家伙难捂暖。」
那家伙?乔松眼睛眨了眨:「司令,您呢就是越难打的仗越要打,可从没怯场过呢,这回若要举白旗,我不会笑话您的。」
「合着我这儿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就看我笑话呢?改明儿修铁路人手缺,你就给我过去烧煤去!」
乔松把文书整理齐全,揣在怀里笑道:「您哪儿是跟我说心里话,分明是揣着主意逗我开心呢。不过我小时听我姥爷常说,我姥像猫一样难伺候,亲近了呢要冷着你,不亲近呢更要忘了你,就得养祖宗一样供着,我看您也差不离。」
「猫么……」段烨霖双手枕在自己后脑的位置,「没养过。」
公务多且杂,一专心就处置到了凌晨,段司令回房间的时候,见许杭已经睡着,灯也不敢点,猫着腰摸上床,直接就摸到许杭冰凉凉的双脚。
他叹了口气,将这双足放进自己衣服里,贴在自己腹部上暖着,直到温度一样了,才躺进被窝里去。
许杭原本睡得就很浅,加上一整夜独寝,也算是睡得香,这么被人拱了一下,不醒也难。只是天还没亮,他犯着迷糊,呓语两声,就将馋了很久的段烨霖给勾出问题来了。
他先是将许杭从侧卧拉成平躺,摸了一下脸,就这么吻了下去。同居也有些时日了,每回情爱之事上总是闹得像对打似的,虽然更确切些说是他单方面碾着对方,但像这样迷迷糊糊之间让他轻而易举探进去的实在是难得。
于是许杭因被扰醒而发出的声音就夹杂了几分因为被舌堵住的支吾。
他朦胧能觉察到有人在压着他,像一座小山似的,透不过气,警觉性让他强行要从梦中挣扎出来,在睁开眼之前是先动手去推的,顾上不顾下,彻底开眼的时候,段烨霖身子都嵌入他胫股之间。
「你…你…混蛋!」
不骂还好,一骂段烨霖直接烧头了。素来清冷冷的声音,此时带着点软和虚,果真就是像乔松说的那样,像猫,还是很野很不耐训的野猫。
「是我错,不该扰你休息,」段烨霖吻着许杭的脖子,被子和床榻之间的缝隙里掉落下两人的衣物,「下不为例如何?」
因为失了先机,许杭现在就是蜘蛛网上的那只小虫子,被段烨霖黏得动弹不得,他是万万不肯主动去搂段烨霖的背的,于是力气只用在对方撑在他脑袋边的那只手臂上,一口下去是直接见血。
可以说,许少爷身上的红印子自打跟了段烨霖就没消停过,而咱们段司令身上的小伤口也绝对不甘示弱。
「我倒也不指望你意乱情迷,」段烨霖无奈地叹气一下,舔到许杭耳廓里头,让许杭满脑子都填上那黏腻的声响,满身激灵,「你就不能乖顺点配合么?」
许杭咬得更深。
段烨霖有的是办法制他,将其中一只腿架在自己臂弯之间,他含住许杭的耳垂:「再不松开,我就让人掌灯,明明亮亮地来事儿了。」
臂上狠狠一疼,随即力道慢慢松开,虽然是黑暗里,段烨霖也能觉察到许杭一定剜了自己一眼。
他开始他今日的胡来了。
一进一出的时候,他想到军营里从前一帮老爷们说荤话,都管逛窑子办事叫‘打井’。话糙理不糙,他就是在挥汗努力,使着力气,直到把干涸的井底打出泉眼来,进得深自然出得也满。
只是这样的糙话用在许杭身上当然不可以。他手掌摸过的背脊是那么顺滑,绸缎庄上好的丝绒也配不上,他略用点力,这身子就像撑不下似的抖三抖,他愿意文雅些称之为入巷。他是不讲礼数的旅客,穿过这狭长的巷子里,为小巷云雨所迷,再不肯出去。
许杭已然是上气接不了下气,侧过去咬着枕巾,不想看的东西可以闭上眼,不想出的声音可以闭上嘴,不想闻的味道可以屏着气,偏偏声音没办法,床的吱呀声,肉体碰撞声,都清晰得在他自尊上挠抓。
随即,许杭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怪力,把段烨霖推开就趴在床边干呕。这个时辰他胃里空空,根本没东西吐。
「其他你没长进,倒是能忍到快结束再吐了。」段烨霖看着他吐,伸手去给许杭拍拍背,却被他挥手打掉了。
眼神一暗,段烨霖把许杭拉进怀里,没分离多久又入巷去了。
他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宫商。
不仅如此,他抓了一把床头的陈皮,手上都是解腻的气味,便捂住了许杭的嘴,让他做不出任何呕吐的动作。许杭甚至觉得连呼吸也不畅,脖子后仰,整个人都如舟起伏,每一下都是大汗淋漓。
更可耻的是如浸润泉中的那种湿漉漉的身上触感,好像是从自己身体深处被人挖掘而出的,何其难忍。
最后子弹出膛的时候,段烨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狠厉的巴掌。
总是不如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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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有些关系,若能有一丝的缓和就能持续好下去,却不知,暖阳三月和数九寒冬可以是瞬息之变。
小铜关的第一年春天,扫墓整理烈士坟的间隙,段烨霖想到许杭从未提过自己的亡亲,他拿了一沓钱:「你想在外头找个风水好的地儿或是日后在院里设祠堂都行。」
这下捅了许杭的马蜂窝,那些毒蜂一只接一只飞出来,扎得他心口滴血。
他看着眼前这个给他钱的人,与那天放火的军阀士兵们重合在一起。用军阀施舍的钱,去给被军阀杀害的冤魂立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么?
许杭还真的就笑出声了,把钱推回去,他想起薛平贵里的一段词儿,今儿个正好用上了:「这些银钱我不要,与你自己的亲人做安家的钱好了。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亲善好人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段烨霖手里的钱立刻就被他抓皱了,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许少棠,你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是啊,你段司令就不过分了对不对?」许杭讥讽,「立坟?要我立坟告诉他们,这是拿‘豢养’他们儿子的大恩人的钱来供他们的香火么?」
这一番话让段烨霖心凉是透心凉,理亏也是透底亏。
小铜关的日子,于许杭而言,比他看书时间更多的,其实是在窗台上看段烨霖训兵。
「立姿射击最累却最常用!在无依托的状态下要克制全身的晃动。今儿起每日练两小时!」
段烨霖教了多久,许杭就在楼上看了多久。
入夜,小铜关后头的荒山中,一个洞穴内,枪声响了好几声,洞穴里仅靠一支蜡烛勉强照明,穴壁上画了一个靶子,正中有几个弹孔。
练枪这件事,自打金洪昌还活着时他就已开始。依着段烨霖白天说的,更是如鱼得水。
他一向小心,只挑段烨霖出远门或是喝得多了才摸黑出来。不过常在河边走,总有湿了鞋的。
这一日,他刚预备下山回去,就见着远处几个拿着火把的人在朝山上走,为首的就是只在寝衣外头披了件外套的段烨霖,满脸焦急。
眼见着人若是越往上来,必会发现那洞穴,里头还未来得及清扫,许杭慌乱之间,见着草丛中不知哪个猎户留下的一个野兽夹子,想也不想,一脚就往里踏。
于是,段烨霖是顺理成章在山路上将‘潜逃未遂’又‘负伤在身’的许杭捡回来了。
那野兽夹子紧得很,吃进骨肉很深,段烨霖挽起袖子,赤手空拳就拿捏着锯齿的地方往外掰,登时血就流下来了。
「段烨霖你……」许杭没想过他会这么不顾自己,惊得叫出了声。
手臂上青筋暴起,段烨霖像是没知觉似的,咬牙将那夹子扯开,将许杭的脚拿了出来。脱下外套先给他绑住了伤口,语气却很凶:「你他妈出息了!还会逃了!」
看着许杭灰头土脸的,段烨霖想摸一下他的脸,却见许杭下意识一躲,便把手收回来,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我不要这样……」许杭身子绷紧。
段烨霖没好气:「这会儿觉着没脸了?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娘们呢?别乱动!」
许杭低着头,段烨霖其实一半是怒气,一半也是失而复得的后怕,手上紧了紧,问他:「为什么要跑?」想了想,自己先给了个答案:「是因为昨夜我欺负得狠了?」
昨夜就抵着许杭在摇椅上,结实的藤把手一边一个搁着人的手脚,比贼匪闯空门还狠气,退无可退,吱呀声响了半宿。
这个呆头鹅既然误会得恰到好处,许杭也顺着杆子往下编:「我是个男人。」
段烨霖呼吸重了一分:「我也没把你当成过女人。我不玩梁园月,不喝东京酒,赏不来洛阳花也不稀罕攀章台柳,虽然你是委屈,我也只能在这件事上请你委屈下去了。」
许杭憋了一会儿,评他:「仗势欺人。」
段烨霖认他这个批评:「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狗官’,那也没事,随你。只是反正你也是也逃不了,能不能对我稍微和缓些?这样大家都过得舒坦。」
「对不住,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那也是天赐我这歹毛病,改不了。」许杭半点软也不肯服。
于是,脚步停下,段烨霖定定看着许杭,许杭正纳闷他为何止步不前,段烨霖顿时歪头袭来,准准贴上许杭的双唇,狠狠吻着,这舌头在牙关前触碰了一下,就大张旗鼓进去,又退出来,含着那唇瓣一个劲的舔。
可怜许少爷被他抱着,全身都是悬着不着地,躲也没处躲,被吻个结结实实。
待段烨霖放开的时候,他扭过脸去,拿袖子在唇上用力擦拭。
「那就别改,」段烨霖舔舔自己的下嘴唇,「横竖都是我的。」
回到小铜关,段烨霖把许杭的脚踝包得连水都沾不湿,又打了一盆热水,帮他洗脚。他做着温柔的动作,却说着狠话:「再跑一次,我就拿手铐给你铐死了,一日日的除了我谁都见不着你,信不信?」
他自己掌心的伤口血都凝固了,泡在水里又拉开,边缘有些泡烂了的死皮,看着就让人不忍心。许杭蹙眉了半天,几次想开口让段烨霖去顾自己的伤,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抓紧坐垫上的布料,他犟嘴说:「你这样囚我又威胁我,也不怕我记恨在心,总有一天串通了别人来谋你的命?」
扯过擦脚布,段烨霖笑:「你勾结谁都行,日本人除外。」
「为什么?」
段烨霖这回倒是很认真了,把许杭的脚放下:「勾结别的人,我都可以原谅你,把你抢回来再关起来,只有日本人……」他字正腔圆,不带玩笑:「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那是叛国。」
深情而有原则,远比甜言蜜语更真挚。
熄灯之前,许杭问:「你不气了?」
段烨霖解释:「你大概没发现,今天是你第一次喊我‘段烨霖’,而不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