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所带来的数量惊人的那些绿色无污染家乡特产,胡北原也挑了一些,找了时间带去给苏沐,反正炖汤什么的都用得上。
苏沐开门的时候,胡北原见得她面色苍白,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怎么脸色这么差,医生不是说了你那什么什么值过低,胎像不稳,要多静养吗。你不会当耳边风吧?”
苏沐神情疲倦:“有静养啦,你看我连家务都少做了,懒得什么一样。就是最近我老做噩梦。不太能睡得稳。”
“怎么了?做什么噩梦?”
“就是那种……”苏沐想了一下,“不知怎么说,有点邪门吧,而且老觉得周围有那种东西。”
“……”
“你知道吗,我那天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我后面,但每次回头,都没有人。然后吧,我明明看见有个人在我前面进了电梯,等我进去,发现里面是空的。”
胡北原也有点毛骨悚然:“……是孕妇体质的关系?”
“可能是吧。我以前没这么敏感的。这些天,老觉得房间里有人,有眼睛。有时候,明明睡着了,但会感觉得到好像有人在床边上,我想醒过来,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
胡北原寒毛倒竖地想,女人怀着孩子,一个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真心需要多得到些照顾啊。
于是他说:“等周末,我帮你去庙里求个符。开光的佛珠什么的,兴许有用。”
他虽然不迷信,但有些时候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
苏沐笑道:“谢谢。太好了,你没当我是在胡说八道。”
“哪能啊,”他大致也了解苏沐的个性,不是那种爱装柔弱扮矫情的人,“对了,家里有没有什么辟邪的东西,先放在身边镇一镇?”
“没有……”苏沐想了想,“呀,说来,我其实应该买块玉戴着的。以前乱买首饰都是挑白金水钻什么闪闪发光的,还真缺了玉这东西。”
胡北原突然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周翰阳送他的那个平安扣。
青年那时候略微结巴地轻声说:“它清心护体的……”,脖颈还贴着他的脸颊。回忆起那声音,和那皮肤的温度,胡北原突然就不自在了。
乱想什么呀这是。
他本能地用手指摸索了一下那冰润细腻的翡翠,居然生出一丝类似小气的不舍来了。
但他还是说:“要不,这个,我先借你戴几天?”
“啊?”
他从脖子上取下挂绳,那块帝王绿的挂坠,哪怕是外行也一眼看得出它的完美饱满,色泽浓辣。
苏沐很是惊讶,感慨道:“哇!好漂亮!这个也太美了吧!”
胡北原本能地又说:“这个真的只能借你。一定要还我。”
苏沐噗嗤一下笑出声了:“哟,谁送的?”
胡北原尴尬了一下:“啊,干嘛这么问。”
“你的个性是这样啊,如果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反而不会这么紧张的。”
“咳。”
“女朋友?”
“……不是。”
苏沐道:“对了,北原,这样会耽误你跟你女朋友吧?”
“啊?”
“我们之间当然是没什么,但如果你有女朋友,她难免会误会。还是得解释清楚和避嫌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澄清。”
胡北原心情复杂:“……我没有女朋友。”
这天回到家,胡北原就看见他那对兴奋得不能自己的爸妈。
“……怎么了?”
“今天小周安排了人,带我们去玩了。”
“你知道他中午给我们订了什么吗?那个什么斯丁的自助餐,餐厅可大可漂亮了,露台上有个外国人乐队在拉琴呢!”
“……”
“好多外国人在那排队,轮都轮不到,我们不用排队就进去了,好神气!两个人还订了四个人的位置,还有跳舞表演可以看,还能抽奖!”
“……”
“东西随便吃,什么都有,那一大圈绕着拿,走得我脚都累了,还不要钱!”
胡爸说:“这就别瞎扯了,肯定是小周事先付过的,让他破费了。阿原,你找个机会把钱还人家吧。”
胡妈说:“那应该挺贵的吧?两个人加起来,得花个一两百块吧?”
“……”胡北原在心里说,好歹加个零吧。
但他自然是闭紧嘴巴,免得影响爸妈的兴致。
“对了,小周还说了,明天让人带我们去那什么花湖,去那景点得起早一些,从这过去,交通挺不方便的,他还约了司机来接我们。”
“……”
胡妈对他赞不绝口:“多周到的年轻人啊,长得还好看。”
“……”
“呀,阿原,你说,他这么热心,会不会是因为你特别特别有前途啊?你是不是快要升职啦?”
胡北原说:“……妈,你想太多了。”
“说来,他有女朋友了吗?”
“看起来像是单身啊?要不要给他介绍个?”
胡北原莫名的一阵烦躁:“他单身也不关你们的事啦。隔了那么远的,操什么心呢。”
“也对,我们眼前这个都还没解决呢。”
“……”
胡北原引火上身,赶紧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啊?我饿了。”
“晚上我们约了小周来家里吃饭,等他来才煮。”
“啊?”胡北原大惊失色,“他今天下午有个高峰会,估计完了还得应酬,等他来我都饿死了啊。”
“那你就饿着吧。”
“……”
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跟周翰阳单独接上轨了啊。
过了一阵子,周翰阳果然来了,还拎了瓶胡爸喜欢的酒,和两盒烧味。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事情拖得比较久,来得晚了。”
胡爸热情道:“没事没事,工作要紧。那我开始做饭了啊。”
“你们饿了吧?先吃点烧味垫一垫。晚饭要不我来做?”
胡妈说:“呀,你会做饭?”
“会一点,”周翰阳笑道,“不介意的话,我就献丑了。”
胡妈赞不绝口:“你看人家,怎么生的啊,体贴,能干,长得好,还会做饭!”
被遗忘在角落的亲生的胡北原嘟哝道:“我也会做饭啊。”
“你长得有人家好吗?”
“……”
周翰阳在厨房接受胡妈的各种追捧,胡北原则饥肠辘辘地在客厅往嘴里塞烧鹅,而后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胡爸过去一开门,有些意外:“你是……”
来客似乎也愣了,而后说:“不好意思,我找胡北原,请问……”
胡北原闻声忙站起来:“啊……苏沐?”
苏沐也觉察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了:“啊,这是……”
胡北原介绍道:“这是我爸,这是我同事,苏沐。”
见胡爸两眼放光,胡北原心下暗道不妙,赶紧把苏沐拉到一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我刚好在附近买东西,就想把你上次落在我那的外套送上来,”苏沐补充道,“刚打了你电话没人接。”
“哦哦,好。”
的确这个她不好带去公司,拿来他家还给他是最合适的。
但……
“苏沐?”
“……周先生?”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周翰阳和她面面相觑。一时间里胡北原都能感觉到两人各自的疑虑爆表,尴尬到十分。
对于苏沐的意外来访,胡家爸妈则是如获至宝:“阿原,这是你同事啊?”
胡北原硬着头皮:“是的……”
“叫苏沐是吧?好名字啊,就叫你小苏吧?吃过饭没,一起坐下来吃一点啊?”
苏沐笑道:“不用了……”
“别客气啊。”
“对啊,晚上准备了太多菜了,留下来一起吃吧。”
“是呀是呀,人多热闹,姑娘你不嫌弃,就添双筷子陪我们吃点吧。”
这么一唱一和的,苏沐也盛情难却:“好……那就,谢谢啦,给伯父伯母添麻烦了。”
待到饭菜上桌,大家围坐下来,周翰阳说:“苏沐,你请了几天病假,现在还好吗?”
“差不多了,明天就回去上班销假。”
“嗯,好好休息。”
胡妈忙问:“小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胡北原赶紧插嘴:“就是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她比较体虚。”
“那得补啊,姑娘家,身体虚,马虎不得……”
“恩恩……”
有胡家爸妈在,饭桌上永远是热情洋溢地冷不了场的,但胡北原只觉得那暗潮汹涌的气氛,令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吃过饭,胡北原帮苏沐先叫了回家计程车,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她上车。周翰阳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送他下楼的时候,一路都极其安静,那不是平和无事的静默,是压抑的忍耐的沉默。胡北原终于忍不住,突然对着青年的背说:“我和苏沐没什么的。”
青年回过头来,望着他:“恩。”
胡北原看不透对方的表情,仿若平静,又似麻木。他只能说:“真的没什么的。”
青年微笑了:“嗯,谢谢你。”
他的确没必要这么跟周翰阳说的,人家也说过了,他有他的自由。但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要如此声明。
他也不知道这种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中,看见父母扑面而来的喜气洋洋,他就对所猜到的话题一阵头痛。
“那个苏沐,是你们公司的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啊。”
“她有男朋友吗?”
胡北原烦躁道:“人家就一同事,纯的。有没男朋友我跟她都是不可能的,你们别瞎想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不可能,那她怎么会来给你送外套的,你的外套怎么落在她那的?”
“……”
胡北原完全无言以对:“别追究这个了好吧?给你们儿子留点隐私行吗?”
“行行。不追究就不追究,”胡家爸妈也不硬来,过了会儿又说,“对了,我们来之前,去吃了郭伯伯儿子的喜酒。”
胡北原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念叨什么了,不由的用抱枕盖住耳朵。
“什么时候谈女朋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胡北原只能哀嚎一声扑倒在沙发里。
他是真心觉得不安的暴躁。也许是父母的催促,也许是周翰阳的那种表情。
是的,那种表情。
说不上来。明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有。
次日上班,胡北原有种身心俱疲,快要累瘫的感觉,然而同事们却接二连三地对他露出笑容。
“北原,要高升了啊。”
“啊?”
“不用说了,这回铁板钉钉是你啊。”
他这才想起来,崔主管正式被调任了,过两天这个位置就要公布新的接任者了。
“……哈,没影的事呢。”
他可不想像上次那样,满心想着十拿九稳是自己升职,糖都买了,结果临了闹那么一出。
而且他现在心里烦乱的事多,也不是那么在意升职这件事了。
同事还在调侃:“说来,北原,你这升完职,不就该考虑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嘛。”
“……”
“对啊,现在的相亲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就是北原这样的,工作稳定,升职有潜力,有房,年龄合适,还长得帅。”
“对啊,现在小姑娘,就喜欢你这种条件。可食范围很广哦。”
“……”把他说得这么吃香。
“北原还单身吧?要不要给你介绍个?”
“不用不用。”
“害羞什么呀。”
“哈……”
胡北原也不在意自己在相亲市场上到底销路如何了,他只本能地不想周翰阳听见这些在敏感处挠痒痒的闲话。
正巧苏沐抱了堆文件走近,过道略窄,跟人侧身避让的时候还是撞了一下,手里的文件洒了一地。
见得苏沐打算弯身去捡,胡北原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十分的如履薄冰,忙说:“不用动!我帮你!”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苏沐也立刻说:“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她一弯腰,原本藏在毛衣和衬衫之间的平安扣便滑了出来。
苏沐也知道这一块玉的招摇,当即用手捂着迅速塞了回去,并没什么人留意到。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胡北原也没往心里去。他回头还特意从周翰阳的办公室窗口往里偷看了一眼,青年看起来很平淡,跟往日并无两样。
然而一回家,他就又对上父母那神神秘秘又挤眉弄眼的表情。
“……又有什么事啊今天。”
不要每天都给他来点招架不住的新情况吧。
“儿子,你说,你买的这是什么啊?”
待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胡北原登时就急眼了:“你们乱拆我包裹干嘛啊!!!”
他之前看见网上推荐的孕妇枕在特价,便想帮苏沐囤一个,顺便跟着其他一些孕妇用的小东西一起买了。不敢寄去公司,当时就写了家里的地址,想着反正门卫也能帮着签收。
结果赶上购物高峰,过了好久都没发货,他忙起来一时也忘记了这件事。
哪知道这时候寄上门了,他这对充满好奇心的父母还顺手帮他拆了。
“儿子,你把谁搞大肚子了啊?”
胡北原说:“我没有!!!!”
“怎么会没有?没有大肚子,买这些干嘛?”
“就是啊,你有隐私,我们不逼问你,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胡北原咆哮道:“什么明摆着啊!这只是帮人买的,跟我没关系!”
“当然是帮人买,你又没法大肚子。”
“对啊,重点是,到底帮谁买。”
胡北原对于他们这样美滋滋的双簧受不了了:“帮谁都一样,你们别乱想了,也别问了!”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什么啊?!”
胡爸说:“因为,你妈在给你洗衣服的时候,在你外套口袋里找到这个。”
“!!!!”
胡爸拿在手上的,是医院做产检的收费单子,有名字,有详情。他之前帮苏沐缴费跑腿,有时候就顺手塞口袋里了。
父母都笑眯眯的:“儿子,有本事啊。”
“啊哟我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别害羞啊。”
“反正别乱说!”胡北原简直气急败坏了,“更别往外说!”
胡家爸妈笑得合不拢嘴:“行,行,我们不跟外人乱说。我们当然知道。”
“……”
他感觉这事简直要把他弄疯了,现在不能解释太多,但又不能不解释。
唯一庆幸的是他爸妈都是心大的人,可以日后找个时间再约来苏沐好好商谈澄清。现在暂且关起门来不对外说,也就算没事了。
这一天临下班的时候,周翰阳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他:“小胡。”
“哎?周先生?”
“今晚有空吗?”
“啊……”他想起,他们真的很久没有单独聚过了。大概是因为他过分忙累的关系。
其实不仅如此,好像两人之间也变得疏远地礼貌,过分地客气,都只剩下止于表面的浅浅的交流。
于是他回答:“有的,今晚我有时间。有什么事吗?”
周翰阳说:“今天是我生日。”
“咦?”他记得周翰阳个人信息上的出生日期,并不是这一天。而且周翰阳的生日,公司上下一定都有所动作,怎么会这么静悄悄的。
“是阴历生日,这天我都是和家人过的,”
“啊……”
“因为工作,今年我就没回去。你愿意陪我过吗?”
“……”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你意见。介意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胡北原鬼使神差地:“哦,我不介意。那,等下一起去吃饭?”
青年露出一个微笑:“恩。”
在餐厅里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周翰阳说:“你这段时间好像很忙。”
“嗯哪,是啊……”胡北原边喝水,边含糊地,“家里比较多事情。”
“家里的吗?”
“嗯哪……”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胡北原呛了一下,“不用不用。小事,就是比较琐碎。”
周翰阳看着他:“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不介意,真的。”
菜送上来了,胡北原边吃边点头:“好的好的。”
安静地各自吃了一会儿盘中的主菜,周翰阳突然说:“你是在害怕吗?”
“……”
“我指,我请你考虑的事。”
胡北原一口牛排还含在嘴里:“……”
“因为你一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我不介意继续等。但我只是希望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如果你是害怕,那么我会保护你。”
“……”
“如果你不讨厌,那你只需要接受,就够了。其他的事,都可以由我来做。你害怕和担心的东西,我都可以处理。你可以相信我。”
两人之间的对视,因为过分的安静,而显得有些僵硬,但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
手机蓦然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犹如炸开一般,把胡北原吓了一跳。他低头看见上面苏沐的号码,忙接起来:“喂?”
那边是苏沐变了腔调的,哽咽难抑的声音:“我,我摔倒了,出了很多血。”
胡北原差点被嘴里含着的牛肉噎死,足足有五秒才缓过气来:“!!!!怎么样了?”
苏沐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我在挂急诊,等着做超音波……我……”而后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等着啊,我现在马上过来!”
胡北原以一种火烧屁股的姿态挂了电话,见得周翰阳正用一双清朗的眼睛看着他。
“抱歉,真的,我一个朋友出事了,我得赶紧过去。”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先走了啊,回头联系你!”
胡北原出门就叫了计程车,风驰电掣地杀到医院。
苏沐正一个人捂着肚子,神色惶然地从超音波室出来,胡北原忙上去扶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我没什么,”苏沐脸色还是苍白,“就是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胡北原看到她浅色的裙子背后已经被染红了,可以想象她当时的慌张惶恐,忙脱下外套给她系在腰上挡着。
报告单一出来,胡北原就赶紧拿了,陪着去找住院部的医生。
“先兆性流产。不过子宫内现在没有明显出血现象了,孕囊没有剥离。但建议你住院观察……”
苏沐问:“能不住院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也可以,那要签名表示知情并自愿不住院。在家卧床静养一星期以上。”
“哦……”
医生又把单子递给胡北原:“家属等下去拿药,找护士打针。”
“……哦。”
既然医生说没有大问题,苏沐慢慢就终于镇定下来了,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她歇了半晌,说:“谢谢你。北原。真的。”
“不用客气,我又没做什么。”他纯粹就是跑个腿而已。
苏沐摇摇头:“不,我在这时候,能有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这就已经帮了我太多了。”
“……”
她看起来孤单,狼狈,憔悴,和往日众星捧月的光鲜,全然不像同一个人。
胡北原不由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蛊惑人心的东西啊,可以让人像昏了头一样,心甘情愿地去走一条最艰难的路。
送苏沐回家的路上,苏沐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
“啊?”
“就是像现在这样,未婚先……”
“没有!”
他真心觉得没有。他进公司以来,苏沐感情生活一直简单,也就最近交了这么个男朋友。真谈不上什么不检点。成年人交往再正常不过了,谁能没个犯傻,疏忽的时候啊。
他就是觉得……唉,他真搞不懂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它真的是个好的东西吗?
“晚饭还没吃吧?这边有超市,顺便买点材料,回头我做给你。”
“会不会太麻烦你。”
“嗨,又不是什么难事,炖个鸡汤嘛。你需要营养。”
“我现在胃口差,吃不了什么,你买这么多,太浪费了吧……”
“不浪费,我也顺便蹭点鸡腿什么的吃吃,是吧,再说它也要吃呀。”
“真的,太谢谢你。”
“哎,客气什么。”
其实别说是苏沐,换成任何一个同事,朋友,他都会这么做的。
他也没图什么,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不过的善良而已。
在苏沐的小公寓里,胡北原热气腾腾地熬了锅枸杞鸡汤,再拿去了油沥了渣的高汤煮了些细面。
苏沐接过他手里的碗筷的时候,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毫无防备地被发了张好人卡,胡北原不由咳了一声:“这,听起来有点那啥啊。”
“哈哈。”
“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啊,但被称为好人,现在都不是什么好话吧。好人都是被发卡,坏人才讨人喜欢。”
苏沐笑道:“你错了。不是因为好人而不喜欢,也不是因为坏人才喜欢。因果关系其实是反过来的。”
“啊?”
“是因为太喜欢,才会觉得他坏,觉得他对自己不够好,希望他再对自己上心一点,再重视一点。然而怎样都意难平呀。所以就变成边骂‘你这个坏人!’,边爱得死去活来了。”
胡北原想了想:“哇,你还挺有哲理的嘛。”
苏沐正色道:“爱过的人,都会变成哲学家的。”
胡北原又想了一想:“那是不是说,等我变成哲学家的时候,就表示我在恋爱中了?”
苏沐笑道:“你倒是一点就透啊。”
作为一个初恋都没经历过的单身狗,他觉得这些说法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他不由又想到周翰阳。
不知道他离开以后,周翰阳怎么样了呢。
一时间里他非常地想打电话给周翰阳,又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在聊天软件上发了个讯息。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我帮着收拾一下,过会儿就回家。”
“哦……那交通方便吗?需要车去接吗?”
“不用不用。挺方便。”
“那,路上小心。”
“嗯嗯。”
过了一阵,胡北原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一下:“我还在店里。”
“啊?!”
他没想过周翰阳会一直等在那里。
“等等,我这就去找你!”
冲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下雨来了。
雨天打车特别烦心,胡北原好容易才拦住一辆,一路紧赶慢赶。然而到的时候,那一带灯光昏暗,餐厅已经打烊了。
青年站在门口的屋檐下,一动不动地,犹如一座雕像。
“对不起对不起,”胡北原冒着雨跑过去,一连串地道歉,“真的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后面就回去了,我不知道……”
青年笑道:“没事的。”
“哎……等很久了吧?这什么时候打的烊啊,你在这站多久了?”
青年望着他:“也不太久。”
“嗯……”
“只是,我觉得,我们好像变得越来越远了。”
胡北原迟疑了一下,说:“有吗?”
青年笑道:“不知道。有时候觉得你非常的远,但有时候你又简直算得上温柔。”
“……”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呢,不论好坏。有时候我只是需要明白而已。”
他的口气十分的平静平和,甚至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听起来好像非常的难过。
胡北原噎住一般,过了半晌才说:“但我,并没有在想什么啊……”
青年看着他:“嗯。”
“……”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胡北原更不自在了,他在周翰阳过生日的时候把人晾在这里半天,末了人家还得送他回家:“谢谢……”
车到楼下,该道别了,但胡北原总觉得身边的人像是有很多话没说出口。他不想这样糊里糊涂地带着一肚子的未启齿来告别,于是他问:“要上去坐一下吗?”
周翰阳看看他,接受了他的邀请:“好的。”
带着周翰阳上楼,打开房门,胡北原就不由的呆若木鸡。
他的父母坐在沙发上,喜气洋洋地,一个在帮着卷毛线,一个拿了两根棒针在织毛衣,那衣服已经有了个袖子雏形,但非常之小,大概只容得成人几只手指的尺寸。
胡北原说:“你们在干嘛?!”
“织小朋友的毛衣啊。”
胡北原立刻觉察到事情的不妙了,他简直后悔自己问了那问题,忙想将这话题扼死:“行行,别闹了,早点去睡吧。”
周翰阳不动声色地开口了:“织小朋友的毛衣做什么。”
“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要抱孙子了。”
胡妈说:“孙女也很好。”
“对对。不论男女都好!”
胡北原大脑全然一片空白,他咆哮道:“瞎说什么啊!”
胡妈对于他的激烈反应很是意外:“怎么了,连小周也不能说吗?”
胡北原整个人都要炸了:“别闹了好吗?你们忘了我前头怎么说的啊?!”
胡妈对儿子的态度很是不满:“行行,我们不说了。行吧。干嘛非得这么遮遮掩掩瞒着人呢。不就是办公室恋情吗,小周又不是外人,不会乱说嘴的。”
“……”
不等他再说话,周翰阳已经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了。
胡北原忙追出去:“周翰阳,周翰阳!”
青年走得非常之快,下了好几层台阶胡北原才终于追上,抓住他的胳膊。
“周翰阳!你……”
青年冷冷地,一点点地将手抽了回来。他的眼睛在楼梯间的灯光里,有着一种陌生的,低温的光芒。
“是苏沐,对吧。”
胡北原一时哑然,过了一阵,才说:“……对,但是……”
“但是什么?”
“那孩子不是我的。”
“所以呢?”
“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周翰阳平静地:“这句话我听了很多遍了,你能说点不一样的吗?”
“……”
“胡北原,你知道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跟苏沐的任何举动。”
“……”
“不管你想不想的到的细节,我全部都知道。”
“……”
“是的,我每一天都在忍耐,都在猜疑,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觉得你就要放弃我了,随时都要拒绝我,都要离我而去了,但你又没有。”
“……”
“我想留住你,但又不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因为感情从来不是求得来的,我只能什么都不说,然后尽量做好一点,再好一点。”
“……”
“有很多次,我也想过是不是应该识相地放弃,干脆斩断念头就好。一了百了,但你又总能在我想放手的时候回头来找我。”
“……”
“你知道吗,这种行为,我们称之为放风筝。永远拉在手里,若即若离,不太近,也不太远,要飞走了就猛拉一把,然后继续那么吊着。”
青年咬牙切齿地:“很高明,是吧?天哪,你怎么就能这么高明?”
“……”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一遍又一遍地,凌迟一样地折磨我。”
“……”
他看着他,眼圈发红。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
“是因为你还没当上主管吗?”
胡北原只觉得喉咙噎住一般,到这时候,他才终于能勉强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
“你瞧,你根本说不出来。”
胡北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明明并没有那么理亏,但此刻,在这人面前,自己的辩解好像无论怎样,都只能是空洞苍白的。
他说:“这不公平……”
周翰阳哈地笑出声来,他说:“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苏沐对你不公平,你对我也不公平。”
“……”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