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斯身周的空气变得很不稳定,就像沙漠上的热气折射着光线。在其中有微小的光芒在翻动,如争相摆脱束缚的鸟类。
逼仄的四壁,黑暗与强光交替。
有人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狭长的**,拱形木门缓缓打开,刺眼的光芒流泻进来。到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工具,金发的美丽女性对他柔声细语,空气中咖啡的香气与血腥味混在在一起。
他在隧道里奔跑,身边还有几个像是同伴的人类。枯枝与夜枭,陌生的语言,悲伤的腔调,镣铐叮当作响,地板被血液染红……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目光疲惫而温柔,并伸出手示意他靠近。
定格的画面像书页一般翻过,他看到无边无际的天空,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轻轻摇曳着。有人在他耳边说:我还有我必须做的事,不能再继续保护她了,请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一定能回来。她不能失去这么多,她没法承受。我承诺你的自由已经给你了,当作回报,替我保护她吧。”
自己在无声地惨叫,胸膛里像怀着几近沸腾的温度……突然,一切声音和感觉消失了,沉寂几秒后,喧嚣再次响起。是近在身边的、现实中的声音。
约翰打了个冷颤。眼睛变回平时的颜色后,他立刻松开獠牙,猛地坐起来,把克拉斯搂在怀里。
周围一片混乱,除了刚才的幻视外,约翰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是……一个亚瑟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则在那瞬间被一阵剧痛击倒,痛得无法思考……然后他看到了幻影,上次在恶魔的废弃旅店中,他也因为吸血而看到了这些。这次的画面更清晰,听到的东西也更多。
这并不是单纯的“看到”,流逝的画面中那种冷森森的气氛犹如亲历。
他抬起克拉斯的手,无助地望向丽萨。丽萨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呆呆地站着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跑过去帮克拉斯止血。
约翰喃喃自语,重复在幻觉中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丽萨古怪地看着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画面里确实有个黑发蓝眼的男人,说话的也是他。可是他在表达什么?谁死了?他想保护谁?
“如果你彻底没事了,就来帮忙,”丽萨拍拍约翰的肩,“克拉斯没什么大碍,这里有很多人需要帮助。”约翰点点头,把克拉斯轻轻放在一旁,跟着她站起来。
角落里,一只手机响个不停。没被波及的宾客涌进来帮忙,幸存的黑暗生物们疼得哭喊不止,嘈杂的声音掩盖了手机铃声。卡萝琳帮助身边的精灵裔把伤者抬上担架,一回身,看到地板上亮着灯的手机。这是丽萨的手机,刚才在慌乱中掉在地上了。
宴会厅里乱糟糟的,很难找到丽萨的身影。来电人的名字是路希恩,卡萝琳按下通话键:“嗨,这是丽萨的手机,但是她不在……”
“你是谁?”路希恩的声音有点急躁。
“我是卡萝琳……你还记得我吗?丽萨有点忙,天哪,这个吸血鬼都被照成炭了!没什么,我在说眼前的事,丽萨很好……”
路希恩似乎很焦急,连语速都变得比平时快很多:“好吧,不管你是谁,德维尔·克拉斯在哪里?”
卡萝琳张望了一下:“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身上还盖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
“他刚才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指什么?我猜他肯定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躺着。”
路希恩痛苦地咕哝了一声,说:“如果还没出什么事,那很好。你们不要靠近他,快去找到丽茨贝丝,告诉她不要靠近克拉斯!除非我告诉你们没问题!实话告诉你吧,我监控着克拉斯身上的灵魂波动和法术残留痕迹变化,刚才他的状态非常危险,尽管还没有具体结论,但我能确定那是非常不好的东西!”
卡萝琳一脸茫然:“你能说得简单点吗?克拉斯得新型流感了?”
“蠢货!我跟你说不清楚!叫丽萨来!”
路希恩很少这么说话。卡萝琳并不知道他的态度有多反常,她只知道自己很讨厌这样。于是她干脆挂断了电话,心想不如找到丽萨后让她自己打过去。
别墅改造的私人研究所内,路希恩放下响着忙音的手机。
他面前,石板上阴刻的魔法阵每一根线条都在加速运转,文字不停从几面棱镜折射出的光线中浮现再消失。现在它们渐渐平静了,路希恩谨慎地观察了很久,确定它们重新变得稳定,才有些狼狈地坐在身后的软椅上。
桌边的助手女孩停下在电脑上键入信息的动作,被刚才发生的事震惊得呆住了。“先生,那……那肯定不是人类身上的反应,也不是魔法!它是……”
“停,”路希恩低着头,已经恢复了平时慢条斯理的语速,“先别那么说。我们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有……嫌疑。”
女孩点点头:“我不觉得克拉斯先生身上的问题严重到这地步……还有,如果他真的这么危险,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路希恩说:“他自己不知道。你想想这里出现的那段回馈奥术文字,”他指指某条光线,“这表明,他不是故意的,他在无意识中这么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还好……”
“不,一点都不好,”路希恩叹口气,“这样更危险。”
他摘下眼镜,边擦拭边思考了一会儿。“给杰尔教官打个电话,我要确定他现在在协会办公区。”
“好的先生,”女孩回答,“您要去找杰尔先生吗?这么一来,我们就没法再帮克拉斯保守秘密了,协会的人会知道。”
“如果需要的话,不止协会西湾市办公区要知道,”路希恩说,“还有他们的总部,甚至所有猎人与驱魔师……都应该知道。”
门科瓦尔家失去了很多亲人。在场的血族里,只有血统古老的亚瑟和另外四五个血族活了下来。堕落者萨特当场死亡,神圣火焰彻底贯穿了他的每一寸血肉,他已经被烧成了齑粉。
丹尼的情况比较特殊,他身上的黑袍质地特殊,能完全隔离普通日光,这帮他抵御了一点点伤害,尽管如此,他太年轻了,还是差一点就立刻死去。他的身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与克拉斯对约翰一样,保尔也立刻把血喂给了丹尼,动作比克拉斯要快得多。血能让丹尼别那么快死去,但他的恢复能力还是不足够,仍然很危险,多亏亚瑟及时亲自把自己的血滴给他,另外两个血族也这么做了。
领辖血族珍爱同胞。尽管自己也很虚弱,他们仍会尽可能救有希望活下去的家人。
这次克拉斯很快就醒过来了,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的,人们正准备给他的伤进行缝合,不得不补一针局部麻醉给他。
“天哪,这真不公平……”克拉斯嘟囔着,“被血族直接咬一点都不疼,还留不下伤痕,我用血族的牙割自己就搞得这么惨……”
“不止你一个,”负责缝合的是矮矮的老法师,“那个猎人也这么做了,现在他家的年轻血族执意要亲自缝他;还有好几个人间种恶魔也这样救了身边的血族,他们就方便多了,可以自己恢复。”
克拉斯看看四周,他躺着,视线受阻,隔着墙壁能听到约翰的声音,似乎正在和协会的人通电话。
“约翰已经没事了?”
“完全没事了,”老法师说,“刚才他一直在这儿。我说要给你缝合,他就跑出去了。”
克拉斯笑了笑,这还真是预料之中的反应。他侧过头看看旁边,人们有的走来走去,也有的像他一样躺在沙发上……满屋子都是人类,没有任何黑暗生物。接着,他看到亚瑟和管家从门口走进来,对他点头致意。
亚瑟依旧衣衫褴褛,根本没来得及更换,他现在是个肤色健康的青年,身上没有任何血族痕迹……亚瑟身后,圆滚滚的中年人抱着沾上了血污的地毯跑过去,那是乌拉尔山熊人。现在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兽化族裔特征……
真知者之眼还没有恢复。现在克拉斯看任何人都是人类了,和普通人的视野无异。
亚瑟走过来时,克拉斯叫住他,告诉他那个神秘宾客的事。亚瑟说凡是岛上的宾客都是被邀请来的,不然根本不可能出机场。考虑到那个人的身份和家族堕落者萨特也有关,亚瑟交代管家去筛查宾客名单。
他们正交谈时,约翰在门口探头探脑:“结束了吗?”
“马上就好。”老法师推推眼镜。血族的好视力让约翰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缝合皮肤用的、弯钩型的针。他点点头,一脸不适地又缩出去,直到老法师端着托盘走出来,他才长舒一口气靠近。
“抱歉。”他坐在克拉斯身边。
“什么?有什么可抱歉的?”克拉斯看着他,“你是指我的血?”
约翰点点头。克拉斯说:“这次同样属于‘紧急处置’,是我选择这么做的,起因又不是你。我知道,如果是我奄奄一息,而你有办法救我,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约翰愣了一下:“不,除非你执意要求,否则我不会转化你。”
克拉斯用没打麻醉的那只手捂着眼睛:“天哪,只是个比喻!我不是在问‘要是我快死了你怎么救我’,你想得也太远了……约翰,没什么可抱歉的,我知道你的原则是不用朋友的血,但这不是进食,是急救,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失去你。”
“可是之后我又主动咬你了……”约翰塌着肩膀。
“幸好你咬我了,我表示非常欣慰,都高兴得昏过去了。”
他们都因为句话笑起来。约翰仍心怀歉意:“你应该很清楚,第二次被同一个血族咬过就形成了‘刻印’。将来,我可以感觉到你的位置、生死等等……我听说,有间隔地连续三次咬同一个人,是古代血族征服奴仆的手段,这种事很不公平,现在的血族都不再这么做了。”
“又不是坏事,”克拉斯耸耸肩,“你想象一下,将来我们在工作中也许会遇到内嵌人,你知道内嵌人吗?它们每胎都是双生子,两个人一大一小,小的像个浮雕一样嵌在大的身上。他们生性猥琐,总是性骚扰其他生物,一旦被追捕就会六神无主地两个人分开跑……万一遇到他们,你向华茨大街追,我向长途汽车公司追,万一我追的那个不仅持枪还绑了满身的炸弹,或许更凶恶点——还朝我扔出一块肥皂什么的,那时‘刻印’就派上用场了,你可以立刻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及时赶过来救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约翰笑着摇摇头:“太恐怖了,你不愧是写恐怖小说的人。”
“这完全可能发生,恐怖小说才不写持枪和炸弹,”克拉斯说,“希望你能明白,我真的不介意。比起什么血族礼仪,甚至比起你本人心情如何……我更在乎你的安全。”
克拉斯的小臂上有不止一道伤口,因为他反复割了很多次。他靠在软沙发上,约翰坐在他身边,挨着缝合时打过麻醉的手臂。约翰轻轻握住那只手,克拉斯感觉不到,但是能看到。
在罗马尼亚的树林里,约翰轻轻吻过这个地方。当时他疲劳而饥饿,本来已经捉住了克拉斯的手腕,却只是轻轻用嘴唇碰触柔软温暖的皮肤。他想告诉克拉斯,自己完全能控制住本能。
“约翰,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你,”克拉斯侧过头,“为什么你这么介意‘标记’、‘刻印’之类的?以及,关于‘不用朋友的血’这一点……领辖血族通常不介意这些,只要对方自愿选择同意就可以。我认识的野生血族很少,你们都是这么排斥这些事吗?”
约翰说:“也许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吧。我就是这么被教育的。”
“你父亲好像非常有骑士精神。”
“哈,那倒也说不上。以前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对此极为严格,最近我才知道。”
“哦?因为什么?”
“他曾是人类时,被一个血族这样对待过。”
从前父亲很少说起自己的过去。直到约翰开始在大城市生活,和人类们交往越来越多后,父亲在电话与邮件中也越来越多地谈及这方面。前些日子的一封邮件里,父亲才第一次说起自己的某段经历。
“那时我父亲还是人类,他也遇到了一个血族朋友。第一次吸血是经过他允许的,第二次时,对方没有告知他会发生什么……这次之后,他察觉到有些事不对头,比如对方时刻都能找到他。那个血族一直在欺瞒他,接着不久后就是第三次的‘缔约’。缔约发生后,我父亲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忤逆对方了。她只说一个词,他就只能低着头跪下,毫无反抗余地,她可以任意驱使、奴役他。后来我父亲被转化了,即便他自己也成了血族,也依旧被缔约束缚。”
“那么现在呢?”
“那个血族死了,”约翰说,“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这发生在我还没出生前。听说她是被猎人干掉的,因为她似乎很疯狂,杀害过很多人。父亲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我明白了,”克拉斯点点头,“不过,显然我不是被骗的,甚至有的知识还得我来教你呢。你不如这么想——把领辖血族的习俗和你父亲的观念融合一下。”
“怎么融合?”
克拉斯看向角落里门科瓦尔家的某个贵妇人:“领辖血族认为吸血不仅仅是进食,更是一种亲密的暗示,在人类自愿的前提下,单纯的吸血也好,‘刻印’、‘缔约’也好,都是非常风雅的事情,甚至有的人认为这比受洗或订婚还庄重。通常血族会负责陪伴这个人类一生,甚至会向家族提出申请,请求长辈们允许初拥他。”
约翰有点尴尬地目视前方,手心里稍微紧了紧……反正克拉斯感觉不到。
“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克拉斯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这两种理念中和一下,别把它想象成特别邪恶的事,也用不着学贵族的腔调,你就把它当成……”他停下来想了想,“当成……能证明我们彼此信任。”
克拉斯说话的时候,约翰几乎忘记了之前恐怖的濒死、法术灼烧下的剧痛、吸血时再次看见的破碎画面,他握着克拉斯的手,感受着掌心里人类熟悉的体温,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