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不理我,牵了我的手到了旁边一个房间——五爷一动不动地躺在上,我一探他鼻息,好在还平稳。山崎微笑道:“没事,只是迷晕了!大哥放心,五爷人不错,在六月之前,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而且,你回来之前,我绝不让五爷死掉!我保证!”
把一个大活人一寸一寸地切下来,也许让他早点死去才是体贴的吧?可他说,绝不让他死掉!
这样血腥的话他竟说得如此轻缓缠绵,神也依旧温婉如玉。我又惊又怒,这个人,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多,离我越来越远——我相信他不只是恐吓我,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来!可是大海上风涛无情,就算我愿意回来,我也不敢保证一定按期到达!我怎么能把周五爷留在这样一个疯子手里?
“山崎,周五爷跟这件事毫不相干,你放了他!你不过是要留下我!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由得你爱怎样怎样便了。”
“真的?”他的声音都颤了。“大哥,你肯留下陪我?”他直扑到我怀里,我身子一僵,推开了他,“我答应,我留下陪你!你马上放了五爷!”
他身子一颤,从怀中取出一粒丸药,递给我道:“我不是不信大哥,不过你武功太高,我不能放心!大哥把这个吃了吧。”
我本来真是想救醒五爷后连就走,以后再也不回来!可山崎岂是容易上当之人?他既然早防到我这一招,我只好接过丸药,故意道:“这不是生吧?”
山崎脸一变,道:“不是,这是“寸相思”!”
“寸相思?”好,好古怪的名字!
“你们中土曾有诗人写过一首诗,道是“心莫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大哥,你知不知道,从你走后,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没兴趣知道,这个人偏执异常,不可以常理度之——我冷冷道:“这个吃下去,是不是也像生一样,碰上什么东西立即毒发身亡?”
山崎身子抖了一下,碰上我冷冷的目光,立即垂下眼帘,摇摇头道:“不会,毒发的时候,会很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有一点痛楚。”
既然这毒药非吃不可,我也就不问了——我也不是没捱过痛!张口服下丸药,我道:“放了五爷。”
山崎救醒周五爷,周五爷兀自迷迷糊糊,不知自己何时着了道儿。“五爷,你带船队明天就回去,让孙海狡那艘小船,大将军留我在这里有点事。”
周五爷大吃一惊:“舵主,发生了什么事?”他瞥了一眼山崎。
“顾大哥以后留下来陪我,以此作为你们来此通商的条件——周五爷,你也该知道,任何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居然直言相告。
“咱们以后顶多不做这条线的生意!”周五爷盯着我。
我一声苦笑:“以后再说吧,你们早点儿回去是正经!以后也不要来了!”我是打算以后想办法逃出去,只要没有其他人质落在他手里,我就不怕。
“阑来随便”,山崎淡淡地道:“我欢迎大家来本国做生意,反正钱都收了,提不提货是你们自己的事!”山崎命人护送周五爷回去,径自带我离开。
如果说以前我对他还有一些怜惜和爱意的话,现在这个人只让我觉得厌恶!
山崎看出我的不快,回房后便从背后抱住我的腰,脸贴着我的肩头。
我身子一挺,“大将军请自重。”
“大哥,我只是太想你,我不想你离开,大哥!你只当可怜阿崎!”
“够了!你对我下毒,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再这样惺惺作态!”
山崎一呆,“你,你都知道了?”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他泪如雨下,“别这样对我,大哥,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不该瞒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走!你要有气,你可以罚我!”
“我是要罚你——你太过分!”我越想越气,竟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上回你准备的戒板呢?给我拇。”
(廿七)认错领责
山崎身子一颤,拉开一个抽屉,将戒板取出来——他竟然将这东西一直收在我房里!
我伸手接过来,在书案上一点,“裤子脱了。”
他在我积威之下,哆里哆嗦地褪下衫裤,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两条腿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回到京都他就再没捱过打,连我也只是罚他跪过两次——谁敢随便动幕府的大将军?
他与我对视一眼,已羞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地趴在案上,两瓣雪白的玉球晶莹饱满,比以前更加圆润——我倒奇怪他居然如此听话,竟然没有以周五爷他们的命来跟我谈条件?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也没想过我的沉思对以这种羞辱的姿态准备受罚的人来说是一种更大的惩罚,直到我听见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房里没有一丝声息,山崎全身都羞红了,惨白的臀与腿都渐渐染上了胭脂,原本平静的身子在可期待的痛楚中一阵阵痉挛。
而我居然因他的恐惧瑟缩而勃起,这发现让我惭愧莫名,赶紧找句话说——“还记不记得规矩?”
山崎“啊”了一声,颤声道:“记得!受大哥责罚时一不准乱动,二不准拦挡,三不准喊叫,犯了一条,这一下就算白打。”——这还是我在船上打他时随口说过的,其实我对第三条并不满意,哪知他记得这么清楚。
“受不住时,你可以叫!”我说完这一句,将戒板在手中挥了两下——没拿板子打过人,这个不像藤鞭的直接,需要考虑角度和方向感,就像挥刀时要考虑“斩抹钩剁”的不同力道拿捏一样。
山崎听到风声,身子本能地一僵,其实我是在试手感。直到他再次放松下来,我手里的板子才击到他臀上。他一声闷呼,上半身一下子挺起——大概本来没想叫,挨打时除了小孩子一般都会尽量忍耐着不叫,越是自重身份的人越矜持——山崎估计是太净接触这种疼痛了,居然第一下就忍不住出声。
“大将军身份尊贵,这就受不住了?”
山崎调匀了气息,摇了摇头,认命地趴好,“请大哥继续责罚,不用管阿崎受得住受不住——打到大哥气消了为止!”
“我的气消不了,打你几百板子我也消不了气!”一听这话我的气又上来。
“阿崎该罚!不过一下子受这么多,只怕半个月无法视朝,于大哥也多有不便——求大哥分开了打吧。”
“好,那就分开打——今天我只打你四十!从明天开始,只要你来,进门就是二十杀威棒!”我从善如流,立即答应下来——你逼着我留下,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山崎一呆,道:“那大哥还是尽兴打死我好了!”
我哼了一声,挥戒板便打——明天要视朝,我不能伤他太重,不过习武之人,当然知道什么力道伤到几分——我只要让他觉得突可当!他越来越阴狠毒辣,不在乎加诸别人的伤痛,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伤痛的滋味。
他一年来养尊处优,早养得皮肉娇嫩,一开始还咬着牙硬捱,十几板之后便忍不住哭叫起来,也不求我饶他,只是不停地叫“大哥,大哥”,好像这两个字能止痛一样。
我给他叫得心烦意乱,喝道:“别叫了!”他微微抬起头,伸手指着旁边的柜子。我奇道:“干什么?”他奋力道:“柜子里,有药,大哥打完了,给我敷上些——我怕过会儿,撑不下去了,早些告诉大哥知道!”
我强自镇定着不理会,打到三十多,他已疼翟糊了,板子一着身边便叫一声“大哥,疼,”我打足了四十板,问他:“是接着打还是以后再打?”他连连摇头,喃喃道:“别打了,以后再打,疼,我受不住了!疼!”我把戒板一抛,喝道:“就是要你知道疼!”
我坐下喘息片刻,看他半昏半睡地趴在案上一动不动,看来是实在起不来了——我知道这回气得狠了,手特别重,一个大将军我也不能真把他打死在我房里,否则明天周五他们谁也走不了!我打开柜门,果然一个格子里有几个药瓶,内服外敷、消肿止痛的都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预备下的,难道早知道我要痛打他一顿?!
屁股肿迪高——我刻意小心着,并没给他打破流血!将消肿药膏给他敷好,托起脑袋,将内服的丹药喂进他嘴里,用水送下——这个样子也不能让侍卫们看见,我伸手扶他起来。哪知他站都站不住,没了书案支撑,立即就软倒向地下。我只好把手臂穿入他两腋下架住,另一只手拎住他后腰衣襟,直接扔到上去。
他见我再不肯抱他,伏在枕头上默默哭了一会儿。自己挣扎着伸手解开衣襟——三月晚间寒料峭,他衣服已全被冷汗湿透,穿着自然不舒服。他见我闭目在一边打坐,并无照料之意,也不敢叫我,只好忍痛自己脱了衣服,扯过被子盖上,就那么趴着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自去院中练拳,让他的侍卫去伺候他。我房里原有他的换洗衣服,他也不叫人帮忙,自己整好衣服出来,又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临出门向我道:“我去上朝,大哥在这里等我吧——你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出这个院子。周五爷他们我会命人宣召,让他们今天就走!”
我看着他扬长而去,一口气憋在胸膛!挥拳猛砍猛劈,可是砍着砍着忽然发现自己气喘吁吁,招数竟不能到位!我心下一惊,提一口气行小周天,气息却已不能连贯——我大吃一惊,拼命调节气息,却觉胸口一疼,周身也绵软无力——难道山崎给我服的,是化去桅力的药物?
昨晚打坐了一,毕竟不如躺着睡舒服,我此刻困倦难当,又出不了门,只好去补觉。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吃完午饭我接着打坐调息,原来经脉中蓬蓬勃勃奔若江河的内息却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
怪道山崎放心大胆地去上朝,也不绑我锁我?他化去了我的功力,我便与常人无异,他的侍卫要擒拿我易如反掌。我拉开院门,果然门外添了几名侍卫守着。我“嘭”的一声关上门,简直要气疯了!
想来想去,回到房间里把所有东西翻了个遍,一切跟我走时没什么变化,昨天他拿出戒板的抽屉里却多出了几捆绳子和鞭子藤条等刑具。我拿出来挥了挥,明显感到臂膀乏力,又扔了回去——好在火铳还剩了两把最小的,只是没有炮药!
我想起自己被火铳击伤的经历——挑断琵琶骨的人都能扣得动火铳的扳机,说不定这两把火铳是我最后的机会。没有炮药,我只好在意念中瞄准、试射——三月来,樱林已开得锦灿霞蒸,我隔着小小的瞄准孔看着一朵朵娇的樱,忽然觉得很茫然,这样丽的景,我为什么要怀着这样的敌意去看?
当晚山崎没有来,我因白天睡得多了,晚饭后便坐在樱林里看星星——我没了武功,是不是就会被山崎囚一辈子?他昨天给我打得不轻,虽然伤不是很重,但我知道自己下手的力道!那时我的内功还没被化去,又恨他歹毒,每一戒板的力道都透入在皮里肉外,打到他最吃疼的地方——所以当初八十藤条见了血他都捱得住,这四十板子就疼得神智不清了。
可他对我的迷恋却实在让我心有余悸——我是他的阶下囚,他就对我用强我也一点办法没有!可他居然怕我生气,宁肯疼得死去活来也要让我出气!你折断鸟儿的翅膀关起来,还想叫鸟儿感恩戴德不成?
我正心潮起伏,院门“瑟”得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门进来,看身形正是山崎。天已定更,黑乎乎的他估计也没看见我。他并不继续往里走,就在院门口站着,看着我房间的窗户发呆。
我昨晚说过,他只要来我的房间,进门先打二十板子——他果然不敢轻进。我在樱林里看着他,本想等他一会儿走了再进去。可是他迟疑片刻,竟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很快又拉开门出来,振声叫道:“来人!”仆役侍卫应声出来十几个,就听他喝问我到哪里去了。侍卫们辨称我绝对没出这个院子,一边各屋都点起灯篱找;也有仆役说看到我在樱林里。我看闹得乱哄哄,闪身出来,冷笑道:“不知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
山崎看清是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还道大哥走了。”摆了摆手,让众人都下去。我抬脚进门,冷冷道:“昨晚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敢来?”
(廿八)知难而上
山崎退了一步,惨白了脸道:“我,我担心大哥!”
我一声冷笑,“你折断鸟儿的翅膀关起来,还担心鸟儿飞了?”
山崎柔声道:“大哥,我对你一片苦心!你也不是不喜欢我,何苦非要走呢?”
我冷冷道:“我很喜欢喝酒,可是再好的酒,我也不喜欢被人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你既然来了,你也就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
他身子一缩,道:“我知道我不该强迫大哥,可我实在——大哥昨天打得我死去活来,可是疼得再厉害,也及不上这几个月我心里的苦楚。大哥不在的时候,我心里没着没落的,难受得几乎要疯掉,唯一的希望就是过一天,离二月二十就近一天——好容易你来了,我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我这一年就是为了能见大哥的这几回活着,可你忽然又说六月不来了,你叫我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我道:“如今逼我留下,你可以过下去了吧?你自己说过,任何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怕打,你可以选择不进这个门,既然进来了,就要守我的规矩!”
山崎垂首道:“我知道大哥说一不二!我,我本来没想来,可是在那边苦苦想着你更难受,我想来想去,还是宁肯过来。”我点点头,道:“既然知道,那就少废话。”山崎打了个哆嗦,身子拼命往墙角里缩去!
我心说可真是吓傻了——我前他后地进门,真要怕你不进阑就完了?要躲你也转身往外跑啊,却只管往墙角里缩——好像墙角能穿个洞让你钻出去一样!我若武功还在时,他敢逃我自然手到擒来,可是我现在武功全失,还能怎么着他?用得着怕我怕成这样么?
可不知为什么,他这瑟缩劲儿让我不自的就要耍威风。我回身把门一关,阴森森地道:“你自己过去,就打二十;要真让我动手擒了你过去,可要加一倍!”
山崎忙道:“我自己过去。”哆嗦着一步一步往里蹭。蹭到桌边,回身向我道:“大哥,昨晚打得太重,阿崎受不起了,今天别用板子了,行不行?”
“不用板子用什么?”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抽屉里的鞭子藤条——咦,他早预备好了?不是准备折磨我的吧?哼,先下手为强——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手臂扭到背后,他也不反抗,顺势靠在我身上,将我推得一屁股坐在了椅上。
“大哥开恩,这回用手打吧——后面肿调害,今天一天我都坐不下,再挨板子就打烂了!”
我想想他说的也是实情,可还是不住问:“那些绳子、鞭子什么的是你预备下的?”
他身子一颤,急道:“今天别用那些——大哥,我求你!来日方长,你要出气,不在这一天两天——真要打坏了我,就瞒不下去了。”
还来日方长?好像真准备每天让我打一顿一样——诬他是真是假,今天先打了再说,于是喝道:“趴下。”
他左手扯开裤带,俯身趴向我腿上——我拧着他的右手,本来是想让他趴在书案上的,他却宁肯反扭着手臂也要往我腿上趴。趴都趴下了,我也就不拘小节,一把拉掉他的裤子。
他疼得连连抽气——昨天我戒板的力道打在皮里肉外,虽不见破皮流血,肉皮底下却要烂掉一层,至少要十来天才能恢复。现在两瓣屁股都充了血,比昨天肿得更高了,红中透亮,几乎要把肌肤涨破了——怪道他说再挨板子就打烂了。
我伸手按上他双臀,跟摁在水囊上一样;他哆嗦了一下,双手抱住了我的腿。我食指和中指夹住他的臀峰,微一使力,他已疼得浑身乱颤,“啊”得一声,声音里带出哭腔来。
我一皱眉,道:“这还没打呢,你就叫唤——去把鞭子给我拇。”
山崎紧紧抱住我小腿,连声道:“我不叫了,我不叫了。”
我有心作弄他,双腿一分,扯得他眼泪直流,只好松开我的腿。我一戳他的屁股,口中道:“我数到十,你不把鞭子拇,就再加十下。”也不理他的哀求,自顾自开始数数。
人好像天生对数字口令有种紧迫感,山崎撑起上身,提起裤子走到墙边,在我数到“九”的时候,将皮鞭递到我手里。哀声求道:“下边挨不起鞭子——大哥,打后背吧,翻一倍,打四十行不行?我求求你,下边再挨鞭子我这一个月都不能出门了!你不想让我耽误正事吧?”
我心说你屁股已经不能沾椅子了,累了全仗着脊背倚靠一会儿,背后再挨四十鞭子,你才知道上朝有多辛苦呢——虽是好心,我偏不这么说,我要试试他对我能忍慕什么程度!
我板着脸道:“我既说每晚打二十,就一下也不会多打——把裤子脱了!”
山崎泪流满面,看着我道:“大哥,你就真舍得?”
我道:“你可以不来——你既进了我的门,久听我吩咐!”
山崎不情愿地道:“那大哥容我一会儿。”自己去柜子那儿先吃了一丸伤药,又把外伤药拿过来放到我手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脱了裤子。
我一抬手,道:“你这般挑三拣四的,别想再趴在我腿上——趴到案上去。”
山崎实在委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道:“你欺人太甚!”
我一把将他摁在书案上——我虽没了武功,力气还是比他大,他挣扎不起,两条腿乱踢乱蹬,口中骂道:“我当你是大哥,才对你百般容让,你还得寸进尺?”
我抡起鞭子朝他两条大腿上抽去,他吃了疼越踢蹬调害,好在我站在他身侧,踢也踢不着我——我内力虽失,准头还在,他两条腿不并在一起,鞭子便直抽到他大腿内侧的软肉;他挨了十几鞭,终于回过味来,夹紧了双腿再不敢动。
我把余下几鞭抽完,放开摁住他后腰的手,他立即身形滑落,瘫在地上。屁股在腿上一碰立刻又弹起,只能半趴半跪着——上衣被汗水打湿,扭动揉搓得不像样子;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沾得头发一绺一绺的——别提多狼狈了。
我知他昨天便没洗澡,把鞭子一扔,夹起他直接进了洗间——将军府天下一品,为了方便夏日进行冷水,连冷水和热水都是分开的——我兑好了一池温水,将他上衣除去,放在池中清洗。
山崎伸臂抱住我的腿,脸埋在我腿间哭了起来。
我拿巾裹了他放到上,两条腿的鞭伤并不重,我给他敷了药。又把手巾愉水浸湿了,给他敷在通红的屁股上——三月的间,冷水管里的泉水其冷如冰,山崎给冰得一激灵,回头看着我。我起身离去,道:“不准拿开。”
山崎叫声“大哥”,我不理他,径直走到室,打开冷水管迎头冲下来——滚烫的身子被冷水一激,我打了个寒颤,才算把心头的火压住——我想我一定是有毛病了!鞭打山崎、看着他辗转呼疼竟会让我莫名的兴奋,这兴奋让我充满恐惧——我心里的邪魔似乎给勾了出来,我居然会因为对山崎的折磨而勃起。
我站在刺骨的冷水底下——胯间已经瑟缩成一团,可是这邪念让我无法面对自己。我脱了衣服跪了下来,让刺骨的冰水无遮挡地砸下,狠狠地鞭笞全身!
没有了内力抵挡,我很快就几乎冻僵!我咬着牙不动,强烈的罪恶感让我无法自拔。直到山崎打开室的门,冲过来关住水管道:“大哥,你干什么?”
我挣扎着站起,山崎扯过巾帮我擦拭,手碰到我的肌肤,冰得一下子放开,惊道:“你这样会着凉的!”他定了定神,伸手打开热水管,微烫的水冲到我身上——冰冷的身子一着热水,巨大的温差刺激得我浑身颤栗不止,胯下又渐渐抬头。我一把甩开山崎,冲出室,走了几步,小腿突然抽起筋来,我一下子栽倒在地。
山崎跟着奔出室,见我抱着腿滚在地下,半天才看出我是腿抽了筋。他帮我扳着脚好半天才止住了,又跪在一边给我按摩!以为我是以冷水硬压火,柔声道:“大哥,你别再这么冲冷水——这冷水管是山泉水直接引进来的,冰冷刺骨,你会生病的!你想要就找我,我后边不行,可以用手、用嘴服侍你!”
我喝道:“别说了!”他伸臂环抱住我,我一挣,不知是内力尽失还是身子冻僵了,竟然挣脱不开。心里虽想离开,身子却贪恋着这温软的怀抱,一念不支,整个人陷入迷失。
(廿九)师哥来救
我真的病了,里开始发热,第二天烧得糊里糊涂。昏昏沉沉感觉太医你来我往,各种各样的汤药被灌进肚里,在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山崎每天都来看我,晚上就睡在我身边照料——病好了之后我连子也变了,本烂动不好静,现在整日懒洋洋的,自暴自弃的迷失在海里,连逃走也不想了。山崎倒是兴致勃勃,样翻新的兴出各种玩法——他老婆快临盆了他也不管,整天下了朝就在我这里耗着。
出事那一晚我和他正相拥而眠,我的下身还埋在他身体里——睡梦中突然身子腾空,被人直掼在地下。我睁开眼睛,昏暗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里炕清脸面,可是那身影,却让我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山崎也被突然的抽离惊醒,不情愿地叫声“大哥”,坐了起来。那身影抬手向山崎胸口戳去——膻中气海若被戳中,不死也成废人!那手法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叫道:“大师哥,别伤他!”
大师哥攻向山崎的手向后一甩,一巴掌劈在我脸上。左手衣袖一挥,山崎应手而倒——看样子是被大师哥拂了昏睡穴。大师哥也不耽搁,喝道:“穿上衣服,跟我走。”我赶紧抓起外衣胡乱套上,跟着大师哥奔出——大师哥看我脚步虚浮,一伸手将我稼腋下,蹿房越脊出了将军府。
到了外头我才看清,同来的还有周五和卢泰,周五看见我,问道:“小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我摇摇头,大师哥沉声道:“出了城再说。”
一行人除了我被化去内功,全都武功不弱——城门虽然关着,备好了的挠钩长绳一搭,我也被大师哥携着出了城。城外还有两人牵着马接应,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码头,天不亮已开船离岸。
原来周五爷带船队回去之后,立刻把我被扣的事报了上去,大师哥不放心,亲自带人来救我——周五去过我住的地方,山崎又浑没防备这么快就有人隔了海来救我,所以一击得手,神不知鬼不觉便将我救了出来。
他们驶来的是我夺来的那艘小兵船,灵活快捷,武鲍良。直到船离岸数里,大家才放下心来,周五拍着胸口道:“奇兵突出,马到成功,大龙头实在是高明!”卢泰道:“可惜没拿住那什么大将军。”
一人道:“原是怕有追兵咱们才想捉了那大将军作人质,现在有惊无险,拿不拿住他也无所谓。”大师哥从上了船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搭着我腕脉探出我内息全无,皱眉道:“你被他化去了内功?”
我点了点头。大师哥道:“你怎不早说?早知如此,该去擒个人质来交换解药才是!将军府那么大,你知不知道那幕府大将军住在何处?”
周五道:“咦,小爷,大将军没跟你在一起?”
我和山崎赤条条搂在上被大师哥撞见,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大师哥听见这话,回头瞪着我道:“跟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我看了周五一眼,暗恨他多嘴——大师哥初见山崎下杀手,不过是恨我不成器,以为和什么奴才下人在一起鬼混;后来被我一叫就放过了他,那是因为一个下贱之人不值得武林盟主下杀手——可要是知道那竟是山崎,那是多大的罪过?
第一我竟然跟困住我的人猫鼠同眠;第二还敌我不分地为他求情;第三条最可气,拿住山崎是保证我们安全撤退的最好筹码,而我竟然隐瞒他身份,执救我的众人于险境,这要让大师哥知道,不打死我才怪!
大师哥见我不言语,厉声喝道:“风儿!”
我腿一软跪在地下,想到门规严峻,止不住身子一颤。大师哥道:“我问你跟你在一起那人是谁?”
我不敢再瞒,垂首道:“那是山崎!”
大师哥道:“那就是东瀛的幕府大将军?”
我点了点头,大师哥一脚将我踹个跟头。周五爷吓了一跳,叫道:“大龙头!”
大师哥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向众人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大师哥从小就不在人前责罚我,如今看他老人家气得浑身乱颤,兀自挥手斥退众人,我料来这顿责罚轻不了——挺身跪直了身子,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大师哥盯着我道:“你和那大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原来赶走众人是为了问我这个——大师哥也算给我留脸了,捉奸在,要当着人审只怕打死我也不会说!
可现在就是没外人我也说不出口——这两个月我跟山崎着了魔一般,捆绑、吊打、折磨、羞辱,从各种各样极端的中体验刺激与快感,那些手段让我想起来就脸红心跳,面前是威严如父的大师哥,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大师哥看我低着头并不言语,气得又是一脚踢来。我不敢躲,给一脚踹在小肚子上,疼得心肺几乎翻了个——我险些栽在地下,一手抱着肚子,一手勉强撑着地道:“风儿该死,愿领师哥重责!”
大师哥骂道:“人家给你下毒废了武功,你还百般回护着他,不光不让我伤他,还替他隐瞒身份!连解药都不知道想法子要回来——你鬼迷了心窍了你?”
我听得一呆——我居然糊涂到这种地步?连解药都忘了?不是!我非常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山崎和我之间那种非同寻常的亲密让我们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明知我恨他,还放手让我捆绑鞭打,那来自于一种长期相处超越理智的信任;我会折磨他,但是面对大师哥时我想也没想就会护着他!
我把自己中毒的事完全抛于脑后,是因为我相信大师哥的本事和对我的宠爱,无论什么毒大师哥总会找人给我医好!但我不能把山崎交到大师哥手里,因为我不相信大师哥会好好待他——从陈湘的事我就知道要是山崎落在大师哥手里会对他造成伤害,而这种伤害我无法掌控——所以我宁肯选择伤害自己!因为这种伤害我可以掌控!
一边是父兄之爱,一边是之魔,我知道我危步于和理智的悬崖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可当时那一念之间,我只是本能的选择!
问题是这种选择我无法和大师哥解释——大师哥见我只是磕头,并不否认,气得脸铁青,道:“看阑打你是要不出你的实话来了,到外头刑架上去!”
看来大师哥是真气急了,我无话可说,只好磕了个头,爬起来一步一步捱到船尾——这艘兵船是从海盗手里夺过来的,船尾有海盗们拷打俘虏逼供用的各种刑具——左侧船舷边是罚站和罚跪罚坐用的站笼和蒺藜阵;右舷边是竖着一根棍子的简易木马和一片钉板,以备拷打重犯时其他俘虏等待和观摩之用。
中间的刑架是拷打用的——其实就是两根不同高度的横杠,高的高过人头数尺,只两尺来宽,垂着几个绳套,用于吊打。得比腰略高,若是双手给吊在高处,趴在上头恰好垫高了屁股,而且有五尺来宽,防止扭动着掉下来——两边地上各有两个铁环,环上也套着绳套,哟固定双脚。
我掌船以来从没用过这些刑具,没想到这回用到自己身上。大师哥跟着我出来,看我伸臂正往绳套里套,喝道:“先把衣服脱了!”
我的泪一下子流下来——光天化日的到外头来打我也罢了,还要去衣受责?
大师哥寒着脸道:“你既然不要脸,我还给你留脸干吗?脱!”
我只好哆嗦着去解外衣,上衣和裤子都脱掉,底裤是无论如何不肯脱了——怕大师哥责怪,锡来先把两只脚踩进铁环上的绳套里,往前一拉套死了,造成既成事实,这才去套上两只手腕。
背上立时着了一鞭,大师哥一指那矮杠下令:“趴那边儿去。”
(三十)重重责打
我倒不怕挨打,实在是觉得在那边撅着屁股太难看。大师哥看我不动,藤鞭雨点般抽下来,我咬着牙一声不浚大师哥几十鞭抽下来,见打不动我,一挑我的底裤,喝道:“你再不听话,别怪我连这点儿脸也不给你留了!”
我吓得连声告饶,“别,别,我不是不听话,是脚底下套死了我解不开。”
大师哥拿鞭杆贴着我脚踝插下去,将脚下绳套扯松,我忍痛绕着矮杠走到对面——绳套上都是活结,越拉坠得越紧——背上的鞭伤本来就疼得火烧火燎的,再给这么一扯,我疼得一身冷汗。却实在怕给大师哥当场扒光了屁股,再疼也不敢稍停。
幸好我个子比寻常人高些,大师哥又不耐烦再去调整绳子吊高我,我欠着身子把一只脚伸进绳套扯紧,又伸直另一个脚尖钩进绳套里。套紧了才发现——寻常人要掂起脚尖琅能把小肚子趴到矮杠上,我因为腿长,这么趴下正好顶在两边胯骨上,硬碰硬硌得生疼;要往下再挫挫头上绳子又不够长,只好一掂脚尖让杠子顶着大腿根——这倒好,难炕难看先不说了,两条腿立时给扯得笔直,我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大腿根上,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我现在终于知道山崎敢于让我绑住是多么有勇气——平日挨打再不还手,意志是自由的,因为随时可以起来反抗;但被这么紧紧绑缚动弹不得、本身就是一种剧烈的折磨——因为你不知道加诸你身上的将是什么命运,可是又只能任人宰割——我明知道大师哥顶多痛打我一顿,可还是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刑架旁边放着的刑具有五种,而且不像我跟山崎常用的那些一两尺长的小道具——毛竹大板和刑杖都五尺来高,最细的地方也有径寸,不过下边一圆一扁;皮鞭至少有拇指粗,甩开来得有八尺长;最短的是一根三尺长的铁锉;藤鞭是三股藤条编在一起的,算是最轻的了,当然打起来也最疼,不过绝不会伤筋动骨——大师哥方才就是用藤鞭打得我。
大师哥看着我道:“你船上折腾人的家伙倒不少——风儿,你今天非挨打不可!不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解释,你要再铁嘴钢牙,我就一样一样试过去!”
这话已经够周全我了——打是一定会挨,但打多少、打轻打重要看我的表现!
我就再胆大,这时候也毛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利用大师哥对我的宠爱,就置自身和所有爱我来救我的人于不顾,那一刹那的跟着感觉走让我羞愧万分!这种侍宠而骄卑鄙到近乎无耻,所以我宁可承受最严厉的责罚!
在这深切的恐惧中,积压在心头强烈的负罪感反而有些松动,我渐渐平静下来——“风儿并不敢欺瞒师哥!风儿知道该打——只是做的那些事,我没脸跟师哥说。大师哥,你动手吧,用什么打都行,打死风儿也应该。”
大师哥伸手抄起离他最近的毛竹大板,照着我屁股上直抽下来——大腿根底下顶着杠子,三寸宽的板子结结实实打在肉上——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砸扁了,然后才感觉到剧烈扩散的疼痛——和藤鞭带来的一条一条火烧火燎的疼突同,这种痛是厚积薄发的一大团。我虽有心理准备,嘴里还是哼出了声来。
二三十板子打过去,我觉得屁股仿佛涨大了一倍,脑袋悬在半空,一下一下给震得晕晕乎乎。大师哥估计是手酸了,拿板子拄在地下歇息。
周五爷在一边早炕下去了,趁机劝道:“大龙头,小爷是有错,不过您看在他给困在那边受了两个多月罪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大师哥一听这话,气更往上撞,骂道:“他困在那边受罪?我看他这罪受得都不想回来了!”一伸手抄起刑杖,便往我大腿上击去——大腿可没有屁股肉厚,我疼得一激灵,上身就是一挺,挣当然是一点儿挣脱不开,额上汗立刻下来了。
大师哥一边打一边骂:“不长进的东西!我叫你干这不长进的事!我叫你不听话,碰上一个是这样,再碰上一个还是这样,来来回回替别人吃亏,就是记吃不记打——你记不住是不是?我就打你个不长记!叫你没记!我叫你跑,我打断你这两条腿!我看你还跑不跑!”
我知道大师哥这是旧怨新恨一块儿钩起来了——我当年为陈湘跑上京,这次又为山崎困在海外,大师哥就盼着我娶生子好好过日子,我偏偏惹上的都是男孩子,大师哥明里不好说,心里恨铁不成钢——这回动了真气,刑杖下得又快又狠,一句话能抽下三四下去,我简直都能听见棍子碰骨头的声音了!
我每挨一下,冷汗就顺着头发往下滴,疼得实在受不了,叫道:“五哥,五哥”——你倒是劝劝哪!大师哥打发了兴,说不定真把我这两条腿打折了——屁股上挨打肉都打烂了也能长上,可要是骨头断了,我可真就成了废人了!
周五爷估计让大师哥的气势吓傻了,听我叫他才回过神来,急道:“大龙头,别打了,小爷跟那幕府大将军是在这船上认识的,一年多的情分——小爷心眼儿太好,又太念旧,在外头已经吃了别人的亏,大龙头就少打他两下吧!这腿要打折了,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这最后一句大师哥是听进去了,看我的头已经垂下来,立刻就停了手,叫声“风儿”,把刑杖一扔,就去扳我的脑袋。我的脸估计够难看的,不过疼得越厉害,心头的罪恶附得到疏解,看大师哥满脸担心,我强自安慰他道:“师哥放心,风儿受得住——只求别再打我的腿,打断了以后还要拖累师哥——屁股上肉厚,不怕打!师哥要是打累了,让周五哥接着打吧!”
周五急道:“小爷,你疯了?这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我道:“大师哥说过,架子上那五样刑具我都得挨个遍——那铁锉和鞭子还没用呢。”
大师哥斜眼看着我,静静地道:“周五,你去打他二十铁锉!”周五“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磕头道:“小爷是为救我才给人困住——大龙头要还责罚小爷,周五替小爷领。”大师哥道:“好,你这二十铁锉,一会儿让卢泰打!现在是责罚他,你这就给我去打!”
周五道:“还打小爷?大龙头,小爷都挨了上百下了,他也不是铁打的,再打二十铁锉,小爷受不起。”大师哥道:“那就打三十。”周五几乎蹦起来,叫道:“大龙头!”大师哥冷冷道:“打四十!”
求一句情就加十下,周五再不敢言语,撤出铁锉向我道:“小爷,你忍着点!”低着头向我屁股上打去——我双臀已肿得要把底裤涨破,恨不得风刮过来都疼。周五哥虽然没怎么用力,两寸宽的铁锉本身就沉,砸在我高肿的屁股疼得我蝎子蜇了一般,何况锉两面又不是平的,没几下便皮破肉烂!下去就是一道血,一层皮——我怕五哥难过,还不敢叫唤,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酸了。
周五哥打到二十,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屁股,实在是下不去手了,扑到地下大哭起来。大师哥不依不饶,叫道:“卢泰,拖他下去,打他二十铁锉。”卢泰应声过来,接过铁锉便向五哥臀上抽去。
我见周五无辜受责,怒道:“你打五哥干什么?”大师哥道:“抗命不遵,该不该打?”我知道他是借机敲打我,本来就已疼得死去活来,怒气一下子爆发上来,道:“五哥不就是给我求情吗?你不答应,该打多少都打过来,我一个人扛着,犯不着专拣软柿子捏!”
大师哥“啪”的一掌拍在刑架上,怒道:“你说谁专拣软柿子捏?”周五见我顶撞起大师哥来,怕我更要吃亏,忙道:“小爷,你少说两句。我挨打不冤!你被困是因为我,梅真人受伤也是因为我,这二十板子我早就该领。”
我吃了一惊,道:“我师父受伤了?大师哥?师父真受伤了?”
大师哥道:“你还有脸问?师父是为你的事急得!急火火地命我去救你回来!你倒好,我们在外头千里奔命,你在里面快活!”
我脸一变,道:“这事怎能告诉师父?”周五道:“小爷,我也不是有意,我是太担心你,赶着去跟大龙头讨主意——当时大龙头正在山上陪梅真人,所噎”我恨道:“你?”这才知道大师哥为这个惩治他,这当口也顾不上埋怨他了,我急道:“大师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大师哥道:“师父当时正在跟我爬山,急得一不留神扭了脚——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师父八十多岁的人?我走的时候就不能下了——唉,你要真心疼师父,以后就让我们省省心!”
我心如刀绞,泪一下子涌出来,道:“大师哥,鞭子呢?你接着打,风儿不孝,你再打我一百鞭!替师父狠狠罚我一百鞭!”
(三一)寸寸相思
大师哥摇头道:“一百鞭你挨不起,我先打你二十鞭!要是师父(一顿),我再狠狠罚你。”我怒道:“至少也要五十!”大师哥道:“这是蟒鞭!”见我满脸是泪,自己也垂下泪来,道:“好吧,风儿,师哥成全你!我打你三十鞭,然后你再罚跪一天,面壁思过!”蟒鞭带着劲风,火舌燎原一般烧过我的身子。
一鞭下来我就觉得自己整个被撕成了两半,我知道大师哥是对的——拇指粗的皮鞭,单凭自身的重量落在人身上就已极重,何况这一丈来长要抡起来得多大劲道?挨着身子立时皮开肉绽——而且鞭子是软的,不像其他刑具只能打后头——打到肩头,剩下二三尺的鞭梢落下来,从胸到腹又是一道血道子;若是从腋下穿过,打完身前还能从腰下穿回来——八尺长的鞭子便是八尺长的伤,当真如蟒蛇缠身,无处可逃。
三十鞭打不到一半,我已经昏昏沉沉,后阑知哪一鞭梢带到胯下,那脆弱的地方哪经得这一扫?我立时疼醒了过来——我半垂着头,耳听着皮鞭破空的锐啸、“噼啪”着肉的闷响,直到最后一鞭“啪”的止歇,天地一片宁静,只剩下一滴一滴液体溅地的嗒嗒轻响——那是我的血,刑架两旁血点已溅成对称的两片,如同蝴蝶张开的翅膀。
大师哥将蟒鞭扔进水桶,低声吩咐卢泰给我清洗一下,自去舱中拿药。我昏沉间一桶水兜头淋下,脚下便红成了一片。我轻轻抖了抖头发上的水,全身自上而下却开始剧烈的抽痛;第二桶水跟着下来,淹没了我的叫声,但每道伤口的抽痛却分外清晰起来!
我陡然明白过来,船出海时带的淡水有限,要留着几十个人喝的,平日冲凉都是用海水——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再让苦咸的海水一冲,疼得更是无以复加——这抽突比别的痛,别的痛极了会昏迷,这抽痛却越痛越清醒,越痛越深刻,让你必须无可逃避的面对!
大师哥将护心保元丹和三七血竭散喂我服下,见我疼得浑身乱颤,道声:“再忍一会儿”。就着我这悬空的姿势伸指一划,划开绷在臀上已染成红的底裤后片,将外伤药膏给我涂在胸前背后;周五虽挨了打,仍是不放心我,趴在地上给我处理臀腿上的伤口。
我身上斑斑驳驳的伤口太多,两人一起动手也好半天才都涂好药,这才将我双手双脚的绳套解开。大师哥给了周五一些药物,让他自去找人料理;看我浑身是伤,要抱都无处下手,只得扶着我进了舱房——把血浸透的短裤扯掉,新的也套不上,索拿个斗篷给我披在肩上,看着我道:“这回心里舒服了么?”
我吓得一抬头,屈膝便跪在地下——大师哥竟猜出了我的心思,这要再跟一句:“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可怎么回答啊?
大师哥看着我道:“你当我不知道?从小你就是这样,要是做了亏心事,非让我打一顿才过得去。”
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来大师哥都知道!他老人家打我这幂,不是因为生我的气,而是因为我需要惩罚!
求仁得仁,我伸臂抱住大师哥的腰,埋首在他怀里——从小到大,这怀抱一直为我敞开着,给我无限温暖和支持。
大师哥揉着我的头发,叹道:“风儿,你也真能忍——这么重的责罚,我都下不去手了,你还不让停?这两个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我垂下头:“大师哥,风儿求你别问了。”
大师哥长叹一声,脸上满是痛惜——我不忍心再看,低着头道:“风儿愿意领罚,我再跪三天三好了。”
大师哥推开我道:“跪着吧。不光跪着,我看还得吊起来。”说着话过去将单一撕两半,其中一半扯成几条结在一起,一抖手往房梁上抛去。
我没想到大师哥真的还要吊起我来——还是怪我不说实话?好,吊觉吧!我又痛又累,辛苦得快晕过去了。本来还想趴一会儿,现在身前也被蟒鞭打得皮开肉绽,一碰就疼得钻心,除了站着我就只能跪着——吊起来也好,省得只有膝盖吃劲——大腿和屁股都不能挨东西,真罚跪三天三,我两只膝盖还不跪肿了?
大师哥将布带从梁上穿过,比了比高度,两头又结在一起成一个圈,然后将枕头放在最宽的那一半单里,好像做了个秋千一般,枕头恰好和我肩头一般高。然后在下头铺了垫子,将我的被子放在秋千底下,这才向我道:“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我这才明白,大师哥是因为我伤太多没法躺下,这才做个秋千架给我。悟在被子上,双臂就可以架在枕头上休息——我浑身上下也就上臂以上和小腿以下没什么伤,只有这样才能支住身子不倒,又尽量不碰到伤口。
我道声:“谢谢师哥”。过去一把抱住枕头——上臂虽也被蟒鞭带到打伤了,胳膊底下好歹是完好的,我直接把枕头两侧的布带塞到腋窝下,头枕在枕头上,把自己挂在了舱房中间。实在是太累了,我很快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周五哥正趴在我上看着我,看我醒了立刻一瘸一拐地起来,不一刻端了一碗参汤回来喂我喝了——说以后我的就属于他了。原来大师哥看他关心我,派了他劳我同住,方便照顾我。
一个大师哥,一个周五哥,唯恐我身体虚弱,好汤好药地照料着我。我受刑虽重,毕竟都是皮外伤,加上上好的伤药,滋补得又及时,吊了三四天之后身前的伤口就愈合得差不多,可以趴着睡了。再过半个多月,船快到中土时,我的身体也基本上好了。
大师哥吩咐直接到普陀山,让我先拜见师父,好让师父放心。眼瞅着再有两天窘普陀山了,这日晚饭后我正跟大师哥站在船头看夕阳,忽然心口一阵急跳,一股激痛从背心传来,我“哎唷”一声,伸手去握胸口——就这片刻间痛楚已传遍四肢百骸,疼得我站都站不住,身子登时软倒在地下。
大师哥看我突然倒在地上,惊道:“怎么了?”这时候我已经在满地脉——你割破过手指吗?有多疼?鞭子撕裂肌肤比割破手指疼上一倍!如果你不小心被火烧伤过,你就知道烧伤比肌肤撕裂还更疼一倍!而伤口上洒盐再疼一倍!可我现在心口的痛,比往伤口上洒盐还要疼好几倍!
而且这疼痛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外涌,就像喷发的岩浆,溢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皮焦肉裂!我忙乱的变化着姿势,希望阻断岩浆流向四肢,可是阻住胳膊腿又疼,疼得我恨不得把胳膊腿都砍下来,疼得我实在喘不过气,“哧啦”一声撕破衣服,跟着去撕扯胸口——不能让岩浆往外喷了,再喷我就整个被烧焦了,我要把那火山口挖出来,我要把它从我心里扔出去!
大师哥见我抓得胸口一条条血道子,连忙摁住我的手,不停地问:“风儿,风儿,你怎么了?又疼上了?你哪里疼?胸口疼吗?别乱抓,你瞧瞧着身上抓的!”
我给大师哥摁住身子,只能不停乱踢乱蹬——好在约莫一炷功夫,火山口终于停止喷发,剧痛渐渐消散——析得一身汗一身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师哥抱住了我,给我擦着额头的汗,周五等人也给惊动了,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一句话说不出——因为我想起两个多月前山崎让我服下的那丸药,那种叫做“寸相思”的药,山崎说:“不会死!但毒发的时候,会很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有一点痛楚。”
我在他身边两个月,确实没痛过一回,所有的痛都是我带给他的,他没让我感觉一丝半点的痛楚——我甚至以为那丸药只是化去我内功的,可是化除内功跟“相思”有什么关系——直到方才,我才体会到这“寸相思”是什么意思!
太思念一个人,会从心底深处溢出一种痛来,痛到茶饭无心,浑身无力,相思把人切割成一寸一寸,每一寸里都含着无奈与痛楚!
我对陈湘,曾经有过这种思念,可是现在淡得多了;山崎对我,是不是也相思到寸寸成灰的地步?
离开山崎之后,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他,他大概也知道,我对他的爱,远远到不了“寸寸相思”的地步,所以他才让我服下这丸药,体会一下这刻骨铭心的痛楚!
(三二)师徒相见
大师哥看着我,“风儿,你起来!”
我只好从大师哥怀里扎挣起来,就听大师哥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那人给下你的毒?”
悟直身子,点点头道:“风儿该死!”
大师哥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糊涂东西!让人害成这样,你就不长记?临走你都不知提醒我一声要解药——当时若连他一起擒了来,不是什么都解决了?”
我无话可说,只好不言语。大师哥探我的腕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细细查问我中毒的经过,听说我是怕周五落在山崎手里才服毒留下,狠狠瞪了周五一眼;听说这药“不会死,只会痛”——明摆着山崎只是要我一辈子不能离开他身边,骂道:“活该!谁叫你惹上这个冤孽!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我摇摇头,这是头一次发作——算算离我服下药丸那日正好三个月,而发作的时间,是,我上次服药也是晚饭后,就是差不多这时候——这三个月没有一点感觉,是本来就三个月才发作?还是以前该发作时山崎给我先服过解药了?
大师哥让我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他有些特别的举动,我只有苦笑——山崎这人已经特别到极处了,每天晚上都到我这里来让我折磨;后来他在我面前甚至屈身为奴,甘心奉侍——吃的喝的都是他拿过来跟我一起吃的,有的甚至是经过他的嘴私我嘴里——这种古怪至极的亲密,他要我吃什么我都吃下去了!
表面上我为主他为奴,其实所有的事情都照着他的心意来发展——从一开始就是他奔过来拉着我裤脚求我收留,然后婉转承欢、忍痛受责、尽心追随;到后来设计利用、屈身逢迎;直到下毒逼迫、为奴软——我也算糊涂透顶,一步一步落在他手里不能自拔——可是面对这样一个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全身心都奉献给你的人,你又能怎么办?
大师哥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吩咐船连不停,尽快上岸找大夫给我诊治。一平静,结果到第二天吃早饭时心痛又发作起来——也是痛一炷左右,算算时间,恰好和昨晚发作隔了六个时辰。
大师哥见我痛得连声惨呼,满地打滚,心疼至极,抱着我滴下泪来——“这是什么阴损的毒物?竟疼成这样?”——是啊,我挨那些板子棍子打得遍体鳞伤也没吭一声,可是这心痛发作起来,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当天下午到了普陀山,大师哥问我是先上山拜见师父还是立即去城中求医——最后还是决定见过师父再走,以免他老人家悬望;让卢泰周五他们即刻回岸上,重金遍请名医为我诊治。
上山的路上,我请大师哥再痛发时点了我四肢和哑穴,以免我控制不住自己乱喊脉惊动了师父——师父那么大年纪,不能让他老人家再为我担心。
小郡主长高了半头,大老远看见我们就奔下山来,跟大师伯匆匆见了礼,就直接扑到我怀里,怪我这么久不来看她;又问我她爹爹怎么样了——看来璐王爷辞世的消息一直瞒着她。
我不好多说,说要先上山拜见师父,问她师祖的身体如何;云儿说没什么大碍,右脚扭了行动不便,养了这一个多月也好得差不多了。大师哥见她赖在我怀里,让我抱着她走了半天,皱眉道:“云儿,你也这么大了,下来自己走!”
云儿吐了吐舌头,跳下地来。师父大概也听到动静,走到大门外——两年不见,师父须发皆白,有了些老态;我赶紧抢上几步,跪下磕头。师父一把抱住我道:“可算回来了!”又抬起我脸来端详着道:“瞧瞧这又黑又瘦的?落在人手里吃了大亏了吧?”
我低了头道:“风儿该死,丢了师父的脸!”师父叹口气道:“我快入土的人了,脸多一点少一点倒不怕!就怕你们出事——外头江湖险恶,亏得有你大师哥在,”说着话伸手将一边施礼的大师哥拉起来,道:“峋鹤,辛苦你。”又问我:“给你大师哥磕头了没有?听说你出事,可把他急坏了。”
我“噢”了一声,又向大师哥拜下去。师父道:“峋鹤,师父年纪大了,只怕没几年好活了——风儿他,你要多费心。”大师哥道:“师父放心,风儿从小在我家里长大的,我看着他,跟若虚、若谷一样。”
师父拍着大师哥的手,又向我道:“以后对你大师哥要跟对着师父一样,听他的吩咐管教,知不知道?”我连声称是,大师哥的话我自阑敢违背——可是师父,一向谈笑风生万事不萦怀的师父怎么竟托孤一般?两年不见,师父的心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是为我担心才至于此吗?
想到这里,我赶紧岔开话题,“云儿这两年让师父操心了。”提到这小丫头,师父笑道:“你这个徒儿收得好——云儿,练一套拳脚给你师父师伯看看。”
云儿笑道:“师祖整天拿着我献宝一样。”说是说,小马步一扎,立时开练,举手投足倒也似模似样。看来这孩子倒是师父的开心果,师父拉着我的手,边看边跟大师哥指点,甚是喜欢。说着话手碰到我手臂,师父握住一捏,皱眉道:“你多长时间没练功夫了?筋肉软成这样?”
中毒的事既然不打算跟师父说,我低着头不敢吭声。大师哥道:“小师弟被人化去了功力——师父见多识广,可看看有没法子治?”
师父道:“怎不早说?”伸指搭在我腕脉上,半晌道:“脉象有些虚浮,倒没什么大碍——怎么给人化去的功力?”
我看了大师哥一眼,原说不叫师父知道的,怎么又提?只能说是被人下毒,师父听到“寸相思”这个名字,也很是茫然。
这时候云儿练完了一套拳脚,看我们自顾自说话,过来嘟着嘴道:“让人家练,你们又不看?这不耍着我玩儿吗?”
师父一摆手道:“大人有正事要说,你先去自己玩。”云儿腻着我不动,道:“师父好容易回来了,我跟他一起呆着,你们说你们的。”
我正不想师父太担心这件事,笑道:“没什么大事,云儿,你既然学了两年功夫,师父考较考较你。”
我内功虽被化去,眼光见识还在,量云儿初学乍练,我还指点得了她——反正跟她对招也不能真用力气。我们师徒拳来脚往,嘻嘻哈哈的,倒把师父的心思引开了。直到吃了晚饭,看看心痛又快发作,我跟大师哥使个眼,借口劳累回房。
被云儿又缠了半天,刚到我房门口就觉胸口急跳,我直冲进房,叫声“大师哥”,已经栽倒在上。大师哥胼指如风,点中我几处穴道,将我几乎溢出喉咙的惨呼截断——不能叫不能动,便似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底的熔岩奔涌肆虐,我疼得恨不能立时死了,只盼着疼昏过去,偏又怎么也昏不过去,神智清醒地体味着这敲骨吸髓的痛楚,一丝半点都无可逃避。
这一炷的功夫似乎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好容易捱了过去,我就跟洗了个澡一般,连身下的单都已被冷汗湿透——大师哥见我解开穴道浑身又哆嗦了半天,满脸汗泪交流的惨状,一边帮我揉搓,心疼之下又骂了我半天。
既然跟师父提了我中毒的事,大师哥当即禀明师父,说第二天要带我去找名医诊治。师父点头答应,也让我们快去。只悠儿大是不乐意,嫌我刚来就走,我只好推搪说有急事,办完了再回来看她。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毒发时还是被她闯了进来——我正在咬牙苦忍,眼见她小脸由吃惊而害怕,扑过来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大师哥拉开她道:“不是告诉你师父有病,谁让你进来的?”
大师哥子严厉,云儿最怕的是他,给这么当场呵斥,又见我痛苦之极的模样,哭道:“我,我是知道师父要走,来帮他收拾东西。大师伯,我师父怎么了?他怎么会这样?他很疼是不是?师父,你哪里疼?云儿给你揉揉。”
说着话我的疼劲儿也过去了。我以目示意,大师哥给我解开穴道。我喘息半晌,招手让云儿过来道:“师父中了毒,发作时心口会疼,所以才赶着去找大夫医治——师祖年纪大了,今天看见的你不要跟师祖提,免得他老人家担心,知不知道?”
(三三)千里求医
小云儿伸臂抱住我脖子,哭道:“师父,你疼得很厉害,是不是?我爹爹生病时也是后背疼调害,师祖说帮他找了一位大师治病,就快治好了——要不你也去找那位大师治治吧。”
我一笑——看来师父哄孩子的借口不错。点头答应道:“好,大师伯带师父去治病,你这么懂事,师父师伯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好让师父放心!”
云儿含着泪连连点头,看了大师哥一眼,道:“我一定听师祖话,请师父和大师伯放心,赶紧治好了病,早一点回来。”
辞别了师父,下午弃舟登岸,周五卢泰已经请到了三位名医,可是三个人望闻问切了半天,都有些摸不着头莫—有一个自称才疏学浅,炕出病因,当即告辞;另两个你说风邪入体,我说湿热攻心,开的方子除了止痛的一味麻沸散,其他的全然不同。
大师哥放出话来,谁能治好了我的病,白银万两重谢——接下来每天都有几位名医请到,远近有些名气的大夫大大小小请了几十位,诊断结果是百齐放、百家争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种名贵药材我吃了不知多少,每天早晚还是照疼不误,而且由开始每次疼一炷功夫延长到了一刻钟。
眼见得将近十天,我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受一遍这炼狱之苦,我每次虽请大师哥点了我穴道就出去,他不放心我,总是站在一边守着——看我受苦对大师哥来说应该是更大的折磨!几天下来,眼见着我形销骨立,大师哥鬓边几乎全白了。
一天一天过去,我一天比一天绝望。第十天晚上大师哥来跟我商量——“我本来觉得江南才俊之地,说不定有奇才异能之人,可以早日治你的毒,如今看来也是白耽搁。风儿,你疼得这样死去活来,如今师哥也不能再替你拿主意——现下有两条路好走,你自己来选:
一条就是往东北走,一个月后到东瀛,我直接把你送回大将军府;另一条路,就是咱们往东南走,半个月之后可以到大智岛,大智上人是世外高人——璐王当年身患绝症,到了大智岛之后现在身体已好得多了。”
“你说什么?大师哥,你说璐王爷没死?”我大吃一惊,“小郡主,小郡主她说的是真的?”
“璐王没死——当初他患了绝症,又被朝廷猜忌,师父以前跟我提过大智上人避举世外,所以我设计让他诈死埋名去了大智岛——为了骗过朝廷耳目,师哥还当众狠狠打了你一顿!”
“原来王爷真的没死!”我眼泪一下子流下来:“连小郡主都知道,你就不告诉我!”
大师哥歉然:“小郡主那里,是师父后来被她哭闹祷法子告诉她的——好在她一直留在普陀山,消息也不会泄露出去!你就不一样——当时朝廷也不信璐王之死,抓走陈湘不也是为了查问此事?你又心急火燎地赶到京城,我不瞒着你,怎么骗得过朝廷?”
“如果我不赶到京城,只怕师哥就准备牺牲了陈湘,用他的以死相殉来证实璐王爷确实身死吧?”
“风儿!”大师哥看我神情冷淡,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璐王府那么多人,朝廷又监视严密,我不可能顾得了每个人!那个陈湘,确实是我看你的面子才救的——十几万两白银买一条命,你以为我是财神爷?”
“如果我把这十几万两白银还给你,你可不可以不再管我和陈湘的事?”
我这话激怒了大师哥,他扬起巴掌向我脸上击过来。我冷冷看着他,没打算躲——打吧,你教养过我五年,再打一顿恩断意绝,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怪不得你能成为武林盟主,富可敌国!为了达到目标,不相干的人统统可以牺牲!
大师哥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看着我冷冷的眼神,浑身一颤,回手按住了自己心口——“风儿,我冤打过你,我也不喜欢陈湘!你要恨我,也由得你——可是我周峋鹤活了几十年,就算是求名求利,我没干过对不起兄弟朋友的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冷笑,“我不敢恨大师哥——没有大师哥的教养,我十年前就饿死了,打我一顿又算什么?何况这顿打是为了救璐王爷,也不算白挨!我只是求大师哥,既然我是那个牺牲品,陈湘也是——牺牲也牺牲过了,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大师哥黯然摇头:“我放不放过有用吗?风儿,大师哥在你心里算什么——当初为了陈湘,你要死要活,说他的命比你的重要!百般求我救了他!如今为了东瀛那个大将军,你让人家整得死去活来,我拚了命去救你,你为了护着他连解药都可以不要——这人的命也比你的命重要是吗?”
提到山崎,我无话可说。
“师父说我年轻时到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顾峋风,我哪里比得了你?被你爱的人让你捧上了天;那爱你的人呢?你这没爱惜自己,你每天一早一晚在我眼前受这个罪,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师父听见你被困就崴了脚;连小云儿看见你受苦都哭成那样——你在意过吗?你真在意吗?”
我不在意吗?我没有不在意,我对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尽量不伤害,可是,我还是深深伤害了爱我的人,原来大师哥什么都知道——我看了一眼大师哥鬓边的白发,改坐为跪,低下头去。
大师哥看着我:“风儿,我们对你再好,碰到你心里爱的人立刻就变得一钱不值对不对?圣贤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便损毁——你呢?你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你让我们怎么对你放心?因为我们养了你,心疼你,我们就活该倒霉是不是?”
“别说了,大师哥,别说了!风儿知道错了!”我泪流满面,一把抱住大师哥,“风儿真得知错了——这十来天,每次痛发起来风儿都恨不得立时死了,一天这么痛两次,死了要痛快得多——可风儿不敢死!有师父和大师哥在,风儿再疼也不敢自尽!我连剑都不敢配,只怕哪次一时忍不住给自己一剑——大师哥,风儿做错了事,伤了师父和大师哥的心,老天爷已经这样罚我了!风儿再不敢了,师哥就饶了风儿吧!”
大师哥紧紧抱住我,垂泪道:“师哥无能!我一生自负,以为有人有钱就可以无所不能——没想到这毒物如此古怪,诺大的江南竟无人能解!让你受了这十天的罪,如今师哥也没主意了——你自己想想,是去大智岛还是回东瀛?”
“去大智岛吧!既然璐王爷的绝症都能治好,说不定也能治好我的毒。”
“可是,大智上人虽是国手,也未必一定能治你身上的毒!去大智岛要半个月,就是咱们连急赶,至少也要十天!——若是治不好再去东瀛,一来一回最快要一个月;直接去东瀛的话,二十多天就能到!”
我如何不知道每耽搁一天我都会生不如死?可是回到山崎身边——要么我就永远的沉沦下去;要么就是再想法子擒住他换取解药——山崎何等精明,吃过一次亏怎能不严加防备?大师哥再财雄势大,武功高强,顶多七艘船都开过去,几百人怎么跟人家倾国之力相比?何况我们是劳师远征?人家还武鲍良?我就是给山崎困一辈子,我也不能让大师哥冒这个险!
“去大智岛!能治,我只需再捱十来天的痛楚!不能治,也不过比直接去东瀛多捱几天苦——只是要辛苦大师哥!风儿不孝。”我又叩下头去。
大师哥长叹一声,拉起我来,“那就走吧!咱们这就去码头,连出发!”
十天海上疾驶,到了大智岛——方圆数里的小岛,如海上一颗明珠,孤悬海外,翠宜人。周五要采办食水,和我们一同上岛,其余水手奉命只能在近海一里内活动,以免惊扰主人。
见到璐王爷我几乎不敢认了——两年不见,高大魁伟的王爷身形相貌都没什么大变化,可是,就是让人觉得换了一个人!
原来的璐王爷,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我并不比他矮,可是我到了他面前,不由自主就要低头——那种霸气和大师哥的霸气不同,王爷好像是一把宝刀,凌厉而锋芒四射;大师哥则更像一柄长枪,沉静而智珠在握。
可是现在的璐王爷,身上那种霸气消失了,不再给人以压力,反而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散淡的、从容的、如坐风的感觉。
第三部
回来了,回来了
(一)佛度有缘
还没等我上前施礼,璐王爷已疾步过来,满脸喜,叫声“大哥”,向大师哥拜了下去。
大师哥伸手扶住他,两人四手相握良久,大师哥道:“世铨,你的气真好!身体可大好了?最近不吐血了吧?”
璐王一笑,道:“好多了,师父说再修行几年,就可根除了。唉,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大哥可老得多了!这次怎么有空过来?”
大师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又带着风儿求医来了。”
我和周五这才得着功夫跟王爷施礼,璐王爷一把拉住我道:“峋风啊?怎么瘦成这样?方才匆待来,我竟没看出来是你!你这是怎么搞得?”
“劳王爷惦记,峋风身中奇毒,所以大师哥带了我来,求大智上人救命。”
璐王一呆,道:“中了毒?”大师哥道:“世铨,风儿这毒发作起来实在厉害,耽搁不得——大智上人佛驾何处?可否容我们尽快拜见?”
璐王合十道:“大哥来得不巧,师父他老人家,唉,三位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璐王到了林内精舍,在佛前上了,周五忍不住道:“大智上人呢?”
璐王抬手指向佛堂侧面一幅画像,道:“师父在这边!”
画像上是一位身披袈裟,容颜和悦的高僧,一手握佛珠,一手执艾草,眼光中含着悲悯之意。璐王在画像前上了,指着案上供着的一个盒子道:“这是师父的舍利!师父半年前过世了。”
大师哥“啊”的一声,一口血喷在地下,身子一歪,便向前栽倒!我一把抱住,垂泪道:“大师哥!”——大师哥自从听说我被困东瀛,三个多月往来奔波,又为我中毒的事请医延药,劳心劳力!如今千里南来,以为终于可以得见真佛,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哪知千算万算,算不到世事无常,佛驾西归——心力交瘁之下,登时支持不住。
璐王叫声“大哥”,将大师哥身子放平,掐他人中唤醒。大师哥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五也哭道:“小爷,小爷,你的命好苦!”
我从上得岛来,一连见到璐王爷脱胎换骨、大智上人圆寂、大师哥吐血几番变故,震撼之下,自己这毒能不能治倒不觉什么了,劝道:“大师哥,药医不死病,佛度拥人——大智上人尚且难逃一死,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过迟几年、早几年的事,您看开些吧。”
璐王道:“峋风,你大有慧根,我看你也不是早夭之相,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道:“这毒名叫“寸相思”,王爷听说过么?”
璐王爷摇摇头,道:“师父见多识广,可惜——哎,万事有因果,是谁给你下的毒?他那里没有解药么?”
周五爷看着大师哥,哭道:“大龙头,要不,送小爷回东瀛吧?每天这两场煎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师哥点头道:“好,世铨,既然上人佛驾西归,我们也就不扰你清修了!”
我劝道:“大师哥,让五哥送我去吧;您奔波了好几个月,又吐了血,还是跟璐王爷在这里歇两个月,等五哥送我回来再接您。”——山崎是睚眦必报的子,大师哥又是不服软的强人,真冲撞起来,我已经是个废人,大师哥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大师哥不理我,自顾自撑起身子,跟璐王告辞。
我急得跪下,“王爷,您劝劝我大师哥——他身体也不好!”
璐王爷道:“红尘纷扰,大哥何时能放下一切,逍遥世外?”
大师哥叹道:“我就是个劳碌命!这小畜牲一日好不了,我一日炕开。”
璐王叹了口气,道:“峋风这子,不是个没福的,只不过有些情孽痴缠,不用太担心!对了,师父妙手回,这些年活人无数——他老人家把多年行医的心得留下三本手记,让我留给拥人——峋风中了毒,我也不好耽搁你们,你要有心,这三本医经就送给你,看能不能找到解毒的法子。”说着到房中找出三本厚厚的册子,递到我手上。
我双手接过,随便翻开一页,里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治病方法,字迹古雅,怕不有十万字?璐王爷道:“这是先师百年心血所系!我僻居荒岛,空使明珠暗埋——这个交给你,一来你看看能否解你的毒,二来将之带回中土,交付拥之人,将先师医术发扬光大,普救世人疾苦。”
为身称是,将三本手记放在大智上人画像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这才收入怀中。璐王送我们出来,我终于忍不住道:“王爷,大智上人都圆寂了,剩下您一个人——陈湘他,他很惦记您。”
璐王叹了口气,道:“湘儿对医术很留心,子也仁厚,你回去若能遇见他,这三本医经倒可以传给他——不过他既然以为我死了,你也不用跟他提我了。”
我还想再说,大师哥瞪了我一眼,不准我打扰璐王清修。
辞别了璐王,开船北上。白日无事,我和大师哥、周五哥就一人拿着一本医经看——想找找有没有提过“寸相思”这种毒药,结果三大本从头翻到尾,也没有找到这三个字。长日无聊,有些医治的案例,我拇当故事看,不能不佩服大智上人辨识精微,佛口婆心!
又过二十几日,到了东瀛京都南边的码头,船上的食物淡水基本上都用完了,周五哥赶着带人去采办。悟下辞别大师哥——这一回就跟公主和亲一般,摆明了是低头求人来了。大师哥一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曾吃过这种亏?我既为山崎所算,拿药治着我离不开他,这种窝囊事自己扛也罢了——好歹他还恋着我,我又怎能让大师哥跟着上岸去丢人?
大师哥一摆手,道:“送佛私西,走吧!上回来去匆匆,我也看看东瀛的京都风光。”
结果还没进城我们就被阻住了,卫兵问我找谁——我觉得奇怪,我在这里呆了断断续续一年多,以前京都城可不设这些盘查啊,莫非是山崎又行了什么暴政,或是让人追查我?我索告诉他我要找幕府大将军——既然来自投罗网,索撞进网中间,就别兜圈子了!
那卫兵让我等一等,不一刻另有人跟他一起过来,一见我面,怪叫一声,立即招来一队人马将我围住——大师哥一皱眉,问道:“他们说的什么?”我现在能听得懂东瀛话,却越听越是心惊——那将认得我是当初“国中第一勇士”,他称我为“前朝余党”,喝令众人将我当场扑杀!
我跟大师哥说声“快走”,对方人人手执长刀扑过来,大师哥夺过两把刀,递给我一把防身——我二人返身边打边退,心中却实在狐疑:我离开不过两个多月,怎么就成了“前朝余党”?难道山崎恨我不辞而别,给我加上这个罪名,颁下严令一露面就格杀勿论?
可是他是我扶保登上大位的,他又曾当众向我下拜,举国皆知我是他义兄兼师父,就算他恨我要杀我?怎么给我尖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罪名?
大师哥武功虽高,毕竟对付的是几百人的军队,又生怕我吃亏,边打边分心掩护我。我浑身无力,不敢硬碰硬,只能以小巧功夫指东打西,拿刀当剑使,专门刺人要害。眼见大师哥一个对六个,六人此来彼往,他身后两把刀实在是分不出手来阻挡了,我一刀刺入一人背心,另一刀却已阑及围魏救赵,只好狠命向上格去。
我自知手臂无力,若格不开对方久被人将我这只手臂砍下来——可是大师哥对我恩重如山,又是因为我才落到这地步,反正我中了毒就剩下半条命,就算我死在这儿,我也不能让他们伤了大师哥!
(二)赢到尽头
我拚尽全力挥刀而出,双刀一交,“当”的一声大响,对方的刀反震回去,刀尖倒砍在自己脸上,登时重伤倒地。我也顾不上吃惊,和大师哥背靠背边打边跑——向海边退去。
周五一看追兵四围,连忙让船上准备好,向追兵开了一炮,接应我们上船。好在我们的船快,对方调船又需要功夫,划出数里终于摆脱了追兵。
大师哥临上船还擒了一个东瀛武士上来,点了他穴道向我脚下一扔,道:“你审审他!”我正满肚子狐疑,一审这人,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自我走后,山崎越发暴戾,苛政连连,半个月前激起政变,两军征战十余日,山崎派全军覆没——幕府易主,我当然成了“前朝余党”,格杀勿论。
我又追问山崎结果如何,那武士只知道五天前山崎带的军队尽被诛戮,至于他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被俘虏了,至今不得而知。周五也说在码头上采买货物时听说了城里打仗的事,我将结果禀明大师哥,彼此相顾惨然。
大师哥看出我不死心,吩咐船在海上转了两天,我二人又易容从南边一个小码头上了岸,我也会说简单的东瀛语,四处打听山崎的下落——最后证实他死于乱军之中,被天皇处野暴虐无常、乱朝纲”的罪名,幕府大将军也换了新人!(当时是足利幕府末期,权势更迭,被称为日本的战国时代。)
我每天早晚两次毒发,心痛的时间已经延长到两刻钟——新幕府四处搜查前朝余党,大师哥不敢多耽搁,带了我返回码头,没想到码头上正打调害——我们这艘小兵船来往多次,终于被东瀛军发现,周五哥又怕我们回来找不到,不敢远走,数日来追追逃逃,在海上兜圈子。
亏得这船被我整顿训练过,又有弓箭和火铳双重装备,船坚炮利,行动迅捷,倒也没吃什么大亏。我和大师哥回来加入战团,大打一场,终于冲出包围圈,扬帆启航,重返中土。
我肩膀上受了伤,因为我替大师哥挡了一刀,大师哥默默帮我上药包扎,扎敷完毕,却沉了脸道:“你给悟下。”
我屈膝跪下,大师哥道:“你方才想什么呢?”我不敢言语!方才打仗时确实走神了——自从得到山崎的死讯,我就有些神志恍惚,既伤心山崎惨死,又自伤毒发无救——他刚十八岁,子是阴狠暴戾些,如果我不帮他作这个大将军,就不会为那么大,也许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他那样心机深沉,要强好胜,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找到别人帮忙,不达到他的目的不罢休!我、山田先生、他娶回家的公主,都是他斩关夺地的棋子——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可是,赢到尽头又是什么呢?乐极生悲,亢龙有悔,每个人从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再高的楼也有塌的时候——我只是没想到塌的这么快!
山崎就像耀眼的流星,在最灿烂的时候一闪而没!而我依旧留在这世间,一天两次炼狱般的煎熬!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就是因为心中不断萦绕这些问题,对敌时我真的没了斗志——拿我一条命换了大师哥平安脱险就算了!要不是大师哥死命拉了我一把,这一刀就不是斩在肩头,而是颈下了。
周五哥进来禀报,船上有些地方受损,大师哥出去查看,临走向我喝道:“你跪在这里不许动!”
悟了半个时辰,大师哥回来了,问我:“想明白了没有?”
我惨然一笑,道:“任凭大师哥责罚。”大师哥看着我,“告诉我,你方才究竟想的是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说什么?说我了无生趣,当时确实不想活了?这话会把大师哥气死!不说实话,我又不忍心骗大师哥。
正相对无言,舱门又被推开,周五哥端了晚饭进来,道:“大龙头,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大师哥一摆手道:“先拿出去,等会儿再吃!”
周五哥看了我一眼,道:“大龙头,小爷他也奔波劳碌了一天,本来就中了毒,这又受了伤,就有什么过犯,大龙头等他身体好了再罚他吧。”
大师哥道:“他要想不明白,这病好不了。”
周五道:“病哪有一天两天就好的?这毒发作了快两个月了,咱们转了上千里四处求医不也没治好?小爷他就够受罪的了,大龙头何必还这么苛责?”
我鼻子一酸,大师哥罚我我不敢违背,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大师哥眉头一皱,看着周五:“我教训自己师弟,还得问问你是不是?”
周五退了一步,道:“您是大龙头,周五是您的手下,哪杠您的事?可天下事不过情理二字,小爷才二十来岁,这人品、本事就够出息的了——这回他还是为救大龙头受得伤!这回来没奖赏也罢了,不眠不休地又罚跪了半天,还要怎么着啊?”
我眼见着大师哥一拍桌子,怕周五哥吃亏,急道:“大师哥,五哥是因为心疼我,说话失了分寸!他不是有意顶撞您,五哥,你快出去——我做错了事,大师哥罚我是应该的,你别管了,你快出去!”
周五眼泪都下来了,哭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龙头也有儿子,要真是自己儿子在别人手里吃了亏伤成这样,您还能这没依不饶地罚他?”
这话可犯了大师哥的忌讳,我急道:“五哥,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大师哥养大的,他老人家怎么管我也应该!”
周五一抹眼泪,道:“二少东家我们也不是没见过,谁不知道你们俩一块儿玩大的——这倒好,肯干的干得多错的多,不干的倒什么事也没有。我今天反正是捋了虎须了,索这话也不在肚子里头憋着了——大龙头您摸着心口想想,小爷上进不上进?对您孝顺不孝顺?这平民百姓家要修这么个儿子,得求神拜佛了!就失手落在别人手里,难道他愿意吗?虽说严师出高徒,可也别逼得太紧了——上回打成那样,这回又要罚!小爷孝敬您,您就打死他他也一声儿不敢违背——我就是炕过眼了!不说出来我难受!”
大师哥冷着脸道:“你说完了吗?”
周五道:“说完了!我以下犯上,大龙头要怎么罚我,我这就领。”
大师哥点点头,振声道:“来人。”我没想到我上回挨打的事会给大师哥带来这个恶名,看大师哥气得脸铁青——五哥上回为我求情就被打了二十铁锉,这回这么当面顶撞他,只怕更得受重责!
我赶紧爬两步到了大师哥膝前,抓住他手道:“大师哥,五哥是误会了,怪我没跟他说清楚!您看着这几天他费尽心机跟倭寇周旋、保得咱们人船两平安的功劳,饶过他不敬之罪。”
这时候大师哥两名亲随推门进来,道:“大龙头有什么吩咐?”大师哥道:“把周五绑到外头桅杆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我看五哥还要说话,跳起来一把捂住他嘴,道:“大师哥,我去绑他。”赶紧推了他出门,周五垂泪道:“小爷!”我道:“五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你误会大师哥了——大师哥是真心疼我,拿我当亲儿子一样,我这回中毒大师哥差不多老了十年,你那么说会伤他的心。”
周五哭道:“我的小爷——你这民道的人,怎么要受这个罪呢?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
绑好了周五,我回到舱里,见大师哥还铁青着脸,跪下劝道:“天都黑了,大师哥累了一天,先吃晚饭吧,吃完了再教训风儿。饭菜凉了,对胃口不好,”话才说到这里,我已觉出心口突突乱跳——这是心痛发作的前兆,今天又打仗又拌嘴的,不提防窘了毒发作的时候!
我叫声“大师哥”,已疼得弯下腰去——这两个月每到快痛发时我就会躺下让大师哥制住我穴道,不言不动地以免动静太大惊人害己。可是今天大师哥想是被气得狠了,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心痛如绞。
(二)赢到尽头
我拚尽全力挥刀而出,双刀一交,“当”的一声大响,对方的刀反震回去,刀尖倒砍在自己脸上,登时重伤倒地。我也顾不上吃惊,和大师哥背靠背边打边跑——向海边退去。
周五一看追兵四围,连忙让船上准备好,向追兵开了一炮,接应我们上船。好在我们的船快,对方调船又需要功夫,划出数里终于摆脱了追兵。
大师哥临上船还擒了一个东瀛武士上来,点了他穴道向我脚下一扔,道:“你审审他!”我正满肚子狐疑,一审这人,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自我走后,山崎越发暴戾,苛政连连,半个月前激起政变,两军征战十余日,山崎派全军覆没——幕府易主,我当然成了“前朝余党”,格杀勿论。
我又追问山崎结果如何,那武士只知道五天前山崎带的军队尽被诛戮,至于他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被俘虏了,至今不得而知。周五也说在码头上采买货物时听说了城里打仗的事,我将结果禀明大师哥,彼此相顾惨然。
大师哥看出我不死心,吩咐船在海上转了两天,我二人又易容从南边一个小码头上了岸,我也会说简单的东瀛语,四处打听山崎的下落——最后证实他死于乱军之中,被天皇处野暴虐无常、乱朝纲”的罪名,幕府大将军也换了新人!(当时是足利幕府末期,权势更迭,被称为日本的战国时代。)
我每天早晚两次毒发,心痛的时间已经延长到两刻钟——新幕府四处搜查前朝余党,大师哥不敢多耽搁,带了我返回码头,没想到码头上正打调害——我们这艘小兵船来往多次,终于被东瀛军发现,周五哥又怕我们回来找不到,不敢远走,数日来追追逃逃,在海上兜圈子。
亏得这船被我整顿训练过,又有弓箭和火铳双重装备,船坚炮利,行动迅捷,倒也没吃什么大亏。我和大师哥回来加入战团,大打一场,终于冲出包围圈,扬帆启航,重返中土。
我肩膀上受了伤,因为我替大师哥挡了一刀,大师哥默默帮我上药包扎,扎敷完毕,却沉了脸道:“你给悟下。”
我屈膝跪下,大师哥道:“你方才想什么呢?”我不敢言语!方才打仗时确实走神了——自从得到山崎的死讯,我就有些神志恍惚,既伤心山崎惨死,又自伤毒发无救——他刚十八岁,子是阴狠暴戾些,如果我不帮他作这个大将军,就不会为那么大,也许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他那样心机深沉,要强好胜,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找到别人帮忙,不达到他的目的不罢休!我、山田先生、他娶回家的公主,都是他斩关夺地的棋子——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可是,赢到尽头又是什么呢?乐极生悲,亢龙有悔,每个人从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再高的楼也有塌的时候——我只是没想到塌的这么快!
山崎就像耀眼的流星,在最灿烂的时候一闪而没!而我依旧留在这世间,一天两次炼狱般的煎熬!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就是因为心中不断萦绕这些问题,对敌时我真的没了斗志——拿我一条命换了大师哥平安脱险就算了!要不是大师哥死命拉了我一把,这一刀就不是斩在肩头,而是颈下了。
周五哥进来禀报,船上有些地方受损,大师哥出去查看,临走向我喝道:“你跪在这里不许动!”
悟了半个时辰,大师哥回来了,问我:“想明白了没有?”
我惨然一笑,道:“任凭大师哥责罚。”大师哥看着我,“告诉我,你方才究竟想的是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说什么?说我了无生趣,当时确实不想活了?这话会把大师哥气死!不说实话,我又不忍心骗大师哥。
正相对无言,舱门又被推开,周五哥端了晚饭进来,道:“大龙头,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大师哥一摆手道:“先拿出去,等会儿再吃!”
周五哥看了我一眼,道:“大龙头,小爷他也奔波劳碌了一天,本来就中了毒,这又受了伤,就有什么过犯,大龙头等他身体好了再罚他吧。”
大师哥道:“他要想不明白,这病好不了。”
周五道:“病哪有一天两天就好的?这毒发作了快两个月了,咱们转了上千里四处求医不也没治好?小爷他就够受罪的了,大龙头何必还这么苛责?”
我鼻子一酸,大师哥罚我我不敢违背,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大师哥眉头一皱,看着周五:“我教训自己师弟,还得问问你是不是?”
周五退了一步,道:“您是大龙头,周五是您的手下,哪杠您的事?可天下事不过情理二字,小爷才二十来岁,这人品、本事就够出息的了——这回他还是为救大龙头受得伤!这回来没奖赏也罢了,不眠不休地又罚跪了半天,还要怎么着啊?”
我眼见着大师哥一拍桌子,怕周五哥吃亏,急道:“大师哥,五哥是因为心疼我,说话失了分寸!他不是有意顶撞您,五哥,你快出去——我做错了事,大师哥罚我是应该的,你别管了,你快出去!”
周五眼泪都下来了,哭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龙头也有儿子,要真是自己儿子在别人手里吃了亏伤成这样,您还能这没依不饶地罚他?”
这话可犯了大师哥的忌讳,我急道:“五哥,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大师哥养大的,他老人家怎么管我也应该!”
周五一抹眼泪,道:“二少东家我们也不是没见过,谁不知道你们俩一块儿玩大的——这倒好,肯干的干得多错的多,不干的倒什么事也没有。我今天反正是捋了虎须了,索这话也不在肚子里头憋着了——大龙头您摸着心口想想,小爷上进不上进?对您孝顺不孝顺?这平民百姓家要修这么个儿子,得求神拜佛了!就失手落在别人手里,难道他愿意吗?虽说严师出高徒,可也别逼得太紧了——上回打成那样,这回又要罚!小爷孝敬您,您就打死他他也一声儿不敢违背——我就是炕过眼了!不说出来我难受!”
大师哥冷着脸道:“你说完了吗?”
周五道:“说完了!我以下犯上,大龙头要怎么罚我,我这就领。”
大师哥点点头,振声道:“来人。”我没想到我上回挨打的事会给大师哥带来这个恶名,看大师哥气得脸铁青——五哥上回为我求情就被打了二十铁锉,这回这么当面顶撞他,只怕更得受重责!
我赶紧爬两步到了大师哥膝前,抓住他手道:“大师哥,五哥是误会了,怪我没跟他说清楚!您看着这几天他费尽心机跟倭寇周旋、保得咱们人船两平安的功劳,饶过他不敬之罪。”
这时候大师哥两名亲随推门进来,道:“大龙头有什么吩咐?”大师哥道:“把周五绑到外头桅杆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我看五哥还要说话,跳起来一把捂住他嘴,道:“大师哥,我去绑他。”赶紧推了他出门,周五垂泪道:“小爷!”我道:“五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你误会大师哥了——大师哥是真心疼我,拿我当亲儿子一样,我这回中毒大师哥差不多老了十年,你那么说会伤他的心。”
周五哭道:“我的小爷——你这民道的人,怎么要受这个罪呢?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
绑好了周五,我回到舱里,见大师哥还铁青着脸,跪下劝道:“天都黑了,大师哥累了一天,先吃晚饭吧,吃完了再教训风儿。饭菜凉了,对胃口不好,”话才说到这里,我已觉出心口突突乱跳——这是心痛发作的前兆,今天又打仗又拌嘴的,不提防窘了毒发作的时候!
我叫声“大师哥”,已疼得弯下腰去——这两个月每到快痛发时我就会躺下让大师哥制住我穴道,不言不动地以免动静太大惊人害己。可是今天大师哥想是被气得狠了,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心痛如绞。
(三)重见陈湘
我疼了近两个月,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有了准备,想尽力维持着尊严,别再翻滚惨呼,可没多久就忍不住了!大师哥冷着脸看着我,并没有动手制住我维护我尊严的意思。我眼泪滚滚而落——我已经是个武功全失的废人,这么一天一天地死捱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不忍伤你的心,这每天两次炼狱之苦到何时才是尽头?如今你既不在意我了,我还捱这份苦楚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头陡然一阵轻松——活得这样辛酸苦楚,死亡的安宁祥和像个天使一般在向我招手。我翻到大师哥身边,一把撤出他腰间长剑,便向自己颈中刎去。
大师哥叫声“风儿”,伸手来夺我的剑,我不知怎么力大无穷起来,两个人纠缠了好半天,最后大师哥还是一指戳中我右边肩井穴才算把剑夺了过去,气得狠命一甩,长剑直插到舱顶横梁上,兀自颤动不休。
大师哥看着我在地下辗转汪,抬脚踢中我左腿穴道——我左肩受伤,左腿右肩受制,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只有右腿能活动,屈了膝狠命乱踢乱跺。大师哥拎起一根棍子向我扫过来,我抬腿一踢,就听“喀啦”一声,棍子断成了两截!
大师哥待我痛劲儿过去,躺在地下喘息的时候,向我道:“风儿,看见了吗?你说你内力尽失,可是没了内力这棍子是怎么踢断的?”
我不一呆,是啊,方才我跟大师哥夺剑的时候好像力气也不小!还有上次有人在背后砍大师哥,被我硬碰硬震了回去——难道我的力气并没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哥狠狠盯着我,看我一脸迷茫,道:“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内力没有了?”我回忆以前:“我服了那毒丸的当晚力气还很大(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晚四十戒板打得山崎屁股肿了好几天),第二天再练拳就觉得身上跟抽了筋一般,感觉不到一点内息流转,还尽日全身酸软——我一直以为内力被化去了。”
大师哥皱眉道:“我记得快到普陀山你第一次毒发的时候,我摁住你也了好大的力气,后来一直制住你穴道,反而不觉什么了——这样看来,这毒药并没有化去你的内力,只是让你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
让我感觉自己全无内息,我自然也不敢跟别人轻易动手——山崎这人古怪,用的毒药也这般古怪!我只要在他身边,自然也没人敢轻易启衅;而我被他缴了兵刃利器,以为自己连个普通侍卫也打不过,也就不敢逃走——幸亏他只是一心防备我这“国中第一勇士”!没想到人外有人,我大师哥是南武林盟主,自有法子隔了海救我回去!
这一证明我不是废人,我精神一振!大师哥看出我眼中恢复了生气,微微一笑,道:“这回不想死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大师哥,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大师哥道:“糊涂东西!你就是恨我打你罚你,你也该想想师父他老人家,你一死百了,师父八十岁的人,白发送黑发,你这不是催老爷子的命吗?”
我惭愧得无以复加,道:“是,风儿糊涂,请大师哥重重责罚!”
大师哥道:“我还敢责罚你?这就被人家骂我亲的后的不一样了!亲儿子我就打死他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管教你两回就落一大堆不是。”
我听出大师哥话风里已经不生气了,想想五哥那些话未免让师哥心寒,过去抱住大师哥的腿——如今千言万语赔罪也没用,我唯有贴着身子乞怜:“风儿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才做出这糊涂事来,大师哥要真疼我,下回还是点了风儿穴道吧——我疼起来真管不住自己,风儿没爹没娘的,大师哥要再不管,索就一剑处死了我还干净!”
大师哥叹了口气,搂住我道:“风儿!师哥知道你的苦!相信大师哥,别灰心!中土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地,一定有人有法子把你的毒治好!”
船上日长无事,我既然武功还在,便恢复了每天早上练拳习剑的习惯——想想自从半年前服了毒丸浑身无力,以为练功夫也没用,这半年筋肉也养懒了,上回师父一碰就觉出我没练功,可见功夫是要日日修炼的。反正每日无事,我除了早上半个时辰早课外,午前午后又各加了半个时辰练功。
虽说练了也没感觉,手臂和腿脚就跟几节木头似的,二十多天练下来,四肢和肩背的筋肉又逐渐硬起来。
船到了岸,大师哥的手下禀报,旁的我也不在意,就听见说有位陈湘陈公子半个月前曾来找我,等了我两天不见回来又走了。
陈湘来找我?他在江南!我赶紧问:“陈湘还说什么没有?他现在哪里?”
那人告诉我,这位陈公子是听说我中毒求医的事,所以过来探望我,说他这两个月随学政大人江南督学,我要找他,只要打问学政杨大人到了哪里就去哪里找就行了。
我懵懂懂,一问才知道这两年我飘玻外,先皇去年龙驭宾天了,换了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估计陈湘颇有才名,所以又得重用。
至于学政大人驾幸何处,那简直出去一问便知——这个月是秋闱的日子,江南学风鼎盛,才人辈出,学政大人驻跸杭州府。
杭州是江南最繁华之处,大师哥本来也说带我到杭州求医的,我简直一天也等不得,自告奋勇打前站,几百里路骑马直赶过去。第二天晚间到了杭州城外。
不是不想再赶这三十里路进城,而是又到了我毒发的时候,必须赶紧找个地方住下。
我一边吩咐人进城去找陈湘,一边奔进客房,大师哥还没过来,周五哥怕我有事,成日跟着我。我自己封了哑穴和左臂双腿穴道,躺下等着心痛过去。
陈湘进来的时候,周五哥正给我按摩解穴——他练的都是外功,点穴解穴之法他不会,我自己能点中自己,但点穴之后经脉受制,便无法自己解开。周五哥见过大师哥给我解穴点的都是哪些地方,揉捏半晌才把我哑穴解开,我便指点着他继续解开我四肢。
两年不见,陈湘又长高了一截,脸也丰润了。问清了我怎么回事,从身边取出个盒子道:“我来吧。”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是里面自有一种令人折服之气,周五哥搞得满头大汗,我的左臂还是抬不起来——这也是因我中了毒,经脉里有没有气息流转我丝毫感觉不到,自然也没法子有的放矢地指点——陈湘从盒中取出两枝金针,在烛火上一烧,向我几处穴位上刺了片刻,我当即站了起来。
周五哥大是折服,对这位文文弱弱的“陈公子”立时敬重起来,捐倒水请上座。我道声:“五哥,他不是外人,您歇着去吧。”上去一把抱住陈湘,怎么也不愿放开——这样九死一生、历尽劫波才相见,我是再也不能让他离开我了。
陈湘身子一僵之后,也就抱住了我,见我半天也没有撒手的意思,柔声道:“峋风,你让我把针放下。”
我松开了他,笑道:“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陈湘一笑,道:“我在王府时因王爷身体不好,就开始钻研岐黄之数;这针灸术还要谢你呢。”
我奇道:“怎么?”陈湘道:“你忘了,你曾经传过我以内息吐纳调理身体的法子,经脉穴位还都是你教我的呢?后来发配到役所,承你托人照应,我没受什么罪,倒在里面结识了一位针灸世家的朋友——这针灸术就是他教我的。”
我喜道:“那你就是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太好了!”我们就是求医来的,他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倒不要紧,既然他是大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往来,大师哥总不能不许我看大夫。
陈湘道:“我听说你中了奇毒,周盟主重金求治,去正你一回,说你南下符医去了。治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是没人知道这毒怎么解——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一早一晚疼两回,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五)娶妻生子
这一来大师哥对陈湘也不能不信服,他离家好几个月了,为了我千里求医,如今交到陈湘手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当天安置我进城住下,又给了我两千两银票,便启程回南。我想起在福州“恒丰”银号还存了近两万两银子,字据都在周若谷那里,禀明大师哥让他取回,大师哥反给了我一巴掌。
周五哥多年出海,孤身一人,我中毒未解,每天早晚还要昏迷半个时辰,他便禀明大师哥要跟着照顾我,不再出海了。大师哥也知道他看着我跟自己孩子似的,他又不像胡三爷有案底上不得岸,也就答应他,另调别人去掌船。
午饭后送了大师哥出城,我去杭州府打听了一下,说学政大人今天去了湖州,今晚说不定住在那边不回来了。我跟周五哥一商量,索退了房间,也往湖州那边去。眼瞅着天越来越晚,我不敢再耽搁,找了个客栈住下——看来今天事情太多留下陈湘了,他要不能及时赶回来,我只好再硬捱一回。
直到我坐在上,已经准备自封穴道了,陈湘和周五哥才匆匆赶到。陈湘看我已捂住了胸口,道声:“对不起”,快手快脚地为我施针。
我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向他道:“看来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陈湘习惯了我这种说法,倒也不再脸红,慢慢将针盒收拾起来,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我笑道:“原来老天爷是派你来救我的啊,早知道我早找你去了,也省得受这几个月的罪。”
周五哥道:“陈公子,您这么急匆匆地离开,杨大人不会怪罪吧?”这一说我也想起来,道:“没想到你这么忙——你职司是什么?这么晚还不得休息?”
陈湘道:“最近秋闱事情多,好在江南也走得差不多了,等回了京就好了——杨大人不是刻薄人,当值都是有点的。这几天我会尽量想办法早回来,你放心。”
我一笑,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也疼习惯了,偶尔疼一两回也没什么。还没吃饭吧?赶紧吃完你也早点休息吧。”
吃完饭陈湘却还是不肯休息,拿出那几本医经来研究——我知他子执拗,何况也是为了早一日根治我的毒,也不好多扰他,只能在一边温了茶汤给他预备着,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用功。
自此我每天就跟着学政大人的脚踪转,好在江南山温水软,景可观;晚上陈湘也总是赶着点回来给我施针,吃完饭还要看书到二更天才休息——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白天盼着他,晚上守着他,静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偶尔给他递一杯茶,揉揉肩膀和脖子——那是一种平静的幸福。
可是这平静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这天晚上陈湘又一次急匆匆赶回来时我心痛已发,醒来时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人看我醒了,又问了我间,这才离开——吃晚饭时陈湘告诉我,他几次晚宴时提前离席,终于被杨大人发觉,他辞以家中有病人,所以杨大人打发了个管家来探看。
自此以后每天陈湘都能按时回来了;杨大人甚至特别关照,无论到哪里给陈湘安排的都是两间房,我和周五哥可以跟他一起住,方便照料。有一晚对着机会,杨大人居然过来看我。
当时我正在院中练剑——中人多眼杂,白天我不便舞刀弄剑,便趁着早晚无人时习练。若是没中毒时,我绝不会任人走到我十丈之内还没发觉,可是如今各处感都不灵便,甚至练拳练剑也不过是活动手脚,我内息并无任何感觉。所以直到杨大人鼓起掌来,我才收手回头。
院中灯光不明,隐约可见是个徇徇儒雅的长者。陈湘闻声出来,叫声“大人”,躬身施礼,又将我介绍给杨大人。杨大人拉着我到房里,看看陈湘摊在案上的书,喜道:“竹声,我早听说有人一大早起来练剑,原来便是你的同伴——闻鸡起舞,秉烛读——都说人以群分,你两个年纪轻轻,都不肯懈怠,好,好得很。”
彼此交谈一回,杨大人爱屋及乌,见我会武功,便问我愿不愿意去雅谋个差事,他可以代为介绍。我忙以身染重疾逊谢了,杨大人才知道染病的是我,不免嗟叹一番。
不一日到了京城,陈湘就在杨大人府后不远赁了个小院居住,说东厢房还空着,我和周五哥可以一起住。直等到他家门前了,陈湘才看着我道:“峋风,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家里,我有儿子了!”
“啊”?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我思前想后,从来没想过他会成了家!是啊,像陈湘这样才貌双全,人物出众,娶生子是最正常不过的吧?他原本喜欢璐王爷,璐王爷也去世两年多了(王爷诈死的事不让我告诉他),他现在像世间每一个成年男子一样,有份体面的差事,娶个漂亮的老婆,生了个可爱的孩子!
我凭什么以为他会为我守身如玉?两年多的时间,我曾经有过和山崎那样毒药一般的爱情,他为什没可以娶生子?——怪不得我告诉他我跟别人的情孽纠缠时他那样淡然,他甚至没问过我那人是男是!这一个多月我们一直是一间房两张,他跟我虽然亲近,却从阑涉亵语;他一身正气,我也不敢亵渎他——原来,原来他早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我呆立门前,不知何时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我应该转身就走吧?可是我连转身离去的勇气也没有——恨他吗?我有什么理由恨他?他欠我的吗?我费尽心机把他救出监牢,他不也兢兢业业为我医毒吗?恨他不早告诉我有家室的事?我和山崎的事他不也没问吗?璐王爷在世我不也瞒着他吗?我不告诉他璐王爷还活着,私心里还不是为了让他忘掉那段情吗?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地淡忘了,他那样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从小就是别人效法的标准,曾经的一段孽缘,不过是当时年少衫薄的轻狂;他还是回归到行为世范的循规地——留在那一场少年迷梦里的,是我!
思绪纷飞中我看到一个孩子叫声“爹爹”,飞扑到陈湘怀里,门前一个干净利落的人道一声“爷回来了”,接过陈湘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款客入门。
陈湘拍拍那孩子的背心,拉着他道:“这就是顾叔叔。”那孩子喜道:“就是给我买那些好东西的顾叔叔?”陈湘道:“是啊。”那孩子又扑进我怀里,抱住我道:“顾叔叔,你可来了,我早想见你了!”
我下意识地抱起孩子,看着陈湘——我什么时候给孩子买过东西?我哪知道你有孩子?难不成我从南洋买的那些小玩意你都给了这孩子了?所以这小娃娃才跟我这么亲?
陈湘抱歉地跟我赔笑,说这孩子叫小睿——小娃娃浓眉大眼,生得虎头虎脑,抱起来得有五六十斤。当着孩子我当然不能戳破他的谎言,直到抱着孩子进到房里,我忽然回过劲来——不对啊!这孩子怎么也有四五岁了,我跟陈湘分手才两年多,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然后我听见陈湘叫那人为“吴嫂”,细看那人将近三十了,显然不是他子。陈湘打开礼物,里头不少各糖果,小睿乐得哇哇大叫,吃个不亦乐乎。陈湘还给吴嫂带了两块江南的衣服料子,吴嫂也甚是欢喜。周五哥喜欢孩子,翻出在无锡买的两个大阿福的娃娃,逗得小睿又笑又叫。
我见陈湘乐呵呵地看着孩子,问道:“嫂子呢?怎不请出来容我见礼?”陈湘脸一红,摇摇头道:“她不在这里,我回头跟你说。”
我满心狐疑,趁着陈湘给我们安排房间,指挥周五哥和吴嫂布置东厢房,我抱起小睿,问道:“小睿,你妈妈呢?”小睿浑不在意,道:“妈妈飞到天上去了。”这是什么话?难道孩子的母亲过世了?于是我又问:“你见到你爹爹以前,和谁住在一起?”
小睿想不起来,我提醒,“你最喜欢妈妈什么?”——小孩子幼时总是跟着母亲的吧!小睿道:“我最喜欢在船上玩,摇啊摇啊。嬷嬷说妈妈飞走了,爹爹会来接我,后来爹爹就来接我了——可是这里也没有船。”
这孩子好像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这可奇了?陈湘这两年在京城,再往前两年一直在璐王府,这孩子已经不是跟着他了,难道也不是跟着妈妈长大的?——“在船上玩”?北方水面很少,除非是江南水乡!陈湘是江南人,我忽的心底一沉——难道,难道这竟是婉玉的孩子?
(三)重见陈湘
我疼了近两个月,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有了准备,想尽力维持着尊严,别再翻滚惨呼,可没多久就忍不住了!大师哥冷着脸看着我,并没有动手制住我维护我尊严的意思。我眼泪滚滚而落——我已经是个武功全失的废人,这么一天一天地死捱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不忍伤你的心,这每天两次炼狱之苦到何时才是尽头?如今你既不在意我了,我还捱这份苦楚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头陡然一阵轻松——活得这样辛酸苦楚,死亡的安宁祥和像个天使一般在向我招手。我翻到大师哥身边,一把撤出他腰间长剑,便向自己颈中刎去。
大师哥叫声“风儿”,伸手来夺我的剑,我不知怎么力大无穷起来,两个人纠缠了好半天,最后大师哥还是一指戳中我右边肩井穴才算把剑夺了过去,气得狠命一甩,长剑直插到舱顶横梁上,兀自颤动不休。
大师哥看着我在地下辗转汪,抬脚踢中我左腿穴道——我左肩受伤,左腿右肩受制,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只有右腿能活动,屈了膝狠命乱踢乱跺。大师哥拎起一根棍子向我扫过来,我抬腿一踢,就听“喀啦”一声,棍子断成了两截!
大师哥待我痛劲儿过去,躺在地下喘息的时候,向我道:“风儿,看见了吗?你说你内力尽失,可是没了内力这棍子是怎么踢断的?”
我不一呆,是啊,方才我跟大师哥夺剑的时候好像力气也不小!还有上次有人在背后砍大师哥,被我硬碰硬震了回去——难道我的力气并没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哥狠狠盯着我,看我一脸迷茫,道:“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内力没有了?”我回忆以前:“我服了那毒丸的当晚力气还很大(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晚四十戒板打得山崎屁股肿了好几天),第二天再练拳就觉得身上跟抽了筋一般,感觉不到一点内息流转,还尽日全身酸软——我一直以为内力被化去了。”
大师哥皱眉道:“我记得快到普陀山你第一次毒发的时候,我摁住你也了好大的力气,后来一直制住你穴道,反而不觉什么了——这样看来,这毒药并没有化去你的内力,只是让你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
让我感觉自己全无内息,我自然也不敢跟别人轻易动手——山崎这人古怪,用的毒药也这般古怪!我只要在他身边,自然也没人敢轻易启衅;而我被他缴了兵刃利器,以为自己连个普通侍卫也打不过,也就不敢逃走——幸亏他只是一心防备我这“国中第一勇士”!没想到人外有人,我大师哥是南武林盟主,自有法子隔了海救我回去!
这一证明我不是废人,我精神一振!大师哥看出我眼中恢复了生气,微微一笑,道:“这回不想死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大师哥,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大师哥道:“糊涂东西!你就是恨我打你罚你,你也该想想师父他老人家,你一死百了,师父八十岁的人,白发送黑发,你这不是催老爷子的命吗?”
我惭愧得无以复加,道:“是,风儿糊涂,请大师哥重重责罚!”
大师哥道:“我还敢责罚你?这就被人家骂我亲的后的不一样了!亲儿子我就打死他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管教你两回就落一大堆不是。”
我听出大师哥话风里已经不生气了,想想五哥那些话未免让师哥心寒,过去抱住大师哥的腿——如今千言万语赔罪也没用,我唯有贴着身子乞怜:“风儿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才做出这糊涂事来,大师哥要真疼我,下回还是点了风儿穴道吧——我疼起来真管不住自己,风儿没爹没娘的,大师哥要再不管,索就一剑处死了我还干净!”
大师哥叹了口气,搂住我道:“风儿!师哥知道你的苦!相信大师哥,别灰心!中土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地,一定有人有法子把你的毒治好!”
船上日长无事,我既然武功还在,便恢复了每天早上练拳习剑的习惯——想想自从半年前服了毒丸浑身无力,以为练功夫也没用,这半年筋肉也养懒了,上回师父一碰就觉出我没练功,可见功夫是要日日修炼的。反正每日无事,我除了早上半个时辰早课外,午前午后又各加了半个时辰练功。
虽说练了也没感觉,手臂和腿脚就跟几节木头似的,二十多天练下来,四肢和肩背的筋肉又逐渐硬起来。
船到了岸,大师哥的手下禀报,旁的我也不在意,就听见说有位陈湘陈公子半个月前曾来找我,等了我两天不见回来又走了。
陈湘来找我?他在江南!我赶紧问:“陈湘还说什么没有?他现在哪里?”
那人告诉我,这位陈公子是听说我中毒求医的事,所以过来探望我,说他这两个月随学政大人江南督学,我要找他,只要打问学政杨大人到了哪里就去哪里找就行了。
我懵懂懂,一问才知道这两年我飘玻外,先皇去年龙驭宾天了,换了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估计陈湘颇有才名,所以又得重用。
至于学政大人驾幸何处,那简直出去一问便知——这个月是秋闱的日子,江南学风鼎盛,才人辈出,学政大人驻跸杭州府。
杭州是江南最繁华之处,大师哥本来也说带我到杭州求医的,我简直一天也等不得,自告奋勇打前站,几百里路骑马直赶过去。第二天晚间到了杭州城外。
不是不想再赶这三十里路进城,而是又到了我毒发的时候,必须赶紧找个地方住下。
我一边吩咐人进城去找陈湘,一边奔进客房,大师哥还没过来,周五哥怕我有事,成日跟着我。我自己封了哑穴和左臂双腿穴道,躺下等着心痛过去。
陈湘进来的时候,周五哥正给我按摩解穴——他练的都是外功,点穴解穴之法他不会,我自己能点中自己,但点穴之后经脉受制,便无法自己解开。周五哥见过大师哥给我解穴点的都是哪些地方,揉捏半晌才把我哑穴解开,我便指点着他继续解开我四肢。
两年不见,陈湘又长高了一截,脸也丰润了。问清了我怎么回事,从身边取出个盒子道:“我来吧。”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是里面自有一种令人折服之气,周五哥搞得满头大汗,我的左臂还是抬不起来——这也是因我中了毒,经脉里有没有气息流转我丝毫感觉不到,自然也没法子有的放矢地指点——陈湘从盒中取出两枝金针,在烛火上一烧,向我几处穴位上刺了片刻,我当即站了起来。
周五哥大是折服,对这位文文弱弱的“陈公子”立时敬重起来,捐倒水请上座。我道声:“五哥,他不是外人,您歇着去吧。”上去一把抱住陈湘,怎么也不愿放开——这样九死一生、历尽劫波才相见,我是再也不能让他离开我了。
陈湘身子一僵之后,也就抱住了我,见我半天也没有撒手的意思,柔声道:“峋风,你让我把针放下。”
我松开了他,笑道:“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陈湘一笑,道:“我在王府时因王爷身体不好,就开始钻研岐黄之数;这针灸术还要谢你呢。”
我奇道:“怎么?”陈湘道:“你忘了,你曾经传过我以内息吐纳调理身体的法子,经脉穴位还都是你教我的呢?后来发配到役所,承你托人照应,我没受什么罪,倒在里面结识了一位针灸世家的朋友——这针灸术就是他教我的。”
我喜道:“那你就是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太好了!”我们就是求医来的,他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倒不要紧,既然他是大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往来,大师哥总不能不许我看大夫。
陈湘道:“我听说你中了奇毒,周盟主重金求治,去正你一回,说你南下符医去了。治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是没人知道这毒怎么解——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一早一晚疼两回,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四)金针截穴
周五哥道:“怎么没大碍?陈公子,我们小爷说得轻巧,这疼起来是要命的——但凡他能忍住,也不用点了哑穴和全身穴位死捱了。要不我们大龙头能急成那样?你看看可怎么能给他治好了?”
陈湘点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就问我怎么中的毒,毒药是什么名字,发作起来有哪些症状。我脸一红,道:“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这两年,在外头惹上些情孽纠缠——不是我有意去惹人家,是别人,”
陈湘微微一笑,道:“高大俊朗的顾大侠只想救死扶伤,结果别人要以身相报?!”
“哎哟,要不你是江南第一才子呢——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他怕我离开他,就给我下了这个毒,一开始浑身酸软无力,我以为他就是废去了我的武功软着我——后来大师哥把我救出来,一个来月之后就开始心口疼,一天疼两次,最初只疼一炷功夫,耽搁了两个月,现在一次得疼两刻钟了。”
陈湘听我说完,皱眉道:“这也是个痴人,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用这等恶毒的法子,就是留住了人,只怕也留不住心——伤人害己,何苦来哉!你大师哥带你又出洋,是不是去找这人要解药了?怎么还是没解呢?你又使子了?”
我苦笑:“当着我大师哥,我敢使什么子?他自己多行不义,死于兵乱了——我们只好回来,还好又碰上了你。”
陈湘道:“碰上我也未必好到哪儿去,我只能答应尽力,那么多名医都没办法,我也不敢说就能治。”
“没关系,你慢慢治,你治一辈子,我跟着你一辈子。”
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声音,我腾身站起:“我大师哥来了。”回头向陈湘道:“我大师哥子严厉些,人很好的,你”陈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说着话大师哥已进了门,我抢过去施礼,道:“大师哥,这就是陈湘。他会针灸,”
我正不知怎么介绍陈湘才能让大师哥接纳他,陈湘已从我身后转出来,向大师哥拜了下去。
大师哥闪身避开,道:“陈公子是京城上差,学政大人眼前红人,周某一介草民,受不起这等大礼。”
陈湘道:“陈湘当初落难,幸蒙周盟主搭救,才留迭!大恩不敢言谢,盟主是前辈,还请上坐,容陈湘行礼。”
大师哥看了我一眼,声也平和多了,进来坐下道:“当初是风儿死活要救你,你要谢,谢他吧。”
陈湘仍是向他拜了一拜,道:“是,峋风跟我说了,多蒙周盟主仗义疏财,再造之恩,陈湘不敢忘了。”
锡去扶起陈湘,他这样屈身从人,我拉住他的手深深一握,以示感激,道:“大师哥,陈湘会针灸,方才大师哥没过来,多亏他为我施针解穴。我正跟他说我中毒的事,看他能不能有办法。”
大师哥道:“陈公子素有才名,原来还能医毒?”这件事也太凑巧,难怪大师哥不信。
陈湘道:“不敢说一定能医,但峋风跟锡命的交情,我一定会尽力。”
他言语诚恳,大师哥和他对视半晌,见他眼神清清朗朗,点点头道:“好,那就有劳你——只要能治好风儿的病,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当晚陈湘就留下,大家一起吃晚饭——互道这两年的经历,原来新皇登基,启用一班新贵,薛奕升了工部侍郎,钱茂卿在刑部混得也不错,特别关照陈湘,将他推荐到学政杨大人门下作师爷——以他的才华,很快成了杨大人的左右手。他也就是吃亏在曾被逐出家族、背了个“德行有亏”的案底,不能再考功名;其实宾主相得,杨大人对他青眼有加,可谓言听计从。
我见了陈湘,已是胸怀大畅,听说他又学有所用,更是代他喜欢,要了酒来为他庆贺。陈湘本来就不爱说话,在大师哥跟前更是谦下恭敬,并不张扬;大师哥虽不苟言笑,见他坦荡知礼,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了。
周五哥本来给我要的就是双人间,估计是为了方便照顾我。现下陈湘来了,当然我们两个一起住。吃完饭再洗完澡天就不早了,我借着酒兴,又问他我在南洋买的东西他收到没有,拉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直过了三更天才睡。
第二天当然就起晚了,我刚洗漱完便觉心口突突乱跳,加上大师哥和周五哥一起进来,吓了陈湘一跳。我怕他看见害怕,挥手赶他道:“你出去。”依旧自己封了穴道,躺下硬捱。
我自己只能封住哑穴、左臂和双腿的穴道,这阵子捱痛捱得也有了经验,即使右手能动,我也是抓着板或大师哥的手,不再乱抓乱动。陈湘头一次看我心痛发作,一开始吓得退了一步,后来看我痛楚难当的神情,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峋风!”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隐隐听得他跟大师哥说话,说的什么我已无心辨别。剧烈的疼痛中模模糊糊眼前有金光一闪,所有疼屯感觉一下子中断。
再次恢复意识时疼痛已过去。我睁开眼睛,正看见大师哥喜不自胜的神——“我也试过点他黑甜睡穴,可还是会疼醒过来。没想到你这法子倒管用。”陈湘接口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根本治标不治本!我也不知道他这毒怎么解,不过先让他觉不出疼来罢了。”
就听大师哥道:道:“能让他觉不出疼就是大功一件了,这两个月,可苦了他了——对了,我们去海外求医,得了几本医经,我们也炕大懂,我给你拿过来,你看看对治他的病有没有好处。”说完转身出去。
陈湘看我醒来,向我一笑,道:“不疼了吧?”我扯着他过来,伸臂揽住他的腰紧紧抱住,陈湘一挣不脱,低声道:“周五哥还在呢,你放开我。”我从他身侧望过去,正看见周五哥悄悄出门;不过想起大师哥随时可能进来,不敢太放肆,只好放开他,指指自己的嘴。
陈湘才想起我穴道还都封着,拿起金针先给我解开哑穴,我看他左手背上一片青紫,拉过来道:“这是怎么了?”陈湘看了我一眼,道:“你还说?让你掐的!”我“啊”了一声,想起方才心痛发作时曾握住他的手,我疼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竟是捏伤了他,不住拉住他手连连摩挲。
门声一响,陈湘手一抽转过身去,大师哥已进蹬来,把大智上人那三本医经递给他道:“小陈大人,你看,就是这个,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陈湘能治我的毒,大师哥对他的态度立即就不一样了。
陈湘双手接过,道:“盟主,我跟峋风是好兄弟,您别这么客气,还是叫我名字吧。”大师哥一愣,我接口道:“他的字是“竹声”,大师哥也直接叫他竹声好了,”才要说璐王爷当年都是这么叫他,后来想起一提璐王未免又惹陈湘伤心,改口道:“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您张口“大人”闭口“大人”的,他受不起。”
大师哥道:“这个,有谮了,竹声,那你也别叫我周盟主了,跟着风儿,叫我一声大师哥吧。”陈湘应一声“是”。这一下把我乐得——不叫“大哥”叫“大师哥”,大师哥终于默认了他跟我的关系了。
陈湘还要当值,匆匆吃了两口饭进城,我问清学政大人驻跸之处,告诉他我今天便进城,找离他最近的客栈住下,好方便他过来。
细问大师哥我才知道,陈湘是看我突可当,便以金针截穴之法——其实就是把我扎昏过去,让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度过这两刻钟。以前用过麻沸散、大师哥也点过我睡穴,都挡不住这剧痛,没想到陈湘小小年纪、竟能以针灸术截穴止痛——大师哥最炕过的就是我这一天两次剧痛钻心,如今至少不那么难受了,至于解毒的法子,来日方长,让陈湘慢慢钻研好了。
(六)课己收徒
我回想起当初在海宁陈家听陈豪夫说过的婉玉和陈湘的事——若按照小睿的年纪,四年以前陈湘十六,当时婉玉的丈夫已死了三年,难道是那时年少无知做出事来?要说婉玉耐不住寂寞,丈夫死了五年,陈家男丁数百,怎么茎赶着陈湘回去这两个月才出事?
以陈湘那认死理的子,他心里有了璐王哪里还有旁人?就出事也多半是在认识璐王爷之前!婉玉生下小睿,当然没法子自己养,所以要托给旁人在乡下抚养——陈湘回陈家那两个月她多半是去跟陈湘叙旧,把有孩子的事告诉了他,所以陈湘才甘心受族规严惩,从牢里出来之后又悄悄接了孩子到京城来定居。
小睿哪肯消停,缠着我带他去划船——这京城中倒有海子,可那是皇家地!京城附近的河呀湖的也都是宦人家的园林,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要划船除非出城上百里才有野渡,没有一天回不来,难怪陈湘没法子带他去玩——我索无事,哪天就带他去玩上一整天。
小睿听我答应,越发跟我亲近非常。陈湘安排完了,见孩子跟膏药一样缠着我,笑道:“小睿,顾叔叔本事大得很,你不是想学本事以后当大英雄吗?你跪下求顾叔叔收你当徒弟,跟他学功夫好不好?”
小睿兴高采烈,正不知怎么讨好我,立刻跪下拜师。我看了陈湘一眼——这孩子的身世你还没跟我交代呢,你带我回阑是为了给你儿滓师父的吧?
陈湘看我并不言语,神一正,道:“峋风,小睿虽然顽劣些,也还不笨——你看着咱们多年的交情,费心教导他些吧。”说着向我一揖到地。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这是你的儿子,不管你和谁的儿子,我还能不管他吗?我跟你再好也生不出儿子来,能有个儿子也好!
陈湘大喜,道:“小睿,跟师父磕头。”小睿磕了四个头,我抱了他起来。小睿道:“师父,咱们明天就去划船吧?”
“明天啊?明天阑及——要去划船,咱们得赶好远的路;明天咱们先去买马,师父先教你骑马。”
听说还能骑马,小家伙更喜得无可无不可,偎在我怀里又说又笑——这孩子聪明伶俐,又跟我如此亲近,既然是陈湘的儿子,我也不由真心喜欢起来。管他妈妈是谁呢?反正也死了,我跟个死人吃什么醋?
小睿这顽皮劲儿跟我小时候也有一拼,我本来也是好动不好静的子,陪着他打弹弓,玩蚂蚁,甚至让他骑着我脖子上树掏鸟窝——陈湘看见,喝斥他一句,快晚饭时低声向我道:“你是他师父,头一天就让他骑到你脖子上去,以后还怎么管他?”
我一笑,我师父也是不拘小节的子,我也一样敬重师父——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因为小时候先让大师哥给立了些规矩,师父那无可无不可的子也确实容易放任——人大概都有些欺软怕硬吧。
“小睿今年多大?”
“四岁半。”
“他这个子可不小,跟五岁多的孩子差不多。”
“是啊,男孩子到这么大,我觉得是该让他练些功夫了。”
我看着他:“你带我回来就是想让我教你儿子功夫的吧?”
陈湘一笑,道:“你不也答应了?我看小睿跟你比跟我还亲呢。”
“这孩子的母亲是谁?”
陈湘低了头道:“她,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真的是婉玉?”
陈湘看了我一眼,半晌道:“别提了,行么?”
我看着他,当然,要真是婉玉,是不能提,再怎么说,那是他年少无知的一时冲动,婉玉已经死了,他为此也受过的惩罚了——那三百多鞭刑,那肩头的烙痕,那人前的羞辱,那毁掉的前程——我何必再追究?其实那人是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心,只怕在璐王爷身上更多些呢。
陈湘见我不言语,还以为我在怪他,站起来道:“难道还要悟下求你?”
我知道他误会了,忙道:“我不是——陈湘,小睿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
陈湘笑道:“我知道你待他错不了,我倒怕你把他宠坏了!”
小睿想是饿了,闻见菜,洗了手直冲过来,到吴嫂那里抢了一碗饭便吃,我伸手夹住他的筷子,“长辈还没坐下,你不能先常”
小睿有点委屈,叫道:“爹爹,我饿了。”
陈湘道:“师父说的对,“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你帮吴嬷嬷把饭都端过来,服侍师父先常”
小睿见我们统一意见,只好放下碗筷。吴嫂早端过两碗饭来,道:“宝宝还小,哪里用得到他?”
锡去把剩下两碗饭盛过来,陈湘则去东厢叫正在收拾的五哥一起吃饭。吴嫂见捂矩大,便不敢坐,说等一会儿去厨下常我看了陈湘一眼,道:“家里统共五个人,还不一起吃么?”
陈湘道:“本来是一起吃的,大家都坐吧。”于是五个人团团围坐,小睿道:“我能吃了吗?”五哥方才不在,道:“当然能吃,谁敢不让我们小少爷吃?”我赶紧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小睿碗里。五哥宠着他,更是有什菜先给他,足足码了一大碗。
小睿再能吃不过是个孩子,剩下几块肉实在吃不下了。五哥怕他吃不饱,还在劝他都吃了。小睿大叫:“我吃饱了,再吃就吐了。”吴嫂怕我说他,忙拿过捆到自己碗里,道:“五爷也太疼他了——宝宝平日也吃不了这么多,今天拜了师父高兴,已经比平时吃得多了。”
陈湘道:“吃饱了就算了。小睿,以后吃多少盛多少,可不许再剩了。”小睿道:“我本来能吃下,都是五伯给我多夹了这么多。”五哥呵呵笑道:“没关系,以后剩下的五伯帮你打扫,五伯可能吃呢。”我叫一声“五哥!”周五哥才明白过来是在教小睿规矩,笑着低头不说了。
晚饭后五哥带小睿去玩,陈湘给我施针已毕,吴嫂早烧好了热水,便带小睿去睡——劝我们也早些洗去一路征尘,好早些休息。
我问陈湘:“小睿可开蒙了没有?”陈湘道:“我接他过来一年多了,去年教他背过三字经,这半年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吴嫂带他,估计也都忘了。”
我道:“三字经和千字文我也是小时候在大师哥家背过,也就能记得间了。你今晚上先别看医书了,先把三字经给我写下来——哪怕先写个一二百句,我先背熟了,明天好教他。”
陈湘点头称是,趁着他先写,我去洗澡——他今晚给我写了一半,让我先记;还好我记心也不错,三字经又上口,很快能背过了;我想想自己那笔字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又拿起纸笔,照着他的字临了一遍。
陈湘洗了澡回来,看我在临他的字,笑道:“这才叫临阵磨枪——明天要教徒弟,今晚自己先练。”我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忙?本来该你教他习文,我教他练武——我可是分担你那份呢。”
陈湘笑道:“白天我要出工养家糊口,晚上想教他,还要钻研医经给你医毒——拜你为师为的什么?你还敢推托?”我把笔一扔,起来将他摁倒在上:“那是你儿子不是?说我推托?我当个师父容易么?”说着话手痒起来,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子。
陈湘身子一僵,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怕他恼了,放开他道:“我不是君子,最好别惹我,你可打不过我。”陈湘站起来,白我一眼道:“你会功夫了不起啊?等明天早上你试试!”
我听他没有着恼的意思,登时玩心大起,一伸手又扭着胳膊将他摁倒,打了一下道:“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陈湘“哎唷”一声,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四)金针截穴
周五哥道:“怎么没大碍?陈公子,我们小爷说得轻巧,这疼起来是要命的——但凡他能忍住,也不用点了哑穴和全身穴位死捱了。要不我们大龙头能急成那样?你看看可怎么能给他治好了?”
陈湘点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就问我怎么中的毒,毒药是什么名字,发作起来有哪些症状。我脸一红,道:“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这两年,在外头惹上些情孽纠缠——不是我有意去惹人家,是别人,”
陈湘微微一笑,道:“高大俊朗的顾大侠只想救死扶伤,结果别人要以身相报?!”
“哎哟,要不你是江南第一才子呢——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他怕我离开他,就给我下了这个毒,一开始浑身酸软无力,我以为他就是废去了我的武功软着我——后来大师哥把我救出来,一个来月之后就开始心口疼,一天疼两次,最初只疼一炷功夫,耽搁了两个月,现在一次得疼两刻钟了。”
陈湘听我说完,皱眉道:“这也是个痴人,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用这等恶毒的法子,就是留住了人,只怕也留不住心——伤人害己,何苦来哉!你大师哥带你又出洋,是不是去找这人要解药了?怎么还是没解呢?你又使子了?”
我苦笑:“当着我大师哥,我敢使什么子?他自己多行不义,死于兵乱了——我们只好回来,还好又碰上了你。”
陈湘道:“碰上我也未必好到哪儿去,我只能答应尽力,那么多名医都没办法,我也不敢说就能治。”
“没关系,你慢慢治,你治一辈子,我跟着你一辈子。”
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声音,我腾身站起:“我大师哥来了。”回头向陈湘道:“我大师哥子严厉些,人很好的,你”陈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说着话大师哥已进了门,我抢过去施礼,道:“大师哥,这就是陈湘。他会针灸,”
我正不知怎么介绍陈湘才能让大师哥接纳他,陈湘已从我身后转出来,向大师哥拜了下去。
大师哥闪身避开,道:“陈公子是京城上差,学政大人眼前红人,周某一介草民,受不起这等大礼。”
陈湘道:“陈湘当初落难,幸蒙周盟主搭救,才留迭!大恩不敢言谢,盟主是前辈,还请上坐,容陈湘行礼。”
大师哥看了我一眼,声也平和多了,进来坐下道:“当初是风儿死活要救你,你要谢,谢他吧。”
陈湘仍是向他拜了一拜,道:“是,峋风跟我说了,多蒙周盟主仗义疏财,再造之恩,陈湘不敢忘了。”
锡去扶起陈湘,他这样屈身从人,我拉住他的手深深一握,以示感激,道:“大师哥,陈湘会针灸,方才大师哥没过来,多亏他为我施针解穴。我正跟他说我中毒的事,看他能不能有办法。”
大师哥道:“陈公子素有才名,原来还能医毒?”这件事也太凑巧,难怪大师哥不信。
陈湘道:“不敢说一定能医,但峋风跟锡命的交情,我一定会尽力。”
他言语诚恳,大师哥和他对视半晌,见他眼神清清朗朗,点点头道:“好,那就有劳你——只要能治好风儿的病,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当晚陈湘就留下,大家一起吃晚饭——互道这两年的经历,原来新皇登基,启用一班新贵,薛奕升了工部侍郎,钱茂卿在刑部混得也不错,特别关照陈湘,将他推荐到学政杨大人门下作师爷——以他的才华,很快成了杨大人的左右手。他也就是吃亏在曾被逐出家族、背了个“德行有亏”的案底,不能再考功名;其实宾主相得,杨大人对他青眼有加,可谓言听计从。
我见了陈湘,已是胸怀大畅,听说他又学有所用,更是代他喜欢,要了酒来为他庆贺。陈湘本来就不爱说话,在大师哥跟前更是谦下恭敬,并不张扬;大师哥虽不苟言笑,见他坦荡知礼,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了。
周五哥本来给我要的就是双人间,估计是为了方便照顾我。现下陈湘来了,当然我们两个一起住。吃完饭再洗完澡天就不早了,我借着酒兴,又问他我在南洋买的东西他收到没有,拉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直过了三更天才睡。
第二天当然就起晚了,我刚洗漱完便觉心口突突乱跳,加上大师哥和周五哥一起进来,吓了陈湘一跳。我怕他看见害怕,挥手赶他道:“你出去。”依旧自己封了穴道,躺下硬捱。
我自己只能封住哑穴、左臂和双腿的穴道,这阵子捱痛捱得也有了经验,即使右手能动,我也是抓着板或大师哥的手,不再乱抓乱动。陈湘头一次看我心痛发作,一开始吓得退了一步,后来看我痛楚难当的神情,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峋风!”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隐隐听得他跟大师哥说话,说的什么我已无心辨别。剧烈的疼痛中模模糊糊眼前有金光一闪,所有疼屯感觉一下子中断。
再次恢复意识时疼痛已过去。我睁开眼睛,正看见大师哥喜不自胜的神——“我也试过点他黑甜睡穴,可还是会疼醒过来。没想到你这法子倒管用。”陈湘接口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根本治标不治本!我也不知道他这毒怎么解,不过先让他觉不出疼来罢了。”
就听大师哥道:道:“能让他觉不出疼就是大功一件了,这两个月,可苦了他了——对了,我们去海外求医,得了几本医经,我们也炕大懂,我给你拿过来,你看看对治他的病有没有好处。”说完转身出去。
陈湘看我醒来,向我一笑,道:“不疼了吧?”我扯着他过来,伸臂揽住他的腰紧紧抱住,陈湘一挣不脱,低声道:“周五哥还在呢,你放开我。”我从他身侧望过去,正看见周五哥悄悄出门;不过想起大师哥随时可能进来,不敢太放肆,只好放开他,指指自己的嘴。
陈湘才想起我穴道还都封着,拿起金针先给我解开哑穴,我看他左手背上一片青紫,拉过来道:“这是怎么了?”陈湘看了我一眼,道:“你还说?让你掐的!”我“啊”了一声,想起方才心痛发作时曾握住他的手,我疼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竟是捏伤了他,不住拉住他手连连摩挲。
门声一响,陈湘手一抽转过身去,大师哥已进蹬来,把大智上人那三本医经递给他道:“小陈大人,你看,就是这个,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陈湘能治我的毒,大师哥对他的态度立即就不一样了。
陈湘双手接过,道:“盟主,我跟峋风是好兄弟,您别这么客气,还是叫我名字吧。”大师哥一愣,我接口道:“他的字是“竹声”,大师哥也直接叫他竹声好了,”才要说璐王爷当年都是这么叫他,后来想起一提璐王未免又惹陈湘伤心,改口道:“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您张口“大人”闭口“大人”的,他受不起。”
大师哥道:“这个,有谮了,竹声,那你也别叫我周盟主了,跟着风儿,叫我一声大师哥吧。”陈湘应一声“是”。这一下把我乐得——不叫“大哥”叫“大师哥”,大师哥终于默认了他跟我的关系了。
陈湘还要当值,匆匆吃了两口饭进城,我问清学政大人驻跸之处,告诉他我今天便进城,找离他最近的客栈住下,好方便他过来。
细问大师哥我才知道,陈湘是看我突可当,便以金针截穴之法——其实就是把我扎昏过去,让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度过这两刻钟。以前用过麻沸散、大师哥也点过我睡穴,都挡不住这剧痛,没想到陈湘小小年纪、竟能以针灸术截穴止痛——大师哥最炕过的就是我这一天两次剧痛钻心,如今至少不那么难受了,至于解毒的法子,来日方长,让陈湘慢慢钻研好了。
(五)娶妻生子
这一来大师哥对陈湘也不能不信服,他离家好几个月了,为了我千里求医,如今交到陈湘手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当天安置我进城住下,又给了我两千两银票,便启程回南。我想起在福州“恒丰”银号还存了近两万两银子,字据都在周若谷那里,禀明大师哥让他取回,大师哥反给了我一巴掌。
周五哥多年出海,孤身一人,我中毒未解,每天早晚还要昏迷半个时辰,他便禀明大师哥要跟着照顾我,不再出海了。大师哥也知道他看着我跟自己孩子似的,他又不像胡三爷有案底上不得岸,也就答应他,另调别人去掌船。
午饭后送了大师哥出城,我去杭州府打听了一下,说学政大人今天去了湖州,今晚说不定住在那边不回来了。我跟周五哥一商量,索退了房间,也往湖州那边去。眼瞅着天越来越晚,我不敢再耽搁,找了个客栈住下——看来今天事情太多留下陈湘了,他要不能及时赶回来,我只好再硬捱一回。
直到我坐在上,已经准备自封穴道了,陈湘和周五哥才匆匆赶到。陈湘看我已捂住了胸口,道声:“对不起”,快手快脚地为我施针。
我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向他道:“看来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陈湘习惯了我这种说法,倒也不再脸红,慢慢将针盒收拾起来,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我笑道:“原来老天爷是派你来救我的啊,早知道我早找你去了,也省得受这几个月的罪。”
周五哥道:“陈公子,您这么急匆匆地离开,杨大人不会怪罪吧?”这一说我也想起来,道:“没想到你这么忙——你职司是什么?这么晚还不得休息?”
陈湘道:“最近秋闱事情多,好在江南也走得差不多了,等回了京就好了——杨大人不是刻薄人,当值都是有点的。这几天我会尽量想办法早回来,你放心。”
我一笑,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也疼习惯了,偶尔疼一两回也没什么。还没吃饭吧?赶紧吃完你也早点休息吧。”
吃完饭陈湘却还是不肯休息,拿出那几本医经来研究——我知他子执拗,何况也是为了早一日根治我的毒,也不好多扰他,只能在一边温了茶汤给他预备着,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用功。
自此我每天就跟着学政大人的脚踪转,好在江南山温水软,景可观;晚上陈湘也总是赶着点回来给我施针,吃完饭还要看书到二更天才休息——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白天盼着他,晚上守着他,静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偶尔给他递一杯茶,揉揉肩膀和脖子——那是一种平静的幸福。
可是这平静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这天晚上陈湘又一次急匆匆赶回来时我心痛已发,醒来时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人看我醒了,又问了我间,这才离开——吃晚饭时陈湘告诉我,他几次晚宴时提前离席,终于被杨大人发觉,他辞以家中有病人,所以杨大人打发了个管家来探看。
自此以后每天陈湘都能按时回来了;杨大人甚至特别关照,无论到哪里给陈湘安排的都是两间房,我和周五哥可以跟他一起住,方便照料。有一晚对着机会,杨大人居然过来看我。
当时我正在院中练剑——中人多眼杂,白天我不便舞刀弄剑,便趁着早晚无人时习练。若是没中毒时,我绝不会任人走到我十丈之内还没发觉,可是如今各处感都不灵便,甚至练拳练剑也不过是活动手脚,我内息并无任何感觉。所以直到杨大人鼓起掌来,我才收手回头。
院中灯光不明,隐约可见是个徇徇儒雅的长者。陈湘闻声出来,叫声“大人”,躬身施礼,又将我介绍给杨大人。杨大人拉着我到房里,看看陈湘摊在案上的书,喜道:“竹声,我早听说有人一大早起来练剑,原来便是你的同伴——闻鸡起舞,秉烛读——都说人以群分,你两个年纪轻轻,都不肯懈怠,好,好得很。”
彼此交谈一回,杨大人爱屋及乌,见我会武功,便问我愿不愿意去雅谋个差事,他可以代为介绍。我忙以身染重疾逊谢了,杨大人才知道染病的是我,不免嗟叹一番。
不一日到了京城,陈湘就在杨大人府后不远赁了个小院居住,说东厢房还空着,我和周五哥可以一起住。直等到他家门前了,陈湘才看着我道:“峋风,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家里,我有儿子了!”
“啊”?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我思前想后,从来没想过他会成了家!是啊,像陈湘这样才貌双全,人物出众,娶生子是最正常不过的吧?他原本喜欢璐王爷,璐王爷也去世两年多了(王爷诈死的事不让我告诉他),他现在像世间每一个成年男子一样,有份体面的差事,娶个漂亮的老婆,生了个可爱的孩子!
我凭什么以为他会为我守身如玉?两年多的时间,我曾经有过和山崎那样毒药一般的爱情,他为什没可以娶生子?——怪不得我告诉他我跟别人的情孽纠缠时他那样淡然,他甚至没问过我那人是男是!这一个多月我们一直是一间房两张,他跟我虽然亲近,却从阑涉亵语;他一身正气,我也不敢亵渎他——原来,原来他早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我呆立门前,不知何时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我应该转身就走吧?可是我连转身离去的勇气也没有——恨他吗?我有什么理由恨他?他欠我的吗?我费尽心机把他救出监牢,他不也兢兢业业为我医毒吗?恨他不早告诉我有家室的事?我和山崎的事他不也没问吗?璐王爷在世我不也瞒着他吗?我不告诉他璐王爷还活着,私心里还不是为了让他忘掉那段情吗?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地淡忘了,他那样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从小就是别人效法的标准,曾经的一段孽缘,不过是当时年少衫薄的轻狂;他还是回归到行为世范的循规地——留在那一场少年迷梦里的,是我!
思绪纷飞中我看到一个孩子叫声“爹爹”,飞扑到陈湘怀里,门前一个干净利落的人道一声“爷回来了”,接过陈湘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款客入门。
陈湘拍拍那孩子的背心,拉着他道:“这就是顾叔叔。”那孩子喜道:“就是给我买那些好东西的顾叔叔?”陈湘道:“是啊。”那孩子又扑进我怀里,抱住我道:“顾叔叔,你可来了,我早想见你了!”
我下意识地抱起孩子,看着陈湘——我什么时候给孩子买过东西?我哪知道你有孩子?难不成我从南洋买的那些小玩意你都给了这孩子了?所以这小娃娃才跟我这么亲?
陈湘抱歉地跟我赔笑,说这孩子叫小睿——小娃娃浓眉大眼,生得虎头虎脑,抱起来得有五六十斤。当着孩子我当然不能戳破他的谎言,直到抱着孩子进到房里,我忽然回过劲来——不对啊!这孩子怎么也有四五岁了,我跟陈湘分手才两年多,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然后我听见陈湘叫那人为“吴嫂”,细看那人将近三十了,显然不是他子。陈湘打开礼物,里头不少各糖果,小睿乐得哇哇大叫,吃个不亦乐乎。陈湘还给吴嫂带了两块江南的衣服料子,吴嫂也甚是欢喜。周五哥喜欢孩子,翻出在无锡买的两个大阿福的娃娃,逗得小睿又笑又叫。
我见陈湘乐呵呵地看着孩子,问道:“嫂子呢?怎不请出来容我见礼?”陈湘脸一红,摇摇头道:“她不在这里,我回头跟你说。”
我满心狐疑,趁着陈湘给我们安排房间,指挥周五哥和吴嫂布置东厢房,我抱起小睿,问道:“小睿,你妈妈呢?”小睿浑不在意,道:“妈妈飞到天上去了。”这是什么话?难道孩子的母亲过世了?于是我又问:“你见到你爹爹以前,和谁住在一起?”
小睿想不起来,我提醒,“你最喜欢妈妈什么?”——小孩子幼时总是跟着母亲的吧!小睿道:“我最喜欢在船上玩,摇啊摇啊。嬷嬷说妈妈飞走了,爹爹会来接我,后来爹爹就来接我了——可是这里也没有船。”
这孩子好像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这可奇了?陈湘这两年在京城,再往前两年一直在璐王府,这孩子已经不是跟着他了,难道也不是跟着妈妈长大的?——“在船上玩”?北方水面很少,除非是江南水乡!陈湘是江南人,我忽的心底一沉——难道,难道这竟是婉玉的孩子?
(六)课己收徒
我回想起当初在海宁陈家听陈豪夫说过的婉玉和陈湘的事——若按照小睿的年纪,四年以前陈湘十六,当时婉玉的丈夫已死了三年,难道是那时年少无知做出事来?要说婉玉耐不住寂寞,丈夫死了五年,陈家男丁数百,怎么茎赶着陈湘回去这两个月才出事?
以陈湘那认死理的子,他心里有了璐王哪里还有旁人?就出事也多半是在认识璐王爷之前!婉玉生下小睿,当然没法子自己养,所以要托给旁人在乡下抚养——陈湘回陈家那两个月她多半是去跟陈湘叙旧,把有孩子的事告诉了他,所以陈湘才甘心受族规严惩,从牢里出来之后又悄悄接了孩子到京城来定居。
小睿哪肯消停,缠着我带他去划船——这京城中倒有海子,可那是皇家地!京城附近的河呀湖的也都是宦人家的园林,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要划船除非出城上百里才有野渡,没有一天回不来,难怪陈湘没法子带他去玩——我索无事,哪天就带他去玩上一整天。
小睿听我答应,越发跟我亲近非常。陈湘安排完了,见孩子跟膏药一样缠着我,笑道:“小睿,顾叔叔本事大得很,你不是想学本事以后当大英雄吗?你跪下求顾叔叔收你当徒弟,跟他学功夫好不好?”
小睿兴高采烈,正不知怎么讨好我,立刻跪下拜师。我看了陈湘一眼——这孩子的身世你还没跟我交代呢,你带我回阑是为了给你儿滓师父的吧?
陈湘看我并不言语,神一正,道:“峋风,小睿虽然顽劣些,也还不笨——你看着咱们多年的交情,费心教导他些吧。”说着向我一揖到地。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这是你的儿子,不管你和谁的儿子,我还能不管他吗?我跟你再好也生不出儿子来,能有个儿子也好!
陈湘大喜,道:“小睿,跟师父磕头。”小睿磕了四个头,我抱了他起来。小睿道:“师父,咱们明天就去划船吧?”
“明天啊?明天阑及——要去划船,咱们得赶好远的路;明天咱们先去买马,师父先教你骑马。”
听说还能骑马,小家伙更喜得无可无不可,偎在我怀里又说又笑——这孩子聪明伶俐,又跟我如此亲近,既然是陈湘的儿子,我也不由真心喜欢起来。管他妈妈是谁呢?反正也死了,我跟个死人吃什么醋?
小睿这顽皮劲儿跟我小时候也有一拼,我本来也是好动不好静的子,陪着他打弹弓,玩蚂蚁,甚至让他骑着我脖子上树掏鸟窝——陈湘看见,喝斥他一句,快晚饭时低声向我道:“你是他师父,头一天就让他骑到你脖子上去,以后还怎么管他?”
我一笑,我师父也是不拘小节的子,我也一样敬重师父——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因为小时候先让大师哥给立了些规矩,师父那无可无不可的子也确实容易放任——人大概都有些欺软怕硬吧。
“小睿今年多大?”
“四岁半。”
“他这个子可不小,跟五岁多的孩子差不多。”
“是啊,男孩子到这么大,我觉得是该让他练些功夫了。”
我看着他:“你带我回来就是想让我教你儿子功夫的吧?”
陈湘一笑,道:“你不也答应了?我看小睿跟你比跟我还亲呢。”
“这孩子的母亲是谁?”
陈湘低了头道:“她,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真的是婉玉?”
陈湘看了我一眼,半晌道:“别提了,行么?”
我看着他,当然,要真是婉玉,是不能提,再怎么说,那是他年少无知的一时冲动,婉玉已经死了,他为此也受过的惩罚了——那三百多鞭刑,那肩头的烙痕,那人前的羞辱,那毁掉的前程——我何必再追究?其实那人是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心,只怕在璐王爷身上更多些呢。
陈湘见我不言语,还以为我在怪他,站起来道:“难道还要悟下求你?”
我知道他误会了,忙道:“我不是——陈湘,小睿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
陈湘笑道:“我知道你待他错不了,我倒怕你把他宠坏了!”
小睿想是饿了,闻见菜,洗了手直冲过来,到吴嫂那里抢了一碗饭便吃,我伸手夹住他的筷子,“长辈还没坐下,你不能先常”
小睿有点委屈,叫道:“爹爹,我饿了。”
陈湘道:“师父说的对,“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你帮吴嬷嬷把饭都端过来,服侍师父先常”
小睿见我们统一意见,只好放下碗筷。吴嫂早端过两碗饭来,道:“宝宝还小,哪里用得到他?”
锡去把剩下两碗饭盛过来,陈湘则去东厢叫正在收拾的五哥一起吃饭。吴嫂见捂矩大,便不敢坐,说等一会儿去厨下常我看了陈湘一眼,道:“家里统共五个人,还不一起吃么?”
陈湘道:“本来是一起吃的,大家都坐吧。”于是五个人团团围坐,小睿道:“我能吃了吗?”五哥方才不在,道:“当然能吃,谁敢不让我们小少爷吃?”我赶紧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小睿碗里。五哥宠着他,更是有什菜先给他,足足码了一大碗。
小睿再能吃不过是个孩子,剩下几块肉实在吃不下了。五哥怕他吃不饱,还在劝他都吃了。小睿大叫:“我吃饱了,再吃就吐了。”吴嫂怕我说他,忙拿过捆到自己碗里,道:“五爷也太疼他了——宝宝平日也吃不了这么多,今天拜了师父高兴,已经比平时吃得多了。”
陈湘道:“吃饱了就算了。小睿,以后吃多少盛多少,可不许再剩了。”小睿道:“我本来能吃下,都是五伯给我多夹了这么多。”五哥呵呵笑道:“没关系,以后剩下的五伯帮你打扫,五伯可能吃呢。”我叫一声“五哥!”周五哥才明白过来是在教小睿规矩,笑着低头不说了。
晚饭后五哥带小睿去玩,陈湘给我施针已毕,吴嫂早烧好了热水,便带小睿去睡——劝我们也早些洗去一路征尘,好早些休息。
我问陈湘:“小睿可开蒙了没有?”陈湘道:“我接他过来一年多了,去年教他背过三字经,这半年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吴嫂带他,估计也都忘了。”
我道:“三字经和千字文我也是小时候在大师哥家背过,也就能记得间了。你今晚上先别看医书了,先把三字经给我写下来——哪怕先写个一二百句,我先背熟了,明天好教他。”
陈湘点头称是,趁着他先写,我去洗澡——他今晚给我写了一半,让我先记;还好我记心也不错,三字经又上口,很快能背过了;我想想自己那笔字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又拿起纸笔,照着他的字临了一遍。
陈湘洗了澡回来,看我在临他的字,笑道:“这才叫临阵磨枪——明天要教徒弟,今晚自己先练。”我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忙?本来该你教他习文,我教他练武——我可是分担你那份呢。”
陈湘笑道:“白天我要出工养家糊口,晚上想教他,还要钻研医经给你医毒——拜你为师为的什么?你还敢推托?”我把笔一扔,起来将他摁倒在上:“那是你儿子不是?说我推托?我当个师父容易么?”说着话手痒起来,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子。
陈湘身子一僵,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怕他恼了,放开他道:“我不是君子,最好别惹我,你可打不过我。”陈湘站起来,白我一眼道:“你会功夫了不起啊?等明天早上你试试!”
我听他没有着恼的意思,登时玩心大起,一伸手又扭着胳膊将他摁倒,打了一下道:“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陈湘“哎唷”一声,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七)初试云雨
我忍了一个多月,今晚被他撩拨起来,哪里还忍得住?故作玩笑地道:“快点求饶认错,不然我接着打了。”
陈湘挣扎起来,他一动,我就给他一下子;屁股上连着了几巴掌,陈湘怒道:“峋风,你干什么?这像什么样子,你快放我起来!”
我道:“要我放也行,你快点认错。”
陈湘不吭声,我下边已硬起来,又是一巴掌下去:“说不说?”
陈湘气得直哆嗦,叫道:“你再闹,我可恼了。”
我再给他一巴掌:“你这是认错吗?”
陈湘哆嗦了半天,只好道:“好吧,是我说错了,你放了我吧。”
我问:“哪里错了?”
陈湘都快哭了,又挨了一巴掌,忙道:“你比我大,我不该跟你顶嘴。峋风,别闹了,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我“噗”的吹灭了蜡烛,陈湘秘挣扎起来,他每挣扎一下,我就给他一巴掌,十来巴掌过去,他终于不动了,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心头火中烧,早听不出他话中冷冷之意,俯身向他耳后吻去。陈湘身子一僵,我叫道:“陈湘”,含住他耳珠,在他耳后细细亲吻,从左耳亲到右耳,渐渐觉出他身子软了,我扯开他上衣,顺着后颈、锁骨一路吻下,一边将他身子翻转,衣服将他双手缠在了背后。
待将他乳珠含在嘴里,陈湘呻吟一声,哭道:“峋风,别,”我含住他乳珠一吸,他“啊”了一声,身子颤抖起来。我将他一个乳珠逗弄起来,再换另一个,他已经气息不匀,待我吻到他脐下,只听他喃喃道:“峋风,峋风。”
我听到他如此痴迷地喊着我名字,忽然觉得幸福无比——我热泪盈眶!觉出他小腹火热,玉茎昂扬,我张口将他含在了嘴里——让他快乐是一种如此幸福好的感觉!
陈湘“啊”的一声,不一刻便剧烈抽搐起来,我才张口避开,他已喷薄而出。
我觉出他身子软成一团,我自己早涨得快爆掉了。不过怕他没经过,将他右腿一折,还是用手指蘸着他精液先探入后穴。
他后面果然未经人事,紧窒非常,我怕伤了他,慢慢探进半个指头,不提防他忽然挺身坐起,一个耳光击在我脸上。
我真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力气,一巴掌将我打翻,跟着又是一脚将我蹬坐在地上,指着我道:“你做什么?简直不如!”
我疼得心头火起,起身摁住他道:“你说我什么?”
他力气没我大,半天挣扎不开,我已将他双腿摁到身子两侧,正要掀起衣襟挺枪直入,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只见他脸惨白,两行泪水慢慢流下,那样凄楚、悲愤而无奈。
我心中一软,他不乐意,我何必要强迫他?我叫声“陈湘”,退了一步,转身奔出房外——下边涨得实在难受,我奔到厨下,将袍一甩,舀起半盆凉水,兜头淋下!一连倒了好几盆,直到全身凉透,火全消。拿袍胡曼了身子,我摸黑回到自己房里,扑倒在上——只觉心中无比委屈,泪水滚滚而下。
许是换了新地方,有些择席,加上我心头烦乱——又怨陈湘不解风情,又后悔自己太冲动——他一直当我是生死相托的好朋友,可我却想让他作我的情人!朋友和情人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今晚这层窗户纸捅破,跟陈湘也撕破了脸,我也不知以后和他如何相处——心里患得患失,挨到后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便昏昏沉沉的,周五哥过来摸摸我额头,又看了看盆里半湿的袍,嗔道:“出了汗就冲凉,最容易生病——你看看发烧了不是?等会儿,我去烧一碗姜汤给你。”
灌了一碗姜汤下去,我迷迷糊糊又闭上眼,不一刻心口突突乱跳起来——我知道心痛又要发作,陈湘不过来,想是恼了我了,我也没脸再去求他,仍是自己封了穴道,右手抓着板硬捱。
每天早晚陈湘给我施针时周五哥都会避开,今天只道旧例如此,仍是到厨下给吴嫂帮忙。我疼得天昏地暗,身边竟没一个人!我又痛又伤心之际,忽听小睿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奔出去道:“爹爹,我师父,你快去看看我师父怎么了?”
他这一喊,周五哥当先奔进来,急叫道“小爷!陈公子!”,陈湘跟着进来,小睿和吴嫂跟在后面。我抬头看了陈湘一眼,只见他面白如纸!我向他惨然一笑,他要恨我,如今一针就可结果了我——他真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好了。
我是想到这里昏过去的,再醒来时只看见陈湘的背影——他并没给我解穴,我仍是动弹不得,好在不知是姜汤的作用还是疼得,反正是出了一身大汗,我的烧倒退了。
等陈湘出工去了,周五哥拉住我,连声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陈公子闹矛盾了。我这会儿倒庆幸说不出话,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卧装病,闭上眼睛,里睡得少,不一刻便昏昏睡去。
一觉睡到中午,穴道也都自己解了。吴嫂只道我病了,调理了些清淡饮食给我。小睿想也是得了嘱咐,也不再提骑马划船的事,我打开窗户透透气,起身到院中练了一趟拳脚,小睿大感兴趣,缠着我教他。
我给了周五哥二百两银子,让他去市场挑两匹马。我便教小睿练拳,练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再提着他背三字经。
傍晚时分周五哥买了两匹马回来,就把西厢厨房旁边腾出一间作了马厩,小睿看见马,喜得欢蹦乱跳,陈湘一回来就拉着他去看。有这孩子稼中间,我和陈湘倒免去许多尴尬。晚饭后他照例来给我施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也就什么都不提,只是再也不进他的卧房了。
他逐渐把三字经、千字文都写出来给我,我每日便课徒为业,午前午后各教小睿习文练武一个时辰。我答应小睿,学得好了就每十天带他出城玩一次;功课完不成要挨打——这孩子原本聪明,越发积极表现。不光极少挨打,还赚我给他买了不少小玩意;至于私下哄着五哥买了多少好吃的,更是不可胜数。
一晃数月过去,过年时大家走亲访友,钱茂卿却找上门来——见了面就埋怨我,来京城也不早去找他。我辞以中毒生病,加上在家里教徒弟,并不怎么出门;他又埋怨陈湘嘴太紧,他不来问,竟不知会一声——陈湘也不言语,随他数说。
自从那次唐突他之后,我跟陈湘就跟隔了一层似的,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给我施针绝不跟我单独在一起。我们两个除了小睿也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这样尴尬的关系,我都没心思出去寻朋友;他好静不好动的子,又怎会主动去招惹钱茂卿?
小睿小孩子好热闹,最喜欢家里来人,有了他再怎么也不会寂寞;钱茂卿便邀我们带了小睿去他家——他家里一一,一儿一也热闹;又说起他夫也很惦记我,他夫薛奕长袖善舞,已升到仅次于工部尚书的侍郎之位,京作得久了,思谋着这两年外放作个方面大员呢。
薛夫人听说我来京,专门在家设小宴请我和陈湘带了孩子过去——男有别,她并没见过陈湘,素来都是托丈夫和兄弟照应他;这次因我来了,特别设了家宴——陈湘听我说过缘故,倒也知道这几年多承人家照应,几乎下了全礼。薛夫人最是爽朗心热,看着陈湘这等人品,当场便认了兄弟,拉着他又说又笑的,连我都靠后了。
自此钱茂卿和我们常常往来,我是爱热闹的子,很快在刑部、工部结交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连学政杨大人手下几个陈湘的同事,都是二十多岁情相投的,大家不时相聚——陈湘子冷淡,本劳我们这些喜欢骑马射猎的不大合群,听我说他有针灸的本事,有些疑难怪病请教他两回,倒也真给治好了,渐渐传出名声,谁也不敢小看他了。
再出事那回是钱茂卿请客,难得陈湘下午没什么事!本来挺高兴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偏钱茂卿喝多了酒拿我和陈湘打趣,问我们俩什么时候办事,跟陈湘叫了一声“嫂子”。陈湘登时变了脸,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八)再赴春宵
幸好都是相熟朋友,我推了钱茂卿一把,道:“你胡说什么?”钱茂卿让我推得差点跌倒,怒道:“怎么,你们做的,我说不得?”旁边有人见陈湘气得脸惨白,疾奔下楼;赶紧劝道:“老钱,你少说两句;小顾,快追上去劝劝。”我早坐不住了,叫声“陈湘”,起身去追。
我知道陈湘最忌讳这个,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也不敢直接拉住他,他要反手给我一巴掌这眼就现得更大了。眼瞅着他横冲直撞地横穿了半个北京城,我只不蓟离地跟着。他奔了小半个时辰,许是走帝了,亿树上喘息,回头看见我,怒道:“你跟人胡说过什么?我是给你们玩弄打趣的是不是?”
我真比窦娥还冤!他连碰都不让我碰他,这又不是什么得意的事,我还好意思跟旁人提——可是这当口说出来他也不信,我只好劝道:“嘴长在旁人身上,钱茂卿就是那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计较这个?”
“你当然不计较——他们又不是说你!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是给你们耍着玩的?”
“陈湘,你这话屈心不屈心?我怎么待你,你难道不知道?”
“你怎么待我?你不就是想上我吗?用强不成,就在外头糟践我,恨不得拿我比人侍,让我没脸见人!”
我没想到他是在乎这个,这人读多了书脑袋就木了——“陈湘,男人和男人,与男人和人之间一样——谁在上面不重要,”
“不重要,你说不重要?好,你让我在上面,我就答应你!”
我看着他,这算是个什么事?你的心结要在这上头,咱们至于耽误半年吗?
陈湘也挑衅地瞪着我,大概以为这让我很为难。
我点点头,“好,这个心结我这就给你打开。”我四面一打量,那边有家客栈大概是附近最好的了,于是指给他看:“我去买点东西,你去那家客栈等我。”
陈湘有点惶然,“不回家吗?”
“小睿在家里,回家能干什么?”后半截我没说——这大白天的!怕他又不好意思。迟则生变,我也不想等到晚上了!
陈湘脸一红,有点六神无主,我不容他改变主意,拉着他走进客栈,要了一间房,让小二带他先过去,我出去买了点东西跟着进门。
这家客栈不错,我要的又是最好的房间,里面还有一小间室——这是我和陈湘的第一次,当然马虎不得。
看来陈湘真的没经过,我看他有点紧张,叫他先去洗洗,便吩咐小二准备点精致酒菜来。
等我从室出来,陈湘正拿着一杯酒沉思,看见我出来,脸一下浊得通红,道:“峋风,你真得让我?”
他那俊秀陀红的双颊让我一阵走神,我伸手摸摸他的脸,“陈湘,我”
陈湘对我的举动颇为反感,皱眉道:“你跟人都是这样轻薄?”
我这是轻薄?把我气得!“你是个木头啊?”我伸手扭住他胳膊,又想摁在上打他一顿屁股。
陈湘这回有了防备,一下子跳开,“你又想强迫我?说话算不算数?别忘了你还中着毒呢。”
我气得直咬牙,“是是是,我的命在你手里捏着呢!我怕你!你想怎么做?”你等着,做完了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顾!
陈湘微一迟疑,道:“你先上去。”
我看他那样子也知道没经验,前戏什么的估计也不会,于是将我预备的东西放在头案上,“这瓶油,是润滑用的”——然后在边趴下,方便他进入。
陈湘拿起油看看,“那天你怎么没用这个?”
“我那天不是先服侍完的你?你到底做没做过?”
“我不象你这么有经验——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跟别人一样打得火热!”
他真是牙尖口利,这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再言语——既是他的第一次,我已经做好了疼的准备,不过还是拼命放松身体,尽量减少受伤的可能——这该死的陈湘!不会前戏,连制造气氛也不会,我想帮帮你还说我轻薄——要不是我爱惨了你,顾峋风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思量之中他一下子就顶了进来,还好是抹了幽,加上我放松了肌肉,虽然疼得我冒烟,应富有受伤。不过后穴太净进去过东西,还是本能地排斥。
他微微一顿,问我:“疼么?”——这是还顾着我了?我心中有些感动,抹了抹头上的汗道:“还好,你,你舒服就好。”
他是新刃发硎,果然锐利无匹,我全力配合着他,闭上眼睛尽量享受这被劈开的感觉,虽然陌生,虽然疼痛,但这是我爱的人——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我希望他快活,我可以为他的快乐奉献我的一切——渐渐的,疼痛中有了一丝丝快感,原来,被心爱的人充满也是幸福的。
听得背后呼吸越来越粗重,冲击也越来越剧烈,陈湘叫着我的名字,在我体内爆发。他疲倦地扑在我背上,脸贴着我后颈道:“峋风,你真好!”
我本来就被单摩擦得越来越硬,后颈被他的热气一吹,越发涨大了一圈。我引着他的手下来,双手环住我的——他这个倒不陌生,套弄了片刻,我也汹涌喷发而出。
我们俩就这么相拥了一会儿。他的手抚着我后背上一道道残留的鞭痕,道:“这背上怎么伤这么厉害?”——那是蟒鞭伤的,因为伤口太大,加上被盐水泡过,愈合之后仍留下痕迹。他又看到我肩上臂上的刀伤、剑伤、火铳的击伤,一个一个问我,问完又用手指轻轻抚过。
他的温柔让我又一次硬起来,我牵着他的手下来,道:“你看看,叫你乱摸的,你得负责!”
陈湘涩声道:“你也真行——要不,我也让你上一回,省得你冤得慌。”
我欠起身子,左手揽过他的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陈湘疼得一仰头,“哎唷”一声,道:“你干什么?”
“罚你乱说话——我让你上有什么可冤的?你喜欢,我让你上一辈子。”
“峋风!”陈湘抱住了我,我觉出后颈上有点湿,“你待我这,为了我连这个也肯,我,我,”
“傻东西——我喜欢你,命都交到你手里了,这算什么?”
“可是,很疼吧?”
“这是你第一次,要是我,不会让你疼的。”说完这话,我觉出他身子一僵,于是翻过身来,搂着他安慰道:“算了,你不用怕,我说过让你在上面,不会说话不算数。”我感觉出他身体微微颤抖,一边轻轻抚摸给他放松,心中也有些奇怪,怎么一提这个他就这么紧张。
陈湘在我怀里趴了一会儿,我觉出肩头一湿,才发觉他在流泪。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陈湘,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
他双眼一闭,并不言语。我心下怜惜不过,不再逼问,过去轻轻吻着他的双眼和额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直到他渐渐松弛下来,我柔声道:“放心吧,以后有我在,决不再让你受委屈。”
(九)根除痼疾
陈湘埋头在我怀里,半晌低声道:“我不让你上,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脏。”
这是什么话?我抬起他的脸,看着他道:“陈湘,你看着我的眼睛——无论你有过什没得已,那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怎么会嫌你脏?”
陈湘侧转了头,垂下眼帘道:“当初在东厂的刑狱里,我被人强暴过。”
我身子一颤,怪不得半年前那次我一动他后面他反应那样激烈!可是——“不是说你一过堂就昏过去,再没醒来吗?”
他点一下头,道:“是在过堂以前,被里头的狱吏。”
东厂那个黑暗的地方,我心头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咬牙切齿的道:“怪不得你不想活了——知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陈湘道:“那两人都已遭了报应——我本来想报仇来着,也是天道好还,新皇登基,东厂最先换了头领,那些太监大清洗起来更是心狠手辣,他们要杀人,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我抱着他轻轻抚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如此,以前那些不痛快也不要再想了。凡事往前看,以后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陈湘点点头,道:“王爷死后,我本就了无生趣;再经过这件事,实在是不想活了——没想到你和你大师哥竟能把我救出来。再加上有了小睿,我想想,还是好好活着吧——我欠你这么多,迟早是要还的。”他已觉出我下边的硬挺,一咬牙道:“我好多了,你,你进来吧。”
我看他那下了大决心一般的模样,叹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上去吻住他的嘴,他呆了一呆,张口迎合着我,明显地生涩让我更是爱惜。我朝圣一般吻遍他全身,他放开了自己,身子敏感异常,在我唇舌之下开始兴奋地颤抖,腻声叫道“峋风,峋风”。
我有意避开他的昂扬,顺着他小腹吻到他大腿内侧,觉出他身子越来越烫,后穴也在我舌尖的挑逗下一开一合,拒还迎。我将他身子托起,放在我的坚挺上,自己缓缓躺倒。他身子下沉,发出一声快乐的呻吟,一下子将我吞没。
快乐的顶峰,我们俩同时爆发,我任他将精液喷了我一身,看着他道:“捍?”他点点头,兀自闭着眼睛不愿张开。我又道:“疼么?”他摇摇头,睁眼看着我身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咱们快去洗洗吧。”
我挺身坐起,就这么抱着他进了室。他毕竟脸嫩,道:“放下我吧,你不累么?”我笑道:“你不是喜欢在上面。”他掐了我一把,道:“你就取笑我吧——哼,你这么多样,都是跟谁学的?给我从实招来。”
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继续用我的嘴去堵他的嘴,又在室里继续折腾了半天,然后累极而眠——这一觉直睡到我被疼醒,原来日苦短,又到了晚饭后毒发的时候。
陈湘“哎唷”一声,幸好针盒自从有人请他针灸治病后开始随身带着,赶紧翻出来给我施针。这回我醒了之后觉得有点异样,一开始只当今天和陈湘尽情欢好,身心舒畅所致,匆匆出来吃了晚饭赶紧回家;直到七天之后,我再练功时竟然觉出气息流转,才知道我的毒已经给陈湘解了。
将近一年的麻木不仁,我又将大小周天走了一遍,证实周身经脉确实畅通无阻,喜得我手舞足蹈。小睿和周五哥他们听见,周五哥喜道:“真真的陈公子有本事,多少人连是什么毒都炕出来,他竟能给治好。”小睿道:“那是,我爹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吴嫂也喜得双掌合十,连连念佛。周五哥笑道:“你爹爹嘴也够紧的,毒都解了,他今天早上还没事人似的走了——我还说最近小爷你昏迷的时候好像越来越短了。”小睿笑道:“师父的病好了,值得庆贺,咱们出去赛马吧。”
这小家伙鬼得很,我知道他又想趁机逃脱功课,拍了他脑袋一下,道:“师父的毒还没全解,今天早上不还昏迷呢吗?再说两个人赛马也没意思,回头我去找你钱伯伯、杜伯伯他们,叫上几个小哥哥一起赛马多好?你赶紧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咱们去买点好吃的。”
我的毒完全解了之后,渐渐觉出住得不方便来——这小院原本不大,他赁下荔就收拾出三间正房,他住左间,吴嫂带着小睿住右间;我和五哥搬进来之后就住了东厢两间房,西厢作厨房和马厩。
自和陈湘欢好之后,我恨不得天天晚上跟他在一处,可是从他的房间到我的房间隔着正厅和东厢好几道门,陈湘又脸嫩,不肯跟我一起睡,怕被人非议——现在更连给我医毒的借口都没了!
他既然不好意思调换房间,我便跟他商量要买个大点的房子——他知道我的心意,便搬出积蓄来——我离京之前给他的五千两银票除了四处打点和头一年的消耗,还剩不到两千,尽够买个自己的小院的。
他只要答应买房子,其余的我让他不用操心——我手头还剩一千多两,我的毒解了以后尽可找份差使应付开销,这一千两正好置产业——我外头朋友多,给我介绍了两个牙行,我跑了几天看房子,最后选了个闹中取静、又方便陈湘上工的小院——因为是朋友介绍,价钱也公道,带陈湘来看了看,他也颇为满意。
我是说干就干的脾气,立刻办了交割,钱契两清,便和五哥雇人粉刷,买家具安置,一个来月就一切收拾齐整——小睿听说要搬新家,更是欢呼雀跃。
择吉日搬了过来——这回我和陈湘可名正言顺的住了左右两间正房。我因为和陈湘好了,不免觉出五哥的孤凄无伴,便商量着要给他讨一房室——五哥这一年劳吴嫂处得熟了,喜欢她干净利落——吴嫂也是孀居,我和陈湘从中说和着,两个人船并旧码头,也就成了好事。
家里三喜临门,我请了一大帮朋友来暖房——钱茂卿上回酒后得罪了陈湘,一直讪讪的不大好意思,如今趁机相聚——他称赞陈湘妙手回,治好了我的痼疾;陈湘谢他帮忙找房子,加上大家起哄,也就和好如初。
这回大家都知道陈湘脸嫩,不敢再乱开他玩笑!不过因他这针灸的本事,谁也不敢得罪他——一来是碍着我的面子,二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求到他身上?
众人尽欢而散,我和陈湘终于可以不再摸摸——把门一关,我一把抱住了他——这让我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人儿,终于可以尽情拥在怀里了!
陈湘轻轻一挣不脱,也就任我抱着——我在南边冲凉冲惯了,如今自己的房子里便隔出一个间,仿照东瀛所见引了水管进来,并在房顶上用黑的皮袋晒热水,冲洗起来更是方便——陈湘见我打开竹管竟放出热水来,惊讶之余也不住对我添了几分佩服。
我泡得一身舒泰,舒舒服服地倒在上,略一运气,内息便如水银泻地,滚滚奔涌,实在不能不赞陈湘的医术——“在南边请了几十位大夫都炕住什么毒来,你居然就能治好?”
陈湘一笑,道:“近人医术偏重借丹石药材等外物之力——其实黄帝内经上就提到人体经络如江河湖海,流行不息,可以自行自足!自从你教了我运气调息之法,我每日习练,更觉得博大精深——我钻研大智上人那三本医经,也提到这层意思——针灸术以打通经络为主,所谓不通则痛;可你这毒又不是真的哪里有了病症,只是封了你的感,再制造心痛的感觉——我从过年时医好杜大哥那个亲戚,就觉得他那头疼的病跟你这毒很类似。”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陈湘果然是聪明绝顶,举一反三,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我奇道:“过年的时候你就想到了?”
陈湘呆了一呆,脸登时红了——他不善作伪,这样是明摆着承认,他早就想到了给我解毒的法子,却一直拖到我俩尽情欢好,心无芥蒂之后才给我完全治愈——那是因为他以前一直不能完全信任我!
“你是怕治好了我,就再也制不住我了吧?”
(十)针锋相对
陈湘何等聪明,立时从我神中看出凄凉之意。赶紧上来拉住我赔情:“是我想错了你,峋风,你别伤心。”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强自笑了笑,道:“如果我不能让你放心,那是我做得不够好——你的针呢,拿出来在我身上试试,看看扎哪里可以最快制住我。”
陈湘脸更红了,低头道:“你这是骂我了!我知道错了——要不,你罚我好了。”
我看着他那清水般的俏脸,登时起了作弄之意,板着脸道:“认罚是不是?过来趴到我腿上。”
陈湘没想到我真要打,红着脸道:“打多少?”
“你给我耽误了多少天?”
陈湘头一低,“从过年到两个月前,一百多天吧。”
“每天算一下;零头我给你抹了,算一百。”
陈湘登时苦了脸:“那我还给你治好了呢——将功折罪吧。真打一百,我明儿怎么上班?”
“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还好意思说?一下子打一百受不了,那就分三天打,一天四十——多出二十下算利息,你自己选。”
陈湘看着我,“分三天吧,一天四十!打手行不行?我给你找戒尺去。”
“你不就仗着拿笔杆子办差事?手打肿了,明儿不能干活又赖我?”
“打左手啊,你要真心疼我,不会打轻点儿?”
“我心疼你也是白疼!你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心疼你干吗?赶紧过来,废什么话?”
陈湘站着不动:“打我让你打,不能打那里。”
“什么这里那里?你事情还真多!你这是受罚的态度吗?我数到十,你再不过来,多打一倍。”我不给他机会返,说完就开始数数。
我知道人对数字天生有紧迫感,没几个人能抗拒;陈湘也不敢怠慢,立刻冲过来,却是釜底抽薪——我“二”字刚出口,他伸手就堵住了我的嘴。
我瞪着他,陈湘却笑了:“你就是想打我那里是不是?”
我斜着眼瞟着他:“你不该打?”
“我又怎么能说不该打?那你以后要是做错了,让不让我打?”
“我做错了事早就认打认罚了,谁象你这么多废话?”
“好,我今儿就让你打,你今天怎么打我,回头自己可也照这个样子来。”
我看着他,心里几乎爱煞——陈湘,你可真不吃亏啊!既然都说成这样,我还有什么顾忌?点了点头,道:“好!自己把裤子解了。”
陈湘一下子满脸通红,转身就走——“不玩了,你纯粹就是想羞辱我!”
我伸手捞住他手腕,一翻手将他摁在腿上,照着屁股狠狠一下:“谁跟你玩儿呢?想走也得这顿打捱完了再走。”
陈湘挣扎了两下,又给我打了两巴掌,便不再动,咬牙切齿地道:“好,你打,你是始作俑者,回头想想你自个儿怎么捱。”
我又给了他狠狠一下,伸手去解他的汗巾子。他知道抗不过我,索也不反抗了,只是狠狠抓着我脚踝,把涨得通红的脸埋得深深的。我看着粉嫩的双球上透出微红,心底实在爱惜,哪里舍得打?轻抚着他问道:“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陈湘恨声道:“你不就是想打我吗?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气得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还有理了?不思悔悟,加十下!”
陈湘道:“今天你就耍威风吧,哪天落到我手里,你等着!”
我又是两巴掌:“危言胁迫,再加十下!”
陈湘怒道:“你还没完了?不用找理由了,你想打多少打多少!”
我道:“好,这是你说的,我看你嘴有多硬!”我让他顶得火气上来,黄在两个臀瓣上轮流击下。
眼看着双球慢慢变成红,陈湘疼得开始扭动,不一刻喘着气道:“四十下了。”我道:“明明才三十六。”陈湘道:“一开始还打了四下呢!”
“那不算,打在肉上才算责罚。”我又狠狠打了四巴掌,道:“你错在哪里?”
陈湘不理我,我道:“拒不认错,方才那二十下我可不饶你了!”陈湘又被我打了几巴掌,疼得浑身乱颤,只好服软:“别打了,我认错——我不该不信你,想错了你!你饶了我吧,再打明天就起不来了。”
我停下手,抱起他来慢慢给他揉搓,一边道:“我上回差点忍不住跟你用强,你不信我无可厚非;我打你,却是因为你有了事就憋在心里——你对我有什没满,你就直接说,我哪回不听你的?我是个直子,不大会猜人心思,你憋着我又不知道,大家越闹越僵,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陈湘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有不满,说了你听么?”我道:“你说。”陈湘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吗这么喜欢打我!这回打得也对,可干吗非脱了裤子打?难道下回我也这么打你?咱们这么大的人了,不难为情吗?”
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笑道:“傻子,咱俩欢好时比这个不脱得更彻底?这里又没别人,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试着放开些,会更加快乐!你看看,挨了几下打,你下面不是有感觉了?”
陈湘低头一看胯下的昂扬,登时红了脸,一把推开我道:“好,是你撩拨得我起来了,我现在就要你,快点脱衣服。”
我笑了笑,将衣服脱了,陈湘道:“你两只手握到一起。”我依言双手互握,他拣起我的腰带缠在我手腕上,我奇道:“你干什么?”
陈湘道:“把你绑起来——不是说我防贼似的防你么?打都捱完了,我也不能白担这个罪名。”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玩法倒也新奇,也就由着他。陈湘将我双手紧紧绑住,让悟在上道:“你答应让我上一辈子,说话算不算数?”
我点点头,道:“想怎么上?”陈湘道:“我后头给你打肿了,只能站着来,难为你,腿分开。”说着将我肩头往下一摁,我双手绑在一起,只能双肘支在上,把屁股高高撅起在半空。
这姿势实在羞耻之极,我虽然司空见惯,脸还是红了——估计他是有意报复,我若求他只能带来更大的羞辱,只好把头埋在被子上不言语。
陈湘甩开衣襟便挺枪直入。我急道:“喂”——你是故意不做前戏是吧?而且连油都不用,存心为了折磨我啊?这样会受伤的!我后面一疼,本能地夹紧,他顶了两下顶不开,道:“你等着,我看你求不求我进去。”
我觉出他离我而去,脸埋在被子里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就这么晾了一会儿,我实在撑不住了,侧了头道:“你进不进来?不进我可起来了。”
陈湘伸手在我腰上一搭,不怀好意地笑道:“等等,我帮你松弛一下。”说着话我就觉出后穴被什么软毛刷轻轻刺了一下,我不住一哆嗦,那软毛刷接着在我臀沟、大腿根和阴囊间打起圈来——那都是极度敏感之处,如何受得这种刺激?登时直痒到我心里去!我挺身起,却被他在腰间摁住——我痒得浑身酸软,竟是挣扎不起,双臀狠命摩擦,只盼解了这痒,口中叫道:“陈湘,停手!”
陈湘哪里肯停?看着我连连扭动,越发放慢了速度在我敏感带上刷来刷去,微微笑道:“我就是玩惯了笔杆子的,你觉得我玩儿得怎么样?”。
我痒得实在受不了,叫道:“陈湘,别闹了,我受不了了,求求你快进来。”
陈湘又在我后穴上刷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方才不让我进,如今你让我进我就进啊?”
我痒得浑身都软了,要不是两只手绑着,真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塞到里边去。只好求他:“陈湘,我错了,我认罚,求求你别刷了。”
陈湘墨笔杆敲着我的臀沟道:“哪里错了?说来听听!”
我道:“我不该不让你进——我不是故意的,你又没前戏又不用油,那会受伤的。”
陈湘道:“所以我现在帮你放松啊。”说着又开始刷。
这酷刑可比挨打难受多了,我痒得浑身乱颤,道:“别刷了,陈湘,求求你,我方才不该打你,你打还我吧,双倍打还我。”
陈湘道:“双倍是多少?”
我痒得都快哭了,道:“一百,我打了你四十多下,你打还我一百好了。”
陈湘道:“就是说明天你还要接着打我了?”
我拼命摇头,“你不愿意,我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陈湘道:“怎么叫我不愿意?你是大哥,你要责罚我,我怎么敢不愿意?”
“不是你不愿意,是我不愿意!我再不打你了,陈湘,求求你别刷了。”
陈湘拿笔杆沿着我臀沟划下来,我的后穴奇痒难忍,碰到笔杆一下子吸了进去。陈湘一呆,顺势往里一捅,一支毛笔几乎全没入我后穴里。
我心痒稍解,后穴本能地开始吞吐。陈湘也耐不住了,一把将毛笔拔了出来,挺枪直入——我期待了好久的插入啊!我立刻将他紧紧裹住,幸福得几乎虚脱!陈湘,我的陈湘啊!
(十一)需要惩罚
小睿到了入学的年纪,我找了家好的塾馆让他们就读;自己也在朋友们的帮衬下,在九门提督府找了份差使,轮班巡戍京城。
陈湘聪明绝顶,加上我朋友多,谁家有什么疑难怪病请他治好了几例——妙手神针的名声逐渐传了出来!有时下了班又给人请去治病,要入了才能到家。
这天他又是定了更方回,我已哄小睿睡着了。看他一脸倦,心疼不过,赶紧弄好了热水让他好好泡泡。他闭着眼睛泡了一会儿,任我捏着他肩膀手臂按摩半晌,忽然我道:“峋风,小睿那只荆条你放哪里了?”
小睿越大越调皮,入学时为了吓唬他我特地找回一根荆条,说他要是不听先生的话,就拿这个教训他。其实这半年一直没用过,听陈湘问起,我奇道:“干什么?”
陈湘道:“你找出来,今天要用。”
我吓了一跳——自从上回打他反被他绑了我之后,我就发现我不是他对手——他心思机敏,学什么都快;若是想惩治我,总能搞得我哭笑不得、进退两难——我又不能真跟他翻脸,所以轻易不敢再挑逗他玩——好在他的弱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弄样——今天这么晚了,他忽然想要荆条,难道是转了子,或是逮着我什么错处了?
这一阵子忙忙碌碌,我们俩已好净有尽情欢爱,不管他今天要干什么,我都愿意陪他——想到这里,我兴致勃勃地翻出荆条给他,问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