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班,胡北原的心情经过一通综合以后,还是不错的。
不过跟夏崇明沟通的时候,他又被气得够呛。
这小年轻的态度太差了,已经不能用年轻气盛来解释了。他觉得夏崇明是存心在挑衅他。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即便仗着有周翰阳做后台,这年轻人也没必要非得跟他作对呀。哪来的仇啊真是的。
要不是看在周翰阳面子上,他真想好好教训这小年轻一次。
中午胡北原出去吃饭,正找地方呢,突然看见周翰阳走在他前面。
周翰阳正边走边打电话,旁边还有个夏崇明在晃悠。
胡北原停住脚步,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周翰阳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他。但崇明正晃着呢,一转头,眼尖,就看见他了。
胡北原知道这家伙跟自己不太对盘,决定这个招呼还是不打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避让,崇明就眼神不善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挽住了周翰阳的胳膊。
“……”
周翰阳也没有反应,就让他那么挽着,继续打电话,一副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的样子。
“……”
胡北原突然明白过来了。
醍醐灌顶,或者五雷轰顶一般。
周翰阳和夏崇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胡北原在那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站了半天,一直到看着他们俩渐渐走远。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是被什么瞬间狠狠击中了一样,心口半天都没能有知觉。然后才渐渐的,有了一跳一跳的痛感。
胡北原没吃午饭就回公司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荒唐。
这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难受啊?他有什么立场觉得胸闷窒息啊?
他痛恨自己的莫名其妙。
其实事情很简单,也没什么大不了。对吧。
他就像是,周翰阳人生当中会经历的无数个站点当中的一个小站。这单程道,周翰阳是真的已经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了。
如此而已。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胡北原脑子里都是乱的,他忙着自己和自己掐架。一个自己清醒严厉,另一个自己始终不争气,在那死去活来伤心欲绝,于是一个自己在啪啪啪地打另一个自己的耳光。
打脸到晚上,躺了半天也睡不着,胡北原还是忍不住,又偷偷摸摸打开微信群,想窥视一下周翰阳的动静。
反正看一眼也不会怎么样,不代表什么吧。
群里不甚热闹,深夜了,就几个人在胡吹海扯,周翰阳似乎不在。
胡北原顿觉失望,正要关掉窗口,冷不防有人刷了一屏幕的烧烤图片,烤鸡翅烤牛排烤羊腿烤龙虾,简直呼之欲出。
“……”
群里一下子炸开了:“擦,小诺,你大晚上的发这些,合适吗?”
小诺说:“我饿啊……”
“你一个人饿着就好了,发出来这是报复社会的行为啊。”
“值得批判!”
小诺屡教不改地又发了几批美食图片,激起更深沉的公愤。
“你妹啊,你以为就你有这种图吗?”
一时群里漫天飞的都是丧心病狂的美食,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滋滋作响的香气,大家流着口水互相刷了半天吃的,而后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海鲜烧烤。
“烤扇贝,烤生蚝!”
“海鲜烧烤怎么能没有烤鱿鱼啊。”
“锡纸包点花蛤,田螺,烤着才叫美呢。”
这种引人入胜的话题,即使心情低落的胡北原也忍不住加入了:“锡纸烤黄鱼挺好吃的。”
“对,我知道有一家的锡纸黄鱼,非常的原汁原味。”
说话的是周翰阳。
胡北原瞬间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周翰阳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他的话题,但那种感觉就好像天空中噼里啪啦升起无数焰火一样。
周翰阳抱怨道:“本来都要睡了,被你们这些禽兽聊得我都饿了。”
过了一阵,周翰阳又说:“我准备去吃宵夜了啊,有要一起的吗?我请。”
群里还醒着的各位单身汉们顿时纷纷响应,周翰阳点着人数:“小诺,阿图……何海你要陪你老婆不能出来是吧,麦佳你能来吗,老许呢?”
周翰阳逐一邀请了好几位,就在胡北原难过地觉得他要被刻意绕过的时候,周翰阳又问:“北原要一起来吗?”
连称呼都变了,但这时候胡北原一点都不计较这细节了,他满心想着,周翰阳邀请我了,他邀请我了!
经过白天目睹的那一幕,理智上来说,不凑这个热闹,远离某个扰乱他心神的人,才是正确行为,但他已经烟花一般砰砰砰地炸开了。
胡北原听见自己不由自主毫无骨气地说:“好啊!”
“那好,我们约在阳明路那家海鲜烧烤见啦。”
那家烧烤店离他住的地方不近不远,胡北原一点也不耽搁,跳下床套好衣服,就立刻下楼开车前往。
在大排档附近的地下停车场,瞅准一个位置倒进去的时候,他看见旁边停了一辆颇眼熟的宾利。
正想着呢,宾利的车门开了,从上面下来的是周翰阳。
胡北原本能地就觉得眼前一亮,而后另一边车门也开了,又下来一个人。
是夏崇明。
“……”
胡北原突然体会到一个道理。有的人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领略到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胡北原本想等他们走远了再下车,但周翰阳从他车前经过的时候,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他。
周翰阳朝他点点头:“这么巧。”
胡北原硬着头皮挤出一丝微笑:“是啊。”
再拖延时间就太刻意了,胡北原只得别别扭扭地下了车。虽然夏崇明一副进入战斗状态的公鸡一般的模样,他们还是成了不甘不愿的三人行。
停车场到大排档有那么一段百来米的路,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地憋着气似的,胡北原觉得尴尬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好在就坐以后,人陆陆续续的就来齐了,桌上开始热闹起来。
现场是清一色能吃能喝的大男人,周翰阳又豪爽,挥手点了一堆的烤鱼烤虾烤扇贝生蚝花蛤,肉串则是一种几十串地上,很快就摆满一桌子。
大家就着叫来的一打啤酒,喝过一轮之后,有人感慨说:“啤酒虽然过瘾,还是想来点葡萄酒啊。”
被叫来的大排档老板面无表情地说:“我这没有。”
周翰阳笑道:“我后备箱里刚好有两件。要不我去拿来。”
夏崇明不乐意了,他说:“别,哪能让你请客还让你跑腿啊,叫个人帮你去拿不就得了。”
夏崇明这话说得很直接,那种明显的护着周翰阳生怕周翰阳吃亏受累的劲,隔几条街都能闻得出。
胡北原心里又别扭了,但这显然不关他的事,他只能闷头使劲啃烤鸡翅。
众人也都是识相的,的确哪有让老板自己跑腿的道理,忙纷纷说:“是啊是啊,我们去拿,随便叫个人就行了。”
周翰阳看向他:“北原。”
胡北原被这么冷不丁一叫,忙放下手里的鸡翅膀:“啊?”
“你方便吗?帮我去车里拿一件酒来。你知道我车停哪的。”
胡北原说:“好的好的好的!”
周翰阳点名使唤他,他都觉得乐不可支,受宠若惊。
拿了钥匙,胡北原屁颠屁颠地跑去停车场。周翰阳的那辆宾利十分醒目,他掏出钥匙,利索地开了后备箱,把那葡萄酒取了一件六瓶,抱在怀里,任务也就完成了。
拿好酒正要走,想想这车毕竟名贵,又怕自己漏了什么,于是回头再检视一番。
这一检查就把他吓了一跳,后备箱貌似没锁上,一抬又开了。
胡北原一边纳闷一边庆幸,虽然印象里自己是锁过了,但好在及时发现,于是又认真锁了一下。
岂料锁好了再试试,后备箱的盖子依旧能打得开。
胡北原反复折腾了半天,每一次锁好了都能再打得开,他彻底懵了。
眼看这酒他拿的时间未免有点太久,胡北原无奈之下,也只好拨通了周翰阳的电话。
对方在那头“喂”了一声,而后说:“怎么了?你人呢?没事吧?”
胡北原略微尴尬:“周先生,那个后备箱,我怎么都锁不上了,是不是被我弄坏了还是怎么的……”
周翰阳顿了一下,道:“没事,没坏。那是因为你手里有车钥匙,这钥匙是感应的,在一定距离内会自动开启。你把它锁上,再走远点,就没事了。”
没开过豪车的胡北原顿时尴尬到十分:“哦哦,这样啊,不好意思,那我马上就回去。”
挂断之前,他听见夏崇明的声音在旁边说:“笑死人,乡巴佬吗,连电子钥匙都不知道?”
“……”
他未及反击,电话就咔擦一声被周翰阳迅速切断了。
胡北原心头火起,他受够了那小混蛋的夹枪夹棍,他打算一回去就找夏崇明把账算清楚,把话说明白。
抱着酒怒气冲冲地回去,然而一看见夏崇明坐在周翰阳身边,胡北原又气馁了。
算了吧,他跟夏崇明斗什么气呢。
人家是什么人啊,说他两句算什么。就凭现在跟周翰阳的关系,夏崇明对他造成的伤害都能有成吨,何必介意那两句。
胡北原全无斗志地说:“周先生,酒来了。”
周翰阳接过钥匙,道:“辛苦你了。”
“小事小事。”
“大家喝酒吧。”
胡北原觉察到气氛略微的有些尴尬。夏崇明脸色不善,隐隐铁青,明明刚刚在电话里喷了人,现在倒好像被喷了的人是他一样。
胡北原环视一番,确定那奇怪气氛并不是他的错觉,便问:“怎么了?”
“……”
现场的众人听见夏崇明奚落他了,照理说尴尬也该是替他尴尬,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又不像,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胡北原有些犹豫:“……是这烧烤坏了?”他们是吃到死鱼还是臭螺了?
小诺说:“没没没,这黄鱼可香了,特新鲜,刚上的,来来来,赶紧趁热吃。”
接下来的宵夜时间还算愉快,吃饱喝足以后大家尽欢而散,倒是夏崇明自己黑着脸叫了出租车走了。
胡北原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货闹的哪门子别扭,大概小朋友的脾气大吧。
胡北原去停车场提车,不可避免地就和周翰阳同行了这一路。
两人沉默地在夜色里走着,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没有来时那么僵硬得得令人发指了。
周翰阳突然开口:“这家的烤黄鱼还不错吧。”
胡北原受宠若惊地说:“是啊是啊。”
“其实还有一家味道更好的,有机会带你们去尝尝。”
“好啊好啊!”
虽然知道周翰阳只是为了化解尴尬才随意找的话题,而且是“带你们”,不是“带你”,他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待得各自上了车,周翰阳说:“晚安了,路上小心。”
“晚安晚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翰阳挺温柔的。
一直到回了家,胡北原还是兴冲冲的,那点简单对话带来的幸福感挥之不去,足以冲淡今天所有的不愉快了。
他躺在床上反复回味了好久今晚和周翰阳的互动,虽然一共也就不超过十句话。而后才沉沉睡去。
这天到公司的时候,胡北原接到一个来自周翰阳的电话。
是用公司内部电话打的,不是私人手机,但胡北原还是激动了。
“周先生,有什么事?”
“你好,北原,先和你说一声,我打算把崇明调去别的部门。”
“咦?”
“他比较小孩子个性,这段时间没好好学,倒给你添了麻烦。”
胡北原说:“哦哦,也没有啦,他挺认真的……”
虽然挺受不了夏崇明,但背后他不想说人坏话。
周翰阳笑道:“你也不用替他说话,他什么样的臭脾气我很清楚。”
“呃……”
周翰阳提及夏崇明的时候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责备,又让他心口不争气地隐隐发酸。周翰阳处理得挺公正。然而他毕竟是外人,而夏崇明是自己人。
“那就先这样了,有问题可以联系我。”
“好的好的……”
不管怎么说,能和周翰阳说上几句话,不论内容,他还是挺开心的。
过了一会儿,夏崇明就来办公室收拾东西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他依旧没给胡北原好脸色,哼了一声,就抱起手里的纸箱,扭头英俊潇洒地转身离开。
哪知道在这摆造型的当口,纸箱的底居然脱了,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跌了一地。
“……”
夏崇明尴尬地站在那里。旁边已经有人发出窃笑声了。以他和胡北原的不和,这时候胡北原落井下石地嘲笑一通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北原已经拿了另一个纸箱,蹲下来替他把东西收进去,说:“我帮你。”
夏崇明怒道:“不用!”而后抢过箱子走了。
“……”
怎么说呢,胡北原自从那天目睹了他和周翰阳的挽手之后,现在算有点能理解这家伙剑拔弩张的敌意了。
虽然不能说是出师有名,好歹也是算出有因。
人对于另一半的前女友前男友,都未免有点道不明的憎恶。
尽管他是压根算不上的。
毕竟是小孩子啊,胡北原心想,唉,你有什么好斗气的,你有周翰阳呢。
晚上回家收拾收拾吃过晚饭,胡北原打开微信群,又看到他们在喊着组队打游戏。
小诺吆喝:“开组了啊,八点准时开黑了啊,还有谁要来的,周先生你来当大腿不?”
“来,稍等我一下。”
胡北原立刻精神抖擞:“我也打,等我冲个澡!马上!”
因为夏崇明的存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胡思乱想的余地了,但同队打游戏的一两个小时,这还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冲完澡出来,还没走到电脑前呢,就听见小诺在语音软件里大喊:“就一个空位了,北原你赶紧来啊!”
等他一屁股坐下来,又听得小诺说:“满了!”
“……”
“北原你来迟了一步,周先生比你先上线啊。”
胡北原无比失落,他的沮丧之情简直像能穿透屏幕一般,以至于大家都感受到了。
周翰阳说:“要不北原你来打吧,我休息一会儿去。”
胡北原忙说:“不用不用,你玩。我去打会儿随机组队。”
周翰阳要是不在队伍里,他也没什么玩的必要啊。拿周翰阳换他,有什么意义。
胡北原在随机组队里打得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差点被对面的电脑干翻。
而后他听见语音软件里,周翰阳在吐槽:“小诺你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吗?你都送了多少人头了。”
“擦,我卡啊,走两步就卡,一定是又有人盗我的无线网了。”
“你再重登一下试试。”
传来上下折腾的声音,而后小诺说:“不行,又掉了!”
周翰阳道:“算了,先把你踢了,整你的破网去吧。北原,你进队伍。”
胡北原顿时心花怒放,简直想跪谢那个蹭走小诺网络的坑爹邻居。
打游戏的时候,胡北原就全程骑着他的小破马,努力撵着周翰阳,周翰阳指东他不敢打西,周翰阳叫他顶上他就不敢后退,屁颠屁颠的。
有次在周翰阳被集火,差点嗝屁的时候,他瞎猫碰死老鼠地给了个保护性的大招,一举扭转了局势,周翰阳说:“这个技能给得不错,有进步。”
胡北原乐得整个人都要噼里啪啦地绽放了。
有的人就是这么神奇。最轻微的动作,最不经意的言语,都能影响他一天的心情。
胡北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卑微,这么容易伤感和快乐。
到底什么东西,会让人变成这样呢?
“爱情这东西啊。”
胡北原正走神着呢,嘴里的奶茶差点喷了出来:“什么?”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苏沐说:“这电视剧啊。”
“哦……”
“爱情真是让人变得好卑微,又卑微得满心欢喜。”
胡北原心有所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半晌道:“你都从哲学家变诗人啦。”
“这是那谁说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嘛。”
“……”
电视剧放到一个段落,插播广告时间,苏沐急火火地说:“你先帮我看着可萌,我抓紧时间去洗个澡。才穿的衣服呢,都是她的口水印子!”
胡北原说:“……你也太不防着我了,我好歹是个男的啊。”
苏沐边拿衣服边笑道:“因为你根本对我没那意思,而且你心里有人啊。”
“啊?”胡北原尴尬道,“瞎说,我怎么就心里有人了啊。”
苏沐笑道:“女人的直觉。”
“……”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你一看就是心有所属的样子。这可是瞒不了的。”
“……”
也许是吧。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胡北原习惯性又去看公司那微信群,刚好群里有人在喊周翰阳:“周先生,晚上一起打风暴啊。”
周翰阳回答:“今晚不玩了,我要去看电影。”
“一个人?”
“两个人。这不饮料第二杯半价嘛。”
“矮油,周先生有女朋友啦!”
“想多了,是我哥们。”
哥们多半就是夏崇明了。胡北原又不由自主地沮丧了,消沉了。
有人问:“看什么电影哪?”
周翰阳报了个名字。
“哎?那不是国产动画片嘛?”
“支持国产嘛,再说这个评价挺好的,老少咸宜。”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周翰阳挺能聊,随和又平易近人,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话题,都能其乐融融。
弄得胡北原都不敢随便插嘴了,觉得自己这样偷偷看着就挺好的,免得开口打破这种和谐。
苏沐洗完澡出来,说:“哎,对了,晚上我带可萌去看电影,你一起去吧?指望你开车呢。”
两人都熟到这么坦诚了,胡北原关上手机,无精打采地问:“看什么电影?我去瞧瞧团购有什么优惠。”
反正他一个单身狗,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充当一下朋友的劳动力。
“动画片吧,给她看大圣。”
“哦……”
正巧是周翰阳推荐的那一部。
胡北原一下子就来劲了:“行,我马上订座位。”
跟着去看周翰阳所看的电影,和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关注一样,能带给他一点见不得光的快乐。
但周翰阳现在是心有所属的人了。这样想着,他就有点心酸,又特别鄙视自己。
这部动画片出乎胡北原意料地受欢迎。他们抱着苏可萌,拿着可乐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的时候,影片还未开始呢,厅里居然已经坐得八成满了,
胡北原一手抱着苏可萌,一手拿着票使劲瞧,总算找到相应的那一排座位,而后一路从大家的腿前挤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们的空位在中间,旁边已坐了人,胡北原满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入座的时候,他身边那正和邻座交谈的青年闻声转过头来。
电影未开始,厅里的灯还亮着,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
双方都蓦然安静了一刻。
过了那么几秒钟,青年朝他点点头:“这么巧。”
胡北原呆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苏沐很是惊讶地微微探头:“周先生。”
周翰阳又朝她也点点头:“苏沐?好久不见。”
“你回国啦?”
“是啊,”周翰阳略微一顿,看向胡北原手里的苏可萌,“这是你女儿吧?挺像你的。”
既然不在公司了,苏沐对于自己当妈妈的身份很坦然:“是呢。可萌,叫叔叔。”
苏可萌特别可爱地用力点着小脑袋:“蜀!黍!好乌!”
周翰阳笑道:“小家伙好可爱啊。”
这寒暄略微有些尴尬,幸而电影及时开始了。
苏可萌非常乖巧,比起一般的小朋友,她是出奇地懂事和专注的,在影院里没有造成任何的麻烦或干扰。
然而胡北原还是什么也没看进去。
周翰阳就坐在他身边。
这一幕似曾相识,以至于他一时间恍惚着有了错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僵直坐着,简直不敢乱动,又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从前似的。
胡北原保持着雕像的姿态坐了半场电影,渐渐觉得口干舌燥,于是伸手摸索着,拿起手边的可乐,喝了一口。
周翰阳冰冷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的。”
“……”
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可乐是在另一边扶手的饮料槽里。
“对不起啊。”
周翰阳没回应,也没再动过那杯饮料了。
胡北原又郁闷了。
他在周翰阳出声瞬间从心底冒出的自我厌弃,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变得越来越大。到电影结束的时候,那点自我厌恶的苗头已经在他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了。
灯光亮起,观众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散场的人流里,胡北原走在周翰阳背后,通道拥挤,不可避免地有些肢体上的挤压碰触,而周翰阳就如冰霜浇灌而成的一样,始终坚定地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出了影院门口,倒是苏沐先叫住他们:“周先生。”
周翰阳转过身来,以一种非常端整恰当的微笑回应道:“嗯?”
“顺便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
周翰阳笑了一笑,胡北原知道那是准备拒绝的笑容,而他未开口,旁边的夏崇明就说:“翰阳跟我约好地方吃饭了。”
苏沐是心明眼亮的人,就笑道:“那好,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待得他们走开,苏沐问:“你们怎么了?”
胡北原木然回答:“啊?没怎么啊。”
苏沐瞧着他,了然地:“周先生前段时间回来的?怪不得你这阵子不对劲呢。”
“……”
为了照顾小朋友,两人带着苏可萌找了家环境比较好的餐厅。
进了店门,还未坐下来,就看见周翰阳和夏崇明在隔壁桌位。
“……”
一行人目光相对,都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
苏沐打招呼:“这么巧啊。”
周翰阳朝他们笑了那么一笑,并不开口。
电影院附近口味靠谱的餐厅选择并不多,能碰巧遇到也不算特别意外。但很明显,周翰阳完全不愉快于这种巧合。
那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但周遭就像升起一套无形的墙一样,把他们这邻座的“熟人”隔在墙外。
胡北原情绪已经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但还是不忘周到地拿出给苏可萌专用的小碗小勺子装食物,让她在餐厅提供的儿童座椅里坐好,给她在胸前裹好餐巾。
每次陪苏沐母女出门他都是如此帮忙,这些琐碎已经成了他习惯成自然的职责。
苏可萌很有礼貌地说:“蟹蟹蜀黍!”然后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胡北原摸一摸她的小脑袋,突然听得“豁”的一声,抬头见得周翰阳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而后大步走开。
看样子像是去洗手间。
胡北原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怔了一怔,本能地就站起来,跟过去。
洗手间在餐厅外面,要走过一条长廊,胡北原紧跟着。里面没有什么人,一个大叔洗了个手就出去了,周翰阳显然知道他在身后,但始终没有回头,一声不吭地进了隔间,“啪”地将门关上。
胡北原默默在外面站着,他也觉得自己怪变态的。这是他第几次在洗手间里堵周翰阳了?
他也不想这样,但周翰阳并不给他其他的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要找他说点什么,只能这么卑微的,低下的,不体面的。
过了很久,在他的感觉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周翰阳才开门出来,也并不看他,只径自去洗手台前,冷漠地洗着双手。
“周先生。”
周翰阳说:“有事?”
胡北原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周翰阳又变得冷淡了一层。
他不争气地就跟着也身上发凉,还结巴了:“也,也没什么事……”
胡北原觉得现在自己像一个过度灵敏的温度计,对于面前男人的态度冷热都异常敏感。
周翰阳说:“那麻烦让一让。”
“周先生,”胡北原一紧张就更笨拙了,“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周翰阳淡淡地说:“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呃……”胡北原也清楚自己这些废话的拙劣,但他这时候已经讲不出什么聪明的话来了,“我只是,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周翰阳笑了一笑,道:“我们是朋友啊。”
“……”
他连冷漠也是如此滴水不漏。
胡北原觉得自己好像只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理智上,他也告诉自己,别再去招人烦了。周翰阳是态度那么鲜明地冷硬着。
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温柔,友善,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但不知怎的,一看见周翰阳,哪怕是眼神不经意的一个交汇,他就忘记自己前一刻那绝不犯贱的信誓旦旦了。
周翰阳擦干双手,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淡然地经过。
胡北原看着青年走出门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次不去追他,以后就再也追不上了,就会越来越远了。
“周先生!”
周翰阳没有理会他,继续大步往前。
胡北原追上前,情急之下不由地想抓住他的手臂。
手指才一触及,周翰阳便敏锐地将胳膊抬起,哪知这样一抽离,胡北原顺势恰好就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掌心相触,胡北原才愣了一愣,周翰阳当即被烫着一样猛然推开他:“你别碰我!”
这一下太过用力,胡北原未曾防备,往后踉跄两步,撞上角落里堆着的一叠纸箱,纸箱塔哗地垮了,把他埋了一半在里面。
混乱的声响过后,眼前是暂时的黑暗。胡北原脑袋挨了一下重的,一时天旋地转,他就那么在地上坐着,被砸懵了,更被周翰阳吓住了。
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拨开,周翰阳青着脸,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胡北原还有些回不过神,过了一刻,才直勾勾地说:“没事……”
周翰阳把他拉起来,上下前后检视了一遍,除了额头上肿了个包,脸颊被擦了两道红痕之外,别的倒也没什么。
周翰阳小声问他:“疼吗?”
胡北原呆呆地:“不疼……”
青年的手指谨慎地碰触了他的脸颊:“这疼吗?”
“……”
他莫名的又有了那种,周翰阳很温柔的错觉,于是忘了脑袋上的痛,只傻愣愣望着对方。
青年对上他的眼光,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们对视着。胡北原觉得世界好像突然寂静无声,时针也停止了,风也变得温暖。
八个喇叭山寨机的铃声近距离响起的时候十分震耳欲聋,擦肩而过的大叔边走边接起电话,大嗓门道:“喂?王总啊……”
胡北原一时都给震晕乎了,不等他有所反应,青年脸上已经浮起一种怪异的恼怒表情,蓦然又甩开他,自己后退了一步。
胡北原茫然了,本能地伸出手:“周……”
周翰阳厉声道:“别碰我!”
胡北原收手不及,还是碰到了他的衣角。
周翰阳立刻像是失去自制一样,怒吼:“叫你离我远点!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
这次青年转身大步走开的时候,胡北原没能再追上去。
不是他不想,他是迈不开步子,手脚都像冻住了似的,心口凉飕飕的,像之前陪苏沐母女看过的一个电影里,被某种冰霜魔法打中了一样。
整个世界都阴暗了。真的,就是这种感觉。四周没有了光,也没有了温度,甚至没有了空气。
因为没有空气的缘故,他觉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