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多种原因所致,搁置了五年的棚户区拆迁计划,在今年夏天终于重新启动。
每家每户的墙壁立面上都用红色油漆写上了大大的“拆”字,目光所及,三个字一连,可以消除很多组。
佟言的公司被迫搬迁,从与棚户区接壤之处,搬至了真正的CBD商圈之内。
搬完公司还得搬家,房东着急拿拆迁款,一天总要来催三五回。
拉开出租屋的房门时,佟言与蹲在窗下的房东客气道:“要不进来坐坐,外面热。”
房东摆摆手:“阿山不让我进屋,说你有洁癖。”
佟言一哽,开始找补:“是有点小洁癖,倒没有阿山说得那么严重。”
房东搓了搓鞋底板上的泥:“我不进去了,你们快点收拾,拆迁办说腾出房才能给拆迁款,我三婚急用,所以才总来催着你们快点。”
佟言点点头,开门进了屋,冷气迎面而来,驱走了一身暑气。
他停在玄关久久未动,严谨来说,也缓缓滑动了喉结,咽了口水。
阳光夕照,泛着旧色的暖黄,笼罩着一个魁伟的背影。
那人穿着黑色工字背心,肌肉贲张,透着随意的性感,弯着腰正在打包东西。
许是咬着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发顶轻腾而起,融在旧时画报一样的底色中。
佟言依旧没动。
他看过结实宽阔的肩臂,隐隐蓄力的背肌,视线长久地停在了腰线之下……
“过来。”正在打包东西的男人头都没回,只背身命令。
佟言终于放下公文包向男人走去,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三两步便探了上去。
盛屿叼着烟转头看那手,教训人:“佟老师不帮忙也别添乱好吗。”
微微向上,寻隙而入,佟言占着便宜,嘴上却责难:“为什么不让房东进屋?还找了那么拙劣的理由。”
盛屿摘了烟,偏头吐了烟雾:“佟老师,你这屋子里又是锁链,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指不定在哪儿还藏着点儿限制级的东西,我怎么敢让人进来?”
烟雾还没消散,佟言便舔着脸去亲人,顺便岔开话题:“今晚就搬?”
盛屿任由佟言亲吻,却扣住了他那只一直未抽出的手:“今晚要是不搬,房东会急得在窗下听墙角的。”他拍了拍那手,“别他妈扯淡,先打包。”
佟言上了发条,不得不发。他取过盛屿的烟含在嘴里,将人推到了床上。
盛屿身手敏捷,转而半坐,他笑着将佟言拉到身前低声说:“房东就在窗下,这房子别说守着墙根儿,就算跑过只耗子,都听得清清楚楚,佟老师这是迫不及待让人家听墙角了?”
佟言筷子都拿起来了,却被通知人没死,开不了席。他只能重新扣回衬衫扣子,转身走到门前,推开了入户门。
房东从没见过这般不体面的佟经理,头发凌乱,扣子系错,指间还夹着烟。
下一刻,他还听到了从不八卦闲聊,待人彬彬有礼却距离感十足的佟言对自己说道:“刚刚我回来时,陈阿大正往最深那条巷子里的杂货店赶,他说那家超市正在清货处理库存,去的人还可以免费领鸡蛋。”
房东扶着窗沿快速起身:“真的?”
佟言将烟送进嘴里,笑着点头:“您不去凑个热闹?”
“去去去。”房东拖着蹲麻的腿向巷子口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感激:“谢谢啊佟经理,你们慢慢收拾。”他上下指了指佟言狼狈的样子,“让阿山多干点,你们斯文人,干活不行。”
门再次被关上,佟言脸上的笑容换成了热切。
盛屿屈着一条腿闲散地坐在床上,笑着问:“巷子深处那家杂货店,来回不过十分钟,佟老师撒一回谎就为这十分钟?”
佟言将香烟按死在烟灰缸里,重新去解扣子:“我快。”
房东一去未返,佟言事后靠在盛屿怀里有些洋洋得意:“那家杂货店每到傍晚,就有人围坐在门前纳凉消暑,房东是个话多的,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
盛屿闻言搬起佟言的脸细瞧:“佟老师,什么时候长心眼儿了?”
佟言将人揽紧:“薛宝添说和聪明的人多亲几个嘴儿,自然也就聪明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紧张地抬头看盛屿:“你以后不会瞎吧?”
盛屿:“…….”
佟言又搬进了盛屿的公寓,一切如昔,似是时间从没向前走过。
小黄倒是第一次来,这闻闻那看看,觉得新鲜。
佟言一直跟着它,怕它不改在街面混时的劣根性,到处撒尿圈地盘。
衣帽间最隐蔽的角落,小黄过去闻了闻,又用爪子刨了刨。
土黄色的纸箱倾斜,佟言走过去扶正。他下意识往箱子里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顿。
箱子里放着装着牙刷牙膏的搪瓷杯子,还有盛屿几年前穿过的旧衣。
似乎无需任何思考,佟言便记起了这是盛屿入狱时穿的那套西装。
手指轻触,在西服胸前的口袋中碰到了白色的纸角。
佟言犹豫了一下,缓缓抽出了那张纸。
纸张有些泛黄,叠得却整整齐齐。慢慢展开,佟言看到了上面陈旧的血迹。
记忆有时像书,穿窗的风一吹,便翻动了书页。
佟言记起戴着手铐的盛屿半身探入车内,钳着自己的下颌,用力吻了上来!
吻很短,却重,盛屿似乎有心报复,离开的时候,佟言的唇上有粘稠的液体涌了出来。
佟言记得自己从车内的纸巾盒中抽出了一张纸,擦干了唇上的血珠儿,随手一团,将盛屿的上衣口袋当做垃圾桶塞了进去。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盛屿你要记住,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我佟言都是第一个尚你的人,我征服过你。”
手中的纸巾一抖,佟言微微蹙眉,这话怎么这么中二,像二十年前的言情小说,你永远是我顾景琛的女人,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离开我!
放下纸巾,佟言转动搪瓷杯子,果然在上面看到了“第一监狱”的字样。
杯子转动时偏了位置,露出了杯下压着的一个“佟”字。
厨房中传来的烟机声音几近温柔,盛屿正在准备晚饭。佟言挪开的杯子,看到了用橡皮筋捆着的厚厚的一沓信。
拿出那些信,佟言看到了信封上完整的文字:佟老师亲启。
“写给我的?”
佟言靠在衣帽间的窗上,抽出了最上面的那封信。
他拿着信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拆开信封,展开了信纸。
只看了第一行,六个字,佟言就偏开了眼,他从盛屿刚刚挂进衣帽间的衣服口袋里翻出烟,点了一颗,过了两三口,才将目光再次放回了信纸。
佟老师,想你了。
这是我在看守所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我比想象中的还要想你。
看守所不给犯人提供信纸和笔,但这世界上总有不讲规矩的人,做着不符合规矩的事,比如我。
同监的犯人已经关了半年,他有门路弄来一些违禁品,包括信纸和铅笔。
我花了些手段才弄来这些东西,你知道的,我向来深谙此道。
现在应该是凌晨,但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已经熄了灯,但是走廊有光。
我现在趴在铁门上,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给你写信,样子很狼狈,字也很丑。
佟言看着盛屿落在信纸上不算漂亮的字迹,又将香烟缓缓送入了口中。
佟言,我打算放弃你了。
写到这儿,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是我第几次打算放弃你?
第一次做这种打算,是得知你是纯1时。
我想睡你,不知是不是高中时被你亲弯的原因,我对你一直有这方面的想法,不算强烈,但有。
所以在赵允升提出要把你送给我时,我仅犹豫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我虽然是个烂人,但也是第一次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可我确实没想到你是上面的,而且那么坚决。
插一句,你的活很次,也就我这种痛感耐受力强的人能忍受下来。
第二次想要放弃你,是完成任务之后,那时我觉得自己为的都是工作,既然完成了任务,就应该甩了你。
可是我们分开后,我还是会想到你,次数不多,但感觉不好,心里空空的,像丢了什么。
第三次,是你发现财报假账时。那时我们已经相处了一年,任我再怎么用各种理由欺骗自己,我也清楚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那时,我忽然冒出了一点良心,不想将你拖进浑水,干净的人就应该留在干净的地方。
我和你分了手,却又很快后悔了。
你竟然转头就去追了薛宝添,虽然知道多半是玩笑,但我仍旧他妈的醋了。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醋,竟然吃的是薛宝添的醋,说实话,挺丢脸的。
言归正传,我做过很多次放弃你的打算,却又一次次后悔,但这次,我真的要放弃了。
我身上背着太多笔烂账,还有不堪的亲人,最重要的是,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连我都厌恶我自己。
我决定放弃你,但依旧很想你,我不知道这种想念会维持多久,像我这样的烂人应该不会长情。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今夜,在人人鄙夷的污浊之地,在这关着罪恶与丑陋的监房中,在看不清字迹的昏暗光亮中,佟老师,我很想你。
目光一直低垂,纸上的字却看不清了。佟言不知道烟机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停的,手里的香烟又是何时灭的,直到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靠在门旁的男人。
男人高大健硕,却扎着围裙端着汤碗,神色平静的问他:“看到了?”
佟言垂眸再次点了烟,烟雾腾起时,才低低“嗯”了一声。
“文采真差。”他说。
盛屿笑着走过来,与他并肩靠在窗子上,舀了一勺汤送到佟言嘴边:“和佟老师比不了。”
佟言看着面前奶白色的浓汤,轻声问:“不是要放弃我吗?”
盛屿将汤硬灌到佟言嘴里:“测试了一下,原来我很长情。 ”
佟言咽了汤,清咳了两声:“不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吗,怎么还来招惹我?”
“架不住我身材好,”盛屿望进佟言的眼底,“架不住佟老师喜欢。”
佟言取过汤碗,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温热的浓汤,直到见了底,才擦了擦唇角。
“不光喜欢身材。”他的声音轻之又轻,像羽毛一样刮过盛屿的心田,“你很好,一点都不烂,很坚强,很强大,有底线,虽然你的底线有些低。”
“你似乎只对我不好过,但好在……”佟言望向盛屿,“我已经原谅你了。”
黑云低垂,起了凉风,鼓动着白色的衬衫。
天台上,佟言抱紧书包看着站在面前的高个子男孩。
十分钟前,他只在放学的人潮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了天台。
如今,冷硬的棒球棍贴在自己颈上,佟言听他懒散地说道:“我要的是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
值钱的?最值钱的。
佟言抱着书包的手环得更紧,缓缓抬起眼,只看清了那截锋利的下颌:“最值钱的就行?”
天边划过了一道闪电,随后而至的是沉闷的雷声,暴雨将至之时,佟言握住了那只拿着棒球棍的手:“我有,最值钱的。”
上前一步,他探身吻了上去,碰到了冰冷的唇。
“初吻,我的初吻是我最值钱的东西……”
“你曾经说过,高中时看过了别人最值钱的东西,就会还回去。”佟言放下汤碗,“你当初得了我的初吻,现在也该还了。”
盛屿借着窗外仅存的光线,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佟言,才骤然将人拉入怀里,动作很凶,他的吻却温柔,似将藏在似水流年中的柔情全部奉出,在唇齿间低语:“当初已经还了,那也是我的……初吻。”
佟言的震惊全都湮没在吻里,吻愈深时,小黄跑了过来,趴在了两人的脚边。
信纸飘落,上面不算漂亮的字迹写着:你的盛屿亲笔。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心里就空落落的,写完更是。
好爱他们,好舍不得说再见。
山与和佟言会在他们的世界中,一直幸福下去的,大家有空回来看看他们,我想他们会很开心的。
替盛屿和佟言向大家鞠躬,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你们见证他们的爱情。
《不良人》见,《顺受》我也迫不及待想写,灵感一大堆。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