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66章

解瘾 花卷 2669 2024-11-27 23:15:11

容述在容公馆中养病,第三天的时候,张家人来过一趟,是张成宴的父亲张世宗亲自来的。容林得了容述吩咐,说容述伤重,还在床上躺着,见不了客,话说得不软不硬,语气却是实打实的冷淡。

都是人精,张世宗顿时知道这回将容述得罪狠了。

张世宗认识容述的母亲容莳,容莳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她这个儿子比她还更胜一筹,他们打了十多年交道了,张世宗还是拿捏不准容述的性子。可他却明白,容述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当初容述接手容家时,不过十几岁,多少人等着看热闹,想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成什么事,容家完了。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愣是紧紧攥住了容家。张世宗还记得容述第一次出席沪城商会时,偌大的厅里,只他一个少年人,偏偏不露半点怯,后来还染上了穿女人衣服的癖好,乍见他穿着那么一身旗袍坐在顾园,张世宗骇了一大跳,几乎以为看见了容莳。

容述生得像极了他的母亲,比他母亲还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容张两家俱是沪城百年大族,沪城就这么大,一道经商,利益盘根错节自不必说。张成宴一将容述逮捕入特务处,张世宗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容家就跟疯了似的,短短几日,张家生意处处受阻,几个管事都告到他头上来了。

张世宗曾叮嘱过张成宴不要和容述交恶,不过他这个儿子,大抵是和容述八字不合。尤其是现在张成宴担着军职,压根儿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张世宗看着容林的脸色,一时面上也有些火辣辣的,恼怒又烦躁,忍了忍,还是留下几句软硬兼施的话便走了。

他一走,容林就把话都传给了容述,容述丝毫不意外,张世宗是张家的主事人,他已经老了。

人老了,就会瞻前顾后,失去锋芒。

张世宗有所顾忌,而容述可以肆无忌惮,张家就已经落了下风。

沪城的商界因着丁默山的死,宋会长的住院,本就乱成了一锅粥,如今容张两家争锋相对,乱上加乱,所有人都闻着了沪城商界百年来的格局要真正打破重立的气息。

八月酷暑,赤日高悬,战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沪城,日本人的军舰骤然对沪城发起了进攻,如同一颗惊雷,凭空在炎炎烈日下轰然炸响。

国难当头,私人恩怨,利益争夺一下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炮火和轰炸声远远传入沪城,重逾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沪城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战战兢兢。从未想过,战争会离得这样近,仿佛一闭眼,炮弹便要砸碎他们的屋顶,彻彻底底毁去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容述当日是在喜悦楼被带走的,他出了特务处,戏班子里的人都来看过他,等着他养好身体再登台唱戏,可谁都没想到战争就这么来了。战火迫在眉睫,没有人再有心思饮茶听戏,他们也无心再唱戏了。

这一日,容述和谢洛生一道去了喜悦楼。沪城宽阔的路上行人寥寥,无不面色仓惶,天热极了,偶尔一缕热风都似乎能闻着硝烟的味道。容述看着原本热闹的长街,脸上没什么变化,谢洛生却有些恻然。

二人都没说话,不一会儿,喜悦楼就近在眼前。

门前原本摆着剧目的牌子也收了起来,门开着,容述和谢洛生抬腿进去,里头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客人。茶博士正在收拾着楼里的桌椅,戏班子里的人站在一旁,三三两两,春迎正和掌柜的说着什么,一见容述,叫了声,“班主!”

她这么一叫,戏班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像找着了主心骨,一齐拥了过来,“班主!”

容述嗯了声,说:“这是在做什么?”

掌柜的脸色有些迟疑,春迎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说:“班主,掌柜的说他要把喜悦楼关了,回老家。”

一旁有人小声说:“班主,喜悦楼关了,我们去哪儿唱戏?”

掌柜的面露忧愁,长长地叹了声,说:“容老板,我这……我这也是没办法,现在日本人都打到沪城了,我听说日本人都是罗刹恶鬼,吃人的,万一他们打进来,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再在沪城待下去了。”

容述沉默不言,一时间,茶博士和戏班子的都安静了下来。

掌柜道:“当初要不是容老板,我这店早关了,今年的进账我已经算好了,我一分不要,稍后就送过去,权当给各位赔罪了。”

“容老板,真对不住,”掌柜的五十来岁了,说着,眼睛也红了。

容述静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对不住的。”

“打算去哪儿?”

掌柜抹了抹眼睛,道:“过两天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下老家了。”

容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道:“保重。”

“多谢容老板,”掌柜的说,“您也保重,这喜悦楼我不卖了,空着也是空着,您要是瞧得上,容家班的各位可以接着在这唱戏。”

容述环顾了一圈,戏班子里的一个个都望着他,半晌,容述说:“戏不唱了。”

他话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班主,这怎么就不唱了?”

“不唱戏,我们去干什么?”

“是啊,我们只会唱戏……”

几人茫然道,一个青年却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道:“不唱了。”声音清越,掷地有声,谢洛生看了过去,当即认了出来,是当初和容述唱《霸王别姬》的年轻小生,叫长桥,颇有天赋,就是容述也是夸过的。

长桥道:“如今日本人都欺负到咱们眼前了,这个戏,我唱不了,也没法唱。我不想有一日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咱们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春迎眼眶通红,哽咽道:“班主,不唱戏,容家班呢……咱们容家班难道要——”她说不出“散了”两个字,她是被爹娘卖出去的,所幸运气好,正逢着苏寒声要给容述备一个伺候的人,就买下了她。

她是陪着容家班长大的,感情格外深。

容述看着,语气很平静,说:“想离开另谋出路的去账上支一笔银子,领走自己的“卖身契”,从此生死各由天命。愿意留下的,自有你一条活路,来日战争结束了,再登台唱戏。”

戏班子里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容述没有理会,直接吩咐道:“把东西都收回去吧。”

过了片刻,都应了,“是,班主。”

戏班子常年在喜悦楼唱戏,楼里有专门的后台,后台里放了许多道具。喜悦楼要空着,他们的东西都是要收走的。不多时,一个一个都去忙了,谢洛生一看,只有春迎和长桥脚下没动。

春迎小声对容述说:“班主,我哪儿都不去,就想跟着您。”

容述没有说话。

春迎眼里都是泪,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道:“当年要不是苏老板买下我,我就要被卖进窑子里了,苏老板和班主的大恩,我念一辈子。求您让我跟着吧,您不唱戏,我可以给您做丫鬟,干什么都行……”

容述眉心微皱,说:“起来。”

春迎泪眼朦胧地望着容述,谢洛生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容述道:“你去把卖身契拿出来。”

春迎顿时明白了,容述会留下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擦着眼泪哎了声,手忙脚乱地说了句“谢谢谢医生”就往后台跑去。

容述抬眼看向长桥,长桥年纪尚轻,比谢洛生还小了几岁,眉宇间尤见稚气。长桥道:“班主,我想去打仗。”

容述看着面前的青年,说:“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长桥说,“从日本人进攻沪城的第一天我就在想了,想得很清楚明白。当年我爹娘带着我逃出奉天,又逃到北平,现在东北丢了,北平也丢了,我不想再逃了。我要上战场,把日本人赶出去。”

“这些年班主对长桥的栽培,长桥铭记于心,”长桥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涩地笑,“就是打仗,我也不会荒了练戏的,班主等着我,等咱们容家班再登台的那天,我一定回来和您一起唱戏。”

容述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道:“好。”

长桥神情变得认真,抬手朝着容述行了一个大礼,道:“班主,保重。”

容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长桥很愉快地笑了起来,说:“班主,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容述点了点头,长桥脚步轻快走向后台,少年身姿挺拔,摇头晃脑地哼唱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转眼间,喜悦楼偌大的大堂就剩下了容述和谢洛生二人,掌柜的走了,茶博士也不见了踪影,隐约能听见后台搬东西的动静,平添几分寂寥。

容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戏台,戏台是当年他要在这唱戏新搭的,一转眼,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谢洛生望着容述的神色,容述波澜不惊,神情平静,可不知怎的,谢洛生心里有些难过,酸涩难忍。他伸手握住了容述的手,容述偏头看了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掌心,说:“坐会儿吧。”

谢洛生便陪着他一起坐在了台下。

作者感言

花卷

花卷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