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底下,谢归澜嗓音压得很低,竟然有种温柔的错觉,他仍然攥着岑雾的手不放,男生宽大的掌心几乎将岑雾整只手包裹起来。
岑雾冷白的指骨都被攥得有点泛红,他蹬着地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甩开。
谢归澜这个人冷漠又偏执,对想要的东西,学不会收敛,也不知道餍足。
就像他想摆脱谢家,报复所有人,就把自己卷成了年级第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复仇,他需要一条往上爬的阶梯。
并且要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坠落。
同样,他有喜欢的人,也肯定不会放过。
岑雾骂他,扇他巴掌算什么,只会让他更想占有,他巴不得岑雾捅他一刀。
毕竟比起追,他更擅长引诱,然而比起这一切,他更擅长不择手段。
岑雾却总是对他心软,不想被他抱,又不忍心推开他,就像现在不想跟他牵手,使劲掰开就好了,但岑雾又怕弄疼他。
让他没办法对岑雾犯病,找不到什么能不择手段的借口。
“你…你放开。”岑雾憋红了脸,他掰住谢归澜的手指,恨不得给他掰断,但又下不去手,反而被谢归澜得寸进尺,指.尖插入他指缝,就这么十指交扣攥得更紧。
谢归澜掌心滚烫的温度蔓延开,岑雾摆烂了,他往阴影处躲了躲,在别墅后门这个隐蔽的角落跟谢归澜偷偷牵手。
谢归澜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在他手背上,漆黑的双眼在夜晚微微发亮。
岑雾被盯得脸颊莫名发热,又有点心软,他还没去过谢归澜租的房子,但原著写过是很老旧的筒子楼,晚上肯定很冷。
宋令薇不陪谢归澜住,也没人能陪他,谢归澜多跟他待一会儿怎么了,不就牵一下手。
又牵不死他。
岑雾指骨松动了一点,他睫毛颤了颤,反手轻轻攥住谢归澜的几根手指。
晚上很冷,谢归澜指尖冰凉,岑雾另一只手也捂上去,给他搓了搓,又不自在地说:“你别…别追了,我不喜欢你。”
他企图让谢归澜感觉到他的父爱。
“我知道,”谢归澜将头盔挂在摩托车把手上,他薄冷的眼皮垂下来,现在又好像很冷静,语气也没有起伏,“你只是可怜我。”
“……”岑雾无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归澜很恶心被人怜悯,就算是孟良平他们,谢归澜也很厌恶那种惋惜的眼神,岑雾一直很小心,不想让谢归澜觉得自己可怜他。
但他确实觉得谢归澜很可怜,不是那种觉得他很惨,所以才可怜,是看他干什么都心软软,泛滥成了一种很模糊的爱。
说不上什么感觉,反正就是觉得谢归澜很可怜。
明知道谢归澜手段多残忍,谁都欺负不了他,但还是怕他受委屈,被欺负,很想带他回家,不喜欢让他一个人待着。
岑雾咬了下嘴唇,还在想该怎么跟谢归澜解释,谢归澜盯着他,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前一带,要不是隔着别墅的大门,他估计会直接撞到谢归澜怀里。
谢归澜攥住他的手,带到唇边,低头亲了亲,又盯住他的嘴唇。
岑雾:“……”
服了哥。
他就多余操这个心,脑子里除了亲嘴就是亲嘴,有本事亲死他。
岑雾就着这个姿势,抬起手轻轻在谢归澜脸上扇了一下,也说不上扇,只是很轻地拍了拍,带着点责备的意思。
谢归澜顿了顿,冷沉的桃花眼抬起来,突然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咬出个牙印。
就是不听话。
岑雾:“……”
逆子。
岑雾不合时宜地想,还好他不跟谢归澜谈恋爱,不然这又啃又咬的谁受得了,就像要把他连骨头都吞到肚子里。
搞不好谢归澜还挺喜欢这样,毕竟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骨血相融。
岑雾半天都没回去,老管家出来找人,岑雾赶紧甩开谢归澜的手,他胡乱跟谢归澜摆了摆,就朝老管家跑过去。
谢归澜望着岑雾的背影,觉得岑雾特别适合住在这种别墅里。
他本来只想毁掉谢氏,让谢家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至于他自己,他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他也无所谓。
说不定谢氏还没被毁掉,他就已经死在了谢明诚手上。
今晚却头一次想到了将来,少年人的承诺未必就不算数,要是岑雾愿意跟他在一起,他绝对不要岑雾比现在过得差。
他要给他的大小姐买别墅,这不比报复谢明诚这个糟老头有意思多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谢家,只是突然觉得,不值得卖命。
就算侥幸没死,只是坐牢,等他出来岑雾跟别人结婚了怎么办?
难道真的等岑雾二婚?
他可等不下去,万一三婚都轮不到他,他真的保证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少爷,”老管家帮岑雾拎着书包,问他,”刚才在跟谁说话呀?”
晚上庭院黑漆漆的,他就模糊看到有个人,老奴这老眼昏花。
“没…没谁。”岑雾心虚地说。
豪门管家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老管家没有追问,岑雾又一口气跑到卧室,冲了个澡,就往床上一扑,趴着没动。
真该死啊,他总觉得自己上当了,一脚踩入了什么陷阱。
谢归澜每晚送他回家,还要跟他待几分钟才走,这样搞得除了佣人,他几乎每天晚上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谢归澜。
毕竟岑父岑母,还有岑骁都很忙,晚上不怎么能见面。
这就导致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脑子里都在想谢归澜,谢归澜还亲他,牵他的手,跟他分开之前,不是骚话就是肢体接触。
他伸手盖被子,就会想到这只手刚被谢归澜牵过,恨恨地想抿住嘴睡觉,又会想到这张嘴刚被谢归澜亲过,舌尖都被含了一下。
根本控制不住。
而且人睡觉前在想的事情,很容易被带到梦里,他这几天做梦都经常梦到谢归澜。
谢归澜就像个男鬼一样,晚上跟着他,做梦也跟着他,潜移默化来占据他的心。
就算他不喜欢谢归澜,也会在很多年后这样一个有月亮又很冷的晚上,想起谢归澜掌心的温度,他的心脏到现在都还有余震。
岑雾向来不惮以八百个心眼子去揣测谢归澜,谢归澜的心思只会比他揣测的更深。
谢归澜想跟他多待一会儿是真的,但这么做肯定也是故意的。
谢归澜真的,太擅长掌控人心,这种本能流在他的血液里,是很恐怖的一种天赋。
让他无往不利,无所不能。
岑雾没敢多想,他催自己赶紧睡觉,明天还有生日宴,想想就头皮发麻。
岑父岑母请了很多宾客,岑家小少爷的生日当然不仅是生日宴这么单纯,多的是想趁机攀附岑家的人,还有往常的合作对象,为了跟岑氏打好交道,也会主动过来参加。
整个淮京上流圈子的人都在,谢明诚也会来,岑雾就没叫谢归澜。
不然谢归澜来了又会被很多人奚落。
但他跟谢归澜说好了,晚上宴会结束就去蓝夜找他,除了哄男人就是哄男人,他很怕谢归澜多心,何况本来就是谢归澜的生日。
第二天,岑雾磨磨蹭蹭的,宴会晚上才开始,他半夜三点就陷入焦虑,没怎么睡着,起来脸色有点苍白,蔫嗒嗒的抬不起头。
“怎么了,小宝?”关行雪有点担心,她柔软的掌心在岑雾额头贴了贴。
岑雾摇了摇头,又说:“没…没事。”
宴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他今晚不去也得去,没什么好抱怨的。
岑雾已经五六年没过生日,父母在的时候,他每年都是跟父母去外公家过生日。
父母去世之后,他跟姑姑住,头一年姑姑也给他过了生日。
他爸爸这边算不上很有钱,说是电影世家,但他爷爷拍的电影都不是特别火,经常倒贴钱拍电影,姑姑跟姑父刚结婚的时候也很窘迫,都没有买房子。
后来他爸爸有部电影红了,给了姑父他们三百万,让他们去买婚房。
他姑父一开始对他很好,就算他家里破产,父母双亡,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也还是很照顾他,他堂哥也对他不错。
但他毕竟是个多余的人,身上还背着债,总有麻烦找上门,十五岁那年,姑姑给他买生日蛋糕,就跟姑父吵了一架。
姑父垮着脸,很不耐烦地说:“小彬想买球鞋都舍不得买,你还给他买这么贵的蛋糕?”
“怎么了?”姑姑顿时抬起头,压着嗓子冷冷说,“一百多块钱的蛋糕就能把你吃穷?那你天生就这个穷命。”
“……”姑父被气得满脸涨红,冷笑说,“你们家的人就剩这一张嘴,一个比一个刻薄。”
他们在客厅低声吵架,以为岑雾没听到,但当时他们已经搬了家,住在一栋老楼里,隔音很差,他什么都能听到。
岑雾意识到他的存在会破坏一个家庭,他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让别人没有家。
他开始住校,跟姑姑接触越来越少,有时候晚上放学会经过姑姑家那栋老楼,灯光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暖明亮。
他就知道有些人不是非得在一起的,他更愿意多年以后仍然在夜晚看到她明亮的灯光,而不是让她的人生为了他支离破碎。
关行雪很珍惜这个孩子,看着他长大,每年都很期待他的生日,她又嫌岑君山没有审美,所以每年生日宴都是她在操心。
岑雾说不出拒绝的话。
下午两点半,关行雪的妆造团队就来了岑家,光负责给岑雾化妆的就有十多个人。
岑雾睡了午觉起来,睁开眼就被三个妆造师架去换衣服,他小脸煞白,腿肚都在发抖。
岑家有个单独的化妆间,放着关行雪以前拍戏的戏服,头顶的水晶灯光芒璀璨,脚下是旖旎柔软的羊绒地毯,岑雾被按在沙发上。
对方给他带了三十多套西装,态度很恭敬地先展示了第一排衣架,然后问他,“小少爷,您晚上想穿哪套?”
关行雪本来只准备了一套,但又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岑雾穿什么都很合适,最后让人定做了这么多。
岑雾嘴唇发颤,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对方以为他都不满意,就一抬手,让旁边的人过来推走衣架,又拿上来另外十几套。
救命。
好想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岑雾头晕眼花,人多就算了,乌泱泱好几十号人还都围着他转。
每个人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他颤抖着手,想喝口水,都有人马上过来试了下温度然后抱歉地说:“少爷,我再给您倒一杯。”
岑雾实在受不了,他抬起手胡乱指了一套,“就……就就就这套。”
“好的,少爷。”妆造师马上让人将衣服拿下来,然后帮岑雾换上,又带他去化妆做发型,务必从头精致到脚。
岑雾指了套白色西装,关行雪就给自己也搭配了条白色流苏披肩,底下是旗袍。
她乌黑的长卷发披散下来,美得不可方物,那双桃花眼却带着疏冷的距离。
见到岑雾时才突然弯了起来。
岑雾觉得他尖锐又美丽的后桌果然更像妈妈,只不过谢归澜更阴戾。
傍晚,岑骁开车带他们去酒店,岑雾靠在车窗上,唇色越来越苍白,掌心也一片冰凉黏腻,胃不太舒服,晕车一样想吐。
“小宝,”关行雪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去?”
岑雾愣了下,他抿住嘴,忍下那股恶心反胃,小声说:“妈妈,我想去的。”
“不想去就不去。”关行雪却说。
这种场合,岑雾突然不去,会让人觉得岑家这个小少爷任性到极点,无法无天,虽然没人敢说什么,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耻笑。
岑雾倒不在乎,但岑君山跟关行雪肯定也会被人议论,他明明只要忍一晚上就好。
岑雾坚持说自己没事,关行雪才带他去了晚宴,衣香鬓影,推杯换盏,原主最喜欢这种场合,关行雪为了他才请这么多人。
但岑雾还没走到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耳边也嗡嗡的响,扭头就干呕起来。
这边有帘子挡着,没被人看到,关行雪让岑骁先过去,然后扶着岑雾去沙发坐下,攥住他的手指,揉了揉他发僵的指尖。
“怎么了?”岑君山也朝这边走过来,“小宝不舒服?胃疼?”
关行雪握着岑雾的手,跟他说:“你跟骁骁在这边,我带小宝出去吃晚饭。”
岑雾胃里难受得厉害,眼尾带着病态的潮红,干呕时眼泪都跟着溢出来。
岑君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从来不否认妻子的决定,关行雪既然说要带岑雾走,肯定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他就应了下来。
他当然希望岑雾今晚留在这边过生日,免得宾客议论,但岑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为的是家人,又不是面子。
要是岑雾不舒服,还得勉强自己待在这儿,他这么多年经营岑氏有什么意义。
岑雾不太想走,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就能缓过来,关行雪却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还道德绑架他,无辜地说:“小宝不想陪妈妈去吃饭?”
岑雾:“……”
不敢。
关行雪也没换衣服,就这么带岑雾出去,岑雾只好跟她走。
这家酒店附近就很多餐厅,关行雪带他去茶餐厅点了份鱼片粥,熬得软烂滑口,而且没有一点腥味,岑雾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关行雪这才开始点菜。
岑雾很愧疚,既不能让她陪自己的孩子过生日,又辜负了她一个月的辛苦。
关行雪却什么都没说,就好像这是一个平常的晚上,她带他出来吃晚饭,吃饭时还在跟他说自己拍戏碰到过的事。
剧组的八卦,骂人特别凶的导演,年轻时候她总是被骂哭。
关行雪感慨地说:“最讨厌那些导演啦,全都凶巴巴的,脾气好坏。”
岑雾想起被自己骂哭过的演员,简直不计其数,他连忙心虚地给关行雪夹菜。
等吃完晚饭,关行雪托着脸望向他,突然说:“小宝,想不想去看电影呀?”
岑雾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不太敢走进电影院,但关行雪说要去,他也没拒绝。
他们的衣服有点太隆重,关行雪带他去商场重新买了一身,然后就买票去普通影厅。
岑雾本来还以为她会包场,或者去私人影厅,毕竟关行雪是个明星,很可能会被狗仔偷拍,普通影厅的环境又不够好。
关行雪却只是像个妈妈一样,带着他看了场电影,还给他买可乐跟爆米花。
晚上这场电影其实很老套,岑雾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直在想换成他会怎么拍,不知不觉电影已经收场。
灯光仍然没亮起来,很多观众都在等彩蛋,关行雪握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压低嗓音,语气很温柔地问他,“小宝,今晚开不开心?”
岑雾怔了怔,他确实是开心的,关行雪没给他任何压力,一提到拍戏他们还总有话聊,虽然岑雾得忍着不让自己暴露太多。
“但…但是,妈妈,”岑雾嗓子有点哑,他小声说,“我都没能让你开心。”
关行雪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在昏暗的电影院,她低头不动声色地擦了下眼泪,才攥着他紧张到冰凉的手,说:“怎么这么傻,你开心妈妈就开心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岑雾不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关行雪很想知道她以前的孩子哪儿去了,又不忍心问岑雾。
毕竟岑雾这么担心她,明明自己也很紧张,却总怕她不高兴。
岑雾跟关行雪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岑骁给他留了蛋糕。
他去酒店拿上,就犹犹豫豫地在关行雪旁边晃,试图引起注意,然后小声说:“妈妈,我…我想出去。”
关行雪刮了下他的脸蛋,都懒得问了,一看就是去找谢归澜。
要不是岑雾的眼神这么清白,她都要怀疑岑雾喜欢谢归澜,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早点回家,”关行雪嘱咐他,“让司机过去接你,不许在外面住。”
岑雾嗯嗯点头,他一扭头就跑掉了,生怕错过晚上十二点,但跑了几步又怕蛋糕颠坏,改成捧着蛋糕小心翼翼走路。
岑骁在旁边一脸扭曲,什么大少爷啊,还让人半夜去送蛋糕,有的吃就不错了,还非得吃个完整的,让他幻视那种特别会钓的绿茶,搞不好还会背地里叫哥哥。
岑雾赶到蓝夜时离晚上十二点只差三分钟,他跟经理说了一声,就把谢归澜拉走。
他都顾不上带谢归澜去包厢,争分夺秒,找了个没人的走廊,坐在台阶上就赶紧拆开蛋糕,然后不由分说拿起叉子给谢归澜喂了一口,紧张地说:“快吃快吃。”
谢归澜难得被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吃了下去,岑雾这才弯起眼睛。
“雾雾,”谢归澜见岑雾的袋子里还有蜡烛,给他点了一根让他吹,说,“生日快乐。”
岑雾凑过去吹灭,在心里也小声对谢归澜说:生日快乐。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谢归澜叫他什么呢。
他耳根微红,说:“你…你别乱叫,我现在比…比你大一岁。”
按他上辈子算,甚至大了三岁多。
叫什么小名。
谢归澜应了声,伸手抱住他,埋在他颈窝里,岑雾使劲推谢归澜,还蹬了几下腿,谢归澜却仍然埋在他颈窝,抱他抱得死紧,整个人无动于衷,就像不知道疼。
岑雾放弃了,就让他这么抱着,反正也抱不死他,然后就见谢归澜黑黢黢的桃花眼抬起来,突然低声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