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伤不麻烦,一会儿你出去买两盐袋压着膏药帖子,不然他老动弹,敷不住。」许杭写了单子递给段烨霖,眼神里还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一旁的躺椅上,难得熬到放假的小沙弥趴在那里,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段烨霖被他嚎得脑壳疼,脚底抹油一般就滋溜出去了。
蝉衣拿着扇子,轻轻扑风,对着小沙弥圆滚滚的屁股蛋子扇着,那上头有两三道的红印子。
由来简单,这小沙弥在学堂里每天都是昏昏欲睡的,上国学还听得进去一些,一上到数学就不知所云,哈喇子从桌上摊到桌下。
正有一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后桌女同学脚上系着的铃铛响了,恍惚以为是下课,即刻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欢呼雀跃出门去。
一堂的学子正沉迷于知识的熏陶,眼睁睁看着他中邪一般傻笑着背着包跑了,年逾六十的老师看得老牙摇摇欲坠。
一通电话小报告,段烨霖抄起笤帚就来了两下。
问题是段烨霖自己被乔道桑打大的,从小苦情教育,家国天下大于己身,可人家小沙弥就是长陵温温柔柔地哄大的,锦衣玉食虽没有,倒也没挨过打。
即刻屁股就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地肿起来了。乔道桑听到小沙弥哭得像短腿似的,抱着孩子就骂了段烨霖两句,忙不迭找许杭去了。
段烨霖看着这偏心的乔道桑,把笤帚都折了:“去他娘的隔代宠溺!”
在段烨霖出去的这功夫,许杭趁热打铁,既然这段烨霖已经扮了红脸,他索性扮个白脸,好好改一改这小沙弥的学习不正之风。
「往后你可都改了吧,不然那大浑球可是会打人的。」许杭给小沙弥上药。
小沙弥唧唧哼哼的。
说话间那大浑球就进来了,还左手右手各拿着一只蛋,邀功似的:「腌蛋来了!不过这腌蛋要怎么敷啊?剥了壳敷?还是带壳敷?」
许杭看着那两颗蛋,很想糊在段烨霖脑门上。
蝉衣噗嗤一笑:「司令听岔了,当家的说的是盐袋。」
段烨霖老脸一红。
小沙弥很不给面子:「蠢。」
「嘿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说响点?」
「啊老匹夫你放开贫僧的耳朵!」
「贫僧,我看你确实挺贫的!」
「啊啊啊---我的屁股---」
蜀城这风水宝地,人待久了,就是能把心都给住酥化了。(二)
又到清明。
段烨霖和许杭几天前就坐了火车回贺州,贺州灾后重建,已经是大变模样了。
他们带着小沙弥去给长陵扫了墓,下午又驱车带了酒和蛋糕去了丛林和段战舟的坟前拜祭,正好在清明当天又回到蜀城。
许杭一家并没有坟墓,尸骨不全,毁于焚烧。原来的杭家已经成了一片芍药花地,段烨霖在花地尽头盖了个小小的香堂,上供无字碑和一只金钗,香火总是不断。
犹记得第一年的时候,许杭心里多少还有点芥蒂,被段烨霖一把拽到香堂去,跪在蒲团之上,他举起一只手发誓:「杭家先灵在上,我段烨霖对不起你们杭家,要了杭少棠这个人,使得你们杭家至此算是断了香火。若是有什么错的罚的,等我百年身死之后到黄泉领去,请你们千万不要责怪他!我知他是你们心头之肉,而今后,必定由我疼他所疼,爱他所爱,绝不让他有一丝后悔!若有违誓,便叫我黄沙盖面,尸骨不全!」
说罢就吭吭吭三个响头,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许杭咬着下唇看着段烨霖,想骂他鲁莽又骂不出口,想说他过分严肃又不好指责,最后看了他一眼,声音软下去:「一天到晚尽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这一次,许杭特意趁着段烨霖还未起的时候去上香,他做了一碗鮸鱼鱼丸汤端到案前,捧着清香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这一年的事情。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只是很认真交代,事无巨细都说给杭家的长辈们听。
「最后...」他说得口干舌燥,却终于有了一点笑意,「请父亲母亲安心,他待我很好。」
风过香堂,撩起窗纱舞动,仿佛是谁在回应似的。
(三)
却说如今和平年代,已经不兴驻兵在城,而是大大小小行政官员统一管理。
蜀城也多了一个字,叫蜀城市,新来了一位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段烨霖头上。
这位黄市长想征用一块地做自己的宅子,横看竖看结果看上了段烨霖为许杭栽的那片芍药园。谈钱谈不下,竟然一纸公文说政府征用,择日就要铲了。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脱了军装的段司令还真使唤不动什么人。
许杭听闻有人要对他的芍药园下手,切药材的小刀比了比,淡淡地说:「上一个动我家芍药的人,尸骨都凉了很久了。」
于是第二日,色胆包天的黄市长在春风巷子听琵琶女弹唱的画面被前来采风的外国记者一通猛照,正面大照,笑得那叫一个明媚,身边的莺莺燕燕那叫一个风采照人,当天就见了报。
这黄市长别的不怕,偏偏是个妻管严,一早上看到报纸吓得连水都没敢喝,驱车去了这家报社专用的摄影馆,谁知胶片儿全被许杭和段烨霖买走了。
许杭连杯茶也不给这位市长大人,只问:「芍药园值钱,还是您这张老脸值钱?」
黄市长抱拳:「要脸,要脸。」
于是市长夫人提刀追杀来的时候,许杭轻巧地解释,说:「夫人,相馆生意不好做,正想求着市长和夫人一起拍张照给宣传。可市长听闻印出来的相片要登头版的报纸,便说自家夫人是‘端庄毓秀,绝不可示于人前’,又说其他人家的姑娘‘思想迂腐,无大方示人之体’,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请些名伶来充充场面。这一来有了市长的支持,二来相片也好看,光是今儿一早的订单都排到好几月后头了。相馆说分成给市长,市长非是不收呢,皆以夫人的名义捐给了医馆。我感念夫人的善心,特意做了块牌匾,正要给夫人送去呢。」
招招手,蝉衣端着一红绸盖住的物件上来,掀开一看,正是块做好的牌匾,上书密密麻麻,几乎要把市长夫人夸得仙女下凡一般。
市长夫人的脸色从阴雨到初霁,最后粉拳捶了捶黄市长的胸脯:「看你,一把年纪了,送个礼物还差点闹笑话。」
黄市长老脸保住了,老命也保住了,老泪纵横地对许杭比大拇指:「服气、服气。」
相馆的主人眼瞅着市长走了,这才从数到手抽筋的订单表上把头抬起来,给他们包了一个大红包:「二位真乃大智慧也。」
没过多久,拍照一事成了闺阁女子爱美一大风尚,而一代琵琶歌女阮小蝶的照片则成了蜀城最炙手可热的相馆招牌。
(四)
不打不相识,黄市长从这之后有事没事就跑到许杭这里来。他是个人精,长得糊涂样,其实回去就把段烨霖和许杭的身份摸了个五分清楚。
也就是段烨霖想安稳过日子,否则,这蜀城的市长还姓不姓黄都难说。
黄市长时常有些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到警局去开了一分特别调查员的证件,巴巴儿得给段烨霖送过去,还盖上自己的公章,美其名曰给段烨霖一点身份,省得有人不长眼欺负他,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光明正大地烦他。
「大家都是为国办事...」黄市长一开口,段烨霖就耳根子痒痒,多半不是好活计,「我也是为了蜀城市好,这才紧赶慢赶想建跨江大桥嘛。可是这启初江实在是奇怪,有那么点怪力乱神的,派了好些警员过去都不顶用。您二位这么聪明,帮我看看去?」
许杭最讨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挂在自己身上,耐心听黄市长嗡嗡嗡说完,眼皮也不抬,挥挥手:「这事儿我们一定......」
不字还没脱口,黄市长一拍桌子:「这桥要是竣工,我就出资将许先生的药堂扩至三倍,搞个中西医大全套,人力管够!」
心里虽暗讽这老油条的奸猾,可还是拜倒在这交易之下,许杭话锋一转:「一定义不容辞。」
一看许杭答应了,黄市长才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个干净。
原来是从建桥伊始,陆陆续续就有些不安分的事情,什么有人溺死,什么半夜鬼影,什么女鬼砸桥,什么恶童搬石...说得是绘声绘色的。蜀城人大多迷信,传得人多了,渐渐地也没人敢去修桥了。
次日,黄市长还颇为好心地带段烨霖和许杭去见了见这座跨江大桥的出资人,竟然是萧阎和沈京墨。
萧阎出钱建桥,说得好听点是为民造福,实际上是为了打通输往蜀城沿线的货贸,他和黄市长商量好了,他出钱,可往后来往之间盘查点税,必须全免。
他妈的难怪这老油条那么大方肯扩建医馆,感情这建桥的钱他是一分血没出。
段烨霖笑了笑,说:「哟,缘分呐。哈哈哈......黄市长,这可是我老熟人了,得加钱。」
年纪越大,玩心越重。当天夜里,段烨霖、萧阎、乔松和许杭四个人就站在启初江边,拿着灯笼看着。
段烨霖是为了在许杭面前一展身手,萧阎美其名曰视察工作,乔松则是来练胆的,而许杭说万一有意外来给他们收尸。
段烨霖动作最快,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跳下江,江边水是骤然变深的,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没影儿了,萧阎走上前低头一看,段烨霖伸出一只手就把萧阎拖下了水。
「你大爷的!」萧阎只来得及骂这一句就浑身湿透了。
夜里太黑,水里又没法长久提着灯笼,灯笼不慎一灭,段烨霖就开始往回游,可游了没两步,脚底下就像被什么给缠住,他暗道不好,抬头对着最近的萧阎一喊,萧阎立即明白,伸出手去握住了段烨霖。
乔松和许杭眼睛一瞪,跟着冲上前去把段烨霖拉上了岸。
萧阎喘着气:「让你嘚瑟,抽筋儿了吧?!」
把灯笼拿近的乔松仔仔细细看了看段烨霖的腿,吓得脸色苍白,指着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这这这......」
众人都看下去,就见段烨霖两只脚踝分明留下了五个手指印,鲜明发红,顿时都沉默了。
(五)
次日夜里再来江边的时候,乔松扒在萧阎后背半天不下去。他什么都好,就是怕鬼,特别是昨个儿还见到了那‘鬼爪’。
萧阎恶心得一直冒鸡皮疙瘩:「你上阵杀敌都不怕,几只孤魂野鬼怕什么?!」
乔松接受批评,照样害怕:「这是作为活人的本能...呵呵...本能...」
萧阎被乔松紧张之余的一个锁喉差点死过去,忙把他推开:「我是有家室的人。」
乔松指了指另一边被段烨霖强行搂着的许杭:「那边我也插不进去啊。」
萧阎额头青筋跳了跳,决定明天说什么也要把沈京墨带出来,让乔松一个人自抱自泣。
而另一边段烨霖借着这功夫对许杭上下其手,还把脸贴在许杭的侧脸上:「少棠,冷不冷?怕的话就贴着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暖和?」
许杭微微往后一仰,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别拿你的胡渣扎我。」
刚到河边,不知道乔松从哪里掏出来的香烛纸钱火盆,点起来就在哪里阿弥陀佛念个半天,希望那江里的水鬼早日超生。
乔松还一本正经地磕头、烧纸…突然,火盆往上顶了一下,他一哆嗦,揉了揉眼睛,火盆又动了!
乔松吓得面如土色,冷汗直冒,灵魂几乎要出窍!而那火盆还在一点点移动着,有节奏地挪动!
「鬼来了鬼来了鬼来了...」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可是站着的三个人都是一脸淡定地看着火盆,终于,段烨霖受不了乔松的唠叨,一脚踹翻了火盆。
火盆底下是只硬壳的甲虫,抖抖身子,轻松地爬走了。乔松松了口气,尴尬地站起来,讪笑:「吓死我了,原来是只虫子啊。」
静静流淌的江面,底下的漆黑深不可测。
许杭一手拿着灯笼,若有所思,然后回过头来:「行了,岸上的虫子就别管了,先把这水里的虫子抓一抓吧。」
「得嘞,该是撒网捕鱼了!」段烨霖一笑,捡起带来的大渔网,在半空中挥出好看的一道弧线,饱满地铺张出去。
萧阎一手拿着锯断的电线,电线另一头是大桥施工遗留下来的机械电箱,电量满得很,他一脚踩下开关,手一松,电线掉进江里。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听到水里一些闷闷的声音。十几秒后,萧阎关了电闸。
把渔网绳子往乔松手里一丢,段烨霖给他下令:「收网。」
还真别说,今晚的收获确实不小,四个好胳膊好腿的大老爷们,个个都喘着气儿的,活蹦乱跳的。
许杭用灯笼照亮他们的脸,还都不是生人,平日里也是见过的,都是靠江吃饭的人家,普普通通的平民,土生土长本地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装鬼了。」
(六)
要说愚民无知,无知就在于只知短利,不见长远。
闹鬼的都是当地的渔民,或是码头搬运的工人,听说要建桥了,不知从哪里流传出一旦建桥,河上的生意便断了源头,这才想尽一切法子阻挠建桥的工程。
「我们就是吓吓人,搬搬砖,破坏一些机器,杀人的事情是绝不敢的!」几个工人忙着招认。
黄市长叉着腰把这些工人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让他们一个招认一个的,最后拖家带口总计百十来个人犯了事儿。这么多人总不能个个都下狱了,罚也不是,不罚又显得宽纵了。
许杭想了想便说:「既然他们妨碍了建桥,不如就罚他们去修桥,什么时候建好什么时候就算清了案底。反正这会儿也缺工人,有他们做榜样,谣言不攻自破。」
黄市长眼睛一亮:「高见,高见!」
萧阎这种人江湖习气很重,自己本也就是穷苦出身,当即扔了两沓钱在桌上:「既然做了我的工人,工钱照发,也让他们知道,建桥不是为了断他们生路,而是为了让他们谋更好的生路。」
黄市长这会儿还假惺惺起来了:「不着急不着急,这工人工钱都记在桥的账上,竣工了再跟您对,为的是防止错了账。不过您要是执意不收回,那我就......」
他的咸猪手还没沾上那钱,就被许杭横劈过去,拿了一沓走。许杭点了点,对萧阎道:「那我就拿走了,权当你住我家这几日的房租。」
段烨霖有样学样,把剩下一沓也拿走,点了点道:「我也拿走了,权当你吃我家这几日的饭钱。」
夫夫双双把家还。
萧阎微微有些惊讶,胳膊肘捅了捅乔松的腹部,一副世风日下不堪入目的神情问道:「娘的,他们两个原来是这种人?!!」
就因为付了钱,萧阎更觉得要在蜀城住回本。
沈京墨身子孱弱,就天天让许杭给他号脉,流水一样的钱花出去,流水一样的补药往里灌,犹嫌不足。
其实沈京墨已经吃得能够把现在自己的衣服撑出形状来了,两颊也有了点肉。
不过看在萧阎眼里却是怎么都清瘦,他不悦地说:「他这身子骨到底有没有好起来?」
许杭给了他一个白眼:「他身子是不是变结实了,你每晚测得不是挺清楚么?」
一听这话,沈京墨涨红了脸:「小、小杭...」
从一开始住进来不过一两个时辰就睡了,到前两天一直闹腾到天亮,过了晌午才起床,萧阎越来越过分,自然也就说明沈京墨越来越受得了他折腾。
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有效的。
蝉衣端着沈京墨的补药进来,萧阎狗鼻子贼灵光,一闻就觉得不对劲,夺过来舔了一口,眉头一皱:「这不就是普通的茶汤么?」
「是啊,清热去火,百利无害。」
萧阎一副讨说法的样子:「你们开的补药就是这玩意?」
蝉衣摇着扇子同他慢慢说:「头些时候补进去的够用了,沈先生身子弱,补药喝多也伤身,,这几日才都改了茶汤的。」
萧阎敲着桌子要交代:「一碗几分钱的茶汤你还回回收我那么多钱?宰客呢?你这是按滴收钱还是按碗收钱啊?」
许杭把诊疗盒子盖上,清淡一笑如拂夏荷:「萧客官,本大夫按时辰收费的。」
看着那宛如皎皎君子的身影,萧阎突然从自己匮乏的文学功底里挖出一个词儿,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现在就觉得眼睛刮痧似的,指了指许杭问蝉衣:「靠,他是怎么当上大夫的?」
(七)
新的医馆需要一些西洋的器材,黄市长搞不定这件事,于是段烨霖一通急电,袁野闪亮登场。
若论人到中年,如何看得出人生得意,看体型就知道了。当初那个温文尔雅,一笑倾心的袁野是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一家人从码头上下来的时候,段烨霖和许杭的眼珠子只认出来风韵依然的顾芳菲。
段烨霖指了指顾芳菲边上那个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微微有点啤酒肚,整个人大了一号的男人问:「你新丈夫?」
袁野笑得油光瓦亮的。
这下,许杭的宅子是真的挤死了。
乔道桑一天到晚被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闹着玩游戏,笑得合不拢嘴。
段烨霖和萧阎都觉得,袁野就是来显摆的。
看看人家的媳妇,顾芳菲,大家闺秀,留学子弟,在外落落大方,进账房能管账,进厨房能掌勺,进厅堂能待客,进书房能点墨。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每到吃饭的时候,顾芳菲都会夹些袁野爱吃的菜到他碗里,从不让他饭碗空着,体贴到连他嚼得慢了些都会给他倒茶水。
段烨霖心里头那个酸啊,用胳膊肘碰了碰许杭,许杭啧了一声:「你手抽筋了不成?」
唉......
一到饭毕,袁野习惯性往藤椅上一倒,顾芳菲便会叉着腰对他撒娇说要出门走走消食,袁野若是不肯,她就娇嗔起来,别扭撒泼都是恰到好处,惹得袁野从也从得舒服。
萧阎心里那么涩啊,无论他怎么过分霸道,沈京墨从来都不对他摆脸色玩情趣,只会和和气气地说:「好,都好。」
唉......
越想越气,趁着喝夜酒的功夫,两人架着袁野严刑拷问他的御妻之术。
袁野嘬了一口小酒,做起了人生导师:「这个简单。她要是冷着你,你就要装委屈,比她更可怜;她要是顺着你,你不妨得寸进尺一些,占了便宜,以后还能再占;她要是生气,你就耍赖,切记不要脸。万变不离其宗,有错没错都是我的错,天大地大还是媳妇大!」
哦......他妈的这是妻奴啊。
段烨霖和萧阎本着最后的倔强,认为不可不可。越喝酒就越吹牛逼,段烨霖一脚踩在桌上,拍着胸脯:「不是兄弟我吹,就我家那个,我说一,他从来不说二,在外他说了算,在内,听我的。」
萧阎岂能居于人下,酒瓶子都砸了,大着舌头:「不是兄弟我吹,我家那个,从来都让我省心,什么摆脸色闹别扭?他敢?」
「哦?」袁野笑笑不说话。
三个男人一台戏,殊不知这出戏早就被听墙角的小沙弥添油加醋、夸张无比地传给了许杭和沈京墨。
故而当夜,喝得醉醺醺的段烨霖和萧阎两人就被关在宅子外吹了一夜的冷风,瑟瑟发抖。就只有袁野被顾芳菲很有面子地请了进去。
次日的男人酒会上,袁野扶着腰板姗姗来迟,好像散了架似的,一脸歉意和内涵的笑容:「今儿就不喝酒了,咱也别聊闺房秘话了。我是不行了,不胜腰力,嘿嘿,不胜腰力。」
龟孙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可忍,孰不可忍?!
段烨霖和萧阎妒火烧头,愤而起身,拍案怒道:「掌柜的,他买账!」
(八)
大桥和新医馆即将竣工,全城百姓都开心,联名说要办个百家宴,再在戏台子上吹拉弹唱,舞龙舞狮,杂耍戏曲,好好热闹一番。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下,后来几个牵头的人就央着许杭上台唱一曲。
往日里许杭在自家院子里磨药的时候,时不时清唱几句,那歌喉飞过院墙,先是一两个听见了,渐渐三四个知道了,后来五六七八一传,偶尔再一开嗓就能见到九十个人爬墙头听。
有点经商头脑的小沙弥在墙上架了几个梯子,大字一贴:「墙头有戏,一元一次。」
后来被段烨霖一巴掌打了屁股蛋,哭着擦墙,生生断送了一代商业枭雄......的萌芽。
如今日子安平,也有些老艺术家写写新本子,段烨霖很早弄来两本红楼梦的新曲谱,许杭爱不释手,学了甚久。
「那张生,一封信敢于退贼寇,那莺莺,八行笺人约黄昏后,那红娘,三寸舌降服老夫人,那惠明,五千兵馅作肉馒头。我以为你也胆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许杭在院子里练着林黛玉的词,兰花指一翻,观众却只有段烨霖一个。
段烨霖坐在井边,摇头晃脑地听着好戏,抓了一把瓜子嗑着,末了还评了一句:「这倾国倾城的风貌是有了,那多愁多病的身姿却好像缺了几分意思。」
许杭水袖甩了段烨霖的脸,学着戏文里林黛玉那模样和台词,啐了他一脸:「啐,胡说八道,弄出这淫词艳曲来调笑。」
段烨霖伸手刚预备擦擦脸,许杭眉头一抬:「你嫌弃我?」
求生之欲让段烨霖猛地摇头,改为轻轻拍拍自己的脸颊:「哪有哪有?我这是抹抹匀。」
总觉得段烨霖让自己消气的本事是与日俱增,真不知是他变聪明了,还是变得更了解自己了。
许杭笑着一指头点在他脑门:「若是说这种荤话假话能报警,头一个进去的是萧阎,第二个便是你。」
「你要报警?」段烨霖一手就将盈盈细腰往怀里一拦,嗅着他身上的香气,「好啊,这样抱可够紧?」
许杭挣了挣,段烨霖锁得更紧,他便皱眉:「仔细弄皱了我的行头。」
段烨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少棠可知,我既爱你唱的这些戏,也不爱你唱这些戏。」
「这又是什么悖论?」
「因为你唱得太传神了,」段烨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顿了一下才继续,「梁祝也罢,红楼梦也罢,贵妃醉酒也罢,我看你唱着那词,便觉得你成了那祝英台、林黛玉还有杨玉环,惹得我也入了戏,成了梁山伯、贾宝玉或是唐明皇......结局都不大好。」
许杭听完,指头在水袖里绞了绞:「怪道人家总说,酒足饭饱思懈怠,堂堂的段司令也终于有这患得患失的时候了。」
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许杭的鼻子,段烨霖笑容变得坏多了:「怕啊,我怕得紧,所以总得时不时从你这儿讨点什么回来,好让我心里踏实。」
话尾他就急不可耐吻了上去,许杭是站着,他是坐着,所以他仰着头,一手拦腰,另一只手压着许杭的后脑,让他低头应和自己。许杭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在水袖的遮挡之下,渐渐在段烨霖脑后圈住。
很甜。段烨霖一点点深入,如误入花镜的蝴蝶,从一颗颗贝齿之间探过去,卷起许杭的舌头,与他的嬉戏。
若是又用力过了些,让许杭忍不住以舌抵他,他就老老实实退出来,只含着他的上下唇瓣。错开不同角度是不希望漏掉任何一个角落,段烨霖敏感地察觉到,每次他的舌尖滑过许杭的上颚,他就会身子微微一颤,肩膀也耸了一下,于是他便坏心眼地时不时掠过。
天知道许杭用了多少羞耻心才故意让自己听不见那吻出的鸣啧之声,可段烨霖越作越响。好容易段烨霖餍足,一条银丝牵在他二人嘴角之间,贴在一起的额头还没分开,他出声,情欲十足地唤:「少棠,我......」
「许大夫!声乐班子在戏台等你呢,去走个场吧!」拉京胡的乐人大喇喇闯进院子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许杭一吓,忙把段烨霖猛推开,可是他忘了,段烨霖是坐在井边的。
扑通!
「烨霖!」许杭紧张地弯腰往井底一看,段烨霖从水底下浮起来,甩了甩头发,吐了一大口井水,冷得一哆嗦,一脸无辜地抬头往上看,彻底成了落汤鸡。
该,这就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乐人走进来,挠挠头:「许大夫,刚才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许杭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没什么,你听岔了。」
随后走出院子,对着在药圃里除草的乔松说:「你先停一停,拿个桶去后院打点东西。」
「打点东西?」乔松擦了一把汗,捡起木桶,「打啥?」
「去井里把你家司令打上来。」
被打上来的段大司令,因为先是情热了一身,又被冷水泡了一阵,那铁打的身子没挨住,五个喷嚏之后感冒了。
(九)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段烨霖感冒的这一阵,算是尝尽了人间冷暖,把这世上的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物看了个遍,一时间很有感触。
乔道桑背着手过来瞥了他一眼,又骂道他不务正业荒废练武:「你看,不好好当兵就是把身体都搞坏了!」
段烨霖听着怎么跟自己骂小沙弥‘不好好读书就是把自己糟蹋了’一个味道。袁野端着药进来,宽慰他说:「你不用觉着不好意思,妻管严这种事嘛,我是过来人,来,把药喝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小沙弥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在外到处散播谣言,说段烨霖是因为惹了许杭生气,被他一脚踹到井里去的。
萧阎也过来幸灾乐祸:「你看你,都奔四十的人了,年纪大了就不要折腾了,好好消停消停养养老,改明儿我让人给你整一根拐杖,加两个文玩核桃,你这老身板就天天蹲门口椅子上晒晒太阳好了。」
年龄歧视,这是绝对的歧视。到底还是段振华好,伸着懒腰窝在段烨霖的肚子上呼呼大睡,睡醒了就舔舔自己的猫爪子,到段烨霖的饭碗里偷两口鱼肉吃。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段烨霖轻易不生病,这一次真的是有点狠。如今新医馆里已经有了西药,许杭也跟着洋大夫学了不少,就给段烨霖挂了一瓶药上去。
躺在医馆里着实无聊,旁边也有一个似乎是外地来的家伙,听说是喝酒喝伤了,也挂着药水。
这一日,人人都忙着准备次日的百家宴,许杭一面记挂着排戏,一面记挂着段烨霖,便扮上了戏装,在排戏的间隙时不时回来一趟给段烨霖喂个药端个水的。
大约也是有点歉意,许杭难得没有拿话揶揄段烨霖,比平日显得温和。
外地人趁着许杭出门倒水的功夫,对着段烨霖来了句:「你家这口子真不错,人长得水灵,对你又体贴,哎呀,我要是有这福气便好了。」
神情语气都是心酸的羡慕。
虽知道他误会了许杭的性别,然而段烨霖听到有人夸许杭,那虚荣心自然如潮水猛涨,不在意那点子细节。
「哪有哪有,不值一提。」段烨霖虚伪地谦虚。
没过多久,蝉衣端着做好的鸽子汤进来,笑盈盈地坐在段烨霖身边,因为段烨霖手不方便,便端出汤来,一勺一勺喂给段烨霖,还很细心地用帕子擦擦段烨霖的嘴角。
外地人看段烨霖的眼神从羡慕直线飙升为嫉妒。
蝉衣走后没多久,顾芳菲抱着孩子走进来,给段烨霖带了一件外套:「我就知道这衣服必是你落下的,可千万不能觉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怕冻,老了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段烨霖对着小孩子笑笑:「来,我抱抱?」
小孩子刚学会说话,张口不是爸爸就是妈妈:「爸...抱...」
顾芳菲笑了:「不抱了,你好好躺着打针,等你回家再抱。」说完就端庄婀娜地离开了。
外地人看段烨霖的神情已经演变成一种如见神明般的仰慕。
等段烨霖这瓶药水快见底了,阮小蝶也风韵十足地走进来,抱着琵琶巧笑嫣然:「听说您病了,我也没别的能耐,您若是无聊,要不要听小蝶唱一曲?」
外地人咬着被子,泣不成声,哭得像个没对象的看门狗。
好容易等许杭卸了妆,恢复一身大夫装扮回到药堂时,段烨霖已经是无病一身轻,一看到许杭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白坐了一日,可无聊死我了,走!」
「你好全了吗?」许杭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段烨霖反而将他手腕一拉,整个人往自己背上一扛,底气十足:「我背你回去,你就知道我好没好全了!抱着我脖子,坐稳了!」
许杭忙了一天来回折腾,倒也是真的累了,没斥责段烨霖这举动,下巴搁在他肩上,由着他背,只是在段烨霖看不见的地方淡淡一笑,替他擦了擦脖子上因为消病而闷出来的汗。
而这缱绻,全落在了那外地人眼里。
药徒给外地人拔针,看到外地人已经哭肿了眼睛,委屈地像只兔子,忙问:「怎么了?」
外地人涕泗横流:「莫说咯,眼泪水夹不住咯。」
(十)
百家宴敲锣打鼓,热闹得震天响。
全城的孩子都跟着舞龙舞狮的队伍边跑边捡糖吃,各个小摊子都摆出来,比过年的年货市场还拥挤。到了夜里,戏台子下可是快挤爆了。
袁野时不时防着自家的几个小子跑没了,顾芳菲哄着怀里的孩子别苦恼,将他抱得一颠一颠的。
萧阎最怕的就是这人多的地方,搂着沈京墨死死不撒手,后来索性找了个梯子翻到屋顶上去,让沈京墨坐在自己怀里听戏。
「踏石阶,走雨巷,雾润情思,雨淋闲愁,烟霭锁魂乡~」阮小蝶十指翻飞,琵琶铮铮之声配上她一口吴侬软语的《姑苏行》,听得人心里就是咿呀呀地醉。
黄市长进了口小酒,碍于夫人在身边,眼珠子不敢瞎看,便用筷子敲着杯子,大着舌头跟唱,美得不行。
过不了多久,盛装打扮的许杭莲步出场,台下就先叫了个好,许杭走了个圆场,水袖一翻,眉眼一望,台底下竟没见到段烨霖的身影。
人在台上,心里便只该有戏,许杭一转身,和着曲调唱了下去。这一晚,许杭连唱了三台戏,从林黛玉,到薛湘灵,再到最后一出祝英台,段烨霖都没有出场过。
原本英台哭坟的戏该是一身缟素,可是到了后台一看,戏班子备下的竟然是一套比薛湘灵的婚服更明艳的行头。来不及怀疑有他,许杭匆匆换上,唱完了最后一场。
「好!」台底下都是掌声雷动,欢呼不已。
戏班子撤了,杂耍班子该上了。许杭一迈入更衣内堂,那灯扑闪一下就灭了,他猛然精神一抖擞,四周看看,整个后台竟都无人了。
他呼了口气,对着黑暗说道:「段烨霖,你又在闹什么?」
某个角落发出一声爽朗的笑意,然后是打火机的声音,一星光点挪进一个琉璃小灯笼,温和的光照亮整个后台,段烨霖拎着灯笼一点点走近许杭。
这时候许杭才看到,段烨霖身上竟久违地穿上了军装,衣服是崭新的,只是胸口处挂着一朵红色的芍药绢花,和许杭身上绣的花纹是一样的。
那个叱咤风云的段司令又回来了,他始终那么自信,背脊坚强地挺着,帽檐阴影之下是他能包容一切锋芒的笑意,他说:「既已穿上嫁衣,我来娶你了,许少棠。」
军人的规矩,婚嫁丧仪,都得穿着军装。
段烨霖伸出手:「跟我来。」
许杭缓缓抬手,把自己交托到他的手里。
他们将身后的一切热闹繁华都丢下,以一盏灯笼驱逐黑暗,军鞋后跟哒哒和芍药裙摆窸窣,在石板路上交缠着,一路向外,踩碎了明月的倒影,惊飞了游窜的鲤鱼。
望着段烨霖的侧脸,忽明忽暗,许杭就这样跟着他跑,好像无论去到哪里都不重要了。就这样一路跑到了芍药地,这儿已经被段烨霖布置得一如绮园初见那年,也不知段烨霖使了什么法子,让还是花骨朵的芍药竞相开放,朱纱曼罗,十丈软红。
一看就是段烨霖的手笔,他不擅长做这些事,粗糙但看出了他的用心。
正中的香案上放着两个红本,上书鸾凤谱。
许杭眼波潋滟,伸手拿过其中一本,十指抚了抚封皮:「这是...婚书?」
段烨霖拿过另一本,没有打开就背诵出来了,「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摇了摇婚书,说:「这是别人婚书上的誓词,我觉得不适合咱们,便改了改,你念一念?」
许杭打开婚书,那上头的字是段烨霖亲笔写的,他喉头微微有点儿沙哑,一字一句道:「喜今日段许联姻,一约既定,世世修好。不求宜室宜家,不屑举案齐眉,不谈瓜瓞绵绵,谨以死生契阔之约,执子之手,同看百年灼灼芍药,不至同穴不休言。此证!」
好个霸道的誓词,要一世不够,更要生生世世。
静谧的花圃香堂此刻温馨异常,段烨霖抚摸着许杭的脸颊:「念了这词,这婚便算成了。」
他刚预备吻下去,许杭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拜天地,无合卺酒,没有媒人亲友,就连婚书也是你私造的,这婚你还成得真占便宜。」
段烨霖得意得很:「天地不许我也要娶,世俗不允我自己写,媒人亲友算什么?你许少棠任性妄为,我段烨霖横行霸道,咱们管那些俗礼做什么?」
「既然不管俗礼,还弄这么多劳什子。」
「我就是要听你亲口答应了。」许杭低着头,缠头的青丝被风吹得扬起,痒痒麻麻地撩着他的脸颊。
见许杭半天不应他,段烨霖嘴巴一瘪,然后把双手摆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空旷的花圃大喊,像是要把全城的人都喊过来似的:「许少棠——!我段烨霖今日娶你了——!你答不答应?你答不答应?」
这声如洪钟,一直喊下去真会把人招来,许杭扯他:「你别喊...你...段烨霖!」
可是这个老痞子一点儿也不收敛,反而越喊越响:「我段烨霖今日要娶许杭了!许杭,你答不答应——?你答不答......」「我答应了!」
许杭伸手捂住段烨霖的嘴,为了堵上他,整个人都嵌在他怀里,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被段烨霖的厚脸皮惹得不知说什么好。
得逞的段烨霖马上将他抱了个满怀,又握着他的腰将他举起来转了一圈,好像举着一朵迎风绽放的芍药一般。
他压着许杭倒入了芍药花丛之中,花香之间他深吻着许杭,一边吻着一边卸下他的行头。红妆是擦不掉的,可段烨霖这狼吞虎咽的吻法,竟也生生晕掉了。
缠头的是轻易解不开的,便留着它,只专心脱下衣裳。许杭甚至开始怀疑段烨霖今夜这一出是否只为了此刻销情之事,但是他竟然也就被他低劣的手段给哄住了,至少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软绵绵的,推不开人。
吻从脖子顺下去,所到之处欲燃未燃,等到许杭眯起眼睛看到乌云蔽月,繁星更明亮之时,这才想到他们还是幕天席地毫无顾忌。可已经晚了,正如过早开放的芍药,在他身体里,该生根发芽的已经拒绝不了了。
若是俯视花圃,便会发现一双洁白的纤细臂膀无力地垂下去,挂着汗,又被另一只肌肉紧实的手拉回去,再挂到脖颈之上。芍药花被夜风欺负了,每一朵颤颤发抖,花瓣一片片抖落,上下左右有规律地摇晃。最后,凝结的露水滴到土地里。
许杭枕着段烨霖的胳膊,累极了用虚音道:「嫁衣...坏了。」
「无妨,反正你一生也只会穿着一次,」段烨霖吻去他脸颊的汗,心满意足,「回去把婚书也烧了,咱们反正终生不离不弃,再用不着了。」
许杭睁开眼,眼眸如印着银河:「好。」万籁俱寂,灯中蜡烛灭尽,芍药都要睡了。
军装与戏袍叠在一起,相依相偎,便是这蜀城最安静而从容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