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桢封箱戏上出了错是大事,翌日就见了报,在沪城的各大时事娱乐报上都占了一个版块。有消息灵通的,道何老板心思已经不在戏上,是要赶时髦拍电影,做明星了。亦有人为何少桢说话,细数早些年戏台上出错的名家,道是哪个名家没出过错,不——那也不叫错,叫失误,小小的失误罢了,何必夸大其词。
更有甚者,道容何师兄弟早已离心,台上的才子佳人,要散伙了。
众说纷纭,多的是好事者的肆意评论,亦成了百姓饭后的谈资。
谢洛生是第二天看了报纸才知道当天的事这样严重的,他不是内行人,却听过何少桢唱戏,角儿和寻常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谢洛生看着报纸上的偌大照片,上头印的是何少桢的小生扮相,修眉凤目,扮相俊美,一时间心中有几分复杂。他是知道何少桢对容述的心思的,可他唱砸了戏,谢洛生心中却有几分惋惜。
情字如刀。
谢洛生在医院里便看出了何少桢对容述的心思,可容老板一颗心高高在上,轻易碰不着,栽进去走不出来,便是自毁。谢洛生恍了恍神,想,他会是下一个何少桢吗?
念头不过一瞬,谢洛生旋即释然,他坦坦荡荡地追求,求得来便是圆满,求不来也无憾。
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由他成天上皎皎月,心中白月光,相逢做不识。若是为了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谢洛生便也不是谢洛生了。
报纸上的报道铺天盖地,容述和何少桢都没做任何回应。
封箱戏砸了,谢洛生猜容述的心情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日没有再去找容述,只后来打过一个电话到容公馆,是青姨接的电话。
要过年了,他给容林和青姨都准备了新年礼物,还着人送去了容公馆。
青姨有些受宠若惊,说:“这怎么使得?”
谢洛生语气温和而平静,道:“使得的,”他说,“我在容公馆住时,青姨和林叔就对我多有照顾。”
青姨笑笑,说:“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谢洛生也笑,顿了几秒,装作不经意问道:“青姨,容先生最近好吗?”
青姨说:“容先生好的呀,就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应该也看到报纸了,容先生心情有些不好,都不回家了,日日忙公事呢。”
谢洛生沉默了片刻,青姨问他,“谢少爷,你今年在沪城过年吗?”
谢洛生回过神,嗯了声。
青姨话里有几分疼惜,说:“哪有一个人过年的,谢少爷,要不来容公馆过年吧,人多也热闹些。”
谢洛生笑了笑,道:“谢谢青姨,不用这样麻烦,我在国外时也是一个人的。”
“那能一样吗?”青姨道,“你已经回国啦,那就是回了家,反正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自小姐去后,家里只有少爷和我们,你来了,更热闹,还能陪少爷说说话。”
谢洛生握着话筒,犹豫了一会儿,说:“青姨,那我想一想。”
青姨顿时笑起来,道:“好,我也同少爷说一说。”
挂了电话,谢洛生想起青姨说的,容述心情不好——是因为何少桢么?无论是出于什么不开心,谢洛生心里都不可控地滋生出了几分酸涩。
当初谢氏纺织公司失火时,有几个值班的工人烧伤了,人在医院里住了许久,新年将近,都不愿再在医院里待着了。
这家医院是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不菲,谢洛生知道后便特意将他们转到了这家医院治疗。
他亲自去看了那几个工人,还让张经理陪着办了手续,所有事情将办完时,已经是晌午了。
谢洛生和张经理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说:“张叔,我看了你给我拿的纺织公司账本,我发现其中有几笔账目对不上。”
长廊里安安静静的,冬日的阳光穿过半开的窗户,隐约可见光影里的细小浮尘。
张经理闻言愣了愣,看着谢洛生。
谢洛生眉心微蹙,道:“从五年前开始,每隔半年,就有一笔钱汇入宝丰钱庄。我去查过这笔钱,这笔钱根本没有入谢家的总账,而且账本上这笔账做得很隐晦,若非我是谢家人,只怕也难以察觉——”
“这笔钱,到底去了哪儿?”
他神色认真,目光沉沉地落在张经理脸上,竟让他觉出几分压迫,忍不住微微低头,道:“少爷……这我不知道。”
谢洛生面色不变,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张叔,沪城的这家公司一直是你在负责。”
张经理轻声道:“我虽是主事的经理,可账单上的事情向来是老爷身边的齐先生负责。”
谢洛生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齐先生,那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腹。
区区一个分公司的账,即便盈利可观,何必要齐先生亲自把关?
谢洛生若有所思,他抬手拍了拍张经理的肩膀,道:“张叔,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经理松了口气,谢洛生转了话题,道:“我们回去吧,他们东西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张经理应道:“是,少爷。”
二人说着,转身朝楼梯处走去,可还未走几步,竟见容述站在楼梯口,二人直接就打了个照面。
谢洛生看着容述,心口跳了跳,干巴巴地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瞧着他,嗯了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家医院并非谢洛生工作的医院。
谢洛生偏头看了眼张经理,张经理知进退,直接先行离开,谢洛生看着容述,说:“上次工厂失火烧伤的工人在这里住院,我来看看他们。”
谢洛生说:“容先生怎么来医院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容述的肩膀,容述笑了笑,道:“我陪别人来的。”
别人——谢洛生忍不住想,什么人能让容述亲自陪他来医院,他直勾勾地盯着容述,轻声说:“哦?是容叔叔的朋友吗?”
容述看着谢洛生,这小子如今掩饰都不掩饰了,嘴里在试探,眼里却都是未说出口的话。他哼笑了声,说:“宋会长过来检查一下身体,一起去瞧瞧?”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容述在逗他,他抿了抿嘴唇,说:“好啊,正好还没有向宋会长道谢。”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二人目光对上,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容述说:“过两日除夕,没别的事来容公馆一起过年吧。”
“省得青姨一直念叨。”
谢洛生笑了起来,青年一笑,眼里都盛满了光,比窗外冬日的暖阳还要暖上几分,他“诶”了声,应道:“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