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含身边的男人看见有人来找,便伸出手拿了一杯果汁,走到了一边去。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给晏含几分面子的。
解时允拉过了一张椅子,顺势坐在了晏含身边。
晏含看见了对方换上的衣服,那分明是游轮上为大家准备的换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昨天晚上在下面玩得挺开心?”
解时允轻笑了一声,也拿走了桌上的一杯果汁,轻轻抿了一口:“还好。”
“我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跟他好上了,你知道他是谁吗?”晏含忽然探出了脑袋,问道,“郑家那个老头子可宝贝自己老三生的这根独苗了。”
晏含整日里不仅忙着挣钱,还忙着打听各家的八卦,什么家长里短丑事美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知道郑初黎是郑阗的儿子,郑阗是郑元东第三个儿子。他这一脉就只生了郑初黎一个,听说这孩子年幼的时候还遭遇过什么变故,郑元东一直很疼自己这个孙子。
解时允挑眉道:“知道,那又怎么样?”
“郑元东能让你进他家门吗?”晏含止不住地发笑,“你别看郑初黎之前玩得开,人家可害怕自己的爷爷了。”
听到这句话,解时允无端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包烟,从中间抽出了一根,点上,慢慢吸了一口,然后夹在手中,嘴里吐出了袅袅烟雾。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要谈到这一步。”他道。
晏含愕然地看着他:“你跟郑初黎闹着玩儿呢?”
“不算闹着玩儿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解时允摇摇头,他看着远处站在甲板上的俊美男人,淡然一笑,“你如今倒是潇洒。”
“嗐,潇洒什么。”晏含有些偷偷摸摸地观察远处男人,发现对方真的在背对他们看海,便也跟着抽了一根烟,“你看,抽根烟都得藏着掖着的。”
说的话像是在抱怨,但是语气里的笑意根本就藏不住。
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和状态,这是毋庸置疑的。
解时允知道晏含两口子的事情,当时也是闹出了一阵动静,逼得他爸现在在国外度假还没回来。
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别说郑初黎了,就算是现在的解时允,又有几分勇气能做到像晏含这样?
其实他刚才说的已经足够委婉,事实上,他们俩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现在还顶着情人的身份,做一些情侣做的事情。
正当解时允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下面忽然传出来了一阵骚动声,一个酒侍悄悄走到了晏含身边,俯身对他说了什么。
只见晏含神色一变,从摇椅上直接坐起了身,有些肃然地对解时允说:“郑初黎在下面打人了,你去看看。”
解时允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细香烟抖落在腿上。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那我先失陪了。”
晏含摆手:“快去吧。”
——
下面是一层宴会厅,西南方向的角落里乱哄哄一片,围了不少人。
解时允心中一紧,拨开了人群往里挤,在一张圆桌边上发现了郑初黎的身影。
晏含也紧跟着下来了,他将人群散开,招呼着大家去别的地方看风景。
来这儿的人还是要卖晏含的面子的,他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在跟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着什么。当然了,他们也不敢太大声,毕竟他们还是能认得出打人的是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解时允蹲下来查看郑初黎的伤势,左看右看都没发现对方有受伤的痕迹,便主动柔声问道:“跟人打架了?”
郑初黎整张脸上都写着“晦气”两个字,他十分不情愿地开口回答道:“是我打的别人,对方不敢打我。”
解时允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将人带到了没有人的角落中,还拉上了遮光帘:“你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挨打的那个人呢?他欺负你了的话,告诉我,我再帮你教训他。”
郑初黎哼唧了一声:“不用了,他是我堂弟。”
他是没想到郑桓也来这儿了。
他这个堂弟从小就不思进取,长大了之后也游手好闲,前几年在国外惹了事被遣送回国,在国内老实了没多久,又开始惹是生非。
郑初黎一直自诩“纨绔子弟”,但是在这位面前,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至少有个正经事儿做,还做得风生水起的。他平日里虽然贪玩,但总是有限度的,不像这位那么放肆。
“郑桓跟我说他有个难处,想求我帮他。我本以为是又缺钱了,想着给他散点就当维持家庭和睦了,谁知道他根本不是缺钱,是闯祸了。”郑初黎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前一阵子在海边搞了个网红酒吧,做得还挺好的,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有点长进了。谁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他们做的那个酒吧捅出篓子来了,原来他们一直吸引外地的游客,有很多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到他那之后被下药迷,奸,这事儿被爆出来了。”
解时允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最看不上这样的做派。
“他一直跟我说,那个酒吧是他跟别人合伙开的,他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情。下药的事情也不是他的主意,是他的合伙人想出来的鬼点子。现在媒体上越闹越大,但是暂时还没有警察找上门来。他想让我请公关帮他澄清,说这是同行抹黑。”
解时允按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
“我当然不愿意管这件事,我不亲手把他送到监狱就不错了。我告诉他既然他是不知情的,那就等着警察来找吧,叔叔婶婶一定能给他找到最好的律师,谁知道这人听到这句话之后就直接朝我撒泼大闹,跟我说,他已经拍到了我和你的照片,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把这些照片发给我爷爷。”
郑初黎不屑地轻哧了一声,他确实挺害怕自己的爷爷的,但是这是分情况的。如果是郑桓威胁自己的话,他宁愿被他爷爷骂一顿打一顿,也不会助纣为虐。
他平日里过着养尊处优的闲适生活,自然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若是真的碰上事儿了,他也不会怕。
“所以你就出手打人了?”解时允捏了捏他的手,问道,“那郑桓现在在哪儿呢?”
“把我打了之后就跑了,谁知道在哪儿,反正肯定在游轮上没走呢。”郑初黎没好气道,“提起他我就来气,我叔叔婶婶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生了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败坏家风不说,还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谁来管教都没用。我看送他去监狱里蹲几年也挺好的,长长记性。他现在什么缺德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再不吃点苦头就要无法无天了。”
解时允同意对方的说法:“确实,这种人做几年牢就老实了。”
“他不敢还手,拿着我们的照片就跑了。”郑初黎揉了揉眉心,“其实他让我生气的还有一点,这小子被激怒之后就会把话说得很难听,说什么爷爷就会偏爱我一个,说什么早知道他小时候也被拐跑了就好了。”
解时允愣了一下,有些错愕道:“什么?”
郑初黎缓过神来:“哦——这事儿我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被拐走过。那年我才五岁,我爷爷带着他的几个孙子孙女在海边度假,结果佣人没看管好,让我被一伙蒙着面的人带走了。”
“什么?”
“就是被拐卖了呗,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卖钱。”郑初黎有些吊儿郎当地回答道,“不过后来找回来了,也没什么的。”
解时允有些心疼道:“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
“嗯……”郑初黎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是不太愿意回想过去的事情,“其实还好,那时候不太懂事,反正我爸妈一直都不在身边,一直跟爷爷在一起。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爷爷不见了,其他的也没什么。”
只不过郑元东因为这件事情,觉得自己亏欠于自己这个孙子,从此之后格外宠溺他。
在郑初黎刚丢没几天的时候,他就把远在国外的儿子儿媳都叫了回来。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也有愧于这对夫妻,一方面又觉得他们不负责任,放任郑初黎这么小的孩子在他一个老头子身边,发生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被拐到了什么地方去?”解时允问,“拐了多久?”
郑初黎道:“最开始那些人想把我卖个高价,但是接头的那边没有人能出得起,他们就等着有人来买。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大概是他们被警察追了,逃跑的过程中将所有孩子都扔了,所以我才逃了出来。我在流浪的过程中被好心人带到了福利院,在那儿待了两年。”
他伸出手指头,有些好笑道:“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食指上有一个月牙形的疤痕?那是我流浪的时候被狗咬的,也亏得那只狗没有狂犬病,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郑初黎就是这样一个人,说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是云淡风轻,像是在说跟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
他甚至还会无所谓地笑两下,仿佛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早已经释然。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夜里经常心悸,那是小时候那段经历留下来的后遗症。因为流浪的那段时间,总是有流浪狗赶他,他无论怎么睡都睡不安稳。
他也没说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睡觉,就是因为那段时间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走在大街上忍受风吹日晒的时候,他做梦都想找张柔软的床睡一觉。
他甚至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还好郑家立刻将他送去看心理医生,不然他现在也没有那么乐观。甚至……没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解时允听了之后,感觉自己的嗓子都紧了。
“两年……”
他只听到了这个骇人的数字。
他还以为对方被拐了几天就回家了,毕竟以郑家的本事,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谁知道郑初黎这一路上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让他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过了两年苦日子。
郑初黎咧嘴笑了一下:“没事,要是他不提,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我只是有点生气,郑桓这个人,为了跟我作对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无论是对于郑初黎还是郑家来说,这都不是一件能开玩笑的事情。
“这事儿也是我鲁莽了,这游轮上那么多人,要是传出去了,大家又要看我们郑家的笑话了。”郑初黎有些头疼地说道,“刚才肯定有人偷偷拍照了。”
解时允的手掌抚摸上了对方的脸,轻轻道:“你要是信得过的话,交给我就行了。”
郑初黎有点累了,虽然他不想总是麻烦解时允,但是听到对方的承诺之后,他还是会感觉到比方才轻松了许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想将解时允永远留在身边。
“解时允,你真好。”他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嘴里呢喃不清,“为什么我第一个遇见的不是你呢……”
这句话很轻,但是还是被解时允听见了。
海浪滚滚,淹没了解时允眼中的所有情绪。
——
郑初黎已经做好了被人找麻烦的准备,无论是郑桓那儿,还是郑元东那儿都需要一个交代。
他在想怎么解释最好,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其实老爷子未必不知道自己的儿女子孙们在外干些什么,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果只是在外边玩玩,那老爷子也不会多问,只要不带回家里闹大就好了。
郑家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最看重的就是一个“面子”上的问题,只要不败坏家风惹得人笑话,随儿女子孙们如何去闹都没关系。
郑初黎就这么在家里躺了三四天的时间,风平浪静。就连那天在游轮上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他知道解时允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但是他不知道解时允有那么大的本事。他一定牺牲了不少,才让那些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都闭上嘴。
郑初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往下缓缓塌陷了一块似的,他掏出了手机,翻看和解时允的聊天框:“明天我要去隔壁市拍广告,你今天晚上来我家?”
解时允很快就回复了:“几点钟有空?”
“你晚上直接来呗,住一晚明天走。我明天中午出发,晚上到那儿。”郑初黎又回道,“明天周末,你应该不用着急去公司上班吧?”
“不用。”
“如果是跟你有关的事,就算要上班也没那么着急。”
两条消息哄得郑初黎心花怒放,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答应解时允是个明智的选择,怎么会有他那么适合当男朋友的男人。
“那我等你哈。”郑初黎趴在床上,两条腿一直在来回晃动,就像是见到主人的小柯基晃尾巴一样。
他又滚到了床中间,正打算小憩一会儿,手机却被某个人的消息给轰炸了。
“郑哥!那边临时改通知了!叫你今天过去!”
“因为组里的造型师临时有行程变动,明天就要飞法国了,那边已经把场地搭好了,就等着你过去了!”
“你现在有空吗?我开车接你去?”
郑初黎看到王辉发来的这一串消息之后,脑子闹哄哄的,像是有几只苍蝇在耳边飞一样。
他换了几秒钟之后,就开启了暴躁模式,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是有病吗?他们的造型师飞法国了叫我将就他们的行程?是不是看我这两年脾气好没惹事就敢得寸进尺了?这是违约了吧?我凭什么惯着他们啊?”
王辉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老板为什么那么生气。
从前也有临时改变行程过,那时候郑初黎好像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暴躁。
“老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如果事情重要的话,我再去跟那边交涉一下?”王辉试探问道。
郑初黎一愣,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半天都没憋出来什么话,最后只是说了句:“交涉个屁。”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晚上和解时允的约会。
他都想着叫人送烛光晚餐来了,谁知道出了这么个岔子。
他现在非常郁闷。
“算了,你先别答应得太快,跟对面再周旋一下,最好能扣点什么好处过来。”郑初黎有点小心眼地说道,“反正我这边是挺麻烦的,他们那儿得补偿点什么。”
王辉心领神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郑初黎和解时允说自己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对面还没生气,郑初黎自己却发了一通脾气。
“我看是我最近几年脾气太好了,他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唉声叹气道,“那你今天晚上来不了了。”
解时允“嗯嗯”了两下:“那你好好工作。”
郑初黎纳闷问道:“你怎么看起来没有很不开心的样子?”
解时允轻笑一声,隔着手机,声音带着些磁性,有安抚人心的感觉:“宝贝,别闹了。”
他那边好像是在敲电脑,噼里啪啦的,很忙的样子。
郑初黎刚又想要发脾气,又突然想起来二人的身份,也就不再纠缠:“算了,你忙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对解时柏的时候都没有那么任性,怎么现在跟解时允好上了之后,突然变了个性子一样的。
挂断电话之后,他就开始整理行李。
王辉打电话说他现在过来接自己,郑初黎无精打采地应下来了。
王辉以为自家老板还在因为临时改变行程不高兴,又在电话那头哄了半天。
郑初黎强调了半天自己没生气,王辉瑟缩着脖子,小声道:“老板,你今天好奇怪,该不会是因为我打断了你跟小情儿的约会吧?”
郑初黎:“……”
滚。
……
从京城到拍摄地大概要开三四个小时候的车,郑初黎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他这次代言的是一款知名度很高的户外设备,需要借用户外的景。车开到市区之后,还得重新上高速进山区。
郑初黎感受到车内有些颠簸,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有些模糊道:“进山区了?”
王辉点了点头:“刚下高速。”
“这山路还挺陡的。”他说道。
王辉笑笑:“其实就是一些小丘陵,哥你在城里待久了不知道,我家那边的山路才陡峭呢。”
郑初黎“哦”了一声:“改天去你们那玩。”
王辉听了还挺高兴:“行啊,我来招待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到广告拍摄地。
那边的人早就等候多时了,看到郑初黎到来,直接拉着他去化妆棚。
郑初黎困意未散,任由其他人在自己脸上拍拍打打。
等到被拉出去吹山风的时候,郑初黎才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
因为造型师马上就要离开,随意他们很快地搭了一个木屋,作为其中一个镜头的场景。今天风太大,郑初黎听着这声儿,有些担忧道:“这临时搭的屋子行不行啊?”
“没问题的初黎,我们都是请专业团队来搭的场景。”导演拍了拍郑初黎的肩膀,“去吧,就是今天风大,声音听着有些吓人。这点你不用担心,后期我们会重新配音的。”
郑初黎的身子抖了一下,虽然才是秋天,但今天的冷风堪比冬月里,拍在人身上,骨头都疼。其他人身上都裹着棉衣,就郑初黎穿着一层薄薄的冲锋衣。
他心中怨气更甚,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临时换日子,他也不用受这个苦了。
木屋内摇摇晃晃的,郑初黎刚拍了两个镜头就觉得不行:“这看着不安全,要不然等风停了再说吧。”
听到他这句话,周边有个蒙着面的工作人员半是阴阳怪气半是玩笑的语气:“哎呦喂,您是真少爷,您不知道这山里的风是一直都有的。”
郑初黎瞪了他一眼,王辉在一边当和事佬:“郑哥,别生气。”
然后王辉朝着刚才那个出声的人道:“我们也是害怕设施不安全,最好是真的没问题哈。”也是阴阳怪气的。
郑初黎这才罢了,他刚想说重来一条,就听见木屋上边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巨响,随之一块厚重的木板掉落了下来——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一个黑影冲向了郑初黎。
“嘭”的一声,那块红白色的木板掉了下来,砸在了郑初黎的身上。
郑初黎模糊之中只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脸,那道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解时允……”
他摸了摸那人的脸,却发现对方右眼睑下面没有那颗熟悉的黑痣。
不是解时允,是解时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