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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秋水蒹葭(秋水系列之一) 吹不散眉弯 63770 2025-01-27 00:46:54

刑部本来有罚役纳钞来赎罪的法子,但犯奸盗受赃、行止有亏之人,一概不许以银赎罪,否则再交上万两罚银,陈湘就可以出来了。

案子都判下来了,我也没法子——也不能说陈湘一出狱我就会被大师哥押回南边。好在九门大索已经过去了,城门可以出入自由了。我回去求大师哥,让他老人家再给我宽限一个月——陈湘身体太虚弱,又要受刑,这三千里流放之途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是双腿好时他都未必办得到——我怎么也要照料到他身体好点才放心。

大师哥严词拒绝:“不行!他自己轻薄无行,不受点惩罚他改不了!”说完便要拂袖而去,不想跟我废话了。

我屈膝跪下,一把拉住他衣袖:“大师哥,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陈湘不是轻薄浪子,被逐出陈家是他故意安排的。”

大师哥怒道:“我没功夫听你胡说,你松手!”

我不松手,嘴里飞快地解释:“他是为了璐王爷!他想帮璐王爷,可是又怕连累整个陈家,他熟知刑律,知道只有被逐出家门的逆子所作所为才不会连累家人——正好他回去之后,寡嫂婉玉太寂寞来找他,所以才将计就计——陈族长爱惜他,当时想保全他,让他认个酒后乱;可是他不肯,宁肯当众受鞭责,被烙印逐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无牵无挂地跟着璐王爷!”

大师哥回头瞪着我——“他这么跟你说的?哼,也就是你这傻小子信他——他想帮璐王,他考中状元当了掌了权不是更好帮忙?搞成这样身败名裂人人切齿,除了让人觉得璐王没有眼力看错了人,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不是,不是这样的!秋闱再登差不多一年,璐王府的形势,只怕阑及!所以璐王爷才逼着他走——这不只过了两个月,王爷就被逼死了!大师哥,陈湘知道王爷过世就想以身殉主,我好容易才劝了他转来——他是个极重情重义的人,不是轻薄无行的浪子!您误会他了!”

大师哥微微一笑,“风儿,你已经被他迷昏了头了,你看着他什么都好!”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这人真的很好啊!大师哥,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他是天下第一好人——那又怎么样?”大师哥云淡风清地跟我装糊涂。

“师哥,风儿求您,再宽限我一个月,让我送送陈湘!”

“啪”的一声,大师哥一巴掌拍在案上——“一个月前我就让卢泰带你回南海,你为了他跑回来!为了他私闯东厂刑狱!你跟我保证过,“只要救了他出来,就再也不跟他在一起”,现在人平平安安出来了,你又要跟着他去西北——顾峋风,你当你大师哥老糊涂了?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跟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半天,现在还想讨价还价?”

大师哥是有名的“武诸葛”,一番话说得我张口结舌,泪流满面!——“你给悟在这里,把你犯的过失好好想清楚——宠着你帮着你,你倒得寸进尺起来,再不管教,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三三)此情可待

第二天早上大师哥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地上跪着。

我说不服大师哥,我也不敢再私自行动——大师哥对陈湘有成见,我要再惹他老人家生气,出手对付他,那就是害了他了。我只能求大师哥恩准,大不了是一顿打!一番风雨路三千,反正我不放心让陈湘一个人走!

大师哥看着我惨白的脸,满脸黑线:“你人大心大,诬不了你了是不是?”

这话可太重了,我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伏下身子重重叩下头去。可是我也不能认错,一开口认错这一的坚持就全完了。

能感觉到大师哥狠狠瞪着我,我不敢跟他老人家对视,只好趴在地上不抬头。

一叠银票扔在我脸前,足有上万两。大师哥冷冷道:“我叫好了车马,今天下午就走——你愿意跪就跪下去,愿意饿着我也不管。可是该走的时候你要不走,我保证陈湘不能活着到西北!你不信就试试!”

大师哥摔门而去,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眼泪也全干了——大师哥清楚地知道我的脉门在哪里,一捏一个准。我敢拿自己去赌,我敢拿陈湘去赌吗?我不敢!大师哥舍不得打我,可他绝不会舍不得陈湘——所以,我输定了!

大师哥又甩给我一万两银票,已经是很大的让步——我揉揉膝盖,爬起来去刑部找钱茂卿,让他赶紧帮我查查到底是哪两位差押送陈湘,替我约过来一起吃午饭——陈湘捏在人家手里,这可得好好打点!

钱茂卿已经被我的“神通广大”和使不完的银子彻底征服,听说我有事没法子护送陈湘,就帮我核计可以苦役来换流放——到时候只要买通役所,给安排个轻便差事,养个把月伤之后也就能放出来了——不过他是忤逆之子,这四十刑杖是免不了的。好在有孔方兄罩着,绝不会伤筋动骨,就是些皮肉之苦。

听说还有这好法子,我才放了心,告诉他我下午就走,拿出五千两银票递给他,让他帮忙打点。陈湘没事,我回来自会谢他;否则可多有不便——钱茂卿满口答应,说他们这边都有旧例,役所那边天高皇帝远,只要见了钱要什么有什么,让我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赶到刑部大堂时,陈湘正在领责,高峻的殿田炕清主审的面目,只见两只毛竹大板此起彼落——这里不比璐王府,挨打可以喊叫,钱茂卿早关照陈湘叫得越凄惨越好。可是这位公子爷脸嫩,疼得浑身乱颤,也不过低呻吟几声——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每一板落下,我的心就猛抽一下。要不是到二十板要换两个人打,我几乎心口紧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在外头炕见陈湘的脸,只看见裤子慢慢染成了红,打到三十以后,连呻吟声也没了。打完了衙役报给上,陈湘被拖出来,已是双眼紧闭,晕死过去;冷汗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毫无血的脸上,黑白相映,越觉扎眼;一路上血迹点点滴滴,直到他的囚室。

牢头早跟我熟了,自动拇药物杉——好在执板的衙役有意放水,后臀肉厚的地方打得皮开肉绽,搞得血染衫裤,惨不忍睹,腿上只是二指高的紫僵痕。我给他下边敷好了药,冲开三七血竭散,这才捏他人中把他弄醒。

陈湘睁开眼来,看了我一眼,又把眼闭上。我把药递到他口边,他微一迟疑,喝了一口。哪知往下一咽,接着便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嗽,一咳又震得下身伤口剧痛,强自忍咳又忍不住,憋得满脸通红,浑身乱颤。

我心疼不过,赶紧放下药碗,知道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把他上半身抱起,一边扑拉他前胸后背,一边劝道:“疼调害就哭一场,别憋着。”

陈湘好半晌才安静下来,淡淡地说一句“谢谢”。我又把药碗端过来,他摇摇头道:“先搁在那儿吧,我等会儿喝。”

我想也是交待要事要紧,遂道:“陈湘,大师哥下午要带我回南海,我不能陪你了,我交代了钱茂卿照顾你,你一定要自己保重!”说着把身上剩下的五千两银票递给他。

他不接,道:“一路有人带路打尖,又有牢饭可吃,我要银子干什么?”

他这副意冷心灰的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安慰他:“钱茂卿说会给你把流刑改作罚役,总之一定不会让你受苦,你放心吧。”一边说一边把银票给他塞在贴身小衣里。

陈湘随我摆布,淡淡地道:“人生多苦,没有什么苦不能吃的。”

我知道璐王爷之死对他打击很大,劝也劝不得,只能道:“我教过你的练气之法你自己有空就练,对身体有好处——等我能出来了,我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陈湘看着我:“你为我闯,你大师哥带你回去,你又要受门规责处了吧?”

他关心我,我很高兴:“我没事,大师哥一向疼我,不会把我怎么样,打一顿倒没什么,就怕要关一阵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总不能直说“大师哥严厉止我跟你在一起。”

“他很疼你?没看出来。”陈湘是被上次大师哥当众打我的事吓着了。

“大师哥对我,和璐王爷对你一样——打是疼,骂是爱。你放心吧。”

“王爷!”陈湘转过脸去,“若不是情非得以,他从不打我骂我的!”

“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是璐王爷吧?”

陈湘的脸涨得通红,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他知道吗?”

陈湘泫然涕,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有点怕他,不敢跟他说——可是,他应该能感觉出来。他对我,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提到那深藏心底的爱,他的眼光不知不觉变得异常温柔。

“是啊,我来之前,他连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我的真实意思是:从我来了眼看着你挨了他多少打骂了?他对你好,好得过我去——璐王爷已经过世了,实在不该再跟他争风吃醋,可是我就是这么没涵养,炕得陈湘这样温柔款款地对别人!

陈湘很固执:“他也对你很好,可是,跟对我还是不一样!”——这样子的陈湘我从来没见过,表面那么冷冷淡淡的人爱起来怎么这么,这么让人受不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说不上来——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你跟他在一处,不知不觉就要受他影响,哪里还由得了自己?”

这个我承认,可是——“我对王爷,是如父兄一般敬重,所以才听他的,让他管;你从小没了爹爹,所以心里就把王爷当个依靠,是不是?”

“也是,也不全是,就是在一起相处,就觉得欢喜;知道他在身边,就觉得安稳。要离开,就舍不得。”

“他抱过你吗?”

陈湘脸一红:“你胡说什么?王爷岂是这种人?”

“那我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陈湘看了我一眼,又侧转了头,道:“峋风,你对我一直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下辈子,我还你!”

又是这句话,我愤怒:“干吗要等下辈子?他对你再好,人也死了——你才十八岁,以后还有几十年,你就一直活在梦里头不成?”

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看着陈湘惨白的脸,我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已经够苦的了,让他躲在梦里温存一会儿多好,我都要走了,干吗非要打破他的白日梦呢?

(第一部完)

第二部

(一)南国风光

快马如飞,大师哥带着我一路南下,不一日回到了依山傍水的周家庄。

大师哥长袖善舞,生意做得很大。十年前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如今更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不远处有新盖了两座宅院,是他成了家的两个儿子周若虚和周若谷的居所。

我从九岁到十四岁一直是在这里长大的,周若虚大我八岁,从我来的时候他就常被大师哥派出去办事,情也沉稳,所以继承了大师哥的武林基业——周若谷这二世祖就轻松多了,我们俩一起玩大的。

三个月前过来时只见到周若虚,这一回周若虚出去办事了,不过周若谷出海回来了——听说我们回来,急匆匆就从家里跑过来,跟父亲见过礼,上来就给了我肩头一拳,笑道:“我的天,几年没见,你蹿得倒快,如今比我都高了。”

大师哥皱眉道:“出海半年,一点规矩都没了——风儿是你师叔!”

周若谷跟我眨眨眼,还真垂手跟我请个安,笑嘻嘻叫声:“小师叔。”

以我的子,早想冲上去跟他扭做一团,当着大师哥也不敢,只能笑笑,道:“上回来都没见着你。”

“还说呢,上回你葫刚走没几天我就回来了,大哥直赞你出息得很呢。”

大师哥跟着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和海上的生意,一大喜事是周若谷的子怀了孕——周若虚已经有了一儿一,大师哥生意多,当然希望后继有人,越多越好。

席上周若谷讲了许多海上见闻,又问我,“你有事没有?没事跟我出海去,带你长长见识!”——他大我两岁,在哥哥面前是小毛头,只有我来了之后找到点当哥的感觉——这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时候我除了辈分上算他师叔,平常和他一起跟他爹学武功,加上住在人家家里,见识既没他多,岁数又比他小——所以我们俩平时互相就叫名字,他在我面前一贯以大哥自居惯了——五六年没见面,他又不像他大哥有以礼相待的自觉,还是这么跟我说话。

当然在大师哥面前我也懒得反唇相讥,对他所说虽心中有些神往,但想想陈湘那边还一个人凄凄惶惶地受罪呢,总要先想法子把他弄过来再说别的。更何况我身上还背着好几项罪名,不知大师哥什么时候发落呢?

周若谷见我不言语,在我肩上一拍,道:“怎么了?”

我望他爹那边瞟了一眼,道:“我听大师哥吩咐。”

大师哥瞪了儿子一眼,斥道:“你看看风儿,谁像你这般没上没下的?你在海上称王称霸我不管,周家可是有规矩的地方!”

周若谷一笑,低了头不再言语。大师哥却道:“风儿你就跟他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我答应一声,看来大师哥为添丁之喜心情大好,我可怎么想法子为陈湘求求情呢!直等一顿饭吃完大师哥回房安歇,周若谷才斜眼看着我道:“喂,我说你,让我爹管傻了?”

我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拳,“都像你这样没上没下呀?”他立刻还手,两个人拳来脚往过了几招,周若谷笑道:“这才像你呢!看你刚才痴痴迷迷那样?幸亏我爹疼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咱们就走。”

“你媳儿大着肚子,你不多陪陪她?”

“家里丫头老妈子一大堆,拿她当菩萨供着,还用我陪?我娘整天盯着我,就怕我碰了她对她大孙子不好——我还不自己快活快活去?”

我看着他,几年不见,这个二世祖已经变成了大少!

周若谷搂住我肩膀:“峋风,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脸一红,这他也能看出来?

周若谷更来了精神,问我:“在哪儿遇见的?究竟什么样的人让我们玉树临风的顾少侠这么倾心?”

我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少满嘴里胡说。”

周若谷道:“你不说我问我爹去。”

我吓了一跳,让大师哥知道那还了得?不过我越怕他越威胁我,于是满不在乎地道:“你问去!没有就是没有,我是担心朋友,谁象你这大少?整天在里转。”

周若谷打个唿哨,道:“人不枉少年!峋风,你不会还是雏儿吧?”

我抬脚向他踹去,他一闪身,“嘿嘿”笑着走了。

住了两天,周若谷便要走,我们辞别了大师哥,一路往东边海港去,傍晚到了福州,周若谷也不住客栈,竟带了我直接到青楼来。

一到门口他就被一堆莺莺燕燕围住,看来这位“周二爷”是这“翠红楼”的常客!我气得转身就想走。周若谷已向门前的人道:“这位四爷可是大主顾,伺候满意了多少钱都不在乎,就看你们有没有手段留下他了。”

“四爷?”我怎么成了四爷了,他是二爷,叫我四爷,这不占我便宜吗?——结果这家伙事后还振振有词:“你在你师门不是排行第四?”这小子总是比我有理!

他这一句话四五个人立时扯住我,撒娇撒痴地往里面拉——我又不能跟人动粗,论死缠烂打的功夫更比不了她们,不一刻便被拥进一间极大的绣房里,好在周若谷也在,我心一横——反正他作东,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吃饭时我们一边一个娇子陪着,只是行令猜谜,谈筝唱曲,我渐渐也就轻松下来,跟她们随口说笑,不知不觉几坛酒喝了下去。

晕陶陶间我已被搀扶到一个精致房,一丈见方的池里飘满瓣,暖扑鼻。我正嫌身上脏,脱了衣服便跨了进去,正闭着眼泡得舒服,忽然一声水响,一个雪白软的身子贴到了身边。

我吓了一跳,酒登时醒了,“哗啦”一声坐了起来。下来的却是晚上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少,叫紫嫣的。她正微微笑着道:“紫嫣服侍四爷吧。”抬头看见我肩膀,不由惊呼道:“四爷,您?”

我顺着她眼光一侧头,才看见肩上还有未退尽的鞭痕,不由尴尬万分,抬脚就想出去。紫嫣一把拉住我,哀声道:“四爷别走,颈怜惜紫嫣,您瞧瞧。”说着跪直身子,将一个饱饱的翘臀露出水面,扭到我面前,却见臀峰上红痕片片,紫嫣道:“伺候不好客人,要吃生活的,这是前天打的——四爷喜不喜欢的,赏留一,颈可怜紫嫣吧!”

我最是吃软不吃硬,哪里还能再走?紫嫣早无声无息地贴过来,一双柔荑在我身前背后轻轻摩挲,伺弄得我舒服之极,心说怪不得周若谷迷恋,原来这般享受——我闭了眼睛由她尽情服侍着,她的手却渐渐下移,到了我两腿之间,我只觉小腹下越来越热,紫嫣深谙此道,见挑得我兴起,身子慢慢跨坐了下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幸好紫嫣是个中老手,牵引着我以各种姿势尽情欢愉。池水迷离,一翻云覆雨,我头一次打破了早睡早起的习惯,醒来时已天近中午。

紫嫣服侍我起来,周若谷笑嘻嘻地问我:“如何?”我骂一句“滚”,一个肘锤向他捣去,周若谷闪身躲开,笑道:“没良心,新人上了,媒人丢过墙。”

(二)往事不堪

吃着饭趁紫嫣不在,周若谷又问我:“怎么样,是这就走还是再留两天?”我初尝滋味,对紫嫣实是眷恋无比,却又不好意思为这个耽误。周若谷看出我不舍,当即住下,晚宴时却已不似昨晚斯文,喝酒,闹皮杯,拿我跟紫嫣打趣。

好容易吃完了,紫嫣知情解意,服侍我宽了衣,自己也脱掉衣服躺在上。我少年气盛,早已按耐不住,正要挺枪直上,抬头看见她一曲一直,打开的雪白,却如同遭了电击一般,立在当地,浑身抖个不住。

昨天里一直在池里折腾,天雷勾动地火不觉得,今天真看到她这仰卧承欢的样子,幼年时的可怕回忆却瞬间将我淹没!

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难产死的,那天里她双腿大开、痛苦嘶喊的狰狞,以及那肥厚红肿的里紫黑的血污和血肉模糊的一团肉,人凄厉的惨叫声,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闪现,让我抖个不停。

紫嫣发现我的异样,欠起身子,伸臂过来抱我,我忽然觉得肮脏无比,抬手一挡道:“我累了,你把衣服穿上。”

紫嫣莫名其妙,大概看见我脸上的厌恶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披衣下,到桌边倒了一碗甜汤,服侍我喝了几口。然后跪在我身边,以口承欢,可是任她使尽百般解数,我却再也硬不起来。

我知道这事怪自己——幼年母亲的死对我冲击太大,人那种仰卧打开的样子只会让我觉得肮脏恐惧。本想把紫嫣赶开,想想她这时候出去只怕要挨打,挥挥手道:“我累了,睡吧。”

我躺在上,拒绝紫嫣靠近。她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垂泪,其实直等她睡着了我都睡不着!

我父亲自我有记忆起就整日醉醺醺的,很少见他清醒,母亲难产而死,他也根本不会照料我——幸好后来遇到和蔼可亲的师父,公正严明的大师哥——周家家大业大,但大师哥治家有方,两个姨太太虽各有子(周若虚周若谷是同父异母兄弟),孩子六岁入家学以后一律交由大太太抚养,生母不得干涉,也就没那么多借着儿子勾心斗角的事。

大太太只有一个儿,早早嫁了人,因此我去了之后跟着长嫂没受过一点委屈——童年那些不幸的往事基本上已淡出记忆,没想到这时候又发作了起来!

这个事实比不能勃起更让我深深恐惧——昨天跟紫嫣不是好好的,弄了得有四五次吧?只是今晚看了她那样子,我对她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致!不怪她,哪个人在上不是那副样子——可是,难道我这辈子就再不能跟人欢好?

其实不能也没什么吧——我安慰自己,我心底最喜欢的不是陈湘吗?我若娶了老婆,对陈湘也不公平,好在他也喜欢男人,我跟他长相厮守又何妨?一想到千里之外的陈湘,我更是心潮澎湃,真恨不得早一日回到他身边!

辗转翻腾了大半,第二天当然又是上午才醒。紫嫣小心翼翼的服侍我起身,我看着她微带惊恐的娇怯神情,心下不忍,安慰道:“没你的事,你不用怕,我不跟别人提,她们就不会打你。”

心里惦记着陈湘,我哪还有心思留在这之地?只是怕走得太急连累紫嫣,勉强吃了饭才走。周若谷见我精神不好,只当我连战两累得,还跟我宣传他有密药可以金枪不倒,让我踹了一脚才住了口,嘟囔道:“这两天为你了几百两银子,你还跟我假撇清什么?真他妈不够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我是你师叔!我还有事要到北边一趟,不跟你出海了。”

“嘿,真让我爹说着了!你还真要去北边?”

“什么?”大师哥早算到我要去找陈湘了?

周若谷过来拉住我的马缰绳道:“峋风,我爹出发前交待过我,让我一定要带你出海。”

“大师哥还交待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嘿嘿,”周若谷跟我打马虎眼,“我这还不是带你出来散散心吗——这点小事,不值得惹我爹生气。”

“那好,你别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一个多月我就回来,跟你一道出海去。”

周若谷呆呆得看着我,道:“峋风,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们?我和谁?”

“你别只顾套我的话——我是为你好!我跟你说,你说的这些话,什么去北边一个多月就回来这些,爹出来前都跟我说了——你的行踪他都给你算到了,你想你跑得掉么?我爹虽然疼你,真犯了他的忌讳,怕你吃不了兜着走!上回打成什么样?卢泰都跟我说了,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回换我呆在当地!大师哥是武诸葛,治我一治一个准——可是,他老人家也并不是要惩治我,肯放我出海去玩,怎么就不准我去看看陈湘呢?

周若谷道:“北边你到底惦记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犯我爹的忌?你胆子也真够大的!”

“我有你胆子大?整天在外头天酒地的,你就不怕他发现?”

“这些都是小事!男人吗,有本事养得起摆得平,三四的怕什么?我爹自己不是也有我娘和二娘?”

“是,要不是怕师父不高兴,大师哥可就不只娶两房姨太太了——所以你和你娘真该好好谢谢我师父才是!”

“娶不娶的又怎么样?大娘没了还不是二娘掌家?爹退了位也是传给大哥,我娘委屈大着呢——幸亏我不争那些虚名,平生有限青,还不及时行乐?”

“我看大师哥也够惯着你的了——你这些事估计他老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精明的人,真要想管你,你这两条腿早打断了!”

“岂止我?上回大哥在外头弄了个名妓回来,大嫂那么票,结果老爹一句话,不能让周家的骨血落在外面,不一样进了门?那人可精乖得很了,让大哥挨一顿打换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周家姨太太,这笔买卖合算得紧哪——所以我说你,别是中了哪个的人计了吧?这事趁早跟我商量,好帮你拿个主意!”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谢谢你!不过我真没有别的,就是因为一个好朋友——璐王府那个叫陈湘的,还陷在北边牢城营里呢,我不放心。”——我上回为了陈湘点倒卢泰孤身北上,他既然见了卢泰,自然也都知道了。

周若谷道:“六七年不见,枉我还当你是好兄弟,你倒跟我生分了,端起师叔的架子来——不让诬我就不管,可你不想想,你就是到了北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我心一沉,其实回来时陈湘的事已经拿钱摆平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欠了大师哥十几万两银子——师哥拿我当儿子养,不跟我提钱的事,我总不能厚着脸皮颈没这回事!

陈湘有钱茂卿照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也不过是牵记他,就想把他接过来能天天见面——可是接过来又把他安置在哪里?是了,大师哥宁肯让我出海也不准我去北边,就是不让我跟他在一起——当不过我哀求,他身上有伤不能流放西北,那好,我身上没伤,把我流放下南洋!

我算计不过大师哥!就能我也不好意思跟他顶牛——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我真要挺直了腰杆非跟陈湘在一块儿,除非我先把这十几万两银子还上!

银子,十几万两银子啊!银子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银祖的是万万不能——我也别只顾了下海去玩了,大师哥不是让周若谷开辟海上生意吗?我跟着他学学生意经吧——男人大丈夫,不能自立,谈何予取予求,长相厮守!

我把心一横,跟周若谷道:“你说的是,我跟你出海去!”

(三)海上贸易

周若谷见我来个大转弯,一时不能适应,道:“你是真要出海?还是拿这话稳住我还要跑?”

“随你怎么想吧,怕我跑你就防着我些,别这么悠哉游哉当你的大少。大师哥让你主持海上的生意,到底有哪些生意?”

周若谷听我问到正事,就给我解释——原来国初郑和七下西洋,虽则天朝威名远播,饶费白银数百万两,国力大损,因此朝廷一直实行海,不许商民往来贸易;下海出洋者被视为奸徒海盗——其实与南海各岛国互通往来、联贸通商本来是与两边都有利的事。

不过海上贸易虽获利甚大,风险也极高——第一天时不测,风高浪险;第二大海茫茫,迷路触礁时有发生;第三就是,海盗海匪,夺船劫货之事所在多有;更不要说打通府,睁眼闭眼地不多管的打点费用——也许数万两银子造一条船雇人出海,却根本就回不来的,因此并没什么人敢做这行生意。

大师哥黑白两道通吃,在南海一个小渔村设立码头,苦心经营数年,如今已经有了三艘货船——周若谷主要负责和府打交道,上面篱时及时避开;真正深入海上、各国通贸的另有多年入海的老手。

“深入海上这么危险,还有人肯去?”

“看你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这种事越赚钱!多少天灾要饿死的人,当水手出海一趟若能平安回来,能挣上百两白银,半辈子都够了。”

“可这样子船上水手不是老要换新人?”

“一半一半吧。有的人赚一两次就够了,也有的赚得容易得也快,回去不多时光了还来——别的事哪有这个赚钱快?”

“这些苦力打杂可以现招,那船上总要有些通译、领航、识货辨货的人不能老换吧。”

“那是,这些人就是靠海吃海的人了——实跟你说吧,不少都是犯了案被府通缉的人,只能常年在海上,这三艘船掌船的舵主有两个是有案底的人,我爹想法子给捞出来,甘心为我们周家卖命;还有一个本来就是海盗,我爹抓了他给收服了,所以才连船带人归顺了的——如今倒是这胡老三经验多本领大,是三条船的大头领。”

“一艘船一年能赚多少?”

“那得看走多远了——东到琉球,南到暹罗、吴哥诸国,看每条船跑惯了哪条线——琉球近些,一两个月就能打个来回,不过琉球那边倭寇海盗很多,船又快火铳又厉害,上次胡老三想走那条线吃了大亏!所以现在三艘船都是往暹罗那边走得多,一年打两三个来回,每次至少两三万的利。”

我暗中盘算,一艘船一次赚两三万,照五五开,把分给下头的刨除,掌一艘船跑一次净剩一万银子,一年三万;要是琉球这条线打开了,一年至少六万,我干三年就能把欠大师哥的银子还上——那时候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找陈湘了。

好吧,为了一辈子长相厮守,我就忍上三年又如何?

我打定了主意,跟着周若谷在福州面上喝了两天酒打应酬,就催他带我去码头找胡老三。

胡老三和另两条船的舵主吴迈和张铁川都没在码头上——下海几个月,赚了钱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这种豁出命不知下次回荡回不来的买卖,银子大把赚进来再大把地出去,这就是出海人的生活。

周若谷自然能找到他们,三个人就在福州南边镇子上设宴给我接风——胡老三大号胡天雕,一脸的连鬓络腮胡子,也炕出多大年纪,周若谷叫他三叔。我循着大师哥的辈分,叫他一声三哥——三人看我年纪比周若谷还小,只当我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也并不很在意。

第二天周若谷陪我到码头上转了一圈,远远就看到了停泊休整的三艘海船,都有十几丈长,后边还有一艘新船正在打造。另有仓库和车马转运;不远处还有训练水手操桨手之处,以备随时更换人力。

周若谷把几处的负责人都跟我介绍一遍,当晚就想回镇上。听说我想留在码头上回头跟着出洋,他倒吃了一惊,道:“你真想去南洋?”

我问:“你就一次没出去过?”

他笑道:“两年前刚来时跟着出去过一趟,不过我跟你说,真没意思!这海景看着虽好,这要一连棵几个月,大海上除了水还没别的——别提多无聊了。你要想玩,我跟他们找条小点的船咱们到附近几个岛上玩几天。”

我看着他,“你不用陪着我,我跟着胡三哥他们船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哪儿行啊?我爹让我带你来散散心?你真跟着出洋,这要是遇上风浪海盗什么的,我回去怎么跟爹交待?”

“我说周若谷,我是你师叔!不是三岁孩子了!真遇上风浪海盗,这三条船上百个人十几万两银子的货,真有事也是一起有事——你当大师哥跟你一样糊涂?用得着你交待什么?”

他说不过我,嘟囔一句:“我看我爹宁肯丢几十万两银子,也不想你有什么事——你真要出洋?不去北边了?”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酸——周若谷虽不务正业,人是极聪明的,绝对知道什么轻什么重——大师哥确实是真心疼惜我!为了我要救陈湘,十几万银子出去连眼都不眨。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心不安,我又不姓周,我凭什么心安理得大师哥的钱?教我养我的恩还没报呢,我总得做点正事报答大师哥吧。

周若谷看我铁了心劝不动,只好说:“那我陪你吧,不过真要走,我得回去预备预备,你跟我回镇上——船得十天以后才走呢,咱们过几天再来。”

我料来他回镇上不过是请客吃饭,我是想趁这几天熟悉熟悉情况,比如仓库里各种货品成,如何辨识好坏——为以后自己掌船作买卖打点底子;最要紧的是那艘正在造的海船,正好可以了解船体构造,遇上海盗时怎么打、怎么跑,不搞清楚真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周若谷听我不肯跟他走,越发生疑,我被他唠叨不过,把腰间“涵光”剑解下来递给他。他自小什么没见过,拔出一看,惊道:“这把剑你从哪儿得的?”我道:“你看值多少?”他微一沉吟,道:“锋锐非常也罢了,最难得宝气内敛,返璞归真——这是上古奇珍,价钱还真不好说!”

我点点头,“这是璐王爷给我的——王爷故去,这是留给我的唯一一点念想,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舍弃——你不放心我,只管拿走,过几天回来找不见我,你就不用还我了。”

周若谷听我这么说,看着我道:“峋风,几年不见,你可真大变了——按说我不该不信你,可是我真琢磨不透你,这把剑我替你保管几天。过几天还给你。”

十来天很快过去,胡天雕和吴迈、张铁川陆续回来,清点货物,集合水手,祭奠天娘娘、保佑出海平安——我跟着忙活打下手,一切暗记在心。头一天晚上周若谷才来,还带着个童儿扛着大包小裹——胡天雕他们熟知这位少爷的脾气,毫不惊异,把我和他安排在吴迈船上的头等舱房里,第二天起锚出发。

船真下了海才知道,绝不像河里的船那么平稳,我晕船晕得七荤八素,吃什么吐什么,几乎连肚子里的苦胆水都吐出来——周若谷安慰我,说一开始都有那么几天,慢慢就习惯了——这几天倒真亏了他那叫豆蔻的童儿,我晕垫青唇白,手脚无力,那童儿跟着主人,快手快脚一路悉心服侍我。

四五天过去,嘻然不再晕了,我好动不好静,不是跟着吴迈察浚图、罗盘定位,便是到舱外跟水手们一起忙活——南海天热,船上最时兴的打扮就是一件马甲,腰间拿皮带扎住。可是海上太阳毒,一天下来就给我晒脱了皮——晚饭过后周若谷看我疼得直抽气,骂我自讨苦吃,让豆蔻取了橄榄油来给我抹到双肩上揉搓半天才好了些。

里起小解,肩后还是疼,我只能趴着,一时也睡不着,正昏昏沉沉间,就听隔壁一声哀叫,我吃了一惊,接着又是几声压低了嗓音的惨呼——声音也不算太大,怪只怪我内功太好。循声一辨,竟是从周若谷房里传来的。

(四)误入桃源

周若谷跟我什么交情?我登时睡意全无,披上衣服拔剑奔到他房外,正好听到一声呻吟——我只怕他有什么事,伸手推门不开,挥剑将门叉削断,推开门闯了进去。

我和周若谷住的都是套间,豆蔻就住在他外间,我怕有人图谋不轨,悄无声息地进去,却见外间铺上空空如也,里间却隐隐透出光亮——看来真是有事了。

我纵身扑到里间,长剑挑开门帘,淡淡的烛光下,就见房中赤条条吊着一个人,周若谷倒是好好地站在旁边,回望我进来,一惊之下,旋即镇定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看清梁上吊着的是他那俊俏童儿豆蔻,周若谷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大半的,我听见叫声,还以为你——责罚下人也不挑个时候?”。

周若谷笑道:“原来是这小东西惊动了你。”又一鞭子抽在豆蔻身上。

我看豆蔻身前背后已经布满了红线,想想这孩子服侍我的情分,心下有些不忍,于是代他求情:“他就做错了事,挨了这些鞭子也够了吧?你就饶了他吧。”

周若谷看着我道:“你还真是怜惜玉。”回身拿鞭柄挑起豆蔻的下巴,笑吟吟地道:“你听见没?顾四爷可怜惜你得紧呢——既如此,我今儿就饶了你,你好好报报四爷的恩。”说着将绳头一拉,绳子松开,豆蔻跌在地下。

我看没事了,转身就要回房睡觉,周若谷却一把拉住我:“既来之则安之,你急什么?”说着将我按坐在椅上,自己到外边把门顶上。

豆蔻跪爬两步,向我拜道:“多谢四爷。”便爬到我身前。我见他双手绑缚未解,以为他要我帮忙,便将他腕上绳子解开,看他双腕上都勒出深深的血印子,随手替他揉了揉。豆蔻向我一笑,道:“谢谢四爷。”说着话双手竟探入我半披的衣服里,我还没回过神来,男根已被他含在了口中。

我浑身一激灵,“啊”的叫出声来,这才明白周若谷跟他在做什么,我冒冒然闯进来,可打扰了人家的好事!要待起身离去,男根被豆蔻轻轻咬住,生恐一扯动再受了伤——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看着周若谷挑帘进来,我登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周若谷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窘态,问我:“比起紫嫣如何?”我哪敢开口?豆蔻一条小舌灵动非凡,搞得我下体酥麻难耐。要不是紧咬牙关,当场就要呻吟出声了。

周若谷看了一会儿,自己也耐不住了,双手将豆蔻两瓣翘臀捏在手里,揉弄片刻,袍子向两边一分,挺枪直刺而入。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搞法——情爱是极其私密之事,我就穿着衣服坐在这里给豆蔻伺候都觉得不自在之极,周若谷居然当着我的面就——我眼光扫过他脸上勃发的神情,豆蔻腰腿颤抖扭曲的情状,越发触目惊心。

不知怎的,豆蔻那满背鞭痕的身子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陈湘,小腹下一股火线直烧上来——我一把抓住豆蔻肩头,眼前白光闪耀,登时一泻千里。

我终于抽出身来,抓起桌上长剑闪身奔出——直奔到甲板上,海风凛凛吹起我的长袍,好半晌析烫的身子才冷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调匀气息——怪道周若谷要带个童儿随身服侍,原来男人之间也可以这样!那我和陈湘能这样么?他那清瘦秀的身形倒和豆蔻十分相似呢,这念头一起,我回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这么啊?我把陈湘当什么人了?

第二天再见周若谷我仍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浑不在意。说海上长日无聊,当然要想法子寻些乐趣,让我今晚还过去,三个人有好些新鲜玩法——我敬谢不敏,我实在炕得他折磨人的那些玩法——豆蔻乖巧伶俐,碰上这么个爱玩鞭子的主子也算没法子,我可不想跟他搞这些无聊游戏。

周若谷兴致勃勃,跟我一起吃晚饭时又跟我商量,我只是摇头——豆蔻那一身鞭痕总让我想起陈湘,再看下去我只怕要走火入魔。周若谷听我坚拒,回头看着豆蔻道:“你昨晚怎么服侍得四爷?”

豆蔻身子一颤,屈膝跪下,可怜巴柏看着我——我瞪了周若谷一眼,道:“我自己累了想歇着,不干他的事。”周若谷微微笑着道:“你倒是真怜惜他。”

我吩咐一句:“给我到后厨拿点儿醋来”,将豆蔻支出去,对周若谷道:“这孩子白日里跑前跑后地伺候,也不容易——怎么玩不行,非玩那个?”

周若谷道:“这船上真干活能有多少干的?买了他来就是玩的——你是没听过他那,他也舒服得很呢。”

我恨声道:“你没挨过鞭子,当那是好捱的?”

周若谷道:“我知道,上回我爹打你打得太狠——主要是老爷子跟璐王爷十年的交情,结果愣让朝廷挤兑死了,他也是一口恶气没处发!又赶着你就在手边——素日拿你当儿子看,不打你打谁啊?老爷子也知道打得过了——这回你点倒了卢泰跑上京,要照平时腿该给你打折了,不是没把你怎么样?”

真是鸡同鸭讲,“我没怨大师哥,我是说你!”

“说我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头趣味多着呢,你过来我慢慢教你!”

我气得咬牙:“今晚上你要让我把你吊起来打,我就过去!”

周若谷看着我:“你是要单跟我玩?让我想想。”

“玩你个头!”我拎起他一把扔出门外——论武功他还真不是我对手,师父师哥说我天资极佳我并没什么感觉,可是在我十四岁离开大师哥家时,大我两岁比我早习武四年的周若谷跟我动手就输多赢少了。

第二天船靠上一个岛,停泊两天,买卖部分货物,补充一些食水。我和周若谷到岛上转了一圈——我留意到胡老三船上的买手最内行,于是专跟着他。那买手叫刘炳,听我不时跟他请教,很快跟我熟络起来。加上我对周若谷的扰不胜其烦,第二天出发时就要求搬到胡老三的大船上。

周若谷和几位船长都有些意外,当不得我打定了主意,也只好由着我。吃午饭时胡老三请锡去,吃完了直接问我:“小爷,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微一沉吟,“我想跟着三哥多学点东西。”

“小爷不想跟着少东家回去,想以后也掌船出洋?”

这胡老三还真是厉害,我在吴迈船上呆了十来天都没人问过我,一上他的船就给看出来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点点头,“请三哥多指点!”

“海船上可不比别的,风浪、暗礁、海盗,这是玩命的行当!小爷年纪轻轻,跟着大龙头有的是好机会,犯不上干这个!”

“多谢三哥,我只想多学点东西,好给大师哥多办点事!”

胡老三眼一翻:“大龙头没发话,我不能让小爷冒险!”

我跟他对视:“三哥只要教我,回头我跟大师哥说,不用三哥担待!”

胡老三瞪着我:“小爷,这船上有船上的规矩——你来玩一阵子,什么都不用管。真要干这一行,久守这一行的规矩。一船人的命绑在一起,干什么怎么干可由不得你的子!你可想好了,犯了规矩挨罚的时候可不认得你是不是小爷!”

“我知道,我跟三哥学本事,不敢以小爷自居,您以后叫我名字吧。”

胡老三两只大眼瞪了我半晌,道:“你想自己掌船,任何一处想不到都会让整艘船有去无回,那这船上每一处你都得学会了——你要学可不能怕吃苦!”

“我不怕苦,我听三哥的。”

胡老三命人叫了操桨手的掌班进来:“老五,这小顾是新来的,有把子力气,你先带他去桨队里,好好教教他。”

(五)从头做起

居然叫我去学操桨!要学也让我学学放火铳、看千里镜这些有点难度的吧,操桨划水是纯粹的力气活,那有什学的?

我刚表达了一下想法,胡老三喝道:“你知不知道海船上最重要的规矩是什么?”

我一呆,“不知道。”

胡老三眼一瞪,身边那老五已经一个耳光扇到我脸上,我听见掌风,本能地就去刁他手腕,右手抬起琅想起摔他出去胡老三脸上不好看,只好护在脸前,双掌一交,“啪”的一声脆响,我退了一步,瞪了那老五一眼——这都是些什么人,你小爷是什么人想打就打的么?

那老五听见巴掌声,倒没在意是不是打着我了,骂道:“怎么跟三哥说话呢?”

我一愣,忍着气道:“我不懂,请三哥指点!”

胡老三的脸沉得跟锅底似的,我有些莫名其妙,老五骂道:“哪来的傻小子?知不知道这船上谁是老大?”

我抬头看着胡老三,你是老大是吧?回头我问问大师哥去!

胡老三狠狠盯着我,道:“你听没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一船有一船的规矩!风浪海盗面前,只能执行一个人的命令!就是大龙头来了,到了这船上也得听我指挥!”

这回我听明白了,“我听三哥的。”

“你不用听我的,我跟你说不着——你上头有佐领,佐领上头有掌班,我只管指黄班!你要不想听,就回那船上去。”

我这才明白,这里跟军队一样,一级管一级的——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跟人学本事!我刚说过不再以小爷自居,要学东西就从最底层学起!窥老三咄咄逼人的脸上分明有些嘲笑的意味,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我听五哥指派。”

胡老三一摆手,“带他出去,教他点儿规矩。”

老五也姓周,带我出来问我:“小顾是吧?你哪来的?怎么认识的三哥?”

我既然要从头做起,真实身份就不能提了,道:“我在福州碰见的三哥,答应我出来学点本事,前几天在后面船上,今天才过来。”

周五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你。我跟你说,这海船出洋跟打仗一样,上头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的,那不全乱套了——今儿三哥心情不错,才跟你废这么多话,这要别人,早一脚踹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原来这还是给着我面子呢!这周五倒是好说话的,于是我问他:“海上行船不是靠风帆吗?要那么多桨手干什么?”

周五告诉我,原溃船的主要动力是海风,但万一遇上海礁冰山什么的,就要扳桨改变方向,更不要说碰上海盗船,进退趋避都得靠桨手了——所以二十个桨手分成两班日值守,真有事时要一齐上阵——他带我举了举石锁,发现我力气够大(我怕吓着他,没敢使出全力来),又跟我简单说了动作要领,点点头道:“三哥眼力真不错。”

我跟着他下到桨手们所在的底舱,一进门黑乎乎的什么也炕见,就是一股子咸酸的汗臭扑面而来,熏得我一侧脸,强忍着才没捂住鼻子逃走。周五一拍我肩膀,道:“这是队长老罗,你跟着他这一队。”我眼睛从阳光下乍到暗处,只能看清眼前有个人影,胡乱施了个礼。周五和老罗就商量着给我编排了位置。

锡了一会儿才让鼻子和眼睛都适应了舱里的环境——现在外头风平浪静,其他人都歇着,老罗让我自己划桨练习。从慢到快练完,又让坐我前头的桨手喊着口令,熟悉何时快何时慢——别看这活儿看着简单,划了小半个时辰我的膀子就酸了。既然不叫我停下休息,我只好放缓肌肉,两只手臂轮换着休息,哪知道没过多久,肩膀上就挨了一皮带——“你怎么使劲呢?”

半天操练下来,我两只膀子已酸痛得抬不起来。胡乱睡了一,第二天上午另一队当班,我和另外几人被派去扛药材到甲板上晾晒——整条船上一共三四十人,操桨手占了一半,多半是新来的人,除了当班之外还负责船上各种杂活——我倒是不怕卖力气,可是两只臂膀昨天累得狠了,一动就疼,几十斤的药材包要拎起来扛到背上,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的看着我道:“膀子抬不起来了吧?”我点了点头,他拎起一包放在我背上。自己又扛起一包,我俩一道上去。那上甲板的梯子只容一人通过,六七个人拥在一起,总要排一会儿才上得去;加上放下药材包下来的人,梯子上下都等着人,实实窝工费力。

我灵机一动,到了甲板上道:“大伙停下,这么干太窝工,咱们分分工吧——四个人往上背,两个在舱下给往肩上搁,一个在甲板上帮着卸——省得都堵到梯租儿。”几个人纷纷叫好,于是分了工,大家轮着来,速度登时快多了。

扛几趟别人还能换换工种,我胳膊抬不起来,索就一直往上扛,他们一次只能扛一包,我一次扛两包也不觉什么。很快几个人便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地不到一个时辰活就干完了。

大伙儿见我力气大,自然而然以我为首。那精瘦汉子叫孙海,知道我膀子酸疼,说开始几天都是这样,还帮我捏了半天。也有人替我抱屈,说他们上船前受训时练半个时辰都会歇会儿,不像老罗练我练这幂。孙海瞪了那小伙子一眼,赶紧岔开话题。

吃完午饭又是我们当班,老罗继续操练我——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一会儿都不许我歇着,有点儿不对皮带就直抽下来。

皮带第三次抽向我身上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挡住道:“队长,您跟我说话我听得懂,不用拿皮带说话。”老罗一愣,道:“你听得懂是吧?好,你起立,出来,朝前走,停下,手放到脑袋后边。”

我奉命停下的时候已经面对着舱壁的一角,然后就听见皮带的风声朝后背呼啸而下。我心头火起,老子不跟你计较,你还登鼻子上脸了?我虽被逼在墙角,身形一矮,已斜蹿到老罗背后。老罗骂了一句,挥着皮带直追过来。我不还手已经算对得起他,岂能被他打着?就在这底舱闪展腾挪,老罗一下也打不到我身上。

身边众桨手见老罗追我追的狼狈,嘻笑喝彩着看热闹;老罗越发恼羞成怒,孙海在一边劝也劝不住,哄闹声中忽觉眼前一暗,就听一声断喝:“住手!”竟是胡天雕听见声音下来了。我一见他的面,登时知道闹大了,赶紧停下脚步。老罗一抬头,手中皮带抖了抖,叫声“三爷”,舱中立时鸦雀无声。

胡天雕道:“把你们五爷找来!”门外上下传消息的水手答应一声,不一刻周五一头大汗地跑了下来,胡天雕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五想来已听那水手说了经过,下来就骂老罗:“混帐东西!你怎么搞得?”老罗拿皮带一指我:“这新来的小子不服管。”周五道:“他不服管,你弄出去单管他,在这里搞得乱七八糟,这是干活呢吗?这要是有点事,你吃不了兜着走!”骂完了回头跟胡天雕道:“是属下管教不严!愿领三爷的责罚!”

胡天雕“哼”了一声,道:“怎么责罚?”周五一抹头上冷汗,道:“属下失职,该罚一个月的钱粮。”胡天雕点点头,周五接着道:“至于他们,刚才属下不在这儿,得先问问。”说着向我们喝道:“老罗,你上来;你们两个,把这姓顾的小子绑到外头桅杆上去。其他人继续干活。”

我看了胡天雕一眼,想想昨天说过的话,啥也没说,让人把我绑了出去。不一刻周五和老罗过来问我——还能有我申辩的机会,我忙道:“是他一直看我不顺眼,一口气不许歇得让我练,还老拿皮带抽我,我回了句嘴,就让我站到墙角要打我。”

老罗窥天雕在一边,急忙辩解:“这小子昨天一来就捂鼻子皱眉头的满脸不乐意,一边练还一边懒,能不打他吗?”我这才明白,敢情我昨天下舱时两眼一抹黑,人家可把我嫌脏嫌臭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后半句我可不服了:“我不是懒,一练一个多时辰,我的膀子实在是酸得动不了,才会,”

周五道:“累极了你跟队长说没说过需要歇会儿?”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昨儿您不是说上头说什么让我听什么吗?我今儿才说一句,就招来一顿打,我哪儿敢随便说话?”

(六)示众受罚

周五给我噎得,半晌指着我道:“该说得你不敢说,不该做的你倒敢做?就听你这说话法,你就该打!”老罗接口道:“就是,昨天我一见就觉得这小子奸猾得狠,肯定娇生惯养的没经过事,所以才要给他个教训;谁知道他这没服管?满舱地乱跑,搅得谁都没法干活。”

周五骂道:“你混帐!连个手下人都管不住,你还有理了你?他敢跑,你手下十来个人就堵不住他?用得着你满舱乱追?”老罗愤愤道:“他们只会看热闹,不说帮我拿他,还帮着他遮挡呢,我只能自己动手。”

周五怒道:“你身为队长,不能正己,怎么服人?我看你这队长是当到头了!”老罗急道:“五爷,都怪这小子,”周五道:“你住口!这队长你不用当了,下去。”老罗张了张嘴,看着胡天雕漆黑的脸,没敢再说,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回底舱。

两个上司一个罚俸,一个革职,料想到了我这儿也没啥好果子唱—不过他这处置法倒也公平。果然周五看着我道:“小顾,你不服管教,搅得大伙儿没法正常干活——这要赶上有事,一船人的命都毁在你手上!我念你刚来,不重罚你,绑在这儿示众两天,你服不服?”

我还以为妥不过一顿打,正在自叹倒霉,听见只是示众,倒是一愣,忙道:“我服。”胡天雕“哼”了一声,起身要走,我忍不住道:“三爷,五爷,属下有个事想不通,请教一声。”两人回过头来,我道:“上司看你不顺眼要整你,要么认打认罚,甘心受气;要么就是不服管教,请教两位,遇到这事该怎么办?”

胡天雕脸一沉,冷冷道:“二十鞭子。”我一愣,周五已厉声斥道:“你长脑袋干什么用的?你以为绑了你在这儿让你睡觉的?想不通你就在这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你!”

我不敢再说,只好应一声:“是”,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远远听见胡天雕道:“都是这么让你惯坏的!”周五赔笑道:“那舱底下不通风,在那儿干活就够不容易的了——老罗论技术是第一把,就是子急脾气爆,不会管人;这孩子也不错了,以他身上的功夫,真要想闹事,不会只跑不还手——这事怪我安排得不好。”

我这次真体会到了“累极了站着也能睡着”是什么滋味——大太阳底下没遮没挡的,晒得我一身一身的汗,再被海风吹干。两个膀子倒是得空缓缓酸疼劲,可这没吃不喝的站着,饿倒在其次,嗓子眼干得简直要冒烟了——以前我还嫌白水寡淡无味,曾发狂言非好酒不饮,老天爷不是因为这个罚我吧!

里昏昏沉沉一直梦到在沙漠里找泉水,走啊走啊怎么也找不到,我干渴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唇间忽然沾到些清凉滋味,我眼睛都顾不得睁,先张开嘴——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白水这喝!观世音菩萨的扬枝玉露之所以让万人铭记,想也不过是饥渴至极时的赐予吧!

孙海捧着一碗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我叫道:“都给我”,发出声来声音竟嘶哑之极!孙海一把捂住我嘴,低声道:“别让人发觉!你这是挨罚呢!渴得狠了一下子喝太多会伤肠胃,慢慢往下咽。”

睁开眼看看,怕是要出太阳了,正是最黑的时候。我喝完一碗水,叫声“孙大哥”,孙海摆摆手,悄然隐没——我其实还想喝,可又怕耽搁久了惊动了人——看来受罚时不许我吃喝东西,这船上赏罚分明,别再带累了孙海。

再站大半天,我悄悄调整了无数次着力点,还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连干渴和胃痛都不觉什么了,要不是背后有绳子绑着,两个腿肚子抖得久栽到地上去——昨天恨手腕处绑得太紧,今天绒绑得太松,要是把我两只胳膊整个绑到桅杆上,就不用我两条腿和腰背吃那么大劲了!大白天人来人往地看着,我又不能真滩成一堆烂泥样——这会儿倒真盼着打一顿赶紧了结,这媚着实在是受不了。

好容易捱到太阳落山,天凉快了些,我两条腿累得麻了,渐渐觉得一股灼痛从肠胃里往外烧——我知道还有十来个时辰要捱,反正天黑了人也炕见了,闭了眼导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把这酸痛难哪身个抛开,让真气凝结,在体内奔流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走近我身边——处于忘我之中的我却似乎比以往有了更灵敏地感觉,不用睁开眼睛,我凭呼吸声已判断出是孙海。他拿了一碗水,仍是慢慢地喂给我——不是,这次不只是水,水里还有一股甜味,大师哥说过,脱水了喝些糖水好,这不是我的幻觉,水里肯定是放了糖了。

这一瞬间我居然感到很幸福,整个放松下来,慢慢啜饮,极力品位每一丝温暖和甘甜!眼前忽然爆开一片光亮,幌得我一下子闭上眼,理智一瞬间回来——有人来了,而且是举着火把来的。

睁眼看时,老罗冷笑着站在不远处大声叫道:“孙队长,刚上阑懂规矩吧?受罚的人不准吃喝,你这么徇私枉法,看谁还能帮得了你?”

孙海手一抖,剩下的小半碗糖水都倒进我嘴里。我回头看着他——老罗叫他孙队长,看来周五爷让他代管这个队了!我道声“恭喜”,孙海一声苦笑——这老罗被革职,当然恨上了我们俩,他这么闹,是非让五爷再处分我俩不可!

半条船的人都认罗的大嗓门吵吵醒了,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周五爷气急败坏地过来,向大声嚷嚷的老罗喝道:“大半的,不睡觉折腾什么?”

孙海不用吩咐,自己跪下领责。周五爷向老罗道:“你别喊了,孙海不懂规矩,你教教他,这就给他二十板带!”

老罗终于得偿所愿,答应一声,抽出腰间牛皮板带,走到孙海身后道:“衣服脱了。”孙海解下外衣,露出脊背来,老罗用力挥了下去。

我眼见着一皮带下去孙海背上就添一寸宽的血印子,这人又不会武功,素来息事宁人从不惹事,这回犯规全是为了我!我急道:“五爷,五爷,孙海都是因为我,这二十板带我替他挨!”

周五爷看了我一眼,道:“老罗,先打十下。你把小顾解下来,剩下的打他!”老罗看了我一眼——他昨天就憋着要打我,这回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打了。立时放过孙海,上来解桅杆上的绳子。我手上的绳子然解,把我的马夹狠狠拉到双手腕处,喝道:“跪下。”

我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站不住了,顺势跪下道:“罗爷,你看,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听得懂,我也没想违背你——我来得晚,是你手下,你要教训我直接说不就完了?”老罗本擂我恨得牙痒痒,如今看卧乖地认打认罚,举着皮带倒不知怎了。

孙海疼得喘息了半晌,缓过劲来道:“五爷,小顾饿了两天,怕挨不起打了,剩下十板带还是我自己领吧。”周五爷道:“饿了两天还有力气耍舌头呢?怕再饿两天才老实些。老罗,你不快打等什么呢?”一句话吓得我再不敢出声,老老实实领了十下板带——料来五爷有意周全我,毫不掩饰痛楚地软瘫在地上。

五爷骂了一句:“熊样!来两个人,搭他下去——以后谁再敢不服管教,这个就是榜样!大半的不睡觉瞎折腾!惊动了三爷,你们一人二十板带!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换了孙海当队长,我的日子终于正常了——养了一天伤,然后每天工作半天,剩下半天也不安排累活给我,我正好去找刘炳和周五,留心船上诸般事务。我自己的经历让我学到更重要的一课,就是用人比管事更重要!

我现在考虑的不再是自己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而是了解有哪几类事情之后,找到合适的人把这事情做好——就像三爷说的,他只管掌班,他管那些繁杂的事情干吗?管得过来吗?他都管了下边的掌班干什么?

在我逐渐摸清各类事务、了解人物情的过程中,半个月过去,我从动力部门被调到后勤部门打杂——罗盘、六分仪、各类火铳石炮的维修保养,星象定位、天气海浪等种种日志整理,新来的人谁都可以差遣,别人不爱干的统统推给我。

还好我会认字写字,可是埋头在这些文字数据里实在非我所长,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陈湘——这些研究工作他是最擅长的;我感兴趣的是动手研究各类工具仪器,尤其是火铳。

当然我不敢乱放,船上的火铳都是在和海盗倭寇对阵时缴获的,一共没几只,火药函子也没多少——因为比较危险(据说炸死过人),一向无人问津。胡天雕告诫过我少动这个,他主要是想让我学会掌握天气和罗盘定位——我留神听了几天,加上有工具在手,很快掌握了方法。

(七)火铳走火

这回不到十天我诀到了货物采买部门,原因是文捣火铳时把资料室给炸了。好在声音虽惊天动地,只是舱顶给轰出个拳头大小的洞,并没毁掉资料——我正在紧急补救,胡三爷急冲了进来,接着是周五爷,然后才是我后勤部的几位上司和同事。

胡三爷一把扯住我胳膊拉过来,上下打量半天,才道:“没受伤?”我点点头,就听周五在后面道:“很快就要受伤了。”窥三爷四面打量,我忙道:“资料没问题,舱顶的损失我负责赔补。”

胡三爷铁青着脸,一回手把我的胳膊扭到背后,一把按在书案上,我还没回过神来,腰间皮带已经被扯下,屁股上狠狠挨了一下——我疼得腰一挺,胡三爷把我胳膊往上一扳,后肘和大臂扭着劲儿,我疼得“哎唷”一声,再不敢挣扎,后臀上已经“噼噼啪啪”挨了十几下,火烧火燎地烧起来。

同样是皮带,这回可比老罗打得疼多了,胡三爷就跟疯了一样,侔足了劲打我。大伙儿都吓傻了,只听见周五在劝:“三哥,三哥,小孩子不懂事,你消消气!你瞧瞧,都出血了!饶他这回吧!三哥,要不你歇歇手,我替你打!”

越劝皮带抽得越狠,打在那种地方,我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喊叫,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昏昏沉沉似乎回到幼时,淘气淘得过分遭到大师哥的痛打,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我忍不住哭叫道:“师哥,师哥,别打了,风儿再不敢了,大师哥!”

背上压着我的手一松,接着“啪”的一声,皮带扔在我身边,有人大踏步出去,门“砰”一声给重重摔上。我半天才醒过神来,听见五爷向众人道:“三爷最恨人玩火药——你们就不长记!”我上司连忙解释:“我们都知道,也跟小顾说过,谁知道他这么胆大,到这里来玩。”

五爷道:“幸亏是在这里,这要在石炮那边,再引起连环炸来,”说到这里,向众人挥挥手,道:“拿金疮药来,我看看他的伤。”

我疼得全身冷汗湿透,站也站不起来。五爷扳过我的脸,看我虽满脸是泪,到底还清醒着,骂了一句“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解开我的裤子,帮我处理伤处——我又羞又恨,不就火铳走火么?就算犯规,至于打我这幂吗?

最可恨的是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捱打,我居然会当着人哭?除了在大师哥面前我能放下尊严哭着哀求——在亲人面前流泪亲人会怜惜,在敌人面前流泪却只会让人小瞧你——我当着他们可哭什么劲?就算一起呆了一个来月,他们就值得我这样不设防么?

周五爷料理完了,伸手摸摸我额头。我道声“谢谢五爷。”周五爷道:“走得了路么?”——走不了我也得走啊,难道还有人抬?就有人抬我也丢不起这个人!我咬着牙挺身站起,系好裤子一步一步往外蹭。周五爷道:“你等等,你是住四人间吧?”我嗯了一声,他接着道:“你们那舱里太阴,回头我给你调个双人间,养好伤再说。”

五爷给我调了住处,还找了个心细的同室照料我的伤。我存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权且不跟他们计较。养伤期间无聊,我还是把揣在怀里的火铳有空就拆卸——反正这罪名也背了,不搞出点名檀这顿打不是白挨了?

这事没几天就让五爷发现了,他不象三爷脾气大,可是一样精明。我不敢欺瞒,只能跟他讲道理:“五爷,这火铳打得远,海战时比咱们的宝刀利剑有用得多——我不是玩,是想搞清楚它怎么回事,回头咱们也造几把用,就不怕海盗了。”

五爷沉默半晌,道:“你这想头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你知道三爷为什么那天打你打那幂吗?”

他整天阴沉着个脸,我知道他想什么?打得我死去活来,他可问过一句话吗?当然,也问过一句,上来问过我:“没受伤?”怪不得你当时在背后嘀咕“就要受伤了”——敢情你是早知道他要狠狠打我一顿啊!难道因为我要掌船,他怕我夺了他的权,所以才这么折腾我?

五爷沉声道:“我和三爷是拜把子兄弟,三爷有个亲兄弟叫小顺子,当年也是爱摆弄这个,后来火铳走火,从后面爆了,正对着胸口,炸得那叫一个惨!”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道:“后来呢?”

五爷道:“伤得太重,到底没救过来!后来三爷就恨极了这玩艺——这几把火铳还是我背着他留下的,我也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当时吓破了胆,不敢轻易弄它。为这个他差点连我也打了——三爷脸硬心软,你别看他打得你狠,他心里是舍不得你,怕你走成小顺子那样。”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天那样暴怒,使那么大劲打我——旁人不知道我身份,他是知道的啊,我原以为他打几下意思意思得了,竟摁住往死里打!原来是把我当成他兄弟来教训了——我要不叫出大师哥来,估计他还停不了手呢。

五爷见我半晌不言语,叫道:“小爷,周五有眼不识泰山。这一个来月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跟你磕头赔罪。”屈膝在我前跪下,就要磕头。

我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拦住道:“五爷,快别,您快起来。我没怪过您——您一直暗里维护我,我都知道。”

五爷道:“我三哥也不是故意要伤小爷,他是脾气上来管不住自个儿了,小爷大人大量,原谅了咱们。”

我连连点头,“五爷,我真没怪过你们——我自己求三爷来学本事的,你们教了我好多东西,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你快起来。”

五爷抓着我手道:“小爷,你真是干大事的人,年纪轻轻的,大龙头那么疼你,你还肯吃这份苦!就冲你这份劲头这份度量,以后我跟三哥都服你。”

我笑道:“以后再说以后,我现在是你属下——五哥我求你快起来吧,要不我也得下去给你跪着,我这儿带着伤呢,你真忍心要我起身?”说着我作势也要下。

周五赶紧起来摁住我,眼睛可也瞟到了我藏在被窝里的火铳。他坐在我边道:“小爷,承你叫我一声五哥,我不能不劝你一声,这东西实在是危险!要研究让他们去研究,你别自个儿摆弄——往上你想想大龙头,往下想想我跟三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龙头可得多伤心?我跟三哥那时候可也只能跳海了!”

我将那火铳拿起来,掰开递给他道:“五哥,你看看,这里头没有炮药,不会炸的——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些机关。你不放心,回头那些炮药子弹你都收起来——我下不了出不了门,不干这个你让我一天天的干什么啊?”

见我疯狂沉迷于这种新武器,五爷唯有摇头叹息;胡三爷来看了我一趟,看出我对感兴趣的事那种执著程度是打也打不过来的,也不多说,只是把火药都扔进了大海,免得出了事不好交代。

我反葛卸钻研,火铳和火炮的原理类似,不过是具体而微,机关更灵巧,使用更方便而已;随着伤势渐好,我行动更加自由,这天我正在把坏掉的两只火铳想法子修理好,就听见一声炮响——这回不是我搞得,是遇上海盗船打过来了。

打架是我的强项,不过海上战斗别有一种打法。我们虽是三艘船,但商船笨重,不如对方船只行动迅捷,火力比人家也差得远——很快吴迈的船就被打穿了一个大洞,船身倾侧,岌岌可危;张铁川自顾不暇——胡三爷亲冒矢石到炮台上指挥,又要打仗,又要忙着救人;亏得周五爷跟他配合默契,指挥着桨手将船划得进退得宜,才能勉强维持。

我看形势危急,可是站在这船上一点忙帮不上,冲过去道:“三爷,给我几个人,乘小船杀到他们船上去。”胡三爷看都不看我,就是一句“不行,你下舱里去。”我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总得让我干点事吧。”

胡三爷道:“你不给我惹事,就是帮我了,下去找你五哥。”我急道:“事有轻重缓急”胡三爷一掌击在护栏上,喝道:“这船上听谁的?”我气道:“船都要没了,还说什么听谁的?”

三爷气得一掌向我拍过来——我也急了,平日我跟着你认打认罚的,你真以为我是脓包软蛋?“老虎不发威,拿我当病猫”了?我一把握住他手,道:“我练了十几年武功!三爷,你不信我,咱俩这就比比。”

(八)反败为胜

三爷见我如此坚持,觉出我手掌如铁,瞪了我一眼道:“你带人去救少东家。”说着点了四个人两条小船给我。我答应一声,带了长绳铁钩下了小船——吴迈那边四艘救生小船早下了水,周若谷带了豆蔻正在慢慢划过来——我眼看着他上了这边大船,向他道:“你在这边接应救人。”挥手叫了几个身形敏捷的,道:“跟锡来。”

我趁双方对阵之际,带人划小船从后边掩过去,划到离海盗船十来丈远,已被对船发觉,扭转石炮指向我们小船轰过来。我们躲开一记,大石入水激起的海浪几乎将小船掀翻。好在对方的石炮发一次也要装半天药,我指挥小船不退反上,又划近两丈,我奋力将铁钩长绳甩到对方船上,自己飞身而起,踏着长绳直扑到对方船上。

海盗们万没想到我如一只大鸟般飞落,近身搏击谁还挡得了我?我秉承师父教训,不到迫不得已不敢随便杀人,可在你死我活的当口也不能手软——幸好我的涵光剑锋锐无匹,遇上会武功的就直接挑断琵琶骨——不要人命也不能让人要了我的命,唯一的法子就是废掉对方的攻击能力。

海盗船上被我这一搅和,登时指挥得乱七八糟,胡三爷何等精明,一面派人上船援助我,一面趁机反攻,内外夹击之下,不一刻将对方打担不成军!

眼瞅着正艘海盗船都在我控制之下,我心头更是踌躇满志——埋头苦熬了一个多月,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就是在这最接近胜利的时候,我耳边一道爆响,我本能的闪了一下身,就觉左半边身子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入海中。

我挣扎着回过头来,一个人手拿火铳对着我,铳口还在冒烟,而我胳膊上血肉模糊!我想也没想,一剑将他刺个对穿——废掉武功可以使对方不能再动刀剑,可是即使不会武功的人,仍能扣得动火铳上的扳机。

好在我躲得快,伤得并不重!对方连人带船全被俘获,可我看着自己满身血迹还是有些黯然——我并不想杀人伤人,如果只是平平安安做生意多好?大战之后,修船救人、抢救货物、收编战俘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我躲开船上船下拿我当英雄的众人,回房静静包扎伤口,清洗身上的血迹。

当然晚上的庆功宴我还是喝得大醉——我本来就好酒,这一仗反败为胜出尽了风头,胡三爷也颈众宣布了我真实身份,这一来更是上上下下都过来敬酒——我这一个多月从桨手干起,这船上一多半的人都使唤过我;尤其像孙海这种患难之交,周五爷这种栽培过我的人,大家称兄道弟,也不知喝了多少!

我睡醒一觉已是第二天中午,累劲儿过去,伤口也不太疼了,心情当然极好地出来溜达——现在没人管我了,我又是爱凑热闹的人,听见船尾是轰然的喝彩声和吵闹声,不知他们正弄什玩的事,我也匆匆赶了过去。

可我真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幕!光天化日之下,十几个人中间是四个精赤条条的男人,嘴巴和后穴分别被两个人干得正欢——听这吵闹声和旁边几个提着裤子等候的情形,显然是在!

我真是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立时就血往上撞,大喝一声“住手!”,众人看锡来,纷纷让路,还有一个陪着笑道:“小爷,您酒醒了?”。我骂道:“你们这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还有点廉耻没有?”那人道:“这都是海盗船上俘虏过来的,他们打烂了咱们一条船,杀伤了咱们不少兄弟,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三爷才每条船赏了几个让大家来玩的。”

出海的汉子一上船就是几个月,除了当头的偶尔带着人,大多数都得船靠码头时才能钱找人解渴——早听说那些海盗船上的俘虏除了被收编做苦力,就是被赏给水手们泻火——没想到我们这商船也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忘了?胡三爷他本身就是海盗出身啊!

我转身就去找胡天雕,吴迈居然也在。老胡打仗时肩头受了伤,见我怒冲冲地进来,侧身从上起来道:“怎么了峋风?谁惹你不痛快了?”

我气道:“那些俘虏是怎么回事?咱们都是武林中人,黑白两道的规矩,杀人偿命,愿赌服输,可是不能伤害无辜,这么作践人算怎么回事?”

胡天雕一愣而定,道:“峋风,我知道你是侠客,炕得这个——其实人跟人,就那么回事!何况他们也不是无辜受害——你可以仔细看看,那些都是被你废了武功的,他们身上有功夫时,在海盗船上也一样烧杀抢劫,有的手上甚至染着你我兄弟的鲜血——这一仗要是咱们打败了,兄弟们也未必不是这个下场,庸报怨,有仇报仇,没什没对吧?”

他说着话就见一个打扮妖娆的人进来,身上薄薄一层轻纱,里头什么都没穿,见了我不由一愣,旋即满脸堆欢,叫了声“爷”。胡天雕见我脸一变,喝道:“谁叫你穿成这样的?你们几个都穿好衣服过来。”

他拉着我道:“你睡着的时候大家清点了一下,那船上还真有几个人,还有两个孩子也不错,我单留着呢,除了昨晚少东家挑走了一个,我们叁人都没敢动,单等着你先挑呢。”

“无聊!”我说不服他,我也不能跟他同流合污,一把甩开他转身出去。迎面遇上张铁川,向我抱拳施礼——今天战后大联欢,我料想他也是被老胡请廊酒挑人的,拱了拱手,径直出去——可我能不理张铁川,我躲不开周若谷,我们俩一个多月没见了,还真得好好聚聚。

周若谷身边又多了个子,这回更是左拥右抱。他知道了我的脾气,当着我不敢怎么样,还是让豆蔻伺候我,自己拿酒敬我道:“你倒真狠得下心——想自己掌船,怎没跟我说?非跑到这船上来受罪?胡老三素来是个自以为是的,我听说还让人绑你打你来着?”

我摇摇头,“我想正经学点东西,三爷跟五爷都对我不错。”周若谷道:“你本事不小,胡老三一向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这回也对你赞不绝口,说你真要在海上发展,过几年他跟着你干呢——这回你立了大功,自己要掌船也有名目了——这艘新船也是你夺来的,你当舵主谁也没话说。”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我才到船上一个月,真要自己掌一条船,心里还是没底,想起周五爷当初不知道我身份时就很赏识回护我,他经验老到,人也随和,要是他肯帮我就好了。

周若谷听我一说,笑道:“你小子还真是有心——我看周五那人也不错,他是胡老三的结义兄弟,据说义兄弟五个在海上漂泊十年就剩了他们哥两个——他没有胡老三的霸气,辅佐你倒是正好——你不是有意跑到他手下卧底的吧?”

“去你的。”我又跟他商量其他副手,其实我已棵了几个人,可这都是胡三爷船上的,我挖走一个周五他还不一定答应呢,当然不能全撬他的墙脚——好在新俘获的海盗船上人员也是全套的,只要打散了分在各船就行,我就想问问他吴张两条船上是不是有可以推荐的人。

这方面周若谷却没什建议,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所以吃完饭我还是去找周五,这事不如跟他商量。一打听他今天当班,我转身去前舱找他。正走着就听身后一阵脚步杂乱,一个人跌在我脚下。我一回头,就见一个人大步过来,向为身施了礼,伸手直向倒在我脚下那人抓去。

我这才看清脚下是个瘦小少年,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他看阑想被那人抓回去,起身躲到我身后,伸手抓住我的裤脚,扑在我脚下连连磕头。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尽是哀恳之,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我奇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这是什么人?”

那汉子道:“属下徐辉,一直在三号船上跟着张舵主,难怪小爷不识得!这小哑巴是那海盗船上俘来的,三爷赏给我们哥俩了——哪知这小子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跑了出来,惊动了小爷。”

说着话另一个汉子也冲到了眼前,对着那少年就是一脚,抓起他头发拎了过去,骂声“小兔崽子”,又给他两个耳光。那少年衣衫半,挣扎中露出半身斑斑驳驳的伤痕,依稀是被侵犯时掐拧出来的。虽然痛楚难当,口中也只能发出“呜呜”声。

这汉子当着我的面就这般暴虐,我登时大怒,喝道:“你放下他!”那汉子满嘴酒气,骂道:“你他妈谁啊?管老子的事!”另一个上来推他一把,打圆场道:“小爷恕罪,他让这小子给,给伤了,着急上火忘了规矩,小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冷着脸道:“他也是张舵主的手下是吧?叫什么?”先来那人吓得叫道:“小爷恕罪,咱们再也不敢了。”又拉同伴道:“老李,你醒醒酒看看,这是小爷。”那人这才看清是我,赶紧松开手,一捂裤带退了两步,磕磕巴柏道:“这小子,这小子咬我,小爷,您别跟我们舵主说。”

(九)成人之礼

那少年一被放松,又扑到我身边来,扯着我裤脚只是磕头,看来是求我收留。我料想他被两个汉子玩弄得狠了,既咬伤了一个,被抓回去只怕更要受罪——可怜这孩子还是哑巴,吃了亏连叫都叫不出来。他既这样苦苦求我救他,我如何能忍心不顾,遂道:“这孩子既然顽劣,我留下调教他,你们跟张舵主说一声吧。”

我说完也不理两人,拉着那少年径自回房。走出几步,见他走路时微微叉着腿,脚步也有些踉跄,于是放缓步子,问他:“你叫什么?”那少年“呜”了一声,我才想起他不会说话,叹了口气,不再问他。那少年倒听得懂我说什么,伸出右手向我一比,拇指捏在食中二指指节上,做了个“七”的手势。

我道:“七?七什么?”他指指自己,我道:“你说你叫阿七?”他连连点头。这孩子虽是哑巴,溶聪明乖觉。我带了他回到房间——我住的是二人间,本是为了让人照料我方便,后来伤好了周五不好公然给我调到更好的房间,就把那人调走,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现在另一张正好空着,我指给他,让他先休息一下。

阿七呆了一呆,趴下给我磕了个头,指指自己,双手往地下一压,意指自己卑贱,便缩身到墙角里去——我看他一头汗磕头时再混了地上的土,额头上黑乎乎一片,身上也滚得脏兮兮,还以为他觉得自己脏怕弄污了。于是到外头拎了一桶水,让他自己清洗一下再上,又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这才出去找周五。

跟周五聊得很高兴——他答应到新船上帮我,又跟我一起商量调配哪几个人当副手,这边的空缺怎霉,怎么跟三爷去说,计议了近两个时辰。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跟他一起吃过晚饭才回来,伸手推开门时才想起我下午收了一个人——我可没想到要给他准备晚饭。

阿七听见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跳下跪到我脚边。我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吃饭了吗?”他摇了摇头。我道:“对不起,我在外头吃的,忘了你了。”转身出去,想想又回来,拉着他一起去后厨,道:“我把你介绍给大家,回头我要忘了你就自己来吃饭。”

可是天将定更,后厨一片漆黑,早没了人。阿七摇摇我的手,作手势说他不饿,不用吃了。我想想他中午跟着那两个汉子,还不定吃没吃东西呢,到这会儿怎能不饿?想想我跟周五刚才还剩了不少东西,留着晚班当宵的,于是让他先回去,我去值班室拿了些饭菜回来。

小家伙乖觉得很,已经把蜡烛点上,见我进来又跪下。我摇摇头道:“你别跪来跪去的了,不累么?来先吃点东西,是我们吃过的,实在找不到别的了,你将就吃吧。”阿七接过碗来,看了我一眼,自去一边吃饭,吃着吃着,两滴泪落了下来。

我四处打量房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半天才看出来,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比我原来可整洁多了,显见得阿七这小跟班收得很不错。他吃完饭站起身来,拿了碗筷自去洗刷干净,回来便垂手侍立在我面前。

我这才看出他穿了我的衣服——我比他高出一头,衣服本来又长又大,可是他在手腕脚腕处挽好扎了起来,虽然宽大然累赘,看着别有一番风情。他下午洗过澡后长发乌黑顺滑,面庞虽然略显清瘦,但长长的睫毛精致的五,竟是个极俊的少年。

我问道:“阿七,你多大了?”他拿手一比,“十六岁。”

他听得懂我的话,也会用表情打手势来回答,我连懵带猜,渐渐搞懂他的经历——他和家里人的船去年被海盗击沉,抢了货物,大多数人都被杀了,他长得秀气,所以被留下为奴——我想想他的勤快乖巧和方才一见我就跪的举动,比豆蔻在周若谷面前都乖觉,这个俊少年这一年来在那些海盗手里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这几天停船休整,一边修补吴迈那艘船,一边将人员货物战俘重新安排——要不是周若谷提出来我的生日到了,我自己都忙得忘了——我满二十岁了!

周若谷看着我道:“我和大哥满二十岁时,我爹都请了不少武林前辈过来,借这成人之礼宣告我们独自行走江湖的身份——本来爹是想让我带你到海边玩几天就回去,你这成人之礼估计也要大办的,你却非要出海来——回去我只怕要被爹骂死!”

我想起师父和大师哥的教养之恩,虽然隔着上千里,但礼不可废,我朝东北方向跪下,分别跟师父和大师哥磕了头。胡三爷拉起我来道:“虽然没在大龙头跟前,但小爷一身好本事,又肯上进——这回反败为胜,还夺了对方的船过来,小爷要占头功,这艘新船以后就归小爷掌管!算是咱们为小爷的成人之礼添个彩头!”

众人哄然叫好,不再叫我小爷,直接叫我“顾舵主”——胡天雕不光把俘获的那艘海盗船给了我,人员也大都根据我和周五的建议重新调配。后来看见阿七在我身边,吃惊的看着我道:“这小子?”

我跟众人说了经过,正式公告阿七的身份,胡天雕笑道:“我原本就想让你挑个小跟班,作舵主了,总不能老自己跑腿——你还不愿意。没想到到底是到了你身边——可惜这孩子生得虽好,是个哑巴。”

周若谷接口道:“要不叫豆蔻过去帮你吧,有个事传唤着也方便!”

我摇摇头道:“不用,豆蔻你留着使吧,我说话他听得懂。”

周若谷道:“问题是他说话别人不懂啊?他怎么传达你的命令啊顾舵主?要不我吃点亏,让豆蔻跟他换换得了——好在我身边还有个燕儿。”

周五道:“少东家说的也是。”我对周五的意见还是很尊重的,正考虑着就觉出阿七扯了扯我衣角,大眼睛眼巴柏望着我——我想起周若谷那些嗜好,还是摇摇头道:“以后再说吧——我这舵主都要靠大伙儿帮衬,我跟几位哥哥请教还阑及呢,哪里就轻狂到让跟班的去传令?”

周若谷还要再说,周五笑道:“小爷就是这点,您这么克勤克俭的,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怎没心服口服呢——反正都在一条船上,就算耳朵背,喊一嗓子也都听见了。”一席话说得大伙儿哈哈大笑,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忙碌了两天,我们搬到新船上,我也换了头等舱的套间。吴迈的船还没修好,周若谷图新鲜,也搬过来挨着我住。阿七勤快细致,一下午就把里外两间房收拾得妥妥帖帖。晚饭和周若谷、周五爷等几位副手一起吃的——阿七和豆蔻在一边伺候,倒酒盛饭的往往还没说他就先递到手里了,比豆蔻还要有眼。

亏他一个小人儿,跑前跑后忙了一天,晚上冲完凉,把我的脏衣服拣起来快手快脚地都洗了,还过来给我按摩筋骨。我没怎么让人服侍过,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也跑了一天,不累么?去歇一会儿吧。”

阿七向我一笑,避开我受伤的左臂,继续给我揉捏——他本就生得俊,这一笑如初绽,明照人。我不住心神一荡,侧转头望着他的脸,倒不舍得移开目光了。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两只手捏完我的肩膀,将我外衫解开,双手顺着我脊背一路向下,两个手臂环着我的腰,从后面将我身子抱住。

这样一个热热的身子贴在背后,我浑身燥热难耐,底裤里登时支起个小帐篷来。我心头慌乱,不住一挣,道:“阿七,别,我会伤了你!”忽然耳根处一阵酥麻传遍全身,我只觉舒服之极,不住呻吟出声。

阿七的身子跟水蛇一般,不知怎么又到了我身前,顺着我耳根、锁骨、一路吻了下来。我下身彰几乎爆裂,翻身坐起,一把将他翻转过来,他的身子竟然也是滚烫的,自己屈了双腿趴在我面前,两只玉球微微颤动,含着无限惑。

我的手抖抖索索顺着他后腰沿臀沟抚下,手指碰到那微红的菊穴,他身子一颤,我哪里还按拿住?挺枪直入,尽情挞伐——酣畅淋漓地也不知战了多久,高奏凯歌还才觉出他身子冰凉。

我抱着他的肚子拉他起来,手碰到他胯下,原来的昂扬早缩成了一小团;我赶紧扳过他的头,他脸上还带着笑,嘴唇却已咬得流出血来;疼得浑身冷汗淋淋的,怪道身子冰凉——我低望他后穴被我干的血肉模糊,吓得“哎哟”一声。赶紧跳下倒了一盆水,抱他下来坐在盆里清洗。

阿七软软地倚靠在我身上。我的手一碰他下面,他身子又是一颤,伸手隔开我的手。我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他向我摇了摇头,嘴唇碰到我的脖子,又轻轻亲了一亲。我身子一僵,不敢再动,看着他自己慢慢清洗干净——后穴两天前的伤还没全好,今晚又被我一番横冲直撞,更是不堪。

我心中又疼又悔,连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阿七回过头来,两瓣樱唇又覆在了我嘴上。我心中一荡,赶紧头一仰离开他道:“你千万别这样,我一点定力也没有了,回头又伤了你。”阿七看着我微微一笑,眼光中竟是深情无限。

(十)杀鸡儆猴

我找出金疮药,道:“上点药吧,好得快些。”他点了点头,我在他腹下垫了厚厚的被子,分开双腿,把药粉轻轻洒在外头,正在犹豫里头要不要也涂一点,他伸手接过药盒,指了指地上红白浑浊的水盆让我出去倒掉。

等我换了一盆干净水进来,他正趴在被子上喘气,右手食指又成了红的,原来是自己蘸着药涂抹了里面。我心中怜惜——这孩子也真细致要强,都有了肌肤之亲,还不好意思让我给他弄,又觉得自己上药的姿势难堪,特特支了我出去——我忙给他擦净了手指,又拿手巾蘸了盆里的水给他擦净全身,抖开被单盖好,道:“我去冲个澡,你先睡吧”。

毕竟还是个孩子,又累又疼地耗尽了体力,等我冲干净回来他已经睡着了。我不敢再和他一个,到外间他的上躺下。想想这孩子后边明明伤还没好,还那样全力挑逗我,疼成那样还在讨好我——再想到他这一天的殷勤,登时明白过来——他是为上午大伙儿的话,生怕我嫌他是哑巴不要他,所以才这样拼命表现。

我一面心中怜惜他,静下心来想到陈湘,心中又有些愧疚——还不知他在京城出了役所没有,我这样一次次地把持不定,如何对得起他?

辗转半,第二天早上醒来,阿七又已在我前伺候了。想是昨晚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他看我的眼神里总是波光潋滟的饱含深情——我昨晚是一时兴起,躺倒了就已经后悔;又因为自己弄伤了他,越发觉得抱愧——就跟欠了别人的钱,想还又没得可还,不还对着债主又别扭,便只想逃得远远的别看见他。

好在他下身真有伤,我吩咐他在房里休息几天,不用跟着伺候了,自己赶紧出去——新接手的船上百废待兴,忙来忙去也顾不上别的,每天晚上吃完饭才回来,匆匆洗了就睡,再也不敢让他碰我。

到了第三天晚上,阿七已觉出我的异样——我只装作没看见,反正冲完凉他都要给我洗衣服,我趁机躺下,等他进来就装作睡着了——可是今晚我才进屋,他脚跟脚就进来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查问他衣服洗没洗——我也不是没衣服换,第二天再洗原也使得——我自行躺下,挥手让他去睡,好半天仍觉出他在身边。我强忍着装作不知,自顾自面朝里睡下,哪知第二天醒来,一抬眼却见他跪在我前不远处,小脸白得一点血也没有,削薄的身子已摇摇坠。

我吃了一惊,想起昨晚的事,坐起来道:“你跪了一?”阿七点了一下头,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我最炕得人家哭,“哎”了一声,也不知劝他什。阿七然知从哪里找到的一根藤鞭,就摆在他面前地上——看样子他昨晚就准备好了,我却没给他机会拿出来。

他双手将藤鞭高高举在我面前,我总不能还装炕见,只好问道:“干什么?”阿七小嘴一扁,憋得脸通红,将藤鞭放在我手里,自己红着脸褪了裤子,跪伏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一双白玉般的翘臀,没来由地面红耳赤起来,好在菊穴已不再红肿,看来里头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问他:“后面的伤好了吗?”他红着脸点了点头。我心下稍安,站起来道:“你起来吧,你也没做错什么,我打你干吗?”

阿七看了我一眼,将衣服穿好,一张小脸已窘得跟红布一样。要待站起来伺候我洗脸,跪了一毕竟腿脚不利落,才迈步就一个踉跄。我伸手扶住了他,直接推在一边的椅子上道:“不用你,你歇歇吧。”

他见我有些不耐烦,眼圈又红了,低了头自己慢慢揉着双腿。直到我收拾完了要走,他才从椅子上下来,默默跟着我出去。

迎面遇上周若谷,跟我打过招呼,笑道:“金屋藏娇的宝贝终于肯见人了?”这话说得我的脸也红了,骂道:“你少胡说。”周若谷过来拉住阿七道:“让我瞧瞧,真是个人胚子——哎哟,这眼睛怎么都眍喽进去了——我说,你还跟我假正经,你看看把个孩综腾的”

我心说他跪了一休息不好当然面带憔悴,不过这事跟周若谷也解释不清,回身向阿七道:“你不用跟着伺候了,回去歇着吧。”阿七连连摇头——我脸一沉,道:“你累成这样能干什么?倒跟我刻薄你一样。”

阿七见我生气,屈膝跪在地下,我一甩袖子,径自离去——船上诸事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去兵器室研究火铳——这艘海盗船上火器比我们原来三艘船上精良得多,大大小小竟有十来支,我可是得其所哉,又没有三爷管着我了,当然有空就泡在里头。

中午吃饭时周若谷来找我,还在为阿七抱不平:“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到底怎么调教那孩子来着?怕你怕成那样?我倒要跟你学学了。”

我又气又恨,我可真比窦娥还冤——敢情弄个跟班这么麻烦!我抬脚回房,道:“你要喜欢,我把他给你。”

周若谷是贪新忘旧的子,早就垂涎阿七,喜滋滋的跟我回房,一边讨好道:“燕儿和豆蔻你喜欢哪个?随你挑。”

“我谁都不要,统统都给你。”

“那哪儿成呀?那不成了我欺负你了么?”

说着话到了我房间,房里却没人,周若谷四面转悠,道:“收拾得挺齐整啊,原来阿七这么能干,早知道我不要燕儿挑他了。”忽然看到脚的藤鞭,拿起来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你也喜欢上这口了?”

这藤鞭,我简直百口莫辩——谁知道阿七从哪里找来的?这小子怎么这么邪门?大中午的不在房间里又跑到哪里去了?

周若谷来回抚摸着那藤鞭,嘴里还念叨:“哟,手柄都磨得溜光水滑的,显然经常使用——人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怪道爹老说你天资过人,真是学什么都比旁人快!”

我给他气得团团转,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咯咯”笑道:“你快回去吧,让你主子知道了,腿给你打折了。”接着房门一开,阿七和燕儿手拉着手进来,神情颇为亲昵。

在我面前一向含羞带泪的小可怜在外头竟然这么得意,而我却野虐待他”的罪名被周若谷唠叨着没完——我看着他那张笑盈盈的脸,不住怒火中烧。

阿七见我在房中,登时变了脸,慌忙松开燕儿的手——我狠狠盯着他,冷冷道:“你玩得挺快活啊。”

燕儿看见我和周若谷都在,“啊”地退了一步,就要退出——没有主人的命令,下人不许随便串来串去——舵主的房间难道是谁想来就来随便参观的吗?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些小节,可是这两个小家伙在外头的话实在让人起疑,一个是哑巴,另一个我岂能让她随便走?当下喝道:“站住!”

燕儿吓得一哆嗦,阿七已屈膝跪下,我冷冷问道:“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燕儿吓白了脸,就往阿七身后躲——我狠狠瞪了燕儿一眼:我都问出来了,居然还不快说,真当我不会发脾气啊?

我一伸手把周若谷手里的藤鞭拿了过来,道:“阿七,把裤子脱了。”——燕儿不是我的人,又是孩子,我当然不好教训;只能杀鸡给猴看。

阿七脸一下子红了,可怜巴澳看我一眼,大眼睛里又噙满了泪水——在我面前总是这一幅可怜相,明欺我心软是不是?我是心比较软,可是我不能容人拿我耍着玩!看他居然不动,我怒道:“你过不过来?”

阿七哆哆嗦嗦爬了过来,我一指铺,“裤子脱了!”

阿七哀怜地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泪就往下滚——我炕得他掉眼泪,一转头却看见周若谷抿着嘴略带讥讽的神情——我已习惯了阿七的乖觉,怎么当着人却一点不给我争脸?明着跟我打太极,还要我说几遍啊?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见他不言不动地跟我抗,我挥藤鞭便抽了下去——阿七不敢躲,一鞭打得身子往前一扑,他就势伏在我脚下,身子随着藤鞭着体一下一下地颤动。

我在他臀上抽了几下,抬头看了燕儿一眼,喝道:“还不说实话?”

燕儿吓得也跪下了,小脸憋得通红,眼看周若谷。周若谷奇道:“看我干什么?顾舵主问话呢——你不说,等阿七说啊?”

(十一)身边损友

燕儿颤声道:“没什么,阿七说他闲得无聊,问我二爷那儿有没有书借他看看。我说有是有,可是我不敢给他,得问问二爷。”

这不胡扯么?我会因为阿七借书看就把他“腿打折了”?我拿藤鞭一点阿七:“真的?”

阿七直起身子,惨白着小脸只是点头——我气得,抬手给他一鞭道:“你要看书也要背着我?我不让你看书了来着?什么书我不让你看了?”

阿七头一偏,让藤鞭落在颈下,他也顾不得疼,回头看着燕儿,一双大眼纯净而无辜。

我向燕儿道:“你二爷不就在这里吗?什么珍本古籍,不能随便给人看?”——俩孩子串了供胡说八道,编谎话也编得有点谱啊,你们当我是白痴啊?

周若谷脸一红,咳嗽一声道:“那个,我还有点事”,拔脚就往外走。我看得蹊跷,明摆着他们这里头有事,就瞒着我一个。我心头越发有气,藤鞭一横拦住周若谷,道:“等等!燕儿,把你二爷的书拿过来给我看看。”

周若谷急道:“不行。”

燕儿看看我,又看看周若谷,跪着没动。把我气得,真是胡三爷说的,这船上到底听谁的?我怒道:“周若谷!”

周若谷看我真动了气,退了一步,陪着笑跟我打哈哈,道:“怎么着?连我也打呀?”

我冷冷道:“你们背着我搞什么鬼?”

周若谷一个劲儿跟我作揖,过来低声道:“不是背着你,怕你看了生气——我那儿还有什么正经书啊?你别大白天往外起啊!”

我这才明白,他那里的书,除了宫图就是房中秘术,怪不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可我还真不能这当口给他起出来!我憋了这一肚子火,又不能真打周若谷,一回头看见阿七瞪着一双大眼看过来,恨得我一脚踹了过去:“没出息的东西!你才多大,就这没学好?”

周若谷听我这么说,也没脸再在我这儿耗了,贴着墙壁溜了出去。我看着阿七,心头怒火中烧——怪道这小子有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可惜长了这个好胚子,他这般不长进,我还顾念着他做什么?拿藤鞭向他一指,道:“你喜欢看二爷那些书,索跟了他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七给我一脚踹出老远,听我这么一说,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抓我裤脚,仰着泪水涟涟的脸只是拼命摇头——我实在看烦了他这一脸苦相,一抬脚将他甩到一边道:“你给我出去!”

阿七跌在地上,叫一声“不”,掉转头又爬过来扯我的衣袖,我拂袖将他甩开,忽然觉得不对,喝道:“你方才说什么?”

阿七哭道:“不,要!”这时候燕儿也惊声叫道:“阿七,你说话了?你会说话了?阿七?”

阿七呆跪在地上,张了张口,道:“我,我”——看看我,看看燕儿,脸上的神情又像哭又像笑。燕儿早奔过来扯着他道:“阿七,太好了,你会说话了?你再说句话,你叫我一声!”

阿七慢慢叫道:“燕,额”——显然好净说话,口齿还是不利落。燕儿已喜得无可无不可,嗔道:“什么燕呀鹅啊?叫!”阿七慢慢叫道:“燕,额。”燕儿一指戳在他额头上,骂道“呸,什么鹅?叫燕!”

我见这两个小家伙在我这里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哼”了一声,转身摔门出去——阿七这小子人小鬼大,原来这哑巴也不是真的!枉我看他可怜收留了他,看来是一肚子肠子。

我又到兵器室呆了一下午,晚饭和周五爷、孙海他们一起常周五爷还问:“少东家呢?”让人去请,不一刻豆蔻过来,说少爷头疼在房里休息,不跟大伙儿一起吃了——我料他是没脸见我,也就不理不睬。

周五爷看着我道:“怎么,跟少东家闹别扭了?”我道:“没有。”周五爷劝我:“少东家子是轻浮些,不过他跟你一块儿玩大的,又没什么野心——你论辈分是师叔,就着他些吧。”我气道:“我是他师叔,我能不能管他?”

周五爷笑道:“你管他?当然能管,谁还能不让师叔管师侄啊?”这话明显倚老卖老,带着嘲笑的意味了。孙海看我沉了脸,连忙打圆场,把话往别处扯:“对了,舵主,怎没见你那漂亮小跟班了?”

说到阿七我更有气,“他不是我跟班了,以后他跟着周若谷。”孙海道:“不会吧,少东家那儿人还少啊?”我道:“要不让他到桨队里去。”孙海一笑,道:“看来这孩子是犯了事了——他不懂规矩你教训他,他那小身板,哪摇得动桨啊?是吧五爷?”

周五爷直乐,直到吃完了饭,站起来拍着我肩膀道:“走,我跟你回去看看。”——五爷大我十几岁,没儿没的就看着我亲,我心里烦了也只能找他商量。如今看我闹家务,自然要过问一番。

我忙道:“我那边没什么事,不劳五哥操心了。”五爷道:“怎么,当了舵主,你那里我就去不得了?”

这话说的,我一句话没有,乖乖陪着他老人家一起回来。五爷道:“你跟少东家究竟怎么回事?”我不言语,周若谷那些事我也说不出口。五爷道:“他私下动了阿七了?”

我摇摇头。五爷笑道:“我量他也不敢,就是想动,他也得跟你商量啊——那是阿七不服你管,去招惹他?”

我急了,“五哥,你说来说去,好像我除了跟他争风吃醋就没别的事了?”

五爷赶紧拍我肩膀:“五哥是瞎猜,那你们到底闹腾什么呢?”

说着话已到了我的房间,推门进来,阿七正在房中跪着,见我跟五爷一块儿进来,倒吃了一惊,也不知该继续跪着还是起来伺候。

五爷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喝一声彩道“这收拾得可真齐整,比你一人住的时候可好多了——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啊。”

阿七见五爷好说话,扫了我一眼,爬起身来去倒茶。我叹口气道:“五哥要是喜欢,让他过去伺候您吧。”

五爷接过茶来,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道:“没啥爱不爱的,这孩子我是不想留了——五哥看他还使得,就带了他去;要不,给他安排个别的差事。”

阿七“扑通”一声跪下,眼里登时汪出泪来。五爷道:“他犯了错,你教训他,他还不服不成?看这孩子怪可怜的,也不是那溜奸耍滑的。”说着看着阿七:“瞧你把舵主气的!我做主,替你主子教训你五十鞭子,你服不服?”

阿七身子一颤,点了点头。我一声冷笑:“不是会说话了吗?还装什么?”

五爷一惊,道:“什么?”

阿七一字一字地道:“阿七愿意领舵主的责罚。”

五爷看看我,又看看阿七,惊道:“这怎么说的?他不是哑巴?”说着捏着阿七的下巴让他张开嘴仔细看看,道:“也是啊,哪儿都好好的,敢情会说话啊。”说完自己也沉下脸来:“那可难怪你主子生气,这么大的事,你把我们一船的人都骗了——要我说,打你一百鞭子也不多。”

阿七颤声道:“我,我,我不是”

五爷道:“不是什么?”

阿七低着头,半晌道:“不是,我要,欺瞒,”他越急越说不清楚,眼泪又流下来,我最烦他这苦情戏,一抬手拦住道:“行了,不用说了,你收拾收拾,跟着五爷走吧!”

阿七脸惨白,急道:“我愿意,打,一百鞭,求舵主,别赶我,走”

五爷也劝我:“人是你自己要来的,没几天又要打发了——这茫茫大海上你叫他往哪儿去?堂堂舵主,连个跟班也管不住,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十二)严厉管教

五哥人情练达,这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血—这小子还是我从人家手里强要过来的,还说他情顽劣我留下调教——这倒好,没几天我又把他送走——明摆着是我弄不过他——真是好心被雷劈,他都不用说话,哭两回装装可怜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顾峋风这回也真是栽到家了。

我想起三爷的雷厉风行——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在他船上违了规,责罚起牢曾手软过?就是后来据五爷说把我当成他的兄弟了,那一顿皮带不也打得我在上趴了十来天——阿七不上进,我却只想把他赶走,怎么就没想到要好好管教他?把他的毛病管过来?

难怪三爷说我还需历练——我本来就年轻,再不立威,谁都能在我面前放肆,说什么令行止?指挥若定?我连这一条船都管不好,以后还能掌握整个船队?

想到这里,我转身到里屋把藤鞭拿了出来。一指阿七道:“你想挨打是吧?好,脱了裤子趴到桌上,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阿七看了我一眼,再也不敢迟疑,站起来走到桌边,哆哆嗦嗦解开裤带,宽大的裤子直接褪到脚边。我见他还留着底裤,皱眉道:“还不快脱?”阿七看了五爷一眼,头一低,连底裤也扯下来,露出臀上几条淡淡红印——那是中午打的,当时打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燕儿,当然不会下重手。

阿七趴到桌案上,大腿不自觉地哆嗦。我道:“在我这领责你记着三条,一不准乱动,二不准拦挡,三不准喊叫,犯了一条,这一下就算白打,记着没有?”

阿七应一声“是”,双手抓住桌沿,两条腿立刻绷紧。

我将藤鞭在他腿上一戳,“两条腿分开,放松”——这是为他好,绷得太紧容易受伤。

他依言分开双腿,只能两个脚尖着地。脸埋在手臂中间炕见,耳朵后头却都红了。我道声:“自己数着”,挥藤鞭抽了下去。

阿七头秘一抬,却真不敢叫,半天嘴里吐出个“一”字。他慢慢数,我也就慢慢打,下手可比中午狠多了——这么大的孩子,学了一身狐媚魇道的坏习气,索这一回打得让他记住,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去。

他好净说话,又怕数错了,每打一下都要半天才报出数来。五爷看我这么陪着他练习数数一般,不像恼羞成怒会打坏了他的样子,也就站起来道:“你慢慢教训他吧,我先走了。”

打到四十,他两个臀瓣上都横着十下又斜着十下,小屁股上满是格子块,几乎没有了可打的地方。

我心说一次一百也够他受的,照这个速度我也有些烦了,索再打十下收手算了。屁股上没地方可打,藤鞭便抽向他大腿根,哪知道这一鞭下去,他的腿秘一抬,嘴里也叫出声来。我一愣,因为想结束惩罚,这最后十下当然下手重些,可是方才打在旧伤上渗出血来都没见他这样啊,于是问他:“怎么,受不住了?”

阿七连忙摇头:“没,没有,”我听他声音里又带着哭腔,骂一句:“没出息!你这一下又抬腿又喊叫的,这两下重数。”他应了一声,又数出个“三十九”来。双腿不自觉地紧紧稼了一起。

我拿鞭头在他大腿根点了点,知道大腿不比屁股肉厚,挨打分外疼些,大腿根又是软肉分外敏感。正要缓缓手放他过去,就听蹬外呼吸之声,显然有人在外头听,而且不止一个。我走过去一把拉开门,燕儿“哎呀”一声,差点跌进门来,亏得豆蔻一把把她拽住。

我冷冷地道:“要看就进来看,摸摸的干吗?你们二爷自己怎没来?”燕儿吓得白了脸,颤声道:“二爷跟周五爷说话呢。”豆蔻拉她一把,垂手道:“舵主息怒,是奴才们自己不懂规矩,这就回去跟二爷领责去。”

看来周五爷是劝周若谷去了,所以才支了这两个家伙出来,既然如此,我也别让他们急着回去,遂道:“既然来了,索看完了再走。进来,把门关上。”

两个小家伙听我这话,以为我要连他们一起打,战战兢兢地进来,燕儿跪下哭道:“奴才知罪,舵主饶命啊。”豆蔻也跟着跪了下来。我也不理他们,喝道:“阿七,数到多少了?”阿七撅着屁股晾在那里,羞得满脸通红,听我问起,答道:“三十九。”

我有心立威,道:“好,大声接着数——你再数那么慢,可两下算一下。”

阿七吓得一哆嗦,藤鞭一着体就把剧汪化作数字报出来,这回打得快多了。我也不管新伤旧伤了,藤鞭落在哪里是哪里——数到五十多,屁股上紫红一片;到了七十多,紫肿破损,皮开肉绽,几乎鞭鞭带血——阿七的嗓子也喊哑了,声音越来越虚弱,快也快不起来了。

我听他数到八十,看看打得也够了,停了手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阿七汗出如浆,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我怕他又不会说话了,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来慢慢饮下,杯子还给我时还道声“谢谢”。

我瞟了一眼地上那两个,道:“看够了没有?”燕儿瑟缩着哭了出来,豆蔻吓得不敢出声,只是连连点头。我道:“这一个会说话了,你们两个倒哑了?”燕儿忙道:“没哑,看,看够了。”我一笑:“看够了就滚吧,跟你们二爷回禀一声——有什么话让他来找我。”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磕头退出。我回头看看阿七惨不忍睹的屁股,到房里取了金疮药来,一边给他料理,一边问道:“为什么打你?”阿七略一迟疑,道:“都是阿七的错!”

我道:“我问你哪里有错?”阿七道:“舵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气得,要不是手中没了藤鞭,真想再给他一下!喝道:“你还觉得冤是不是?”

他咬着牙道:“不冤。”

“那我问你错在哪儿了?”

“我要跟着舵主,又不能让舵主满意,教训我是应该的!”

“你这么说倒是我无缘无故地打你了?”——我简直哭笑不得!

“主子打奴才,原不禹由——阿七是奴才,要打要罚,全凭主子高兴!要打一百,只打了八十,是主子慈悲。”——这小子,不会说话时就只会哭;会说话了立刻一套一套的。

我气得:“我没逼你给我当奴才!”

阿七道:“是,舵主不想要我,是我求着要给舵主当奴才!舵主说打一百就容我留下——所以我认打,打死也不冤。”

我给他噎得,半天道:“你正事不干,专看那些个书,学那些不正经的——我打你还不对了?”

阿七一欠身子,疼得嘴里“丝丝”直吸气,委屈地道:“我怎么学不正经的了——舵主让我养伤不用出门,我就是呆着无聊想找点书看看——咱们这里没有,就问燕儿一句周二爷那里有没有;燕儿说有,可是不敢随便拿给我看——我哪里知道二爷那是什么书?”

我一愣,细思量当时经过,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周若谷那儿有那些书,连我也不知道,燕儿当然跟着他主子研习过了,所以阿七找她要书她会说“被我知道打折了腿”——而我就是受这句话的影响,所以才认定他没干好事。

“你是说?你不是想看那些个书?那你又不早说?”

阿七转过了头,道:“我想说,可是那时候,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趴在桌子上跟我说话实在难受,想想他这顿打有点冤,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抱起他放在上。这才发觉他上身衣服都是湿得——看来方才被冷汗浸透了。我忙道:“把湿衣服脱了。”一边给他擦净身子,又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装哑巴?”

(十三)各有其道

阿七道:“我没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遇上海盗,眼看着他们杀了好多人,我妈妈也,也给他们逼死了,我吓昏了,醒了就发不出声音来了,一年多一直不会说话——后来燕儿那样说,我很想解释,可还是不会说;直到舵主要赶我走,我急了,不知怎的就叫出来了。”

惊吓失声的事倒也听人说过,可是:“你一年多不说话,就因为我要赶你走,你就急得叫出声了?”——我怎没知道自己有那么大魅力?

阿七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你干吗死活要跟着我?你才认识我几天?”

阿七道:“你功夫高,待人又好,不拿我当奴才作践,我当然要跟着你。”

我笑:“我对你好?你跪了一,今天又被我打得死去活来,你还觉得我好?我可比不上周五爷,你犯不上为了跟着我挨这顿打。”

阿七幽幽地道:“你打我,是为了管教我,是为我好——何况有一样周五爷怎么也比不上你——这里你最强!我们做奴才的,一定要跟一个最强的主子,要不然阿猫阿狗都欺到头上来。我跟着你,只受你一个人的气;跟着别人,还要受他上头各人等的气。”

我盯着他,还说这孩子小,他心思可比我深多了!——我想起前两天初遇上他就紧紧抓住我裤脚,被张铁川两个手下痛打也死不撒手,不住道:“在那条船上你单抓住我让我救你,那时候你就认定我了?”——你会看相啊?我在那船上埋头苦干了一个多月都没几人当回事,偏你有这个慧眼?

阿七看着我,“你忘了打仗的时候?你一个人飞到这船上?十几个人围着你都打不过你?我当时躲在舱里都看见了——你是我见过得最强的人,当时我就打定主意要跟着你了——本来想让你挑了我去,可是你因为受伤没来,我被赏给那两个人,后来幸亏看见了你,所以我拼死跑出来找你——要是你不要我,我索就跳海,反正我是不跟着别人了!”

我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越发不敢小瞧这孩子了——他这义无反顾的狠劲儿,倒和陈湘有点像呢——就凭他这份心思,这份眼力,这份看见机会立即抓住的劲头,日后只怕不得了呢!

我喂他喝了些糖水,安置他睡下;回房躺在上,自己却睡不着了:

我为什么要打阿七?因为我把持不定跟他欢好,心底觉得对不起陈湘!可是又本能地要为自己开脱——不能怪我,是他勾引的我!所以我才听风就是雨,轻信燕儿的话——因为证实他的荡可以让我心里的负罪感轻一些,所以我才会想也没想就赶他走,连解誓机会都不给他!

师父当初就说过“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这一次我终于体会到了,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力,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时,如果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心胸不够坦荡,就不只是遗自身,还要伤害他人!

就算阿七有他自己的打算,这顿鞭笞是他自己要的,他不怨我——甚至也许他就是要看那些书来讨好我,只不过后来跟我言巧语,可那是他的事——我的心底确实有加给他那些罪名的!我还是要面对自己良心的审判!

顾峋风,你现在如愿以偿作了舵主,这船上你最大,没人管你了——可是你要不自警惕,随心所地放纵自己!只怕会有更大的失误呢!

我抬头看看随手扔在桌上的藤鞭,披了衣服跳下来,起来将它放在高处。又找出一柱点上,整整衣服跪下——我给自己订了个规矩,以后每晚睡觉前检视一遍自己一天的言行,颈师父和大师哥在这里看着我呢。

我拿炭条在墙角写下一个“五十”——我给自己判罚,这几天的放纵和迁怒,该责五十鞭。如果作了值得奖赡事,可以赎回这些责罚;要是赎不完,回头我找大师哥去——该我承担的,我绝不推脱!

终于可以安心睡了,这一我睡得很踏实——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才发觉阿七的异样——他面红耳赤,浑身滚烫,竟是发起烧来!

我暗恨自己大意——他被我打得皮开肉绽,原该以烧酒消消毒再上药——我因自己上回被三爷打伤后五爷就直接给我上的药,怕他再捱一遍疼就省了这一道——他身体然像我这样健壮,果然搞得毒火内攻,高烧不退!

我这里只有外用的金疮药,没奈何只好去找周若谷——像三七血竭散这等贵重药物他多半是带着的!敲完门出来的是豆蔻,跟我请个安道:“舵主恕罪,二爷还没起来呢。”

我知道周若谷,哪天早上都得辰时以后才起来,便问豆蔻还有没有三七血竭散,豆蔻脸微微一红,道:“有倒是有,不过都在二爷房里——等二爷醒了,奴才禀明二爷,再给舵主送去。”

我点点头,只好回来,拿烧酒给阿七清洗伤口,重新上药。阿七疼得呻吟一声醒过来,回头看了我一眼,叫一声“爷”,又要挣扎着起身;才一抬头,手臂一软又栽下来。我忙按住他道:“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了——伤口有些溃烂,我得给你重新清洗上药,你忍着点疼。”

阿七一呆,道声“谢谢爷”,便将头埋在枕头里再不吭声。我给他清理完,一摸他后背,果然又是冷汗淋淋的,我扳过他脸来再摸摸他额头,倒是不那么热了,脸也由潮红变成了惨白。

可是这次,他只是嘴唇咬得稀烂,娶没有流一滴泪。

我有些怜惜——昨天打他时顺口把璐王府那三条令搬出来,头两条也罢了,挨打时不让哭叫,虽则耳根清静了些,其实对受刑的人却实在残忍——我自己受过那滋味,身体剧痛时会本能地哭叫求饶,硬生生憋住这口气胸口堵得难受之极!

我后来之所以让他自己数着,就是免得气郁伤身——可是他不会因为哭泣时被我骂了几回,就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流泪了吧?

我心下怜惜,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去厨下把早饭带回来,喂他吃了一碗粥;又拖张椅子放在前,倒了杯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出门。

船上事务在五爷帮助调度下,一切上了正轨。火铳我已经摆弄得很熟了,练惯了暗器的我,发射准头奇佳自也不在话下——我这几天琢磨的是,这威力比弓箭厉害很多的火铳,就是装炮药比较麻烦——上回相斗要不是他们打一枪要再次装药耽搁半天,我是真没有机会反败为胜的。

我习练武功十余年,竟会被全无功夫的人打伤,不是不令我震惊的——经过多日研究,这火铳的攻击范围在两到十丈内——太远了射不到,两丈之内还不如刀剑快捷;何况没了炮药就万事全休——这些认知终于令我安心了些。

我们原来那三条是商船,配二十个浆手;不当班时要操练弓箭,随时备战——我这艘船论大小只顶那三艘船的七成,加上人手少,操浆手只配了十二个——还有几个是从原来的杂役临时补充的,原来这船上十来个功夫好的都被我挑断了琵琶骨,就不死也没力气操浆——要等船靠大码头才能找到人手替换。

我是想除了练习弓箭之外,再挑几个伶俐的练习使用火铳,最好是两人配对,这个发射时那个装药,就可以弥补空当,真打起琅不至于像那些海盗全无章法地乱打,被人钻了空子——五爷觉得我这主意很不错,不过劝我说过几天窘了吴哥,那是个大码头,还是等配好了人手再训练不迟。

正事谈完我问五哥有什么书没有,他是船上少有的几个识文断字的人,胡三爷有什么书札往还的原本都是他代为处理。

五哥居然给我一本《忠义水浒传》——这部书一共有二十卷,大师哥家全有,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的故事,我从头到尾都看过,好多字就是这么认识的,大概算我读过的最厚的书了。五哥给我的是第一卷,翻得跟一卷海带似的——五哥笑道:“我闲来打发日子的,这一本看完了,你喜欢就拿去。

我谢了五哥,喜滋滋地拿回来递给阿七,阿七一愣,我道:“你养伤不能动,不是要找书看吗?这是五爷的,你小心别给弄丢了。”

阿七欠身接过来,道声:“多谢舵主!”

我看他烧退了些,也就放心多了。问他:“这话本好多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过,你听说过没有?”

阿七“嗯”了一声,我见他没什么兴致,奇道:“怎么,这书不合你心意?”

见他期期艾艾的,我心头起疑,指着封皮上几个大字道:“这书名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七脸一红,道:“我其实不认得什么字。”

“不认得字你要找书看?”——他当日还说不知道周若谷那里有什么书,可是除了那些宫图,这世上难道真有无字天书不成?

(十四)读书识字

我尽力劝着自己,谨慎,谨慎,别轻易发火——贫家小户一般都请不起先生教书识字,就是胡三爷斗大的字都识不得一筐!可是这阿七举止斯文,然像粗鄙出身,或者另有别情?

这“水浒”的“浒”字好多人都不认得,所以我翻开书,指着满满一整页道:“你认识那些字,念给我听听。”

阿七脸涨得通红,低头看了半天,一直不言语。我手指着“大、小”等极简单的字让他认,他张了张口,半晌道:“我不识字——不过想闲呆着没事,不如学点东西,以后好帮着舵主办事。”

真会说话啊!我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打都挨完了,你要是实话实说,直接承认你想看那些宫图来讨好我,我还能再打你一回不成?可我信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却一次又一次言巧语地骗我。

阿七的屁股上立刻渗出血来,他疼得一激灵,抬头看见我冷得象冰一样的眼光,一把扯住我道:“舵主,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我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我不能在这儿了,我现在太生气,手下没分寸,我要这会儿打他非打伤了不可。

阿七好像深怕我一走不回来似的,死抓住我衣袖不撒手,直被我拖得滚到了下,依旧死死拽住我,口里不住地道:“你相信我——我真是想跟着你读书识字——你是大英雄,我知道靠这个身租张脸留不住你,我想学点正经东西,以后帮舵主办些正事——你相信我,我要是敢骗你,认天爷打雷劈死我!你把我活活打死,扔到海里去喂鲨鱼。”

他不住口地发毒誓,我被他缠祷办法,点头道:“好,我再信你一回!你想学识字是吧?书在这里,你可以学——每天学会一百个字,晚上我篱考,写错一个字我打你两鞭!听到没有?”

阿七连连点头,跪直了身子道:“听到了,我一定学会了——那舵主得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

我一愣,我又不像陈湘饱读诗书,这半瓶醋的水平还能教人读书?不过他要是一字不识,我教他或许也能应付——反正这部书我在大师哥家从头到尾看了不止一遍!里头的字大多还是认识的。

我把封皮上的书名先给他念了一遍,又打开第一页,除了回目,一行从上到下二十多个字,我数出四行,一句一句念给他听——阿七一字一字跟着我念了一遍,自己低颓诵一会儿;再跟我念一遍,然后指着每个字念了一遍给我听,居然就认识了一大半;然后隔一会儿问我几个字,一炷的功夫就把这百来个字全都念诵无误。

我见他学得如此之快,虽说话本上一句一句都是白话比较好记,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聪明。他跪在前,又反复念了几遍,便央我再教他几行。我脸一沉:“会念不一定会写,你别仗着小聪明贪多误得!”

“我带着伤写字不方便——舵主开恩,我这两天先每天认三百字,等能活动了我再学着写——到时候也一天写三百就是了。舵主放心,晚上我念给您听,这三百字也是错一个打两鞭就是了!”

“好,你说的,到时候挨打你别哭。”你不怕累,我怕什么?我便依他所说,慢慢教他——这孩子也真聪明,反复读几遍就记个不离十,半个时辰便把这三百字全部念会了。

晚上吃过饭我篱他,他果然把这一页半三百多个字朗朗念了一遍,一个字都没错。我点点头,把书拿过来,拿个沙盘摆在他前——这是我午后才做的,这船上都是大老粗,没预备那么多纸给他写字——以木盒装些沙子,写完就抹了,他写多少都行。

阿七喜道:“这个好,谢谢舵主。”向我一笑;抬头看我到里屋把藤鞭拿出来,脸上笑容又僵住。我却只是挑着书里的字拿藤鞭写在沙盘上让他认——这回他可不能靠一句一句连贯起来记了,不过他记心也真是不错,我写了一百多个字,他只念错了八个。

我看看天已定更,也就不再考较他,出去把藤鞭冲洗干净,看着他道:“怎么样?”阿七把被单拉下半截,露出脊背道:“错了八个,十六鞭——打脊背吧,下边伤还没好——我不是怕疼,可要是老起不了身,没人伺候舵主。”

我对他的学习效果其实非常满意,不过他既然仗着小聪明贪多务得,我也不能不教训他几下——于是依他所请,在他后背上纵横各抽了八鞭!知道藤鞭沾了水打起来更疼,我也就没用多大劲,让他疼在皮里肉外,肌肤上就留下几道红印而已。

第二天我问他,“今天还学三百字吗?”他点点头道:“再教我十五行。”——这十五行虽然也是三百来字,却跟昨天有不少重复的。我一笑,依言教他,晚上查考时连昨晚他认错和认得比较迟疑的十几个字一块让他认——这一回他只错了四个!

如是一连几天,虽则每天都是十五行,识得字多了重复的也越来越多,加上原来的也不会更辛苦;他能起身了又开始学着写,每晚虽难免挨几下鞭打,我却对他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不光聪明,难得他真是用心学,确实是块读书识字的好材料。

十来天后船到吴哥——这是南洋大国,船上许多货物都是在这里卖掉,再采购些当地物产运回去,所以要停上至少半个月。我身上只有几百两银子的零钱,夺来的船原是海盗的,也没什么东西好卖。胡三爷周全我,让刘炳统一采买,分了些放在我船上。

各人自寻欢乐,我不是跟着刘炳各处采买;就是和五爷跑几家大主顾,熟悉当地情况。三爷五爷知道我要补充人手,也帮我留着心——把船上几个废人打发了,又招来十个年轻机灵的当地人分到各船。

阿七始终跟在我身边伺候——我给了他五十两碎银子零,他娶不贪玩,处处帮我留着心。直到正事办得差不多了,我们俩才跟着周若谷转了几处游玩之地。我心思不在这儿,只是看看异国风光,有什么新奇好玩的小东西就买下来,回头带给陈湘。

启航再往南走,我开始训练弓箭手和火铳手,准备把我这艘船训练成三艘商船的护卫船。阿七心细,添置了不少日常用品,居然还给我买了两件衣服。他每天除了跟着我忙前忙后,得空依旧读书识字,我自然早不打他了。他认得字越来越多,书也看得越来越快——有时候帮我记个帐什么的,那笔字竟跟写过几年的老手似的。

我有了这个得力帮手,海上生涯也不觉寂寞;两个月后回到福州,出货盘点之后胡三爷和周若谷这少东家一合计,竟分了一万两银票给我——我虽然买卖上没赚多少,因为夺这艘新船我占很大功劳,船归周家船队所有,所以折算了银子给我。

我又惊又喜,这是我头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银子——想想快半年没见陈湘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真恨不得赶紧回到他身边,给他看看我给他买的东西,让他分享我的快乐和骄傲。

周若谷看我乐得在院子里直转圈,笑道:“怎么样,跟我出海来对了吧?银子赚到手了,打算怎么啊?”

这我倒没想过,反正赚来的银子都要存起来还给大师哥,早日无债一身轻——我倒是想去看看陈湘,船半个月之后又要走,时间也阑及。这当口只能求周若谷了:“二哥,你帮我个忙。”

我小时候才这么叫过他,周若谷登时受宠若惊,笑着垂手跟我请个安道:“小师叔有什么吩咐?”

我拉住他道:“这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什么,就是一样,别让大师哥知道。”

周若谷看着我道:“我说怎么连二哥都叫出来?你是让我给你扛雷呢?”

我想想他是个随意的人,这事托他也未必有准,还不如回头问问五哥有没有朋友,一迟疑间,周若谷已看出来,道:“怎么,信不过你二哥——想瞒着我爹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去北边?”

(十五)遭遇飓风

这家伙别炕务正业,却是个鬼精灵。我苦笑一声:“大师哥不发话,我不敢去!再说船半个月之后就出海,我也离不开——你也知道我北边有个好朋友叫陈湘的,我有点东西要带给他,你要方便,找个信得过的朋友去看看他——看他,过得怎么样?要是不好过,就接他来这边。”

周若谷道:“他在哪里?”

“他现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离开半年了,就是我要找他,也得到京城找刑部里一位朋友打听。”

周若谷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不能让我爹知道?”

“也没什么,我怕惹大师哥生气,大师哥对他有点成见,不让我跟他相交。”

周若谷搔搔头皮,道:“好吧,这事交给我,一定给你办到。”

我给陈湘写了一封信,封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又收拾了些南洋特产及小玩意打成一个包裹;再和阿七挑些南洋特产分成几份,给师父、大师哥、我那郡主徒弟一人一份,还有一份给钱茂卿,第二天都交待给周若谷带走。

跟周若谷分手后,我见阿七呆呆的,才想起问他家在哪里,要不要回去看看。他摇摇头,说家里人都被海盗杀了,除了我再没一个亲人。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就往下滚。他看了我一眼,我叹道:“难受了就哭会儿,我不怪你。”

阿七索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我想想他小小年纪,身世凄惨,伸臂揽住了他,柔声劝道:“别伤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当我是你大哥就是了。”

我去福州城“恒丰”银号把八千两银票存起来,带着阿七在城里城外玩了十来天——我给他零钱他也不要,喜欢什么就让我给他买,我反正也无事,便随着他的子四处游玩。

船再次出海,一路无话,直到三个多月后离福州不过十几天水路时却出了事——遇上了飓风!

我记得在三爷船上的航海日志里见过记载:“南海秋夏间,或云物惨然,则其晕如虹,长六七尺。比候,则飓风必发,故为飓母。”

那天是收到三爷船上打的旗号我才注意到天气变化的——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雷声不像从天上来,倒像从脚底下过来。我奔到外头,迎面一股腥臭气扑鼻——我早已习惯了海风的咸腥,可这次还是几乎将我熏得晕倒,海面上咕嘟嘟冒着泡沫,大鱼乱飞乱跳,好像海水煮沸了一般。

三爷命令四条船赶紧下帆抛锚,然后并排一处,用铁索连在一起——这样子就不容易倾覆了。我的船最小,在煮沸的大海上颠簸晃动,阿七跟着我冲出来,立刻一个跟头栽倒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向一边;要不是我有些功夫在身,脚下有根基,只怕也立不住了。

我喝一声:“你赶紧回舱里。”知道旁人站都站不住,唯有自己冲到桅杆前解缆下帆。风大晃得太厉害,我解两下解不开,拔剑将缆绳斩断,风帆上头没了拴系,立时让海风扯走半边,扫向船尾放铁锚的周五爷。

我叫一声“五爷”,眼看着他被扫落下海,冲过去将缆绳向他抛去。周五爷一把抓住,叫道:“快放锚,下二帆。”我答应一声,可是周五爷就在船尾的水里,我怕铁锚一落砸伤了他,只好先把他拉到一边。就这片刻耽搁,就听“咔啦”一声,二帆的桅杆已被大风吹折了。

二帆带着桅杆一起砸下来,船弦给砸烂了半边,船整个一歪。我本来快把五爷拉上来了,这下子连我也差点掉到海里。五爷“扑通”一声,又跌入海,冒出头来骂一句:“妈的,快放锚。”我不敢再耽搁,赶紧把铁锚远远掷下,不一刻船身稳了些。我再把五爷拉上来,才见他半身都是红的,毕竟还是受伤了。

我们的船已被风吹出好远,孙海那边指挥着桨手将船往三条大船那里并;我抱着五爷望舱里跑——可是舱门口却叫跌落的帆布堵得严严实实,诺大的帆布一半搭在船舷上,不时被海风吹得立起来,狰狞如饿鹰垂死的扑翅。

本来船上就站不稳,我抱着五爷好容易进了舱;抬头不见阿七,赶紧再冲出来找他——他却滚到了船头,正死死抓住船舷不敢放手。我奔过去才拉住他一只手,他纵身扑到我怀里,颤抖的身子死死贴住我再不放开。

我见他吓得狠了,拍拍他后背道:“别怕,有我呢。”忽觉脚下一震,我抱着他立脚不稳,两个一齐向船舷外栽去。我看了一眼海中此起彼伏的鲨鱼,一伸手抓住船舷,才奋力翻上一条腿,却听阿七一声惊呼,大声道:“桅杆,桅杆,快躲开!”

我百忙回头,原来大帆的桅杆许是被帆布拽的松动了,竟然被大风吹倒,向这边直砸下来,我纵然能躲开,阿七却非给砸成肉泥不可。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船舷,运劲于右臂,向桅杆斜推过去——几百斤重的桅杆挟着风势,怕不有几千斤的力道,我不敢直撄其锋,只盼斜着将它推开。右臂和桅杆一碰,我只觉胸口一疼,眼前就是一黑,脑中最后的意识,就是耳边阿七“舵主,舵主”的哭叫声。

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昏了多少天,只记得第一次醒来是漂在水上,四周都白晃晃的,口中干渴难耐,阿七昏在我身边——我两个都被一条衣带系在长长的竹桅杆上。第二次醒来我头疼裂,浑身软绵绵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半晌才觉出不是漂在水上了,我是躺在上!

我呻吟一声,立即有人过来道:“醒了!”我听到人声,知道是被人救了,转不动脑袋,昏暗中只见前有个高高的身影,我道声:“多谢恩人救命!”声音发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嘶哑的嗓音是我吗?

前那人没吭声,我的嗓子干得快冒烟了,于是叫道:“请给我点水喝!”那人离开片刻,端了一碗水来。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接碗,才发觉自己的手一抬胸口就撕裂般疼——我哆嗦了半天,才想起是奋力推开桅杆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人并无帮忙之意,手里的碗始终离我一尺来远,我深吸一口气,手臂往前一探,可是久已不动的身子竟是控制不灵,“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下。

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终于把那人手里的碗接过来,口中干渴之极,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灌下肚去,灌到最后一口才觉出不对,这碗水又咸又苦,和我前几天灌了一肚子的海水没有任何区别——这人给我喝的,竟是海水!

海水喝下去,嗓子虽更觉干渴,身上毕竟有了些力气!我抬头看着救我这人,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还没等到回答,眼前就是一黑,上的棉被蒙到了我头上,接着就被一脚踹到地下,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人不知为什么那棉我,穿着皮靴的脚在我胸前背后又踢又跺,我本来受了内伤胸口就疼,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那人踢打了一会儿,又抬脚在我手上使劲的碾,虽然隔着被子不至于破皮,但十指连心,疼得我终于叫出来——这种碾法,小指骨只怕被碾碎了!

那人踢了我几十脚,终于掀开被子,膝盖压着我后腰,将我两只手腕在背后绑住——我内腑受伤,浑身酸软,只好任他摆布。心中实在狐疑,问道:“老兄,我得罪过你吗?你救了我回来就为了折磨我?”

那人“哼”了一声,看看我吐在地上的血,又翻开被子见里面也沾了不少血,低骂了一句,又在我手上狠狠一碾,俯身将我两只脚也绑住。转身要出去,又回身捏住我鼻子,我只好张大了口呼吸,却被他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塞进嘴里,凭那味判断好像是一只苹果。

其实他就不绑我,我现在这身体状况也动弹不得。我趴在地下半天,觉得凉飕飕的,才发觉自己浑身一丝不挂——这人把我从海里捞上来,脱去湿衣服让我躺在上将养,可是我醒了又这么恶狠狠地折磨我——我实在琢磨不透这位救命恩人什么意思?

顾峋风走得直行得正,我得罪过什么小人吗?就算我得罪过你,你要是恨我,索让我淹死不久了?用得着这般麻烦?还有,阿七一直跟我一起在水里漂下来的,他到哪里去了?

(十六)天道好还

不一刻那人就回来了,我趴在地下也炕见他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就觉出他在我膝盖底下塞进一块板子,然后将我绑住的小腿往上一扳,先把左脚脚踝和大腿根绑在一起,再解开方才系住我两只脚踝的绳子,把我右脚脚踝也和大腿根绑在了一处。

他绑的并不是很紧,而且这种绑法,明显是很没有自信——我给他从海里捞上来,难道炕出我脱水无力毫无反抗之能?他竟不敢先解开我两脚的绳子再绑!而且手上力气明显不足,难道是个人?可是人竟敢毫无愧的一个人对着精赤条条的大男人又踢又打,这人也太彪悍了吧?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两只胳膊给往上一扯,饶是我嘴里塞着苹果,还是“呜”的一声惨呼,疼典汗涔涔——两只胳膊齐腕绑在背后,往上抬得太高肩膀是反着劲儿的,我虽然浑身无力,还是不得不拼命抬起上身以免肩膀会扭脱了臼——身子就这样被缓缓拉了起来。

两只膀子快齐根扭断了,我疼得拼命甩头,可是缓了左肩右肩疼,背着抱着一边沉!我额上的冷汗顺着头发往下滴,我也终于抬起头看清了折磨我的人——看清没看清都一样,这人蒙着脸!看那高壮的身形然是人。

绳子是穿过房顶一个钩子将我反吊起的,手腕高过我的头,为了缓解肩膀的扭痛我只能斜着身子吊着,着地的便只有两只膝盖——刚才他塞时不觉什么,现在却疼得我骂了这人的祖宗无数遍——我膝盖底下给他塞了一块搓衣板!

我一个身高丈二的汉子,全身近一百多斤的重量都压在两只膝盖上,现在膝盖底下还一楞一楞的就那么两条着力点——我疼典汗一身接着一身,要不是嘴里塞着苹果,我几乎要出口哀求他了——用这样的酷刑折磨我?你是要逼供还是想干什么?我究竟怎么得罪了你?

那人冷冷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极深的仇恨。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腿上——我低头喘息时才看清,另一端不是拴着,而是像井口打水的辘轳一般缠在一个曲柄上,他的脚蹬了一圈又一圈,将我吊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隔一会儿再把垫在我膝盖下的搓衣板踢得不停变换角度——肩膀的酸痛让我不得不随着他调整平衡,给自己两只膝盖的不同地方施加酷刑。

这人观察着我的表情,最后将绳子固定在一个我最痛苦的高度,便躺在我上睡了。我疼得昏昏沉沉,受了内伤内息阻滞不通,又不能像在璐王府被罚跪时运气抵抗痛楚——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一遍,心底实在骂祷了新意,我只好闭上眼集中精神,将散乱的内息一点一点集中、理顺,早日恢复内功,好早一点逃脱这种折磨。

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累极睡着的,可我却是被疼醒的——醒来时我虽然仍跪在地上,头顶上的绳子却已不见,我上半身已被放在了上。酸疼从背后传来,然是肩膀,肩膀吊了一已经疼得麻木了——这回疼得是手腕!

这人真是个折磨人的高手,最擅长的是反着扭曲人的关节——昨晚绑我手腕是手背对手背,手腕是顺劲儿,今天早上却是手心对手心——有没有人试过双手在背后手心相对向上合十?我师父习练瑜伽时有这个招式,可我练得是硬功,上臂和小臂都筋肉发达,这么反腕合十给绑住,疼得我眼泪差点出来。

绑我那人也累得气喘吁吁——我虽然炕见,但背心热乎乎的鼻息和身侧他一条腿压住的绳子可以断定,他要用腿和牙齿帮忙才能系紧绳结——看这人的身形比我矮不了多少,他的双手怎么会如此无力?想想从昨晚他折磨我一直是用脚不用手,我心中如电光石火闪过——我知道他是谁了!

半年前我夺取那艘海盗船时,因师父不准我随便杀人,凡是有武功的海盗我只是斩断他们的琵琶骨废掉武功——即使以后肩头骨骼长好了,因为筋脉全断双臂也会没什么力气。这十来个废人除了几个被杀的,还有不少被胡三爷赏给了船上的水手尽情玩弄,侥幸不死的便在吴哥被打发下船任其自生自灭——这个人双臂不灵,又如此恨我,只怕多半是被我废掉的一个海盗!

江湖上有句话“杀人杀死,救人救彻”——可是师父慈悲,不许我杀人;我废掉他们武功时并没想到会令他们遭受那些不堪的凌辱——可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天道好还,如今让我落在这人手里,他也不杀我,只是尽情折磨我——这也是我的报应吧!

这一节想通了,昨那些愤恨和怨毒也没了,既然落于人手,又无力反抗,我也只好坦然而受——这人将我在背后合十绑好,我以为他还要打我,可他只是将我整个搬到上,把大腿和小腿松开,又伸直双腿在脚踝处绑好,给我盖好被子,自己匆匆出去。

我昨出汗太多,脱水更加厉害,很快便又昏昏睡去。再一次醒来是被他向上拉我背后双手的绳子疼醒的——他喜欢这样叫醒我,我也只能苦笑。他扶我坐起来,又把碗递到我嘴边,这回不是海水的滋味,微苦回甘,好像是参汤。我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

他吃惊地看着我,好像听到鬼叫一般!我又说一声“对不起。”他终于按耐不住,惊道:“你说什么?”

我道:“我废掉你的武功,是因为你们先来抢劫我们的船!我不废了你们,死的就是我们!你后来受到的那些凌辱,不是我本意,”

我才说到这里,那人一声怒吼,一拳挥到我脸上,将我打翻在地,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骂道:“浑蛋!不是你本意?有你们这么作践人的吗?我苦练十年的武功被你废掉,你知道锡的是什么日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受够了,今天拼着给他们打死,我也要先打死你!”

他发疯似的“乒乒乓乓”打我终于引来了旁人,有人冲了进来,“呜哩哇啦”的大叫,说的话我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出是大声喝止和斥责。接着有人过来把他拉了出去。然后是两个中年人进来,扶我起来到另一间房洗。

这些人衣服装饰与中土大异其趣,说话我也听不懂,显然不是中国人——看那两个中年人对我的恭敬,我恍然明白过来——那折磨我的海盗只怕也是这船上的仆人,他虽然恨极了我,却只能绑我吊我,踢我要隔着被子,也不敢用鞭子棍子打我——却是怕我身上留下伤痕不好对主人交待!

那么这船主人却是谁?阿七又到了哪里?我沐完了换上他们给我准备的袍,那两个人仍在外面恭谨伺候,已准备了一些吃食给我——我肚子空了多日,闻见味已然食指大动,但那吃食虽精致好看,分量却少,我吃了一小碗肉粥、几根青菜便没了。

我肚子饿得狠了,还想再要点吃的,我说话他们然明白;两个人指手画脚地给我解释,我也搞不明白——鸡同鸭讲,只好作罢。于是我问起阿七,好半天她们才明白我要见我的同伴,让我等等,他们去通报主人。

不一刻她们将我带到一个大舱房,阿七斜亿上,苍白瘦弱之极。看我进来,他向我一笑,伸手拉住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伸手按住他,在他边坐下。他看见我半边脸上的青肿,惊道:“这是怎么搞得?”

我摇摇头,不想再说,问他:“你怎么样?”他道:“还好,就是身上没力气。”我抬头看看四周,他这间舱房可比我那间宽大明亮得多,他脸上的气也安然舒适,全不似我的迷茫,于是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知道这船的主人是谁么?”

阿七微微愣了片刻,道:“我今天早上才醒,这艘船的主人是我一位同乡,他说他三天前在海上救了我们。”我屈指算算,“今天十八,离风暴那天九天了——咱们俩在海上足足漂了六天!”

我看他瘦得几乎脱了形,料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他的样子倒不象受过折磨,而且人家对他也很不错,于是问他:“是你的同乡?你是哪里人?”

阿七握住我的手,大拇指在我手背上不停摩挲,轻声道:“上回在福州,你说让我以后永远跟着你,当你是大哥——我以后叫你大哥成么?”

我点点头。阿七道:“大哥,我要是有错,你可以管我、教我,千万别赶我走、不理我,好不好?”

我听他这样说,脸一沉道:“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七低下头道:“我不是要瞒你,我是怕。大哥,这世上除了我妈妈,就是你最疼我。我妈妈已经死了,你千万别再不理我!你答应我捍?”

他说到最后,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看着我,神楚楚可怜——我心一软,道:“我跟你九死一生地闯过这一劫,还有什说的?”

(十七)本来面目

阿七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跑掉一般,道:“大哥,我是有些事瞒着你,可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就像上回,你以为我要看书,打了我八十藤鞭——难怪你生气,我一个汉字不识,怎么会想看字书呢?”

我听他又说到这个,摇摇头道:“我知道那回打你打得有点过了,我相信你聪明上进!”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人的说话,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本来是识字的,只是不认识汉字!”

阿七点了点头,看着我道:“我不是中土人士,我是东瀛人!”——东瀛在中土东方,据说是秦始皇时方士徐福奉命去求长生不死之药,带了五百童男童逃到海岛上繁衍成国——原本一直是我中华属国,后来其人彪悍,累次反叛,还入侵高丽等其他属国,甚至在海上打劫往来船只,手段残忍,故中国便以东瀛人为“倭寇”,彼此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回忆他种种古怪之处,惊道:“那你一开始的哑巴也是装的?”

阿七道:“我不是装来骗你的——自从那些海盗抢劫了我们的船,单留下我一个——中土人称我们为倭寇,我那时候还不会说中土言语,又怕他们听了我说话更恨我,再折磨我,所以我只好装哑巴!”

我对于中土和东瀛的仇恨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设想他当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异国少年,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海盗手里——因东瀛和中土历年海上纷争,彼此视同寇仇——他不得不哑忍求存,不光无可厚非,这一年来的坚忍,真亏他一个小小少年能挺过来!

他见我并无嫌恶之意,反从我的眼光中看到同情和怜惜,于是伸臂抱住我的脖子,整个身子偎到了我怀里。我拍拍他的背心,他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幽幽地道:“大哥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每次我遇上困难,好像都有大哥护着我,把我抱在怀里!”

他才说到这里,就听房门一响,一个人大声叫了起来。

他叫得什么我当然听不懂——那是个穿着很体面的中年人,脸上神情却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我厉声说了一大串。阿七从我怀里起来,也和他说了一串话,脸上神情颇为恭敬,语气也似乎是跟那人解释什么。那人渐渐被他说服,神变得正常,还向我郑重点了一下头。

阿七跟我解释:“这位山田先生,是我母亲的表兄。我跟他说了你多次救我命的事,他对你表示感谢。”

说了一会儿话,山田先生命仆人又送上午餐,然后告退——午餐依旧精致而分量不足,阿七向我解释,说多日不食后怕肠胃受不了,饭量要一点一点加上去,中间要是饿了可以还有点心——我见他俨然主人,船上自那中年人以下都对他颇为恭敬,不住问道:“你的家势很不错啊!”

阿七一笑,道:“我的父亲是幕府的将军”——我对东瀛朝廷阶一知半解,只道他是寻常家子弟,也就没太在意,随口道:“那你上回还说世上没有亲人了?自己的父亲也能这样随口乱说!”

阿七笑容一僵,低声道:“有父亲也等于没有。”我道:“你说什么?”阿七恨声道:“他从小就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妈妈!要不是因为他,我妈妈也不会死!我们整条船给人夺了去,我给人那样欺负,也没见他派人来找我。”

我想起初见他时他那惊怯乞怜的情状,一个宦公子在海盗手里被逼为奴,那一年多是何等的不堪?看他生得这样,他妈妈自然也是个人,落在海盗手里定会受辱,看来多半是自尽殉夫——所以他才会恨上了自己父亲。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手劝道:“你父亲未必没托人正你们,不过大海茫茫,或许是没有找到——这位山田先生这样看顾你,不也是看你父亲的面子?作儿子的,不可怨恨自己的父母。”

阿七看着我道:“大哥,你人这样好,你家里人一定也很好吧?”

我一声苦笑:“我妈妈在我六岁时就死了,一年后爹爹也死了——不过还夯多久我就遇到了我师父,大师哥他们对我很好!”

阿七道:“我也幸亏遇到了你——你对我好就行了,旁人对我好不好,我也不放在心上。”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他适才对我的依恋之态,我正道:“你既然叫我大哥,索咱们今日便结为异兄弟!你请山田先生过来,他是你的长辈,今天给咱们做个见证!”——我可不能任由他想歪了。

阿七张了张口,眼圈又红了,沉默片刻,道声:“好”伸手一拉头的叫人铃,下人进来,阿七吩咐她间,不一刻山田先生便走进舱房。

阿七跟他谈了一会儿,山田先生斜眼看着我,跟阿七争执片刻,终于点头答应。让人安排案,我忽然想起来,问他:“那你自然也不叫阿七了?”阿七脸一正,道:“我叫山崎!”

“山崎?”我想起他装哑澳时节,当然只能手指一捏做个“七”字,微笑道:“你聪明的紧。”

我二人跪下对天盟誓,以后亲如兄弟。对拜之后我站起来,见他仍跪在地上,只当他身上无力,伸手去拉他。他凄然一笑,道:“我是弟弟,跟大哥多磕两个头。”又朝我拜了两拜,眼中泪扑簌簌落了一地。

我知道他对我一片痴心,可我既然心里有旁人,便该早些断了他的念想,因此只作没看见。山田先生见我坦然受他跪拜,脸上有些不忿,俯身扶他起来。

我就这样在船上住下养伤,经过悉心调养,十来天后身体便恢复了——内伤当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好得了的。我想想这一落海失踪,船上胡三爷他们不知有多着急,便跟山崎商量想法子回去。他便温言劝我,说山田先生要回国,不恒强,等他到了家帮我找一条船再回去。

大海茫茫,风涛险恶,我原来那艘兵船还在风暴里险些掀翻,当然更不能要一只救生小船就走,也只好客随主便,安心调理内伤。山崎形影不离地跟我在一起,对外宣称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和义兄——言语不通,我也只能靠着他,跟他学些简单的东瀛言语,住的日子多了,日常生活中我也渐渐能听懂下人们的话了。

后来再也没见过那折磨我的海盗,直到有一天在下人的言语中,我才知道那人被山崎杀掉抛下了海——那下人说起山崎公子来满怀崇敬,详细跟我描述他如何剜出仇人的心来祭奠母亲的情形。

我听得很吃惊——那一身白衣,在我面前柔顺如小猫一般的山崎居然能做出将仇人剖腹剜心的举动?当然,他家人被杀,曾落在那伙海盗手里受尽欺凌,他要报仇无可厚非!不过听说他会作出那种血淋淋的举动还是让我有些震惊——而且,这不是小事,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这孩子心机深得很呢!

半个月后大船靠岸,改乘车马,一路络绎不绝地有地方来迎接拜访。我逐渐也看出来,那山田先生阶不低,好像是朝廷的大,可是看他对山崎的态度,似乎山崎的地位还要在他之上——越往京城走我越心惊,这个曾与我为奴的山崎究竟是什么显贵人物?

我当然没必要抱着这个闷葫芦,晚饭时直接去问山崎,他告诉我——在东瀛幕府的大将军是实际的掌权者!他上面本来有一个嫡母所生的哥哥,是日后接替父亲职位的世子;他母亲是父亲的姬,原本不太受重视,可是这位世子几个月前病逝了,他父亲也伤痛得病倒了,听说失踪一年的小儿子给救了回来,大喜过望——众人知道他成了接班的大热门,所以逢迎不绝。

我想起一路上他被众星捧月的光景,这才知道我结拜的这位义弟大有来头——怪道结拜那天山田先生那样对我,敢情是当我攀高枝来着。

别说我不是你们东瀛人,就算我们中华上国的亲王贵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又不是追名逐利之徒,真是陈湘说过那句话“不知腐鼠成滋味,猜疑鹓雏竟未休”了。

如今我内伤也好了一大半,又何必跟着他一路向北,越走越远?我当即向他告辞——他既这样有权势,要找一艘船搭我回去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山崎听我又提出要走,看了我半晌,垂首道:“好吧——大哥要走,我留也留不住,您容我几天,明天我找人安排,行不行?”

我本来做好准备他还会死磨活缠地求我留下,听他居然很痛快地答应,准备好的那些坚持也用不着了,点点头道:“好。”——想想这一别以后就东西远隔,两国关系也不好,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心头也不怅怅。

(十八)临别秋波

晚饭之后,有人请山崎去看歌舞伎表演,他邀我同去!结果那种涂白了脸咿咿呀呀的剧作我欣赏不了,看了一半就提前回来了。

回房洗了个澡,踏出室却见山崎在榻榻米上坐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道:“戏散了?”他一笑道:“看得好气闷,还不如跟大哥聊天呢——你洗完了?我也去洗洗。”

我赶紧闪身让他进去,自己走到窗前,拉开窗户,让凉风吹进来。

不一刻就听山崎叫道:“大哥,把你的裕袍给我一件。”

我暗骂这小子怕是又要捣鬼,拉开门把袍扔进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出来。

他出来之后有点幽怨:“大哥就要走了,让我最后再服侍大哥一回,捍?”

我从最初在船上那次伤了他之后就深自检点,再没让他碰过我,听他直言相求,只好装傻:“我是给人从海上捞起来的,就是要走,也没什么随身东西要收拾,用你服侍什么?”

山崎被我当面拒绝,俊脸一红,缓缓跪坐在几案前,将茶船搬到案上,置茶洗杯,涮壶冲泡——他本来就生的如画中人,这样低眉垂首慢慢举措,越显得悠然闲雅,恍非尘世间人。

我原本跟他单独相对有些紧张,见了他这样优雅从容的气度,倒有些自惭形秽——上回在船上他是有求于我,不得不委屈承欢,那一次他疼成那样,有何乐趣可言?人家现在是堂堂幕府世子,家势尊显,身份清贵,临行饯别,以茶代酒奉侍义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我自己想歪了!

不一刻山崎将茶泡好,纤纤十指如玉,捧了一个细长的杯子到我脸前,杯中并无茶汁,只见袅袅的茶烟,山崎道:“这是明前新茶,淡而不薰,大哥先闻闻这气如何?”

气扑面即散,淡然悠远,我伸手接过,谢道:“好茶!多谢你——冲杯茶原来也可以冲得如此好看。”

山崎展颜一笑,如初绽,双手将一杯碧绿的茶汁捧到我唇边,我一口饮干,立时沁心脾,连我这粗人俗骨似乎都涤荡得清爽了不少,不由连声叫好。

山崎见我喜欢,又捧过一杯来。我见他跪直了身子才能把茶杯私我口边,伸手去接,道:“我自己来。”他一笑道:“别烫着大哥,我服侍吧——伺候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堂堂世子,别再提这个。”

他道:“我哪里是世子?大哥可别说这话——八字还没一撇呢,让人听见就是是非!我还有一个兄弟呢,只比我小半岁,他母亲最受父亲宠爱,说不定立他当世子——温零零的,又没了母亲;又一直在外头,朝里也没个倚靠,还不知以后怎么样呢。”

我一呆,叫声“阿崎”——原来他实际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

山崎一笑,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些烦心事——我以后就是当了大将军,子弟服侍父兄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何况大哥这一走,以后阿崎就想伺候,也得不着机会了。”

我也有些伤感,只好由着他。思量间发现六杯茶他给了我五杯,忙道:“你也喝一杯吧,别只顾着给我。”

山崎一笑饮下,道:“大哥要真顾惜阿崎,就别只赏一杯茶。”

我奇道:“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山崎叹口气道:“这些能值什么?其实,有一样对我最珍贵的东西,你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啦!”

我一呆,回头想想,“你笑话我,我不就给了你一件旧衣服吗?”

山崎道:“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回房的情形吗?那时候我脏兮兮的、是个任人作践的奴婢,可是你一点儿不嫌弃我——知道我有伤走不快,就陪着我慢慢走;让我睡跟你一样的!给我打洗澡水!递给我一套你的衣服——你那时候明明有急事,可还是先把我安置好才走——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作低三下四的奴婢!你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人来尊重!为这个,我永远感激你!”

我基本上想不起当时的事情了,经他一提,抱歉道:“我当时确实有事要跟五爷商量!我记郸得太晚,连你也忘了,害你饿了半晚上!厨下还关了门,只找到些我吃过的剩饭给你——你不记恨我,还感激我?”

山崎道:“这才真是你的好处——你当时并不在意我!我从小到大,有多少在意我的人,不是因为我的家势,就是因为我的容貌,他们待我殷勤细致,远比你周到得多,可是他们对我好不是因为我,而是对我有所图——这世上不要回报的对我好的人,一个是我妈妈,另一个就是你——你给我吃的虽是剩饭,然是因为瞧不起我,你只是怕我饿,对么?”

我尴尬一笑,你不会是为这一碗剩饭就我的吧?打住、打住,别再说了,再说我都感动地要哭了,我都被你说成圣人了——“那你要我给你什么?”

山崎涩然一笑,道:“别的我也不敢要,要了大哥也不肯给——你能抱抱我吗?不用别的,就让我在你怀里呆会儿,让我闭上眼觉得有个依靠,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我背靠着墙,张开手臂,让他偎进我怀里,他像个小猫一样脊背紧紧贴着我胸口,将我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这种怀里有个暖暖的小东西的感觉还真是好。

山崎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道:“你比我足足高了一头呢!我穿你的衣服又肥又大——可我还是喜欢穿你的衣服!闻着上面你的气息,就好像你抱着我一般——我那时候就想,大哥要能这样抱我一辈子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肩窝耳后,痒得我受不了。我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下边登时硬挺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再这么说我又得对不起陈湘了,连忙打断他道:“别只想着我抱你了——我打得你屁股开的时候呢?”

山崎“哼”了一声,脑袋使劲蹭了蹭我,道:“你手也真狠,我长这么大也没人打我打得那幂。”

我一声冷笑:“那藤鞭的把儿都磨得溜光水滑的,显然是常用的——那可不是我带来的。你说实话,那是哪儿来的?

山崎身子一紧,道:“我以前给那些王八蛋欺负,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帮王八蛋,落在我手里,哼——那他们打我也没你狠!”

我气得,翻过他给了他屁股一巴掌:“你拿我跟他们比?还不是你自己翻出来求我打的!”

山崎也恼羞成怒:“谁叫你动不动就赶我走?你拿我当什么,玩完了随手再送给别人?”

这可戳到了我的痛处——因为这句话最接近现实!我当时干吗同意周若谷带他走?我不就是怕自己再对着他把持不定吗?直到后来一顿痛打让他再不敢露一点儿情意才罢!

山崎发现了我的沉默,坐在我对面,胸口起伏不定,半晌道:“你心里到底拿我当什么?”

我转过头不看他,他伸手来扭我的脸:“告诉我!我配不上你吗?以前,我是你的奴才;你打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大家平等了吧?你要是对我没感觉,刚才下边不会有反应!”

原来他都觉出来了——可是,温软玉在怀,是正常的男人颈不住吧——我反手给自己一耳光,既然知道当不住,我还答应抱他?让他算计了一回又一回,我怎么就不长记呢?

(十九)亲密接触

山崎不肯放过我,依旧狠狠盯着我。“你明明心里喜欢我!干吗不承认?”

我也恼了,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有用强逼迫的吗?“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你在逃避什么?”

“你不走我走!”我挺身站起,拔脚就往外走——不用等到明天了,我自己去码头,我还找不到回去的船吗?

山崎见我要走,一下子回过神来。扑过来一把抓住我:“大哥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我这一回!千万别走!是阿崎错了,阿崎认打认罚,求你别生气!”

我就恨自己不争气,我既然不想耽误他,还拖泥带水地留在这儿干吗?今天不走,过两天还不是要走?

山崎不肯放我,死死抓住我的衣服,袍的带子本来也没系紧,两下里一扯,登时被他拽了下来。

他虽扑倒在地,我也走不成了——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出门,于是转身进屋去穿衣服。

裤子才套上一条腿,山崎跟着奔进来,一把抱住我衣服,嘴里不停地叫:“大哥,你别生气,你别走!”

我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光着身子跟他纠缠一团成什么样子!我骂道:“你再胡闹,我可打你了。”

山崎死抱着我衣服不撒手,口中叫道:“你打我吧,我惹你生气,你打我好了,你要打多少都行!反正我不让你走!”

我气得,他这个疯劲儿随谁啊?我衣服也不穿了,一把拽过他来,掀起袍照着他屁股就打下去。

山崎疼得双腿乱蹬,越蹬我打得越狠,十几巴掌一过,他雪白的屁股已经变成了红的——他也不蹬了,抱住我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我也真怕了他,松手放开他:“你起来吧,我不打你了!”

山崎只是哭,趴在我腿上不起来。我又给了他几巴掌,“你不起来,我就一直打!看是谁疼?”

他哭道:“你打吧,反正我也是没人疼的——你打死我算了。”

“好,你说的!”——这不是撒赖吗?你明欺我心软是不是?我就不信你不怕疼!我看你躲不躲——我对着他的红屁股又拍了下去!

他死咬着牙关跟我挺,明明一翻身就从我腿上翻下去,就是趴着不动——我震得巴掌都疼了,看看小屁股都紫了,我也真下不去手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趴在我腿上只是抽噎,半晌道:“打够了吗?”

我气得,什么叫打够了吗?我又是一巴掌拍下去:“你没受够是不是?”

紫肿的屁股本就敏感,再着上巴掌,他疼得一激灵。我却“哎唷”一声,小腿肚子上给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反手又给他一巴掌:“你撒嘴!”

他不光不撒嘴,还越咬越狠,我觉得腿上那块肉快给他咬掉了——扭住他屁股一拧,他疼得一声惨叫,终于松开了我!

我使劲揉着小腿——“你属狗的呀?咬人这幂!”

山崎哭道:“你知道疼,别人不知道疼啊!你这么下死手打我?”

我气得呼呼喘气,跟人打一架都没这么累——我说不过他,我不说了!

山崎抽抽噎噎地道:“明天还得骑马赶路呢!你把人屁股打成这样,我怎么骑马啊?”——这个我倒忘了:“谁让你气我来着?怕疼你还找打!”

“我不让你打,你又要走!你知道我就怕你走,你还这么欺负我!你算什么英雄?”

“我?”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英雄了?我碰上你,我有什么可英雄的?

“你还是大哥呢?你想打我我也不是不服,干吗非拿着要走当借口?”

我给他绕得稀里糊涂——明明是你逼着我打你,怎么成了我找借口打你了!打你对我有什处?还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可是无论如何,今天既然又打了他一顿,我是怎么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了!

山崎抱住我跟我撒赖,“人家刚洗完澡,你打得人家又疼出一身汗来。”

我直翻白眼:“你还说?我还不是让你累出一身汗来。”

“那咱们再去洗洗吧——我走不动,你得抱着我!”

“得你?”我裤子也不穿了,把他也扒光,扛到肩上扔进池——这驿馆里洗设备先进,水用竹管引进来,只要拔掉塞子温水自动流出——我也不管他连声“哎唷”,直接放水来冲,一边笑道:“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掬起水就泼了我一脸,趁着我被水迷了眼睛,扯着我栽进池里——水一下子淹没了口鼻,我闭着眼睛媚一抬头,他的嘴就堵住了我的嘴,拼命吸吮起来。

我气也喘不过来,眼睛也睁不开,牙齿舌头嘴唇搅在一起,彼此咬来咬去,咬得我天昏地暗,混沌中又有一丝甜——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只要抓住这眼前的快乐!

神智恢复时山崎正坐在我身上,我的男根将两个人连在一起——我连番冲刺让他发出快乐的呻吟,他的声音鼓励我更加勇猛精进,猛烈的律动之后,我们两个同时爆发!

他无力地伏在我身上,我将他身子扶住,托着他的腿慢慢扭动,让他含着我的男根转了半圈,后背贴在了我胸前——就这么一动,他那才喷发过低头休息的玉茎又抬起头来。

我弹了那小东西一下,笑道:“你瞧瞧它这喂不饱的模样!不是找打吗?”

小东西颤了一颤,越加昂扬起来,山崎道:“打也打过了,你抱抱它吧。”我双手围住了他的,自己埋在他体内的男根也硬起来。

山崎微微一笑,道:“你也不是不想,假撇清什么?”

直闹到池水冰凉了,我才抱着他出来,往上一放他又叫疼——我把他翻过来,后穴并没流血,只是微微红肿,如同受了委屈噘起的小嘴——疼得是高肿的屁股。

我怕他着凉,拿袍把他上半身盖上:“有药没有?我给你上点!”

“抽屉里有。”——我按照他的指点把金疮药和消肿的药膏拿出来。原本红肿的两瓣后臀让水一泡如同肿大的紫玉球,一碰他就丝丝地抽冷气。

“没流血吧?”可怜兮兮地问

“没有,就是肿调害!”暗自后悔地回答

我分开他两条腿,趁着后穴还松软,把手指涂满药膏探到里面抹匀,然后尽量轻手轻脚地给他屁股上抹上药膏。他却拿了金疮药给我往小腿上涂——那里倒给他咬破了!两排牙印让水泡的都发白了。

“大哥,你别走了,行不行?”

“我不回去,胡三爷他们还以为我失踪了呢!”

“颈失踪了好了——你爹娘都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哪里不行?你留在将军府,不比在海上九死一生挣那点博命钱强吗?”

“不行,我要再不回去,我师父师哥以为我出了事,非急死不可!”

“那你写封信,就说留下帮我!我让人送过去,他们就不担心了!”

“我在这里话都听不懂间,哪里帮得上你?再说我欠人十几万两银子,答应尽快还给人家,我得挣钱去!”

“怎么欠那么多啊?”我不理他,跟你说不清。

“你就出海,要挣十几万银子也得两三年啊!我帮你想法柞到这些银子还账,你留在将军府陪我吧。”

(二十)家法难容

“再说吧,这么晚了不困么?”

“你抱着我睡吧。”

“我没问题,就怕你的屁股不让!”

“都赖你,打我至于打这幂吗?——反正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睡!”

“那就睡吧,踢疼了你别哭——往里边靠靠。”

“我让你打得动不了,你把我抱过去。”

“动不了?我专治动不了的。”我作势要拧他的屁股,他惨叫一声,翻身到了里。看我得意地躺下,伸手抓过我的胳膊,我以为他要枕着,哪知他张口便咬了下去。

我吓得胳膊一抬,一下子撞到他脸上。看他“哎唷”一声,捂着脸趴在了上,我赶紧搬起他的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青了没有?”

山崎怒道:“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来来回回就让我吃亏!”

我心里也觉过意不去,把胳膊伸到他脑袋底下,“我不对我不对,给你咬一口出气。”

“就咬一口?你打了我多少下?”

“你还想咬几口?”

“打十下顶一口总行吗?”

“好好好,咬四口,咬四口行了吧?”我打了他估计得有三四十巴掌。“对了,腿上你不咬过一口了?”

“那我再咬三口!你让我咬的,你可不许躲。”

“不躲不躲,你咬死我也不躲。快点吧,都快三更天了,咱们还得睡觉呢。”

他得意地向我狞笑一下,故意磨着白森森的牙齿,像一头狼对着待宰的羔羊。我索闭上眼睛,我可是累极了。

他大是无趣:“你既然要睡,我就暂且放过你,你可记着,欠着我三口啊!”见我不理不睬,自己也打个哈欠,枕在我臂弯里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这边好像比中土天亮得早,当然我们起得也确实晚了点儿!昨折腾得太累了!

山田先生一脸的苦大仇深,狠狠盯了我一眼,关上厅门便厉声说起话来。我半文不白地听着,好像是说山崎“持身不正,影响大局”什么的,还不时提到他父亲母亲。

我虽听不太明白,也知道这老先生对我们两个的行为感到痛心疾首——当然可以解释,两个大男人从一个房间里出儡奇怪吗?兄弟两个抵足而眠不行吗——可是老先生看过他揽住我脖子彼此相抱的亲密情形,好像并没那欺瞒。

两个人还说到我,山田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要让我走,山崎跟他争执。山田越说越严厉,山崎低着头听训,偶尔说两句话,神情却坚定无比。

山田先生气得胡须乱颤,一跺脚转身出去。我道:“他是想让我走吧?”山崎一把抓住我:“大哥,你别管,你回房去吧,早饭我让她们给你送过去。”说着就把我往门外推。

我道:“我其实也想走,你”山崎打断我的话,“好,我来安排,你等着我,回头我去找你。”我给他使劲往门外推,迎面正碰上山田先生,怀里抱着一个包裹进来。山田指着我喝斥一声,然后叫着山崎的名字,把那包裹打开,放在书案上。

包裹里是一个少的画像,木框已然陈旧,画中少容颜绝,眉目间和山崎有点相似。山崎脸惨变,叫了一声“妈妈”,缓缓跪了下来。

山田先生沉声数说他,他含泪点头;可是说到最后,好像是提到我,他又摇起头来。山田从包裹里扯出一条竹鞭,厉声喝斥起来,山崎双眼一闭,泪水滚滚而下。

山田先生挥鞭抽了下去,山崎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样,一声惨呼,扑倒在地下——他昨晚上屁股给我打得高肿,衣服一蹭就疼,如何还受得了鞭笞?我眼看着山田又一鞭下去,叫一声“别打他”,扑过去伸臂拦住——山田正恨未引坏了他的外甥,我自己送上门去,哪里还会收手?竹鞭抡圆了向我打下。

我拚着这只胳膊不要了,将山田拦在外门,伸手去拉山崎。山崎扶着后腰直起身子,推我道:“你出去吧,我母亲的遗像在这里,我不能不服舅舅的管教。你快出去,舅舅看见你更生气。”

我道:“他是因为我打你吧?你告诉他我今天就走。”山崎急道:“不干你的事,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找人安排,过几天我亲自送你走。”回望山田鞭下如雨,伸手扯住他舅舅衣襟,隐隐听得说要骑马赶路,什密着急的话,一面解开上衣,露出脊背来——看样子是求他舅舅打他后背,别打他的臀腿。

山田先生打了我十来鞭,累得气喘吁吁。听山崎说完,骂了他一句,照着他背心就是一鞭,这一鞭不是一道伤痕,雪白的脊背上竟放焰火一般爆出十几条血道子来——我触目惊心,叫声“住手”,伸手便把竹鞭抢过来,仔细一看,原来竹鞭一头已经散开,成了一把扫帚的模样。

怪道方才竹鞭着肉时变成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想是我受疼时运劲于臂,筋肉如铁给震得——要是木板估计就要打断了,但竹鞭的脉络是纵纹,韧而不断,所以才给震散了。

山田见我如此强悍,吓得退了一步。我见山崎疼得伏在地上抖成一团,回头向山田道:“你别罚他了,我这就离开。”山崎猛一抬头,叫声“大哥”,身子向前一扑,一头栽在地上。

山田赶紧抱起他来,连声呼唤;我见他面如白纸,气闭晕厥,左手握住他掌心,将内力输些给他,右手以鹤嘴劲一点他人中穴。山崎悠悠转醒,反手抓住了我,便跟他舅舅含泪哀求。

山田先生长叹一声,叫人来吩咐了间——好像是说公子身体不好,今天不赶路了,命人送山崎回房休息。又提到码头,估计是在给我安排船期。

我回到自己房里,看看衣服左袖撕出两道口子来,左臂青紫连片,火辣辣地疼,只好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处——不一刻早餐也送了来,门口却守了人,估计是严密监视我和山崎,不叫私下接触的。

想想山崎不过一头一尾挨了两下打就受不住了,他的身子骨可比我差得远了——他宁肯委屈承欢、拚着挨打受罚一心要留下我,我心中何尝不感动?可是以他万众瞩目的身份,家族是万万不会允许他跟我好的,我纵留下也只是让他为难——还不如一了百了,各奔前程。

到了中午,我被请去正厅就餐,原来是有两名地方员来拜,山崎和山田先生都在,我是山崎的义兄,地方也对我颇为尊崇。一顿饭在彼此应酬中吃完,两名员告辞,我才起身跟着拱手相送,忽觉腹内一阵刀搅一般的剧痛,我双腿一软,登时瘫在座位上。

(廿一)怀璧其罪

剧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我浑身冷汗直冒,想以内力压住,好歹等人走了再发作,谁知那痛楚竟翻江倒海一般压制不住。这当口就听山崎一声痛叫,人已栽倒在地上。

两名地方和山田先生面面相觑,见状忙叫请大夫。我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山崎那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大夫开了不知什么汤药让我二人饮下,上吐下泻了半天,腹团渐渐缓解——我体内又无恶疾,显然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是怎么只有我和山崎有事,旁人却没事呢?

为了医治方便,这回让我二人在一个房间里休息。我问问山崎的症状,果然跟我一样,山田先生进来,一点点对照从昨晚到今天以来吃过的各种东西,最后只有一样是独我们俩吃过而旁人未接触的——就是我房里的那壶茶。

山田先生叫人仔细查验,第二天终于有位极高明的大夫查出了结果——那壶茶里有一些独特的料可增茶,叫做“生”,这料原本无毒,可是跟今天中午的一道海鱼同吃却成了剧毒,若是发现得晚些,或是发现了救治不及时,人纵然不死也会变得痴呆。

那壶茶是我房间里的,山田先生又审了我半天,山崎力证我的清白——我若下毒又怎么连自己毒在一起?我中毒明明比他深得多,那自是因为我昨晚喝茶比他喝得多的缘故。

至于那道海鱼倒是这时节最常见的吃食,我们上路也带了腌鱼做干粮——说到这里,我们三人都变了脸——若是今天依旧赶路,在半路上发作起来,当时找不到高明的医生,我和山崎可就危险得很了。

山田先生急找人去调查这两日有哪些可疑的人到过驿馆,山崎看着我,容颜惨淡:“大哥,是我连累你受苦了!”

我道:“你莫非知道是谁下的毒?”山崎点了点头,旋即微笑道:“还好你是好人,老天爷眷顾你,不会让你出事,连带我也沾了光。”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皱眉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是谁下的毒?”

山崎道:“我也是猜的,做不得准呢,等舅舅查回来再说吧。”

晚间山田先生回来,两个人低声说了半天,凭我听东瀛话的本事,除了偶尔听懂“父亲”,“弟弟”等只言片语,实在摸不着头莫—等山田先生走了,我逼问了半天,山崎才说出来:有人在驿馆里见过两个本阑该出现的人,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三公子的两名侍卫。

我记得他提过,这位三公子只比他小半岁,是他继承世子之位的主要竞争对手,其母最受他父亲宠爱——山崎若不回来,这世子之位就直接落在了三公子头上!现在人家趁他在路上暗中下毒,若非大夫极其高明,这死法也就跟中暑暴病而死一般,真是杀人不见血。

可是单凭三公子的侍卫来过这里,并不足以证明就是人家下毒害他,所以舅甥两个商量半天,也只能息事宁人,自己以后小心提防些罢了。

再休养一天,我虽比山崎中毒更深,因辅以内力驱毒,腹痛尽消。接着又运内功帮山崎驱除余毒。当晚有人来报,三天后有船去中土,山崎这回也不拦我了,让人帮我收拾衣物,第二天好赶往码头搭船。

我本来已准备离开了,可是这中毒事件却让我改变了主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东瀛朝廷和中土朝廷一样,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就因为山崎是世子继承人,竟被人下毒谋害,险些丧了命——他的境遇如此危险!我又怎能在这当口弃他而去?

山崎听说我不走了,反而跟我争执起来,这次中毒已吓坏了他,深怕再有事连累了我,执意催我远离他这是非之人。

我给他催得烦了,沉声道:“我离开也可以,你跟我一起走!你这世子要不作了,我就带你回中土去。”

山崎一呆,正自迟疑,山田先生推门进来,将门紧紧关上,向我深施一礼,又跟山崎说了两句,山崎道:“舅舅有话跟大哥说,让我代为传译。”

山田先生也改变了主意,跟我说起东瀛朝廷局势——天皇并不问政,幕府大将军也就是山崎之父是真正的掌权者,共有四子,如今嫡长子病逝,最小的儿子才八岁,二三两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都有资格继承大将军之位——自古长幼有序,只要山崎没有大过失,世子之位就该由他继承。

大将军甫遭丧子之痛,身体也不行了,听说二儿子失而复得,以为天赐,因此精神大振,急盼他早早归来,父子团聚——但山崎之母家在琉球,他两年前和母亲回乡省亲时遭遇海盗,生死不知;舅父这两年又多在海上寻找他母子,朝中奥援并不多。三公子之母丽姬如今正得宠,一心想立儿子为世子,难免会作出危害山崎的事来。

由中毒事件可以看出,前妈险重重,我一身武功,因此山田先生希望我留下来保护山崎——这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不管山崎反对,当即答应下来——我写了一封信给胡三爷报平安,让人送回中土,以免大师哥挂念。既然大将军也快不行了,我这两年与他形影不离,直护到他平安继位就是。

山田先生郑重拜谢我,但随即说起一件事来——就是我和山崎的关系!如今三公子那边正在寻山崎的是非,我跟他瓜田李下,若传出去足以令他失去继承资格——因此山田前天早上不惜请出家法痛责山崎。

一番话说得我和山崎都满脸通红,我瞪了山崎一眼,跟他保证以后决不再犯!山崎也不敢再说什么。自此我深自检点,山崎也不再来招惹我,一路晓行宿,暗自戒备,终于平安到了京城。

山崎父子相见甚欢,他跟我商量,把落在海盗手里为奴的事掠过不提,只说他这两年受了惊吓失去记忆,是我从海盗手里救了他出来——他把我介绍给他父亲,大将军听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又跟他是结拜兄弟,对我也大加青眼,赏了一大堆东西——因为我不会说他们的言语,不能封,我便成了将军府的客卿。

三公子我也见着了,生得不似山崎秀气,又高又壮的颇为英武——虽比山崎小半岁,个子却比他还高,看见山崎毫不掩饰敌意,看来也没什么城府。

朝中不少员受丽姬拉拢,支持三公子继位,理由就是山崎太过文弱,不象三公子有乃父之风。而且三公子的岳父佐贺家是文之首的当朝大学士,在朝很有影响力,加上丽姬的枕边风,大将军虽喜爱山崎,立储之事却迟迟不提。

山崎的母家琉球一来离得太远,二来积弱多年,无法借力,山田要改变朝中孤立的局面,于是开始给山崎议婚——山崎回荔多次参加各种饮宴聚会,文雅秀当朝有目共睹,有“国中第一佳公子”之称——连天皇和皇后都有招他为婿之意,更不知多少子为他害上了相思。

山田反复权衡,决定向公主议婚!大将军却有些踌躇——因为公主虽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左脚却是微跛,而且容貌平平,年纪长了山崎两岁。将军本身权倾朝野,无需借重天皇支持,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儿子,自然想找个的子来配他——大将军近两年历经丧亲之痛,怜惜山崎母亲死得凄惨,更不愿委屈了他。

这事问起山崎来,山崎却是诚惶诚恐,答野娶取德,娶取”,盛赞嫡母当年协助父亲斩关平乱的德行——上阵杀敌的人自然是人高马大、不怎看的,但大将军以原配夫人功大,虽则娶了一房又一房,对原配却始终不离不弃,死后还一直让她的儿子为世子——这是大将军得意之事,立时觉得这儿子继承了自己的厚道——他自己既然愿意,也就备下礼贴,向天皇皇后议婚。

不一日山崎大婚,公主下嫁——皇后自己也知道儿容貌配不上山崎,因此陪嫁了四个貌侍给他。山崎辞谢不过,却丝毫不以貌陋冷落公主,除了读书习剑、为父亲分担国事外,留府一律宿在公主房内——相比三公子和佐贺大学士之的吵吵闹闹;平日说话办事的武人作风,二公子很快传出了克勤克俭、礼贤下士的贤名。

丽姬听后不忿,于是拣着山崎的短处,组织比武聚会,借以显示儿子的武功,令山崎出丑——我早教了山崎几招四两拨千斤的招数保命防身,至于其他人的挑衅,一律由我接过来——结果这一场大比武最出风头的是我,无论拳脚刀剑,无一人可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大将军和天皇赐我“第一勇士”之称,把丽姬气了个半死。

(廿二)初登大位

山崎之所以肯娶公主,除了势力上要和三公子抗衡,却是一片痴心都在我身上,为这个我都不知骂了他几回了——我自从有了“第一勇士”的封号,山崎便以学剑为名,有事没事就来找我:人前便行半师之礼,无人处便温言软语地腻着我,虽则再不敢同,却总抑制不住的真情流露。

而山田之所以为山崎选定公主,却是另有打算——其时朝中以姻亲结势者所在所有,夫俩婚后往往各有情人,只要不闹出事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不少贵为山崎而倾倒,他夫容貌不配,正好给无数子留下希望——只要山崎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贵族聚会上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不少事甚至通过枕边风就达成了——这又岂是粗鲁莽撞的三公子能做到的?

山崎回京不过数月,帮着将军完成了不少棘手之事,在朝廷里也人望日隆,眼看着将军正式册立山崎为世子——三公子气急败坏,终于使出下下之策,又派了杀手来行刺!

自从有了上次中毒之事,我们这半年来一直暗中防备——他吃的喝的都会有人先尝过;甚至他宿在公主房中,我都会住在厢房里为他防护。山崎早在旁人口中得知三公子在收买死士,所以故布疑阵,引敌上钩。

因为我这“第一勇士”的存在,三公子迟迟不敢动手——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日守护搞得我疲惫不堪。因此我二人定下计策,他借故跟我吵了一架,甚至当众打了我一耳光,我一怒之下,离开世子府。

我“离开”的第三天里,杀手终于来了——拼斗详情也不必细说了,那杀手论武功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被我们有心算无心,自然一网成擒!废去武功交到刑部公审,我又将三公子派来杀人灭口者截获——人证物证俱在,三公子被贬为庶人,大将军伤心之下,没过两月也一命呜呼。

山崎苦尽甘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将军之位,山田先生和我都额掌相庆——可是没过多久,就看出他的手段狠辣来——接任完毕后就逼着丽姬殉葬而死;接任不到一月,诸事才上了正轨,他又借故将三公子一家捕下诏狱,罗织罪名要置之于死地。

丽姬殉葬那晚他来正我,跟我连呼痛快,喝得大醉;然后抱着我又哭又笑,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母亲如何懦弱受气,丽姬如何妖媚惑主,父亲如何不把他放在心上。现在他终于掌了权,正传令礼部为守贞而死的母亲上尊号——可是他心底在怨恨母亲,居然自顾自一头碰死,全不理会幼小的儿子怎么面对那残酷的现实生存下去。

那一晚我抱着他安慰了好久,最后他终于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打那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找我,打发走下人婉转求欢——要给父亲守孝一年,他不用再去公主那里;可是大将军待我不薄,如今他尸骨萎,我怎么能由着山崎如此胡闹?

“你父亲去世才几天?”我打开他的手,沉着脸问他。

“管他呢?我们都半年没亲近了。”

“你混帐!你父亲的头七还没过!你懂不懂做儿子最基本的孝道?”

“他根本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为什么要为他守孝?”

我一巴掌煽过去:“你不认他为父,那你现在的尊荣是哪里来的?”

山崎捂着脸看着我,我出手之后就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打他,是不该打他的脸——明天还得上朝面对群臣呢,肿着脸过去总不象话。

我翻出消肿药膏,喝道:“过来。”

他乖乖地让我涂上药膏,泪眼盈盈地道:“大哥!”

“干什么?”

“那等头七过了总行了吧?”

我又抬起巴掌来,他不敢躲,吓得闭住眼睛,道:“别打我脸!”

我叹口气,“还记得你舅舅的家法么?再让他请出令堂的遗像来,我也没脸在这儿呆下去了。”

山崎一皱眉,道:“老古板,给他唠叨的讨厌——回头还打发他去琉球!”

我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个来——山田先生为了他的事操碎了心,白头发都不知添出多少来,如今辅佐着他,就是劝诿严厉些,也是一片真心为他好,竟然久了他这么个评价!这孩子行事心狠手辣,我只当他遭遇凄惨所致,可要是不知恩念旧,情凉薄,以后他手握一国的生杀大权,那可为害极烈!

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跪下!”

山崎一呆——从他回京之后,由公子而驸马,继世灼大权,身份越来越尊贵。“居移气、养移体”,人人逢迎尊崇;我每日紧张防范,就是说他也是含着宠溺,他哪里想到我会当场责罚他?

我又说一遍“你跪下!”——他要还认我这个大哥,我就不能由着他胡闹;他要不让诬,我索就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沉沦下去。

山崎看我真沉了脸,屈膝跪下,有点不知所措。

“你如今是大将军了,我这个义兄说话你还听么?”

“我听,大哥请说。”

“咱们遇风暴坠海,两条命都是你舅舅救的!他是打过你打过我,可你想想他是为了谁?你方才那话,要让他听见,寒心不寒心?”

“我也就那么一说,当着舅舅我不会失礼的。”

“好,那你好好想想舅舅待你有哪些好处?写出来给我看,不能少于十条。”

“是。”他站起身来,走到案边,铺纸磨墨,取出笔来就要坐下。我把椅子一撤,道:“拿着纸笔,还去跪着。”

他呆了一呆,看我不似说笑,只好将笔墨纸张搬到适才跪的地方;接着要搬椅子,看我扶着椅背没有撒手的意思,怯生生问道:“我怎么写?”

“当初在船上学写字时你怎么写?”

当时在船上他跟我学汉字时,我给他做的沙盘,又因为屁股上挨打的伤没好不敢坐下,十来天都是跪着趴在地上练字——我是有意让他想想当初困苦时的情形,免得小小年记上高位,立时学得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山崎张了张口,看我不像要答案的样子,自去原地跪下,垂头凝思片刻,伏在地上开始书写。想是好净泻字了,写一会儿要想一想,那毛笔不比木棍,提笔凝思一阵,那墨汁便滴了一滴下来,纸上登时污了一片。

山崎“哎唷”一声,看了我一眼,忙道:“我再抄一遍。”

重新写了一张,写到结尾处又有一个字写错了,他不用吩咐,把那一张又重新誊抄一遍,这才直起身子道:“大哥,我写完了。”

我接过来翻了一遍,看看三张纸上没有一丝污迹涂改——他幼读诗书,字写得峻拔挺秀,望之可喜。我点了点头,递还给他道:“念给我听。”

他一条一条念下来,从山田先生幼时教他认字到最终帮他谋成大位,甚至以家法责处以正其身的事,一共写了十三条。

我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也不糊涂!这三张纸你带到书房,每日有空时就看看!”听他乖乖答应,这才道:“起来吧。”

山崎见我脸终于和悦了,笑了一笑,然起身,撒赖道:“两条腿跪麻了,大哥扶我一扶。”我明知道他趁机撒娇,想想这一晚上治得他也够了,过去扶他起来。他趁机钩住我脖子纵体入怀,笑道:“大哥!”

(廿三)反攻倒算

有了这一回,他不敢再轻易提求欢的话,不过每晚过来跟我说聊一会儿,朝中这个怎样,那个怎样——他人极聪明,又从困苦里经过,那些员们贪渎卖法的事多半瞒不过他,下令严查,吏治为之清明了不少。刚一上任就赢得“明公”之誉,我自然也代他喜欢。

他这里一切上了正轨,我又想起自己的事——东瀛和琉球离中土不过一个来月的船程,以前胡三爷想打开这条线,因两国彼此仇视、海寇太多一直无法正常贸易,如今山崎执掌大权,我便问他可不可以开放两国通商,我也能早日还清大师哥的帐。

山崎笑道:“我知道,大哥还在为那十几万银子的欠账烦恼——你放心,你助我得到大位,这十几万两都在我身上。”

这件事还没回应,我就听说了他把三公子一家下狱的事,我颇为震惊——“那是你弟弟!阿崎,你现在权倾朝野,他只是一介平民,他碍不着你什么吧?你怎么就不能容他呢?”

他一皱眉,“谁这么多嘴?拿这事来烦大哥?”

“你这是什么话?你想瞒我什么?”

他赶紧赔笑,“我哪儿敢瞒着大哥?”

“那你成日跟我东拉西扯的,这件事怎么一直不提?”

“大哥,你这话阿崎可受不起——朝堂上那么多的事,我总不能一件件都禀明大哥知道。”

他一句话噎得我张口结舌,我一声苦笑:“是,你是大将军,你处理朝政自然无须经我同意——我跟你都不是一国人,白操这个心干嘛?”

山崎拉着我道:“大哥,别生气,这些小事犯不着影响你我兄弟的关系——我是看你听不大懂我们的言语,要不回头我在朝堂上给大哥设个座位,你是我学剑的师父,就尊为太傅,你我兄弟同朝听政,一同治国可好?”

我摇了摇头,“你的亲兄弟都不能跟你并立朝堂,我一个外人——今天大将军高兴,叫我一声大哥;哪天烦了,怕是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山崎脸一变:“他当我是兄弟吗?他们母子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明里暗里害了我多少回?要不是有大哥帮着,我死在他们手里多少次了!我杀他不应该吗?”

“你不能容他也罢了,佐贺大学士一家可没得罪过你吧?你连无辜的老幼孺都不放过?”

“佐贺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斩草不除根,风吹又生!我不能学人之仁,留下这个大患!”

“佐贺大学士门生故旧那么多,照你这么株连下去,要造多少杀业?”

“大哥,你忘了才被舅舅救上船的时候了?你当时一念之仁,没杀那些海盗,他感念你的活命之恩吗?你落在他手里,他还不是苦苦折磨你——你不跟我说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我现在这么做,是不想这种毒蛇反噬的事情重演!”

“你手握重兵,大权在握——他们能跟你争什么?能争过你的可能又有几分?你就因为一点想当然的猜疑,就置千百人的命于不顾?”

“我给别人一丝机会,就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他们也许冤枉,可这天下就是强者的天下,哪里有真正的公平?我妈妈一生善良、诸事忍让;可是她活活被海盗逼死!我那时候才十五岁,他们十几个人,搞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小时候连只鸡都没杀过,我凭什么受那不人不鬼地作践?我不冤枉吗?我忍辱求存,好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凭什么还要忍?”

我见他越说声音越大,激动得浑身发抖,想想他遭受的那些不堪之辱,心中一疼,伸臂揽住了他。他过来抱住我,一口咬住我嘴唇,狠命咬噬起来。我疼得一挣,他双臂狠狠环住我,几乎要将我挤碎在胸前——我知道他心痛难耐,只好由着他发泄。

他身子越来越烫,下边硬邦邦的顶得我生疼。我觉出他今日状态不同以往,可我然知怎么疏导控制——我当然可以一指制住他,可明知他急需发泄,又怎么舍得硬压下他?

他疯了一般扒下我衣服,将我两只手缠住,在我身上处处留下深深点点的咬痕——我强忍着不动,直到给他狠狠一咬,随之拼命一吸,全身一下子酥麻酸软——两个人不知何时滚倒在上,我一颗心都给他吸空了,空落落的难受。

他一下子分开我的双腿,嘶声喊了一句“大哥,容我一次!”,一下子就顶了进去。我险些没疼昏过去——我后头从没进去过任何东西,这般既没有前戏,又没有任何润滑,一疼绷得筋肉更紧;他才进去半截,给夹得进不去出不来,生恐一动就断了,哭丧着脸又叫了一声“大哥”,僵着身子再不敢动。

我拼命深呼吸,让后面肌肉放松,手在背后顶高了臀部,好让他出来。他拔了出来,紧接着又顶了进去——里面不再那么干涩,估计撕裂了出了血,倒可以用作润滑。他跪在地下,将我两腿放在肩膀上,缓缓抽动起来——我强忍着后面钝刀割肉般的痛楚,看着他勃发的脸——我不是他了吧?竟然让他对我做出这种事来!

好容易熬到他激射而出,带着滚热的体液从我体内慢慢撤退;我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实在太疼,没有勃起。山崎腻声叫着“大哥,大哥!”俯下身用嘴侍弄我,我摇了摇头,挣开手推开了他。

他低头看见我惨不堪言的后穴,吓得一哆嗦,忙打了水来给我清洗,里里外外抹上药膏。一切收拾完了,他爬上要在我身边躺下。我伸手一挡:“回你房里去睡!”

他可怜兮兮地看我一眼——“我把大哥下边弄伤了,你让我留下照顾你吧。”

“我死不了!你出去。”

他一咬嘴唇,“大哥要觉得我有错,你就罚我,别又要赶我走!”

“你有没有错,我说了有用吗?你要留下,到那边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他什么也不说,就在我边跪下。我疼得浑身无力,闭上眼睛睡去。一觉醒来,他正伏在我边睡着,脑袋钻到我怀里,倒还是跪在地上的。

我翻身到里,给他多腾点地方,让他趴得舒服些——他也算够听我话了,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在我这里认打认罚,唯恐我生气——可是他身上那些暴戾之气,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子——我若不把他放在心上,只要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可是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他就像一个玩火的孩子,我怎么能抛下他不管?

第二天一早,我翻身坐起,后边疼得好了些,可是一迈步还是会抽痛。的起伏让他抬起头来,叫声“大哥”,看看天光大亮,伸个懒腰,挺身站起。腿抬到一半,“哎唷”一声,歪在地下——这回腿是真麻了,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揉膝盖和小腿。

我忍着笑道:“事情想明白了吗?”

“你也够狠的,悟了一了!还想怎么着?”

“诬你是跪了一还是睡了一?现在去上朝,晚上再来的时候把悔过书带过来,顺便再带个戒尺来——悔过书别敷衍,至少十条!少一条十戒尺!去吧。”

山崎一声惨叫,“大哥,我不是去玩,朝堂上多少事等着我处理呢——我哪有功夫写什么劳什子悔过书啊?我就是跟你顶嘴不对,都罚跪了一了,今儿上朝只怕精神都不济,正事都未必弄得完……”

我一口皮蛋粥喂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唠叨。他咂咂嘴咽下去,伸着脖子道:“还要。”我把碗递给他,他不接,笑道:“你喂我吧,我还得揉腿呢,这两条腿真是迈不动步了。”

我一口口喂他吃完了,又拿茶漱了口。直到他整理好衣服要出门,我才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除非你别过来!”

(廿四)心机深沉

山崎苦笑一声,道:“锡来再写成不成?大哥教导着我写,也省得自己想歪了又惹你生气!”

“你愿意过来写也行,只要你别怕腿疼——还有戒尺,忘了带加二十。”

“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还想让我带着伤上朝啊?我好歹也是一国的大将军!你给我留点体面!”

我一瞪眼,“挨不挨打看你自己——何必求我?”

他苦着脸道:“算了,今天太晚了。我先走了,回来再说!”

他忙他的,我自有我的兴趣所在——东瀛的火器天下闻名,京都有专门的射击场,山崎让人给我找来大大小小十几种,由着我尽兴摆弄。今天行动不便,我索也不出门练剑了,让人挂了靶子在樱林里,我举着火铳练瞄准。

当晚侍卫来报,说大将军接见外国使节,不过来吃晚饭了——我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一直躲着;等我养好了伤你再不来,我就回中土去。

第二天直到定了更,我正想收拾睡下,就听门外脚步踉跄,山崎一头闯进来,浑身酒气熏天。我看他醉眼迷离的样子,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直接插门睡觉。

第三天后面的伤基本上好了,我出去转了一圈,听到消息,三公子昨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佐贺氏殉夫。佐贺全家籍没,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极北苦寒之地,十五岁以下幼儿和没入中为奴。

我听得一呆——胜者王侯败者贼,亲兄弟也不能免!他听了我一半话,佐贺大学士一家总算保住了命!可三公子夫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给他斩草除了根!山崎,山崎,你这两天躲着我,就是去办这件事吗?你拼着再挨我一顿打,也要置对手于死地?!

我懵懂懂从樱林穿过,思量着是该留还是该走?——在我看来,一国之主身系千万百姓的福祉,应该待人以宽,与民休息,何必搞得这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是山崎身历惨,猜忌心重,加之情凉薄——他现在恋着我,还跟我打马虎眼;一朝情淡爱驰,只怕难免兔死狗烹的下场。

我正在林中发呆,路上有人说着话走过,耳朵里竟传来一个词:“生”——这个词我印象极深,回京都的路上我和山崎差点中毒而死,就是因为有人在茶里加了“生”,会黑二天吃的海鱼合成剧毒。现在又有人提这个,莫非又要害人?可不能不小心提防!

那两个人低声聊天,我内功深厚,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在京都大半年,东瀛的言语我虽然说得不太好,要听懂已然没有任何问题——其中一人在为三公子抱不平,说他死于大将军赐下的生;另一个说起三公子曾下毒买凶多次刺杀二哥,活该受此报应;前一人说那毒根本不是三公子派人下的——他哥哥亲眼看见二公子自己往茶里加的生!

听见这话我差一点撞到树上——山崎往茶里下毒害我?可他自己不也中毒了吗?我跟上两步,直接把两个仆人拖进了林中——不知情的那个被我点晕了,我详细追问知情的一个。

这人说他哥哥是山田先生的旧仆,那晚他在打扫房间时,无意中看见山崎公子进了我房间,往茶里加了些东西,当时我正在洗澡——后来我俩中毒的事虽尽人皆知,其汁因亏得那高明的大夫告诉了我们;但其他人都只道是当天吃坏了东西,寻常人怎会疑心到头一天去?

这人的哥哥后来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前疑心自己被杀人灭口,所以把这话告诉了兄弟。这人一直将信将疑,直到听说三公子夫的真正死因是头一天喝了山崎赐下的生茶,第二天又吃海鱼所致——所谓自尽不过是对外说法,三公子夫被山崎赐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人这才相信哥哥当初的怀疑是真的——可是山崎公子为什么要下毒害他自己,这人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清楚。

这个原因我却知道!因为当时我要走,山田先生也要赶我走,所以山崎用了这招苦肉计,让我们两个都改变了主意——山崎,难怪这大将军之位最终落到你头上,与其说得力于山田和我,不如说全是你自己的计谋!山田先生老谋深算,我号称勇武超群——亏你小小年纪,把我们两个玩弄于股掌之上,甘心为你卖命,当真好心机,好手段!

我打发那下人离去,让他自求多福。我回房收拾了贴身衣服,给山崎留一封信告辞,径自去了码头。

这码头最早回中土的船也要三日后才有!我转身往南去下一个码头——不想住店,免得被山崎追上。

可是快到第二个码头时我就被兵围住了——这就是权势的力量!领头的军认识我这“国中第一勇士”,客客气气地见礼,说大将军请我少待片刻,他随后窘。

纠缠中山崎带人到了!高头大马奔得气喘吁吁,众兵一起拜见大将军,山崎只是一摆手,飞身下马,直接跪倒在我马前。

几百名兵面面相觑,大将军除了家宴时执子婿之礼,就是在天皇面前也不过平礼相见!而我是个有名无职的布衣,凭什么受大将军大礼拜见?

山崎一语解惑:“大哥,你是我师父,山崎有什么惹大哥生气的地方,大哥尽管责罚教训,山崎不敢不领,怎么就忍心弃我而去呢?”

我想我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表演“负荆请罪”的戏码,于是平静地道:“大将军,天这么晚了,我正要投宿,不如找家客栈说话。”

山崎连连点头,道:“大哥说的是”,站起身来,便吩咐人去找家客栈安排上房,他亲自过来给我牵马——我索成就他的贤名,也不下马,由着他步汹前导引。

山崎见我没当众给他没脸,喜滋滋的关上房门,叫道:“大哥,您不生气了。”

我有什么气好生?我又不是一赌气就走,巴澳等他厘的小媳:“大将军,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弘好散——你特地赶来送我,顾某承情之至。”

山崎贴在我身前跪下,委委屈屈地道:“大哥听我解释,这两天朝堂上确实事情多,阿崎不是有意逃避大哥的责罚——头一天接见外国使臣,昨天是皇后在宫中赐宴!今儿午后散了朝我不敢耽搁,立时去跟大哥请罪的,这才发觉大哥走了——大哥看看这个。”

他便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制皮盒,盖子一开,宝光灿然,里头满满的都是红蓝宝戒、金珠翡翠、小指头大的珠串——当初璐王爷给小郡主的首饰匣子就够珠光宝气的,这里头比那个更翻了一倍不止,烛光下几乎耀了我的眼。

山崎见我悚然动容,把盒子放到我手里道:“阿崎这几天忙的就是这个——金银太累赘,银票不能通用,只有这金珠宝贝到哪里都认,这些个在这边少说也值二十多万,就算中土地大物博,价格便宜些,总也能卖出十几万两银子来——大哥去还了人家,从此无债一身轻,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帮我了。”

我心里头一疼——欠大师哥银子的事我随口跟他提了一句,他当时说代我谋划,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真当成了事来办!寻常人家一年的销不过几十两银子,十几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可是他上任才一个月,不要银票,不要金银,单攒出这些个珠宝来!我的心一沉:“难为你,这都是抄家抄来的吧?”

山崎道:“大哥不用管怎么来的,只管拿去用,若是不够,只管告诉我——这天下是阿崎的,也就是大哥的。”

好随便的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霸气才是本来面目吧——那个我随手救过来的瘦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一方霸主,谈笑间气吞山河,决人生死——他一上任就整饬吏治,抄家抄得鸡犬不宁、杀人杀得血雨腥风,原来是去给我追比财宝来还账——我看着静静跪在膝前的少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惋惜!

(廿五)相忘江湖

山崎看我神不再那么冷淡,伸臂抱住我的腰,在我身前蹭冷去,一边嘴里撒娇哀求:“大哥看阿崎办事勤谨的分上,饶了打吧。”

我一声苦笑:“算了,当我没说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的主意,我老拿着板子追着你也没什么意思。”

“谢谢大哥。”他“噌”地蹦起来,拉开门吩咐上晚饭,然后坐在我对面道:“中午就让他们絮聒的没正经吃东西,下了朝又马不停蹄的来追大哥——饿死我了!大哥吃了吗?”

现在都定更了!我也没吃晚饭,不过我没他那胃口——我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大嚼,不自觉地就把鱼挑出刺来给他往碗里放。

吃完了他又跟我商量:“趁赶回去吧,要不明天该误了早朝了。”

我把那珠宝盒子放回他衣袋里,道:“你回去吧。”

他急了:“你不回去?不是不生我气了吗?”

“我没生你气,阿崎。不过我是中土人,终究要回去——你现在长大了,不用我跟着了。我还有我的事呢。”

“我知道你要去还帐——不过钱都预备足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哥再等我两个月,等过了年天暖和了,这边朝里的事也平定了,我陪大哥一起回去。”

我摇摇头。“阿崎,你为国掌权,整饬吏治是好事,可是抄了贪的家,钱粮该上缴国库——把好东西搬到自己家来,那你跟那些贪有什么区别?”

山崎道:“国库还不是诬。”

“归你管不等于是你的!再说我有手有脚,钱我可以自己去挣!”

“那你在朝里给我做太傅好了,做就有俸禄,咱俩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有几万两,过几年也能还上帐——只要不着急就行。”

我还是摇头——大师哥并不等我还账,他老人家甚至未必要我这些钱。我只是不能再跟山崎相处下去——我和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正好相反,又谁都无法改变,就算感情上彼此依恋,遇上事情就冲突,迟早会相看两讨厌,甚至反目成仇。那倒不如早些弘好散,彼此留一份好的回忆。

山崎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也太难伺候了吧——要钱我给你钱,要我给你,要打我让你打,要罚我让你罚——当着那么多人,我堂堂大将军跪在地下求你,面子也给足了吧?你还不满意!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说到后来,他实在委屈,大眼睛已满是泪水。

我拉着他手,指着窗外辽阔的海面道:“我不是不满意!阿崎,你为我做的,我很感激,我都记在心里!我们中土有一个故事——说天大旱的时候,两条鱼在一条就要干涸的小水沟里遇见,为了活命,他们就互相吐沫来湿润对方,终于渡过了大旱。等下了大雨,河里涨满了水,两条鱼就快快活活地游走,各去各自的地方了。”

“那两条鱼为什没去一个地方呢?”

“阿崎,河里的鱼到了海里会咸死,海鱼到了河里也活不下去!”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阿崎,勉强在一起不会长久。”

“我不信!你要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为你什么都肯做!大哥,你瞧瞧,戒尺我都带了来,我做的事惹大哥不高兴,大哥要罚多少?阿崎这就领!我就是不能让你走!”说着从腰后撤出一尺长的戒板,递到我手里。

“你何苦呢?阿崎。我罚你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让你改错——你既然不认为你有错,我又何必再打你?你以为你身上疼,我心里就不疼么?”

山崎咬着嘴唇,懊恼地看着我:“大哥这么说,是无论如何不肯跟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一辈子都记着。以后拥,大家还能再见。”

山崎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好半天咧了一下嘴,勉强算作笑,道:“大哥反正要跑船,我批一通文书,以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对你全部开放。福州到这里,也就一个月的船程,比去吴哥暹罗近多了。”

我心中大喜,这件事求了他好久了,没想到今天这样不遂他的心,他还肯答应!连忙拱手拜谢。

山崎眼圈一红,道:“大哥不用谢我,你助我登上大位,我原该为你做点事——何况你两三个月来一趟,我们还能见见面。”

我身子一僵,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些温柔款款的言语,这一片痴心的少年啊!

山崎偎进我怀里,“再过八天就是大哥生日了!我私下备了些耍乐,原想给大哥一个惊喜,如今只好先告诉你——这几天我也不上朝了,就陪着你。我再给大哥预备一条船,让人采买齐了货物,也省得空手回去。”

他为我想得如此周到,我一时也不知说什,想了想道:“你刚上任,别一下子就是十来天不管朝政——这么着吧,锡完生日再走。这几天呢,你上午还去视朝,找个人和我一起去采买货物;午后散了朝咱俩再一起玩儿。”

山崎点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为了他明早视朝,我们又连赶回去。最后相聚这么几天,山崎每天都尽早料理完朝政就来找我,两个人形影不离,恨不得长在一处。山田先生知道我终于要走了,也不再有微词。

山崎对我依恋之极,只要两个人相处,不是坐在我怀里就是贴在我背上,至不济也要拉着我的手,说贴着我的肌肤心里会觉得安稳——两人的欢好也极尽缠绵,经常让我留在他身体里,两个人抱着一睡一。

有时候我也会让他在上面,全力放松着配合他,也逐渐能从他的插入中得到快乐。不过也许是我常年习武,筋肉坚硬的缘故,他还是喜欢让我抱——说他母亲身体不好,从他很小就抱不动他,后来眼睁睁看着他母亲死去,他心底就越发渴望一双有力的臂膀呵护着他。

开船头一晚他亲自来送我:“明天是十一月二十三,回到福州也差不多要过年了;初五开市,你就算过了元宵节才来,二月二十应该就能到了——大哥,二月二十三观音诞,京都这边好玩儿得紧,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从二十号我就派人在码头上等你,你一定要来!”

我逐渐习惯了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直到上船回中土,透天里还会因怀里是空的而惊醒。一个月的海程无惊无险,腊月二十一到福州——周若谷也刚过来,年底需要盘点,说胡三爷他们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周若谷帮我把货出了——这一船盈利四万,因为山崎派人跟我进的货,价格本就特别克己,近万两的本钱也是他出的。周若谷跟我算帐时把本钱和水手们的工钱除去,两万四的盈利对半劈,分给我一万二千两。货本归东家出,所以那一万两的本钱也算还给我,我准备下次还给山崎。

没几天胡三爷他们的船队也回来了,一见我抱住就大笑大叫——原来我和山崎落水后他们又在海上搜寻了我们半个多月,靠岸之后一边整修船只,一边继续派船搜救,几乎绝望正想禀报大师哥的时候我的平安信也到了!众人见我平安归来,无不额首称庆。

大家听说了阿七的传奇身世,而今竟成了东瀛的幕府大将军,更是啧啧称奇。周若谷最高兴,因为打通了东瀛和琉球航线,船程短了一半,生意便多了一倍。一年来又造了两条新船,我原来那条缴获的兵船也修好了,分别由周五爷和吴迈张铁川船上的副舵主来执掌。

(廿六)偏执成性

大家各述别来经历,到了腊月二十八,大师哥竟亲自过来了——原来周若谷把我回来的消息以信鸽飞报给大师哥——大师哥一年多没见我了,所以今年特地赶来福州,把翠红楼整个包下来半个月,和众位舵主一起过年。

我在海上历险的事大家尽力淡化,加上没什么损失,大师哥也就没追究!反而船队一年间扩大一倍,琉球航线也打开了,而其中我又占了首功,大师哥高兴非常。看我虽晒得更黑了,却分明健壮了不少,拍着我连赞我有出息,给师父争脸!灯红酒绿大宴了七天,直到初五开市。

七条船重新分配,三条跟着胡三爷;周五爷、张铁川跟着我——名义上我跟胡三爷分别是两条航线的大头领,大师哥以倭寇危险不得不防之名,连那艘小兵船也派给了我。大师哥让周五爷给我作副头领,他是胡三爷的拜把子兄弟;加上我以胡三爷的弟子自居,处处恭敬着他,所以胡三爷也没什么话说。

开市后大师哥又陪了我几天,说上回我孝敬的东西他都收着了,也替我回山看望了师父和小郡主,祖孙俩相处很好。小郡主说挺想我的,让我下次回来抽空回山去看看师父。

我一一答应着。大师哥感慨连连,说我越来越出息,年纪也不小了,他给我物了几个才貌双全的姑娘,让我这次带着他们走一遍这条航线,以后就让周五带队出海,我今年的主要任务是把婚姻大事赶紧办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心里记挂着陈湘,海那边又有山崎,哪有心思娶生子?大师哥兴致勃勃地跟我提起哪位姑娘号称江南第一人,哪位出身名门、温良贤淑;哪位文武全才,哪位是医家妙手——我听得头大如斗,又不敢不听,只能胡乱答应着,一切凭大师哥做主。

过了元宵灯节,办齐了货物出发。因为大师哥一直陪着我,周若谷又忙忙碌碌,竟一直没得着机会问他陈湘的情况。二月下旬到了京都,山崎果然派人在码头上接着我,当日便要我去将军府——我还带着三位舵主,如何能说走就走?总要先带着他们在周围各处转转。哪知第二天下午,山崎竟亲自赶了过来。

我介绍三位舵主跟他认识,周五爷也见过他,如今看他前呼后拥的排场,也不由刮目相看。山崎赐过晚宴,直接便命我同去将军府;我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两句,周五爷见山崎脸不悦,赶紧打圆场,这边由他照料,让我去跟大将军叙叙旧。

好容易没了人,山崎冲过来便吻住了我。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晚自然光无限。他就留我住在将军府,白日他上朝,我带人出货办货;说好晚上在一起,他往往午后就散朝,回来就直接传见我。

我往往跟手下商量着正事就给他宣召,在人家地盘上又不能公然抗命,自然尴尬万分——晚上骂了他几回,他虽软语赔情,却依旧不改。说我就来这十几天,当然应该主要陪他,其他事交给属下去做!他自己也是如此,我一点办法没有。

周五爷知道他跟我的情分,对此深表理解,好多我该干的都替我盯着。半个月后办齐了货物,准备三月二十出发,头一天山崎又谆谆叮嘱,约定六月初见面。我跟他说了大师哥给我提亲的事,只怕要耽搁几个月,下次可能周五爷带队过来——他立时大发脾气,恶狠狠地说要是我不来,他把我们船队全都扣起来。

我只道他乱发脾气,也没在意,哪知他当晚便宣了我和周五爷同到府中,约我进去吃了饭,便说要留下五爷当人质——“大哥,从你走后,我便日日盼着你来,我会等你两个半月——从六月初一开始,你晚来一天,我就砍掉五爷一个指头,手指脚趾都砍完后,便是眼睛鼻子耳朵四肢——你就算不把我放在心上,只盼你想想五爷,早点回来!”

“山崎,你疯了?”我虽知他子有些偏执,却也没想到他如此血腥疯狂。

作者感言

吹不散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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