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5节

秋水蒹葭(秋水系列之一) 吹不散眉弯 38013 2025-01-27 00:46:54

我连连点头,“我记着,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这个人太惹人注目,你不招惹旁人,旁人会招惹你,我想我需要在你身上做个记号——提醒你,也提醒别人!”

做个记号?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在我身上留一个永远不会退去的标识,顾峋风,是陈湘的人!这念头一下子让我激动万分,我连连点头:“陈湘,你太聪明了——我答应,你标记我吧,在我身上刻上你的名字!”

陈湘点点头,“这几天你先养伤,我也要准备准备,天晚了,休息吧。”

鞭伤容易收口,所以过了几天也就没事了——小睿喜欢新鲜热闹,一路上数他最高兴,要这要那,反正手脚灵活,又不缺钱,只要不是出格的,我都尽量满足他,陈湘都说他被我宠坏了!

这一日投宿后小睿累得早早睡下,周五哥接了他过去,我和陈湘终于能好好过一晚了——所谓小别胜新婚,三四个月没做了,简直是,我和陈湘洗着澡就抱在了一起,两个轮流在上面,欢好了一次又一次。

陈湘今晚格外柔顺,直到我心满意足地躺下,向我道:“愿意一辈租样吗?”

我点点头,伸臂抱紧了他:“陈湘,你真好!”

陈湘道:“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我说过要给你身上留下我的名字,你说留在哪里好?”

“是要在我身上刻上“陈湘”两个字吗?”陈湘是妙手神针,他前几天说过要标记我,看来是要在我身上刺字!我很喜欢他这么做,于是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脸上虽然明显,毕竟不太好看;我说不如在小臂或手腕上,抬起胳膊就看见,他又脸嫩,说随便让人看见怪吓人的。

我亲了亲他,笑道:“有什么吓人的?我恨不得跟全国的人宣告,顾峋风是陈湘的人!非经主人允许,不可轻动!”

陈湘“呸”了一声,道:“没正形——用不着全国的人都知道,只要那些对你有非份之想的人知道就行了。”说着弹了我又探头而起的分身一下,道:“你这里要是老实,我还用费这个力气!”

我有点不好意思,道:“它是喜欢你才站起来讨你欢心的,你对它温柔点。”

陈湘忽然道:“要不在它上面刻上我名字吧!既然喜欢了我,就不许它再喜欢别人。”

陈湘的想象力远远超过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手在空中指画着,“我这个湘字,一共十三笔。”

我一把抓住他手道:“不行!”——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碰一下都疼,你还要在上面刻字?还十三笔?

可是我的分身却因为恐惧越发高高挺立,仿佛欢呼雀跃似的。陈湘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我赶紧一把捂住,道:“你别打它的主意,除了这里,别处随你挑。”

陈湘抚着我健壮的胸膛,道:“还是这里吧——不解开衣服炕见,省得让人说我欺负你。”

我抱着他道:“人家看着咱俩,都以为你会被我欺负,哪知道命苦的是我!”

陈湘白我一眼,道:“愿打愿挨,怪不得我——会很疼,我得用针把你制住!”

“不用,这点儿疼我忍得住。”

陈湘一笑,走到外头捧了火盆进来,我这才看见里头一个烧红的铁块,头上隐隐有个“湘”字,我吓了一跳,道:“你要在我身上烙印?”

陈湘道:“本来想刻字来着,可是那会拖很久,弄不好还会刻歪了,所以还是弄了这个。”

我看着那铁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进火里的,已经烧得通红透亮,隔着两尺我都觉得热气扑人——我什么打都挨过,没受过烙刑,这要生生烙在皮肉上——我想到这里,筋肉就止不住一阵阵乱跳。

陈湘将火盆放在地上,回头看着我道:“你相信我吗?”

不知是热得还是我紧张,我浑身都开始冒汗,但还是点点头道:“我做错了事,你要这么处置我,我没话可说!”

陈湘道:“你放心,我是大夫,这个不会比你中毒时更难熬——我仍用金针截穴,等你醒过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是说,你标记我时会让我昏迷?”陈湘点点头。

这样子当然不会疼,陈湘为我想得很周到——可是我总觉得不是滋味,在我身上留下他的名字,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神圣的仪式,怎么能在昏迷中度过?再疼也不会比“寸相思”毒发时更疼吧?那个我都捱了两个多月,这点疼怕什么?我郑重向陈湘道:“你可以制住我哑穴和四肢,但是不要让我昏过去!”

(廿七)相生相克

陈湘看着我,“你要亲眼看着我烙上去?”

我点点头:“那是你的名字,陈湘,是你赐给我的——爱也好,痛也好,我要清醒着接受!”

陈湘一咬嘴唇,道:“好!我尊重你的心意。”

陈湘先冲了一碗药喂我喝了,我在上躺好,眼看着他打开针盒,五支金针封住了四肢和哑穴。他用火钳夹起铁印,上面一个枣子大小清清楚楚的“湘”字。

火红的铁印离我一尺多远就觉得汗毛好像被烤焦了。我的身子虽不能动,还是不住筋肉抽搐,浑身上下汗淋淋的。我几乎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人天生是怕火的吧,我要不是动弹不得,立刻就想跳起来逃走。

陈湘看出我的恐惧,将铁印放回火盆,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峋风,你爱我吗?”当然,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虽不言不动,但眼神坚定无比。

陈湘抚着我的心口道:“那你相信我也深爱着你吗?”

我与他对视片刻,那咙深潭一般的眸子,可以将我完全包容彻底融化的眸子,我的心渐渐平静!

“这不是惩罚,是我对你的承诺!陈湘,以后只属于顾峋风;顾峋风,也只属于陈湘!”陈湘说着将铁印反过来,我看到那一面上是个“风”字。

“看见了吗?我给你印完了,这个“风”字,你也要印在我身上!”

陈湘,陈湘!我心中一阵激动,登时泪眼模糊——顾峋风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爱重?陈湘会金针截穴,我可不会,他准备了这两个字——他给我烙印时可以让我在昏迷中度过不觉痛楚,他自己可是准备清醒着承受的!枉我号称勇武非常,我的勇气甚至比不过这个文弱书生!

幸亏我方才不让他给我截穴昏迷,否则如何配得上他?

我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充溢,眼神中露出期待之意。陈湘向我点了点头,那火热的烙印直按下来,如同陈湘火热的心。一阵皮肉的焦臭涌出,火辣的激痛将我淹没。我强自撑持着,忍着胸口痛极恶心的晕眩感,不让自己昏倒,陈湘,陈湘,陈湘啊!

陈湘将铁印扔进一边的水盆,快手快脚地给我抹上玉肌凝雪膏——不愧是大内密药,一抹上那钻心的灼痛立时减轻了好多。陈湘把我哑穴和双腿解开,然解双臂穴道,柔声对我道:“胳膊一动会牵扯伤口,你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陈湘道:“你才辛苦——疼调害么?”

我一笑,“你亲亲我,疼得就好些。”

陈湘跪在边,俯身亲在我额头上。我意犹未足,他道:“等你伤好了,要我怎样都成。今晚先别乱动,扯动伤口不光更疼,字都要长歪了。”

我笑道:“长歪了你剜掉重烙好了!”

陈湘一呆,看看自己左肩。我一下子猜到了他的心思,忙道:“我说着玩儿呢,方才疼得我七死八活——那字烙进去那么深,要能剜得掉,也不叫一辈子的标记了。”他肯定是琢磨他左肩那个逐出家门时“打死不问”的烙印呢——烙印这么疼,我连那个“风”字都舍不得给他烙了,他还想剜去那个旧印痕?

陈湘脸一黯,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他:“那铁印烧得通红也不软化,该是精铁吧?你拿什么把字刻上去的?”

陈湘一笑,道:“就有那个利刀,我也没那个力气——世间五行相生相克,难道你没听过水滴石穿?精铁虽硬,有一种硝酸水却融金销铁,用白蜡在上面忻字,泡在酸水里,过几天字迹就显出来了。”

“原来如此,你可真渊博——五行相生相克,陈湘,顾峋风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到了你面前却成了随你揉捏的棉团,你是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吧!”

陈湘微微一笑,把水盆火盆都收拾出去,拧了个手巾给我轻轻擦拭全身,一边道:“陈湘心冷如冰,也就是你,有本事把他烤化了。”

一路无话,两个差既知道我们的势力,又畏惧我的武功,一路对我言听计从,我银钱上又不让二人吃亏,所以简直成了我的跟班,要什么自有二人打点。

十来天后我的烙伤基本愈合。陈湘让我给他烙,我劝他不必——他比我自律,用不着这个;我也舍不得他——这烙印之苦自己受过才知道,不只是烙印那一刻痛楚钻心,就是现在伤口基本上好了,痛楚依旧火辣辣的持续在胸口,想忘都忘不了——我不想让陈湘再受这个罪。

两个月后到了岭南,两个差跟地方办了交割——我的来头估计两个差也跟地方说了,加上钱使到前头,我也没受什么罪,便在当地定居下来——当地号称蛮夷之地,深山峻岭,天气湿热,民风溶淳朴,相处起来也不难。

安置下来之后,我和五哥每天便随着当地村民上山狩猎;陈湘便在家教小睿读书;吴嫂也学着当地农养些鸡鸭——没多久吴嫂怀了身孕,我便让五哥在家照料——我一身武功,很快便成为众猎户的首领,猎物尽够一家人吃的;陈湘得空也上山采药,村中有人生病他就帮忙给治,村民往往拿了粮米蔬菜来答谢,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五嫂生了个孩儿,五哥请陈湘给取名叫宁儿——小睿对这小娃儿新奇不已,从在五嫂肚子里时就天天念叨——问他喜欢小弟弟还是小,他说喜欢小,结果生下来还真是小,所以他每天得空便去逗弄,喜欢得不得了。

宁儿的百日酒喝完没半个月,家里又闹出事来——起因是小睿着拿我的猎刀玩——因为他年岁小,我一直教他练拳,准备十岁才教他练剑——谁知孩子贪玩好奇,结果割破了手。

我听见他一声惨叫,冲到后院正看见陈湘拉着给他上药——陈湘也半手的血,说是正给人看着病,听见孩子叫才跑出来的。看锡来,让我给小睿继续包扎,自己在洗了洗手又进屋里去了。

我给小睿扎敷完了,一边洗手一边骂了他两句,问清原委,罚他去墙脚跪着。等我擦干了手,回头却见水盆里红的血水结成了团——我不住一呆,拔脚进屋里,看陈湘正给自己手上抹药——原来他方才听见小睿喊叫,慌乱间把自己的手也割破了。

水盆里有陈湘的血,也有小睿的血——可是父子两人的血竟不能相溶!我帮陈湘包扎好了,又找了一碗清水,将沾在手上他的血溶在里头;又把小睿丢在地上的猎刀拇,把上面沾的小睿的血也溶在碗里——结果仍是一样,两个人的血液还是不能相溶!

我几乎傻了——我虽是老粗,滴血认亲的事还是听说过的!父子俩怎么会血液不相溶?除非他们不是亲父子——我一下子想起皇甫骏说过的话:“你看小睿长得高高壮壮的,那眉眼身材哪儿像陈湘啊?”——是啊,小睿今年八岁了,他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陈湘!——婉玉这个贱人,她不知跟谁生下的野种,居然骗陈湘背这个黑锅!

我想起陈湘当日吊在陈氏宗祠受鞭刑的情形,不住怒火中烧!回头看看小睿——这小子丝毫不知悔改,不好烘壁思过,居然拿个小棍跪在地下逗蚂蚁呢!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抄起鞭子直冲过去,一鞭下去小睿就一声惨叫扑在了地上——不管他在地上怎么翻滚哭叫,又如何能逃脱我的鞭子?

我不知打了多少鞭,直到一鞭抽在陈湘身上——陈湘抓住我的手,叫道:“峋风,峋风,小睿再有错,不能往死里打啊!”

我低头看了小睿一眼,他趴在地上已没了声息,背上衣衫破碎。我把鞭子一扔,转身冲出家门——我心头只觉悲愤莫名,要不赶紧离开,一定会忍不住向陈湘大喊一句:“那根本不是你儿子!”

(廿八)将错就错

我的心疼调害——陈湘把小睿从三岁养到这么大,再忙再累回到家只要小睿没睡就会检查指点他的功课,他一直以为小睿是婉玉给他生下的儿子——他最讨厌背叛和欺骗,我和皇甫骏一夕之欢他都发那么大脾气,这要知道婉玉这么骗他,不知他会恼成什么样?婉玉这贱人,死都死了,还要这么作弄陈湘!

我在外面徘徊良久才平静下来,最后打定主意,算了!这件事颈不知道!

我和陈湘不会有孩子,我早把小睿当成了儿子——我养了他四五年,手把手带到这么大,这孩子跟我的时候比跟陈湘都多——这要让陈湘知道,赶他走小孩子没别的地方去,我们俩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赶他走整天看着他在眼前又刺陈湘的心——陈湘是个什么都搁在肚子的人,与其刺着我们俩,不如不告诉他——要刺也刺着我一个人好了。

打定了主意,我往村外去迎着五哥——他去山外镇上卖了兽皮草药,又买了些东西回来。两个一道进家,五哥说笑着分东西,给这个那个的,转了一圈叫道:“小睿呢?五伯买了好东西给你,你不来我们都分光了。”

陈湘过来,看了我一眼道:“小睿做错了事受罚呢,五哥给我吧,我回头给他。”五嫂早做好了饭,我张罗着摆上饭菜让大家吃,五哥还不见小睿出来,劝道:“岁的男孩是淘气的时候,你们俩也别太严厉了——叫出来吃饭吧。”

我道:“他被我打了几鞭子,怕是起不来。你们先吃吧,我拿到房里给他。”——我盛了两个人的饭菜端进小睿的卧房,从五嫂怀孕开始就让他一个人住了。

小睿趴在上,我在窗外明明听见“唏簌”的被子响,进了门他却蒙头睡着——我扫了铺一眼,知道这孩子在装睡——还能弄鬼,说明并没有打坏了,我也不叫他,把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先吃起来。

饭菜的气终于馋得他忍不住,“嗯”了一声作醒来状。我只不理会——我一向管他不严,只要大事不错,功课不耽误,平日种种淘气一般无可无不可的不计较,这孩子并不怕我——这回反正打也打了,索板着脸吓他一回,让他知道些厉害。

小睿做出种种声响,我沉着脸瞪他一眼,喝道:“醒了就起来吃饭。”

小睿满脸痛楚之,一边嘴里“丝丝哈哈”的吸气,我道:“知道疼了?”小睿并不言语,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见我自顾自吃着饭,也就自己爬起来,到我对面埋头吃饭。

他估计早就饿了,吃登吞虎咽;我其实食不知味,胡乱想着心事,直到陈湘走进来,才发现小睿早吃完了。

我放下筷子,小睿伸手去收拾碗筷——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刷锅洗碗不用他,帮忙收拾总是要的。我看他抬臂之间眉头微皱,也知道背上的鞭伤厉害——我当时真是给气昏了头,下手没轻没重——这孩子跟着我这四五年从没正经挨过打,偶尔犯错也是用荆条轻描淡写教训几下,这回是为他那没廉耻的娘受连累!

陈湘接过小睿手里的碗筷道:“跟你师父认错了没有?”

小睿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在我脚边跪下。

我一摆手,道:“我说没说过多大才许你学剑?”

小睿道:“师父当年说过,十年之后,也就是我十五岁时会教我练剑!”

我这是做给陈湘看的,总不能无缘无故这么重打他儿子——“你现在还小,只能先练拳脚,等长大了内功有了火候才能练刀练剑——刀剑用起来是比拳脚厉害,可是你没有掌控能力的时候,越厉害的兵器越容易伤人害己——师父的鞭子打得疼不疼?”

小睿小嘴一扁,眼圈就红了,道:“疼!”

我瞟了陈湘一眼,他垂着眼帘在一边站着——这么多年我们有这个默契,无论我俩有什么分歧,在孩子面前永远立场一致,今天我打小睿这么重,可他心仲不乐意,也要维护我的师道尊严,让小睿跟我认错——我接着道:“那比你断一只手如何?”

小睿吓的哭都不敢哭了,惊恐地望着我。

我道:“今天你着玩刀,还好只是割了一道口子,要不留神还伤了命呢?一刀挥出去容易,收得回琅算本事——今天这顿鞭子就是要让你记着,不该你碰的东西你就不能碰,知不知道?”

小睿连连点头,道:“师父,我再不敢了。”我这才道:“起来吧,今天背上受伤,晚课就免了。”说完我拿了碗筷出门,留下陈湘照料他。

陈湘没有任何疑义,甚至都没怪我出手太重——第二天我给小睿换药时看见,肩背上纵横的鞭痕十几道,要不是有玉肌凝雪膏,这皮开肉绽的非落下伤疤不可。

这件事就这么烬去,直到半个月过去,这天晚上回到房里,陈湘看我正在呆坐,端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峋风,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一呆:“我有什么心事?”

陈湘看着我:“峋风,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说谎?”

我苦笑,我没说谎吧,我什么都没说啊。陈湘道:“你看着我!峋风,你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你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我么?”

我一笑:“真的没事——我是你什么人?我敢瞒着你?”

陈湘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你不该瞒着我什么,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你还记不记得你订的规矩:咱俩之间有什么事就说开了,别搁在肚子里互相猜心思?这些年我这毛病都让你扳过来了,你这直肠直肚的人,怎么倒添了心病?”

我真是个木瓜,连假装也不会——不过小睿的事我实在不想告诉他,我是个外人都伤心无比,何况一向心重的陈湘?他嘴里豁达,心里可不比我想得开——何况小睿总是无辜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孩子。这样一想我更理直气壮了,以进为退地道:“是我有心事还是你有心事?是不是怪我打了你儿子,没事又找我的茬?”

陈湘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我——这没错眼珠的对视我可比不过他。我站起来道:“好好好,我承认那天打小睿打重了,我给你找鞭子去,我打了他多少,你照数打回来行了吧?”

陈湘道:“你坐下!”我不坐——我好动,他好静,比坐功我不是他对手,非让他看毛了不可。我到外面去拎了鞭子,又转了一圈平静了一下心情。

陈湘还坐在那里,看他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我伸手过去拉他,道:“苦短,别在这儿发呆了,还是及时行乐吧?”陈湘任我拉着,还是盯着我的眼睛——我就怕他这不言不动的盯着我,错开眼神,把鞭子递给他,插科打诨地道:“给,要给你儿子报仇就痛快点,我又不是不认罚,打完了好干正事。”

陈湘还真把鞭子接过来了,我身上一僵,他真要打?转念一想——小睿挨打本来是无辜被我迁怒,陈湘就打我也不冤。这样一想,对他“脱了衣服”的命令也没什么抵触,除去外衫,回头问他:“想打哪里?”

我跟他之间,要是真正的责罚一般是鞭背;要是游戏就是打屁股——我想把他的疑心混过去,所以故意这样问。陈湘道:“你真逼我动家法?”我笑道:“不是我逼你动家法,是你非要对我动家法,想屈打成招!”

陈湘道:“好,看来你也不反对我动家法——双手放到脑后。”我心说这姿势是把整个后背都给了他,想打哪里打哪里了?随他去吧——陈湘就打我能有多疼?我的手刚交叉到脑后,忽觉脊柱一麻,有金针刺进来,我手脚一下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丝毫动弹不得。

我叫声“陈湘!”这回真有些怕了——陈湘样多,不会伤我,却会让我难受得要死;我现在一点儿不能抗拒,不知他使出什么手段治我,我是真的怕死了!

(廿九)真相大白

我呆立了片刻,浑身紧张,汗出如浆。陈湘静静地在身后看着我,我都能听见身上的汗珠滴到地上的声音,实在耐不住了,问道:“陈湘,你想干什么?”

陈湘道:“我在想什么能让你说实话——毛笔行吗?”

“别!”我声音都颤了,毛笔是我最怕的东西!别说真用,他这一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上回麻痒难哪感觉就在全身乱窜。

陈湘道声:“好,你记着,我只是希望你说实话。”说着话一股酸麻便从我尾椎扩散开来,直痒到我心里!这痒劲儿一波一波冲来,要不是手脚都不能动,我真想把胸口扒开去抓抓痒——这可知道什么叫“心痒难搔”了,我浑身上下都软了,叫道:“陈湘,住手,我说实话,你住手!”

不知陈湘在我背后弄什么,酸痒不再扩散,我才觉出是一枚金针刺在我尾椎上。陈湘轻抚着我背上的汗珠道:“说吧,你发现了什么事?”

我喘息良久,渐渐定下心神,道:“陈湘,我不是想瞒你,是觉得这件事你不知道会更好。”陈湘道:“什么事?”

我理了理思路,道:“你有多爱我?”

陈湘奇道:“怎么了?你疑心我什么?”

“你先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占多重的分量?比如你的心一共十二分,你给我的有几分?”

陈湘呆了片刻,道:“八分。”

“剩下那四分给了谁呢?”

陈湘道:“小睿三分,还有一分,是旁的人旁的事。”

我放了心,“也就是说,要是旁的人做下对不起你的事,也不会让你多伤心吧?你会先顾着我,顾着小睿吧?”

陈湘转到我面前,手里握着几枚金针,他看着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手里的针心有余悸,道:“你能不能先给我解开穴道?”

陈湘拔下我背后的金针,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催道:“快说。”

我伸手抱住他,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的感情都不会白白付出的——你对我,对小睿;我对你,对小睿——小睿是咱们眼看着长大的,我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可是我们也像父子一样亲!”

陈湘道:“我知道,你打小睿也是为了他好,虽然我觉得你不该打他那么重,可我也知道你疼他一点儿不比我差,这个不用再说了——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苦笑一声,道:“我担心什么?小睿的身世你知不知道?”

陈湘身子一僵,回头看着我,眼神中惊疑不定。他这幅神情我倒奇怪了,松开他道:“你早就知道!小睿,小睿,”

陈湘转过身来看着我,点点头,道:“你也知道了?是,小睿不是我儿子!你怎么知道的?啊,那天,我和小睿都割破了手,你是这么发现的?”

我点点头,奇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湘低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险些给他一巴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替别人养儿子,还拉了我来替别人养!”我心里一下子怒火中烧,亏我还怕你伤心百般瞒着你,原来又是我在作冤大头!

陈湘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小点儿声,别吵醒了小睿。”

我气得一把将他打开——“是,别吵醒了你那宝贝儿子!你从当初带我回家,就是想让我教他功夫,让我收他为徒!你怕我对他不好,就说这是你儿子!你可真心疼他啊!我算什么?顾峋风在你心里算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陈湘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我道,“峋风,峋风,你冷静些——你方才还劝我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小睿都是咱俩的孩子——我不该瞒你,你要罚罚我;小睿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陈湘,我怕你伤心,我百般瞒着你,劝自己颈小睿是咱俩收养得好了——我甚至拼着受你的家法折磨,你,你可真对得起我!”

陈湘一迭声道:“对不起,峋风,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该对你动家法,我,我是怕——总之是我错了,你打还我,你打还我。”说着从桌上拿起鞭子塞到我手里,推我坐在上,自己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俯身趴到我腿上道:“打一百,打二百都随你,我让你打,让你打够了出气。”

陈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我看到那一身雪样肌肤和背上残留的鞭痕,浑身一下子热起来——这是跟山崎一起那两个月落下的毛病,看到鞭痕会觉得兴奋!陈湘两个雪白的玉球更让我动火,我头昏脑胀之际,手中鞭子一挥,开始在他身后绣纹。

陈湘一声不吭地受着,只是每挨一鞭,身子便吃疼得挺一下,十几鞭过去,我胯下已涨得生疼。陈湘觉出我的坚挺,低声道:“我在这儿,怎么着都随你。”我一把扳了他起来,摁在边墙上,将头的油膏胡乱抠了一块儿抹在他后穴,分开他双腿便插了进去。

陈湘一声汪,我火中烧,哪里还管他?尽情挞伐起来。直到波涛汹涌而出,我瘫倒在上;陈湘没我抵着,沿着墙滑落在地上。他跪伏半晌才伸手抓过衣服披上,自己撑着打了水来清洗,又帮我抹拭干净,这才上爬到我身边,拉被单盖到身上,抱着我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别生气了,捍?”

我问:“小睿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陈湘伏在我胸口,道:“小睿,是璐王爷的儿子。”

“什么?”我吓得差点翻到地下来,“王爷不是只悠儿一个儿?”

“我原先也只道只悠儿,后来在役所里收到一封信,是平儿写给我的——原来王爷因为朝廷猜忌,怕自身难保,当初王难产而死时便只说孩子也没保住,其实是秘密私了乡下;王爷死后平到乡下抚养小睿来着,可是后来因姿出众,被一家富室看中,然许她带着孩子——所以平托我抚养小睿,我受王爷大恩,自然是当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王爷后来为什没接了小睿去海?”说到这里,我一下子顿住,璐王爷健在的事他不让我告诉陈湘的。

陈湘心细如发,看着我道:“你说王爷什么?”我心知瞒不过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不让我告诉你,他被我大师哥救走了,并没真死!”

我心说王爷这事来的——他瞒了我一半,我瞒了他一半;我因为他瞒着我打了他一顿;这当口知道我也瞒着他,可该陈湘报仇了。

陈湘盯着我,果然也是浑身乱颤,泪水缓缓流下来——我赶紧说在前头,“陈湘,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大师哥让王爷诈死,说咱俩在王爷身边,朝廷疑心肯定从咱俩查起,所以连我也没告诉——在王爷灵前不是还重重打了我一顿?直到后来我中了毒没人能治,大师哥才带我去找大智上人——王爷咳血的病根就是大智上人给治好的;那三本医经也是王爷让我传了给你!你钻研医经,果然把我的毒治好了——不过王爷不让我把他在世的消息告诉你。”

陈湘呆了片刻,道:“王爷定是怕我知道他在世的消息,再没心思钻研医经,不免把你的毒耽误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王爷是不想耽误你呢!”——反正我是不想让他耽误你!这件事我确实有私心,所以毒解了好几年了我一直没提——我看着陈湘,他要为这个罚我,我也没话说。

(三十)儿女成双

“峋风”,陈湘终于说话了,“我求你一件事。”

“啊?”你还求我?你不是要罚我?“什么事?”

“我既跟了你,我不会改变初衷的,一定跟你过一辈子——可是王爷,王爷他,我也不可能全忘了他。你让我去看看他,行不行?”

我一呆,陈湘并没有因我瞒他而怪我,他竟一点儿没有怪我的意思!是了,知道王爷犹在人间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喜讯,他这时候一心都在王爷身上,哪里还想得到我?他方才流泪,那不是伤心,而是无法抑制的欢喜!

陈湘见我不言语,爬起来下出门,不一刻竟点了火盆端进来——岭南四季如,十冬腊月都不冷,我奇道:“你干什么?”陈湘道:“让你放心!”

我这才看出火盆里烧着那枚分别刻着我俩名字的精铁印——陈湘在我胸口烙下“湘”之后,就让我把“风”字也给他烙上,我一直没舍得。这时候他又翻出来,是想向我表明心迹了。

陈湘这时已把水盆、伤药,杉等陆续摆在头,自己把胸口清洗干净了,对我道:“峋风,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变。你的胸口烙下了我的名字,今天晚上,把你的名字也给我烙下来吧!”

我夹起那枚铁印,看着上面精雕细琢的两个字——陈湘,这世上还有没有你不能做到的事?这么硬的精铁,就算以我二十年的内功能刻上字,也做不到这般精致工整——多少世人穷一生之力都做不到的,你偏偏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可是,聪明绝顶如陈湘,你左右得了自己的心意吗?

陈湘静静地躺着,看我端详了半天铁印,终于把眼光扫到他身上,提醒我道:“制住我两只手吧,万一我忍不住,”我摇摇头,把铁印放进水盆里,“哧啦”一声,火气顿消。陈湘一下子坐起来,叫道:“峋风!”

我忍着胸口的痛楚,强自笑道:“你不必如此!陈湘——你心里有我,不佑印也有;要是没有,烙了也白搭!你想去看璐王爷,我带你去;还有小睿,还悠儿,咱们都带上,也让王爷看看一双儿。”

陈湘一把抱住我,轻轻吻住了我的嘴。我身子有点僵硬,实在是没什么兴致!陈湘顺着我耳后向下吻去——他的吻并不像我那样火辣辣的,正如他的为人,细如雪,清冷柔和!直吻到我的,在他唇舌的反复挑逗下,我渐渐浑身酸软,下面又硬起来——陈湘素来脸嫩,很少这么主动,而我对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陈湘让我躺倒,跪在我身边尽心服侍,弄到我坚硬如铁,他欠起身子,自己抹了油缓缓坐下去,一边上下移动起来——他从来没这么服侍过我,虽然有些生涩,对我来说却是全新的体验!我心底感动,自己动起来,直到喷薄而出。

我伸手握住他的——自来是我先让他快乐,今晚却一连要了他两次,还都是他主动奉献的。陈湘子偏冷,对并不像我这样需索,我虽答应让他在上面,其实他很少主动要,多半是我想要了就先挑逗他,像今天这样从没有过——好在我技术高超,虽然是用手,自能捏弄得他舒服之极。

完事后陈湘静静躺在我身上,幽幽地道:“我收回那句话。”我奇道:“什么话?”陈湘道:“我要在上面那句话——这上头我不如你,老压着让你不能尽兴,实在对不住你。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要我怎样就怎样!”

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我心头一热:“现在能完全相信我了?”

陈湘脸一红,头抵在我腋窝里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不过有时候,你那些、那些样也太让人难为情!”

我乐了——“你是那些仁义礼教的书读得多了,人也跟着迂腐起来——人这个身子有许多精微奥妙之处,你整日钻研奇经八脉,人体经络——自己都放不开,不肯真心去体验,终究是人云亦云,体会不透!”

陈湘微一沉吟,道:“你说得也是!好些人体经络的精细之处我都是凭你教的内功调息之法来感受,大智上人的医经上也语焉不详,有好几处我一直不知怎么解决——就比如你中的毒,其实本来没事,可是感觉上就是功力全失,其疼无比;可见身体和感觉并不完全一样——我误打误撞给你治好了,但其中精微之处,比如哪里是眼睛的感觉、哪里是耳朵的感觉还没搞清楚。”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些极端的情况下,人的身体会比平时有很多变化,感觉也灵敏很多。”这是我和山崎那两个月胡天胡帝的真实感受。

“是啊,比如瞎子就会比常人听得更清楚些!还有那些错误的感觉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想搞清楚。好吧,你这方面倒比我有经验,等咱们回来,我就放开了由着你,亲身体验一下。”

我没想到自己这番胡说八道对一心钻研医学的陈湘竟有作用,不过他终于在上肯放开听我的倒是意外收获——省得我每次跟他都缚手缚脚,不能尽兴!

流配之刑要求犯人在发配地呆上至少一年,我在岭南住了一年半了——这里天高皇帝远,府又知道我颇有势力,自然不会管我。

第二天我把要去大智岛的事跟五哥他们说了——宁儿才四个月,我没让五哥跟我去,只让他把上次开船去的海图帮我画出来——我当时中毒未解,对海程记得毕竟不如五哥清楚。

能够出门对小睿来说尤其高兴——我知道他是璐王爷的儿子,对他那一顿痛打更是抱愧,好在小孩子也不多计较,疼了这十来天倒是乖了不少。三个人一路北行,接小郡主要到普陀山师父那里,路上经过大师哥家,我带着陈湘去拜会——只有眷在家,说周若虚被人打伤了,大师哥赶到福州看他去了。

告辞出来,不等我说话,陈湘已道:“去福州吧。”我伸手握住了他——“谢谢你!陈湘”——你可太知情解意了!

陈湘一笑,反手也握紧了我,道:“大师哥救过我的命,又救了王爷,我原该尽尽心!”

我笑道:“嘿,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要尽尽心呢,原来是为了王爷!王爷是大师哥的结义兄弟,救他还用你谢?人家十多年的交情,比你近多了!”

陈湘脸一红,道:“我白说一句,引出你一堆话来。”

到了福州才知道,有个东瀛武士来摆擂台,说是打遍东瀛无敌手,要来会会中土武林英豪——已经摆擂近一个月,江南十几名好手败在他手下,周若虚代大师哥主持江南武林数年,被迫亲自上台,结果中了对方暗算。

大师哥一见我和陈湘,大喜过望,一手一个将我俩从地上拉起来,道:“风儿,你们俩来得太好了!你的毒解了吗?”

三年不见,大师哥鬓边又白了一片,我心中一酸:“大师哥放心,陈湘给我治好了——我们从您家里过来,听说若虚受了伤,怎么样了?”

大师哥叹了口气,道:“受了内伤,怕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不过幸好你们来了。竹声医术高明,又要拜托你!”

我道:“陈湘听见若虚受伤,急着就赶了来——说大师哥救过他的命,他要报恩呢。”陈湘道:“不敢打包票,不过我一定尽力而为。”

小睿见我们自顾自说话不理他,有点不高兴,叫道:“爹爹!师父!”我这才想起他来,陈湘已道:“小睿,来给大师伯见礼——大师伯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你替爹爹多磕几个头。”

小睿干干脆脆叫一声:“大师伯!”便跪下磕头。大师哥看看陈湘,又看看我,脸颇为惊异。我忙道:“大师哥,这是风儿的徒弟。”大师哥拉起小睿,端详片刻,道:“他叫小睿?哪个瑞?今年几岁了?”

我听见这话一呆,道:“睿智的睿,丁卯年八月生人。”大师哥看着陈湘,两人对视片刻,陈湘深深点了点头——看来大师哥也知道小睿的身世,是了,王爷远赴海外时自然会对大师哥说知这小儿子的事,请他暗中照料。

大师哥让人带小睿去玩,带我们先去见周若虚,他和卢泰住在一起——两个都是被那东瀛武士叫“冈田”的打伤了——这人说要摆一个月的擂台挑战江南武林,说是以武会友,出手容辣异常,上台的人十个有八个被他打伤——明天是第二十九天,要是再没人拿得下他,大师哥只有亲自出手了。

(三一)设擂挑战

最初设擂时,因为怕车轮战,说嚎个时辰只打一场,一天最多打四场;但十来天下来,上台打擂的不是折手就是断脚,没把握的一般就不敢再上——自从周若虚败阵,这几天只有一位无名道人昨天上场一次,最后打个平手,那道人随即飘然而去,连个姓名都没留下。

卢泰是胳膊被扭断了,已经打好了夹板,敷的是续骨灵药“黑玉断续膏”——不过就算数月后骨头能续上,这条胳膊只能日常活动,十几年的功夫就算废了。周若虚本来武功不下于那冈田,已将对方打倒,哪知对方在他向台下说话时又突然发难,背后袭——周若虚算机灵的,中招时宁肯跌到台下卸去不少力道,才算没被打得筋脉俱断。

但南武林盟主都被打得当场吐血,整个江南武林都为之气沮——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将满,大师哥已经做好准备明天上场——成败在此一举,大师哥若再输了,江南武林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留下陈湘照看伤者,我跟着大师哥出来,道:“大师哥,明天让我上吧!”

大师哥双眉簇在一起,道:“你学武的资质比若虚好,虽比他少了十来年的习练,功力应该不比他差,不过实战经验可太少了——而且你心太软,这东瀛人却出手狠辣,一占上风就断人手足——你才二十多岁,真打起来刀兵无眼,”

“大师哥,人家欺上门来,江南武林不能没人出头——风儿说句不敬的话,我是个无名小卒,败了后头还有您;大师哥您要是失手,咱们可就没退路了!”

大师哥摇摇头,道:“不必!以前是无以为继,如今你来了,我倒有法子对付他了——明天咱们再歇一天,若有人上台挑战咱们正好观摩一下,后天最后一天我再上台,能赢了他固然是好;就算我输在他手里,凭我四十多年的功力,一定也耗得他筋疲力尽!下午你再上,一定能拿下他!”

我听得一呆,大师哥自从十年前当上武林盟主就没跟人动过手,如今拼在前头,宁肯搭上一世英名,将最后战胜的机会留给我!可是,冈田心狠手辣,万一他伤了大师哥?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大师哥,风儿年轻,怕担不下这最后的重任——后天还是我先上,我跟他耗一耗,大师哥下午收拾他吧!”

大师哥还没说话,小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声道:“那东瀛人很厉害吗?师父那么厉害,空手一劈就把树枝劈断,我就不信师父打不过他!”

这话虽然孩子气,却说得我暗叫惭愧——大师哥这法子虽然稳赢,却实在有投机取巧之嫌!那冈田真的那么厉害?要合我和大师哥二人之力才治得住他?

大师哥看着我道:“风儿,你练成了手刀?”

我道:“也不能说练成了,最多才能斩到八尺外!”

大师哥一指院中榕树,道:“你劈一掌我看看。”

我站在八尺外,运气成刀,劈下小臂粗的一枝。大师哥抓起树枝看看断茬,喜道:“风儿,你怎不早说?我只道你跟若虚不相上下,他才能劈出三尺——早知你练到这等地步,咱们还发什么愁?”

我道:“大师哥觉得我对付得了他?”

大师哥点点头:“昨天冈田和那无名道人比武时我看了,那冈田出招并无巧,却是既快且猛——你也知道,每一拳要打得有力,必要先撤回来再发出去——寻常人出招这样快,力道绝计没有那么大,这人却似乎随时随地可出重拳,可见是天赋异禀!而且经过极艰苦的修炼。”

“那我呢?”

“若虚跟他不相上下,两人拼了小半个时辰,只输在一时不查背后受袭——我看你手刀的功夫,你功力比若虚可强了一大截,比那冈田只强不弱!你就是实战经验不多,那不怕——被冈田打伤的人我都命人救治呢,十几个人每人跟人说几招决战的体会,你心里就有数了。”

大师哥说完,直接拉着我进屋,说我要迎战冈田,让周若虚和卢泰跟我好好说说跟冈田动手时的情形。陈湘正在给周若虚施针,看了我一眼,微一皱眉,退在一边。看我们四个人一边说一边动手演示,说了半个时辰不了,终于叹了口气,告辞带小睿出去。

大师哥命人安排陈湘父子的住处,当晚我和大师哥一起住——他老人家四十年老江湖,眼光地道,见识过人,帮我详细分析每一招的破法。第二日另派人盯着擂台,有人上场就来叫我们,便带我去拜访那十来个跟冈田动过手的人——众人感激救治之恩,无不倾囊相告!

下午仍是无人上场,冈田命人站在擂台上大肆叫骂!我听到下人来报说冈田大骂“中土武林无人”,气得拍案而起,道:“我这就去会会他!”

大师哥拉着我道:“走,师哥跟你一块去!”

我们赶到会场,却见台上已有一人跟冈田打在一处。果如大师哥所说,这冈田实力非凡——没多久那人已连中数拳,冈田淀不饶人,将那人从台中打到台边,这才一脚将他踢下擂台。

我纵身过去,伸手将那人接住。听得冈田在台上连连喊叫——他的言语旁人听不懂,我却听调白,是在骂中土都是无能之辈,让他打得不过瘾。我看着他那骄横的模样,再低头看看手中人被他打得口吐鲜血,把我气得大声喝道:“我来会会你!”

大师哥身边有人接过我手中那人,我一紧腰带,纵身跃上台去。台上有人将我拦住,说一个时辰打一场,让我先签生死状——上台打擂,拳脚无眼,生死互不追究。冈田这一个月打死两人,重伤十余人,只因先签过生死状,府都奈何他不得。

还有大半个时辰,我只好先下台来,迎面正遇上陈湘——他看着那满身是血的人道:“这人,是方才上台的?”

我看他脸都吓白了,知道他是担心我——他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书生,这种打架拼杀的场面他炕得,遂皱眉道:“不是让你照顾周若虚他们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陈湘道:“我不放心——你,非得你上台吗?”

我不言语,就看着他。陈湘低了头,叹口气道:“我也知道,大师哥有命,咱们不能推托——我给周若虚施针打通经脉,过几天他的内伤就差不多了;卢泰是外伤,我帮不上忙——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知道他担心,可大庭广众的又不能抱住他安慰,所以只能找个事把他支开。我一指那伤者,道:“你是大夫,那人受了伤,你还不快去救治?”

陈湘一咬嘴唇,只好低头过去。大师哥瞪了我一眼,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吧,峋风是武学奇才,他的功力比若虚强得多,应付这人没什么问题。”陈湘一下子红了脸,道:“大师哥,我不是,”

大师哥道:“我知道,你只是关心他!峋风练成了手刀,可以离着八尺隔空击敌——你放心,他有什么事,你找大师哥来算账!”

陈湘忙道:“湘儿不敢,我,我去瞧瞧那人,不耽误你们。”躬身一礼,匆匆去了。大师哥回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俩——你这小子本事不小!”我“嘿嘿”一笑——陈湘这样关心我,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得意的。

大师哥道:“陈湘这孩子很好,人有本事,对你又实心实意,你别欺负人家。”我笑道:“我哪里敢?您看他不言不语的,管诬得严着呢。”

不一刻到了上台的时候,我纵身而上。与冈田一照面,就感到一股压力——就像我打猎时遇到猛兽的感觉!这一年多的猎户生涯对我来说真的很不一样——别说师父不许我轻易伤人杀人,就是当初参加比武时也知道那是有规则可以随时叫停的!但打猎不一样,那是人兽之间你死我活的拼杀!是真正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残酷——这个冈田,给人的就是这样一种危险的压迫!

(三二)一战得胜

冈田个子只到我肩膀,真动起手来更是不同一般——他出手全无巧,却是既狠且快,就像是骠悍的猎豹,只攻不守,直到把猎物咬死为止。

还好我跟十多个人了解过他这种打法,也跟大师哥研究了破法——这种连续攻击全靠一种气势,所谓“暴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连出几十拳必要缓一缓,周若虚实战经验丰富,当初就是抓到他这一缓破关直入的。我心中有数,更不跟他费事——我趁着他那一缓,一脚踢到他心窝。

我身高腿长,逼得他退出丈余——他反应迅捷,立时又反扑过来,但我早瞅准了机会——他还没扑到我面前,我的手刀已斩到他咽喉!

这手刀是运气成劲,练虚化实,人离着数尺,冈田全力防着我胸口那一脚,咽喉立时中刀——他一声闷吼,向我直扑过来,双臂直上直下地击来,有若疯癫。

我这一刀是全力施为,击中后当然不会再正面迎敌,闪身躲在一边。冈田直眉瞪眼地冲过我身边,到了台边也不收脚,一头栽到台下——我这手刀无形无影,众人谁也不知怎么回事,直到看冈田半天不动,才发现他已喉头断裂,气绝身亡!

围观众人见我独立台上,毫发无损,这才哄天介喝起彩来!大师哥的几个徒弟和手下冲上台来,将我抬了起来,一边喝道:“东瀛狗敢来我中土挑衅,叫你们有来无回!”

和冈田同来的几名东瀛人气得哇哇大叫,一个灰白头发的东瀛武士仰天叫了几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下,身边几个人连连劝他!我听得懂东瀛话——原来冈田是这灰发武士的徒弟,这人好像是当年曾败在中土一位高人手中,回去从北海道找到冈田这武学奇才,二十年辛苦训练,重来中土想扬威报仇——结果并没等到那位高人,冈田却死在我的手里!

我本阑想随便杀人,但这东瀛人心狠手辣,杀伤我们这么多人,大师哥命我绝不可手软——我听得有个东瀛人道:“这个人我认得,他是前任大将军的武道师父,当初天皇曾封他为“国中第一高手”的!”——听到这个名号,我想起惨死的山崎,心中一阵悲凉,登时再也高兴不起来。

今天一战得胜,重振我中土武林声威,大师哥上来拉住我手,把我介绍给众人。耳听得众人“顾大侠武功盖世,周盟主后继有人”的欢呼声不断,大师哥吩咐城中大排筵宴,为我庆贺,众人簇拥着我下得台来!

我看见陈湘在一边含情微笑的目光,想起他方才对我的担心——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趁着我和他都平平安安的,我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无谓争吵了——锡去拉着他手紧紧一握,心中甜无限!

这一回因为我力挽狂澜,为整个江南武林乃至汁武林争回颜面,大师哥大宴三日,着实将我抬举了一番——这一番对敌之策其实都是大师哥和我商定的,我自然不敢独居其功,连声逊谢不已。

周若虚受内伤多日,大师哥因随时准备出战,并不敢耗损内力为他疗伤;好在陈湘以金针为他打通经脉,几天下来内伤便好了大半;那十余名被冈田打伤的好手也有不少受内伤的,陈湘金针到处,无不痛苦大减——大师哥对我二人更是看重,私下问我愿不愿意当南武林盟主?如今我一战成名,人望正隆,只要我愿意,他便可以传位给我。

我摇头敬谢不敏——我是个闲散的子,跟皇甫骏一样,不爱管人也不喜人管!武林盟主这名位当然风光,但武林各门派纷争、黑白两道各种关系都要平衡,又岂是容易做的?我自知没那个耐,也懒得费那个心机——我只是跟大师哥打保票,周若虚精明强干,只要有事,我全力保他就是了

大师哥看了一眼陈湘,陈湘道:“我听峋风的,他爱怎样便怎样——以后用得着我,大师哥吩咐一声便是。”大师哥拍着他手,道:“竹声,风儿遇上你,是他的福气——你两个一文一武,难得这份绝世才华,更难得这份知恩念旧的心——你二人有什么心愿,只要大师哥能办到,你们尽管开口!”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道:“我们想带上小睿和云儿,出海去看看王爷。”大师哥道:“这个容易,我给你们安排船——云儿现在普陀山跟着师父,过两天我陪你们一起过去。”

大师哥这才有空儿问起我这几年的行径,听说我被流配岭南一年多,奇道:“又犯了什么事?”我不敢隐瞒,只好把为皇甫骏所累的事说了。见大师哥听导头紧皱,脸越来越难看,我又紧张起来——当年在璐王府挨军棍就气得大师哥打了我一顿,这回犯得事更大,不会又责罚我吧?

大师哥看了陈湘一眼,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人,连全身远害的道理都不懂!你也是活该吃亏,可得了教训没有?”我连忙点头道:“是,我当时是昏了头了,才陪了他出京。”大师哥“哼”了一声,道:“皇上不像皇上,属下不像属下!你们还敢无法无天地上战场?没瞒打死你就算是便宜的!”

我心说大师哥真是料事如神,低了头道:“是,亏得陈湘给我求情——太后的病是他给治好的,皇上求情都不准,总算是给他面子。”大师哥看着陈湘,拍着他手道:“竹声,真难为你!”陈湘怯声道:“大师哥,这事也怪我——当时怄得他生了气,才陪皇上出京的。”

我就怕大师哥怪陈湘,才把这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他这么老实,忙道:“没你的事!大师哥,是我自己糊涂!”

大师哥道:“你就是旁人的事清楚,轮到自己的事就糊涂!从小为这个吃过多少亏,你就不长记!”我不敢言语,低着头听训。就听大师哥接着道:“竹声,我跟他也操不起这个心,以后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费心管着他些,他敢不听你的话,你只管来告诉我!风儿,你听见没有?”

我赶紧应道:“是,多谢大师哥!”看了陈湘一眼,心说你可得了尚方宝剑了——大师哥肯这么说,那就是承认了我和陈湘的关系,这话虽让我很没面子,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陈湘红着脸站起来,道:“峋风人太厚道,宁肯自己吃亏,不肯让朋友吃亏——小事上不理会,大事上是把得定的,这都是大师哥教导有方!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呢。”大师哥笑道:“你比他聪明,要真心疼他——以后就看着他些,别让他老吃亏了。”

不一日到了普陀山——云儿三年多不见,已经由小孩儿长成了大姑娘——十四五岁的少正是豆蔻梢头,风华初绽,云儿的容貌应该很像璐王,得让我这个当师父的都惊讶。

她的子倒没变,先叫了一声“师父”,奔了几步又看见陈湘,大叫一声“湘叔叔!”冲过来直扑到陈湘怀里——陈湘跟她六七年没见了,这样一个貌少忽然扑到怀里——既不敢抱她,也不好推开她,登时手足无措。

我本来的惊讶也被陈湘张手张脚的尴尬模样逗笑了,笑道:“有了湘叔叔,就不要师父了?”云儿又过来抱住我,笑道:“要,我两个都要!”

大师哥看得直皱眉,道:“云儿,你可长成大姑娘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男授受不亲?”云儿怕大师伯,赶紧松开了我,乖乖过去磕望礼。我怕云儿挂不住,忙道:“小睿,来见见这个漂亮,这是你师。”

云儿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过来拉住他道:“你叫小睿?几岁了?”小睿本阑是个省事的,见了漂亮倒尽力矜持着躬身施礼,言行举止做出个小大人模样。

两个小家伙本来是亲弟,这样和睦亲密,我和陈湘也自喜欢。师父倒没什么大变化,依旧鹤发童颜。我带陈湘小睿过去请了安,师父本来就随和,听说我的毒是陈湘给解的,越发看重他,叫他“小陈先生”——我说了半天,才采纳大师哥的建议,改口叫他“竹声”。

一边说着话,听小睿叫陈湘爹爹,师父笑道:“风儿,你可得加紧了,你看竹声跟你差不多大,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你大师哥这几年可一直没闲着,给你物了不少好姑娘。”

陈湘脸一僵,侧转了头;我忙道:“师父,风儿虽没有儿子,却给您收了两个徒孙了,小睿现在也拜到南海门下,再多就怕您嫌烦了?”师父“呵呵”笑道:“我徒子徒孙一大堆,多一个少一个倒没什么,不就怕你一个人凄惶?你大师哥看着你比若虚若谷都上心,你成亲的事都成了他的心病了!”

(三三)陈年旧事

大师哥咳嗽一声,道:“师父,风儿的事就交给我吧。再过几个月就是师父的八十大寿,二师弟三师他们只怕也要过来了吧?”

大师哥乱以他语,我忙跟着扯开话头,道:“就是,二师哥三师我就见过一面,还是十年前师父七十大寿的时候。这些年他们住在哪里?”

我二师哥雒峋亭、三师欧阳雪十来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但十几年前提到“琴剑双侠”的名头,武林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二师哥号称“玉剑客”,三师位列“武林四大人”,是江湖中人人瞩目的神仙眷属——后阑知遇上什么事,两人忽然退隐江湖,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他们仙踪何处。

这些都是我十来岁时在大师哥家听人提过的,当时年纪还小,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在师父的寿筵上见过一面,只记得三师确实很,但一直不怎么说话;二师哥看着岁数跟大师哥差不多,当时一心照顾三师,就跟我寒暄了间,寿筵一过很快就走了——所以印象也不深。这些年我忙忙碌碌的,竟也没顾上探问过,这师弟作的也确实不大恭敬。

师父叹了口气,道:“阿亭和雪儿两个也是苦命人。”我奇道:“怎么了?他们不是人人称羡的江湖侠侣吗?”

大师哥道:“你那时候小,所以没告诉你——你二师哥和三师当年行侠江湖,得罪了仇家,趁你师刚生下孩儿,身体虚弱之际,将他们的孩子抢走了——后来我帮着你二师哥找到那仇家,但双胞孩儿只夺回了一个,你师大受刺激,头脑有些不大清楚,时好时坏的!你二师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家,自然也无暇再管江湖中事。”

我没想到二师哥三师遭遇竟如此凄惨,怪道这十来年再也不重现江湖。于是悄悄问陈湘:“头脑不清楚你会不会治?”陈湘道:“没试过,不敢说。”大师哥叹道:“我请教过不少大夫,说这毛病很不好治——也不是真的哪里伤了病了,可以用医药调治,纯粹就是心病!竹声虽是国手,到底不是神仙。”

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师这病是从思念孩子起的,那丢了的孩子若能找回来,说不定师一高兴,病就好了——你说呢陈湘?”陈湘点了点头,道:“当然。”

大师哥道:“何尝没正——那仇家虽四处躲藏,几年后我的手下终于挖了他出来,他说逃命过程中嫌那孩子累赘给扔了——我让人押着他一路追寻到扔孩子的地方,将周围数十里的孩子寻了个遍都没找到!直到那仇家死后,这些年我一直没断了悬红找寻,却一直毫无消息。几个月大的婴儿,唉,难说得很!”

这事既然没结果,也就不多说了,免得惹师父伤心。一直到吃过晚饭,趁着云儿和小睿缠着陈湘,我央大师哥和我一起去把我和陈湘的事禀明师父——我可不想让陈湘心里留下疙瘩。师父子随和,大师哥都认可了,应该不会很麻烦。

先说的自然是小睿的身世,师父听完呆了半晌道:“难怪了,我看这孩子的面相贵不可言,原来他是璐王世子!这孩子可要好好教养,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大师哥道:“璐王的事本来就是蒙冤受屈,不过先朝因他身死,倒也没降罪名”回头看着我道:“你既然跟皇上有交情,回头得机会跟他说说——只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要恢复他的王爵应该不是难事!”

我道:“这事璐王当初就告诉过大师哥!只是小睿还小,我们并没跟他说。璐王爷既然诈死埋名,当然不能出来作证——如今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唯一有身份说话的就是云儿了!”

师父道:“云儿一片天真,是个极好的孩子——她今年十四岁了,她爹爹的事也知道了些,回头把真相告诉她——她是货真价实的璐王府郡主,天下皆知,她上京禀明小睿的事,说出话来自然大家都信服。”

我们说到这里,就听大师哥喝一声:“云儿赶紧进来,既然来了,也不用躲在外头听了。”这一说连我也听出门外细细的呼吸之声。云儿迈步进来,师父笑道:“你大师伯五十年老江湖,你敢在他面前弄鬼?这要是他的弟子,敢这么着久挨板子了——你规矩些吧,回头让你师父说师祖把孩子都教坏了。”

云儿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跪了下来。我站起来道:“师父要这么说,风儿就该死了——师父是替风儿带徒弟,风儿哪里敢庸言?”不过还是回头对云儿道:“你在山上胡闹也罢了,听看在江湖上可是大忌——让人抓住按规矩是要刺聋耳朵刺瞎眼睛的。”

云儿奇道:“为什么啊?听听看看怎么了?我又没想害人!”我道:“各门各派有各自的不传之秘——听了不该听得,看了不该看得,人家为了保守秘密,轻则割了舌头剁了手让你传不出去,严重的为此丧了命的也有——你小孩儿家不知轻重,别为好奇心害了自己。”

云儿“哦”了一声,道:“那云儿以后不敢了,大师伯饶了我吧。”大师哥沉着脸道:“你不是我的徒弟,诬你是为了跟你父亲的交情——你父王当初受朝廷猜忌,险些被人逼死,所以才让你师父带了你上山来,你那时候还小——可还记得吗?”

云儿见我们脸都很郑重,也不敢再玩笑,点头道:“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就想明白了——父王当时打了湘叔叔一顿,赶他出王府;又让师父带我走,都是因为情势险恶——师祖跟我说,连他自己后来也只能诈死埋名,逃到海外。”

大师哥道:“不错,朝廷不相信你父王真死,为此你师父挨了上百鞭子;你湘叔叔给抓进大牢,受了多少罪?我们了十几万两银子才救了他出来——你知道小睿是谁吗?”

云儿道:“是谁?”大师哥道:“小睿是你的亲弟弟!”

云儿惊道:“他不是湘叔叔的儿子?”

我道:“你算算湘叔叔才多大?师父刚去王府时,湘叔叔才十八岁,如今六年过去,小睿八岁——你湘叔叔根本没成过亲!哪里会有儿子?你记不记得你母过世前的模样?”

云儿道:“我知道了,那时母肚子很大,是怀了小宝宝了?”

我点点头,道:“不错,你母肚子里那小宝宝就是小睿——因为情势险恶,湘叔叔怕小睿受牵累,所以才说是自己儿子,数年来苦心孤诣地抚养他长大——小睿年纪小,这事我们还没告诉他。你是大,今天把这事告诉你,就是让你知道,小睿是你嫡亲的弟弟,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给他做个表率!”

云儿看了看我,再看看师父和大师哥,眼圈渐渐红了,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胡闹了,我会真心对小睿好,一定给他做个好表率。”

我伸手拉了她起来,道:“这才是呢,云儿是大姑娘了,懂得疼弟弟了。”

云儿眼中泪光一闪,道:“师父,我小时候诀皮,累你挨父王的军棍;这几年也没正经学功夫,让你失望了——你责罚我好了。”说着到一边的抽屉里把那红木戒尺捧了过来,在我脚边跪下。

我不过是想把事实先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底子——哪怕她现在不信,回头璐王爷亲自告诉她就是!哪想到这孩子禀纯良,对我全副信任,这一说倒激起她的惭愧之心来——如今又举着戒尺跪在我脚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貌姑娘,我哪里下得去手?

师父坐不住了,站起来推门出去——这一来我也慌了,叫声“师父”,赶紧追出去——师父这几年替我带着云儿,虽说一老一小投缘,终究是因为我才受累——云儿也是个直子,这当口拎了戒尺出来要我责罚,那不摆明了是怪师父没教导好她吗?

我抢上两步,在师父脚边跪下,扯住袍子道:“师父。”大师哥也回过神来,在我身边跪下,道:“师父,是峋鹤说错了话了。”

师父拉起大师哥来,道:“你快起来,这些年亏得你管教着他们,替我操了不少心。师父是个闲散人,确实不会管人,云儿跟着我这几年,我想一个孩儿家,又是郡主的身份,武功练不练的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教她识了些字,平日随她自己看书写字的,功夫确实放任了——风儿,你是她师父,该给她立什么规矩你就立。我躲出来,是怕你们碍着我不好意思。”

第四部 (一)玉女初成

我道:“师父教导得很好,云儿子纯良,一片赤子之心,这比什么都可贵!师父这么多年的辛苦,风儿感戴之极!若说师父不会教徒弟——大师哥是武林盟主,二师哥三师是江湖侠侣,风儿就不成器,在江湖上声名也不恶——师父的弟子个个成才,武林中谁不钦仰?都是因为师父的教导啊!”

师父拍了拍我肩膀,道:“要说你们几个心都不恶,我是得意的;要说你们都能成才,那还真亏了你大师哥——我除了教他武功,其他的都是靠他自己!他不光自律甚严,你二师哥三师小了他七八岁,督促练功、奖勤罚懒,都是他一手管教起来的;你就更不用说了,长兄如父一般——峋鹤,你这个徒弟师父真是收着了!”

大师哥道:“弟子能跟着师父也是福气——师父要不是从小处处尊重我,有了事放手让诬,弟子也没有今天的成就。就好比若虚若谷,还有我自己的弟子,论起来就没有能及得上阿亭和风儿的——弟子近些年常自反思,师父身上有些地方远非弟子能企及,弟子要跟师父学的东西多着呢。”

师父师哥这么一说,我也琢磨起来——师父的宽和大师哥的严到底哪个好,我自己也是有徒弟的人了,我该怎么教徒弟才好?正琢磨着,大师哥碰了碰我,道:“我陪师父四处走走,你快回去吧,云儿还在房里等着呢。”

我答应一声,起身回到房里,云儿果然还跪在那里。见我进来,抬起头道:“师父,我又说错了话——惹师祖伤心了吧?我总是事后才反应过来,真是的——师父你打我一顿吧。”

我接过戒尺放在一边,道:“你自己知道错了就行了,以后改了就是了。”云儿道:“可是我一想到师父你和湘叔叔,为了我、我父王和我弟弟付出的那么多,我自己却一直没心没肺的——你不打我,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我心说这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师哥就说过我——“要是做了亏心事,不挨一顿打心里就过不去。”陈湘也是这不肯诿过逃避的子——如今小云儿也长大了!

她打小就有主意,我也就直接问她:“那好,你说该打多少?”

云儿道:“上回在王府你说打三十,其实只打了五下。”我道:“那时候你还小,我怕打坏了你——今儿可一下也不饶了,你好好想想!”

云儿道:“还是打三十吧——不过”这孩子果然样多——“师父,别打我的手,我不想明天让小睿看出来。”

“那你说打哪儿?”我的天,这么大的姑娘了,我总不能打你屁股吧?

云儿挽起衣袖,露出两条玉藕般的小臂,平平伸到我面前:“打这里吧。”

“好”我一戒尺拍下去,“自己先说一遍哪里做错了?”

云儿一声汪,眼里泪就下来了,哽咽着道:“是,第一是不该听,不敬尊长;第二是没好好学功夫;第三是说话做事不谨慎,惹师祖伤心。”

这孩子,她可聪明得很呢——这三条确实值三十戒尺!看她疼得眼泪汪汪的,两只手臂却依旧平伸着,全无退缩之意,我只能提醒她:“一边五下!轮着来。”

云儿这才明白过来——两臂同出那每一戒尺都会击在两只手上,我让她轮着来,同样三十戒尺却每只手只打十五下——云儿放下右臂,道“谢谢师父。”

我不能再手软,不再看她,一下一下打下去。看着她满脸是泪,疼得浑身乱颤,如雪般的玉臂上肿起一道又一道;五下过去,我也不言语,她自己自己揉了揉左臂,把右臂又伸了出来。

我叹了一句:“云儿,有担当,真不愧是你父王的儿!”再打五下,别说云儿,连我的心都快抽得喘不过气来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虽是咬着牙苦忍,那一副梨带雨的模样,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想想这责罚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我还是像师父多些!

一想到师父,我登时顿住——师父把云儿手把手地带到这么大,要看到她这幅痛楚模样,不知怎么心疼呢?

云儿见我迟疑,抹一把眼泪,挺直了身子道:“师父,没关系的,我撑得住,你接着打吧。”我撂下戒尺,道:“师父明白你的心,你心里有愧,要挨完这三十戒尺,你心里才会舒坦些。”云儿一下子扑在我怀里,哭道:“师父!让你为难了吧?你舍不得我疼?”

我拍了拍她背心,道:“师父没什么,不过你师祖年纪大了,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心疼。”云儿放开我,低了头道:“我对不起师祖。”我略一沉吟,道:“你跪好了!看在师祖面上,剩下的二十戒尺就不打了——罚你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带着小睿从山脚跑到山顶再回来——既然以前不用功,以后你就用功补回来!”

云儿点点头,道:“我是该罚,可小睿那么小,他吃得消吗?”我道:“他跑一个来回,你跑两个来回——以后你负责叫他,不许再睡懒觉,不跑完不许吃早饭!小睿每天上午跟着你湘叔叔读一个时辰的书,午后再随我练功——你以后也是这样,知不知道?”

云儿的事交待完了,我给她涂了药,让她回房休息。回到自己房里,才想起陈湘和小睿住在客房。信步走到陈湘房里,却只见小睿睡着,并不见他。我给小睿掖了掖被子,推门出来,直寻到旁边的树林里,才见他正在散步。

陈湘听见脚步声,便停下等我。我伸臂抱住了他,他在我怀里伏了一会儿,轻轻道:“你和大师哥去求师父了?”我点点头,道:“不过”——不过这一晚上光为云儿闹了,还没提到咱俩的事。

陈湘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我奇道:“你知道什么?”陈湘道:“咱俩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师父不同意也很正常。”我道:“师父也没有不同意——大师哥那么严厉的人都同意了,师父子随和,只要说开了,一定会答应咱们的。”

陈湘点点头,道:“替我谢谢大师哥,为了咱俩的事,堂堂武林盟主舍了体面,亲自屈膝——你原来说大师哥疼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这才知道,方才我和大师哥追到门外跟师父赔礼的情形一定被陈湘看见了,不过这误会也没必要跟他解释,遂道:“你信不信我?”

陈湘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去?”我道:“那你就别这么多心了——我师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我要选个合适的时机禀明而已——何况还有要带云儿一道出海去见璐王的事,师父带了云儿六七年,总不能说走就走。”我拿着他的手穿过衣襟按在我胸口道:“这个湘字,是你亲手烙上去的——我这一生一世,绝不会再娶别人!”

陈湘道:“我知道你绝不会负我,我只是怕你为这个受屈!”我笑道:“该受的屈早都受过了——你也听师父说了,我的亲事原来就是大师哥给张罗,如今大师哥都认可了你,师父那边只是早晚的事——只要以后你别给我屈受就行了!”

结果第二天我俩就被大师哥叫到了师父面前,师父看看陈湘,又看看我,道:“风儿,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跟师父说?”

这话一说我立时跪下——我父你丧,在师门长大,终身大事合该师父来定。我跟陈湘私定终身也罢了,还要等师父问到头上来——我看了一眼大师哥,想来是昨天晚上替我禀明了。看师父笑眯眯的样子,并没有生气,我赶忙道:“风儿该死!师父,弟子跟陈湘,我二人两情相悦,愿意厮守一生,请师父俯允!”

师父看着陈湘,道:“竹声,我这风儿是个直子,他说的话,你可愿意么?”陈湘在我身边跪倒,红着脸道:“湘儿愿意!”

师父“呵呵”笑道:“风儿,你这小子自来胆大,怎的终身大事倒不敢说?你当师父是老古板么?要不是你大师哥,岂不委屈了湘儿?”

第四部 (二)禅师悟真

我拉着陈湘只剩了笑,陈湘捏了我一把,道:“谢谢师父,谢谢大师哥!”我二人向师父拜了三拜,大师哥端过茶来,陈湘亲手奉上,叫声“师父”。

师父拉了他起来,道:“好孩子!这样的人品,又一身的本事,真是风儿的福气!”从怀里掏出一块象牙般的东西,道:“师父身无长物,也没什东西给你——这是我年轻时游历江湖在外得的,说是可以避邪,送给你当个玩意儿吧——愿你们两个无灾无病,快快乐乐过一生。”

谢过师父,我又端过一杯茶递给陈湘,道:“大师哥也请上座,长兄如父,让我们行个礼吧。”师父道:“就是!湘儿,风儿幼时是在他大师哥家长大的,他大师哥待他怕不比亲儿子还亲呢!你们俩真该给大师哥磕个头!”

大师哥由得我们磕了头,接过茶来,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给我和陈湘的是一对一模一样的羊脂玉牌,上头雕刻的是百合,象征“百年好合”之意,雕工精细,式样古雅,触手温润滑腻,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师父笑道:“不愧是武林盟主,出手就是阔绰。湘儿你不知道,你大师哥可是大财主!”陈湘红了脸,道:“湘儿听峋风说过,当初为了把我从东厂里救出来,大师哥了十几万两银子呢——这笔钱”

大师哥一挥手打断他道:“你就别惦记这个了——你进了咱们南海派的门,就是一家人了。自己家里人计较什么?”

我笑道:“哎唷陈湘,你可真会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十几万两的帐就全免了!趁着大师哥今天高兴,你还想要什么快说吧?”

陈湘脸更红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师哥给了我一巴掌,道:“你就别作弄湘儿了——人家不像你嬉皮笑脸的。湘儿,你住一阵子就知道,咱们南海派上下都很好相处。你家里还有什么长辈?有需要我们去尽礼的没有?”

陈湘眼中泪光一闪,道:“湘儿的父母和抚养我长大的七叔公都不在了,只京中还有一个大伯,峋风也见过,不用再跟旁人交待了——多谢大师哥惦着!”

大师哥伸臂将他揽在怀里抱了一抱,道:“好孩子,那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风儿是真心喜欢你,不过他子粗啦啦的,要是有什么顾不到的,你就直接来找大师哥。”

我和陈湘的事这一回总算过了明路,虽则不好张扬大办,却终于名正言顺地搬进一个套间,小睿和云儿也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大师哥和陈湘严谨自持的子更相投,我私下便笑陈湘“有了大靠山,以后我要倚仗你了”;陈湘亿我怀里微笑道:“你有这样的师父师哥宠着,怪道为人这,人都爱跟你一处呆着——我跟了你才是福气呢!”

住了十来天,大师哥安排好了船——我和陈湘叩别师父,带上云儿小睿出海。大师哥留下陪伴师父,嘱我们快去快回,别耽误了九月底师父的八十大寿。我请大师哥另派人到岭南知会周五哥一声——我以后定居普陀山陪侍师父,希望五哥五嫂也带着孩子过来。

这次还是乘的我那艘快船,我和陈湘住的,自然也是我当初作舵主时那最大的套间——我一路跟陈湘和孩子们讲述我当年出洋的一些趣事。有时睹物思人,不免想起山崎来——陈湘心细,很快察觉出来,我也不瞒他,大略跟他说了。陈湘通情达理,丝毫不以为意,巍在心里的痞块也就渐渐消了。

不到一个月到了大智岛;哪知竟扑了个空——据留守精舍的沙弥说,圆兴法师被吴哥国主请去了——圆兴法师是谁?璐王爷却到哪里去了?

问了半天那沙弥才说明白——原来我和大师哥上次走了不久,朱居士(璐王爷)就落发出家,继承了大智上人衣钵,法号圆兴。吴哥暹罗诸国笃信佛教,每年都要请大智上人开坛——圆兴法师本有慧根,加上师从大智上人数年,潜心研究佛法,去年参加暹罗国的法会时辩才无碍,颇有见地,因此今年便被吴哥国主慕名请去,与几位高僧一起开坛。

我和陈湘听罢面面相觑,云儿道:“爹爹出了家?他不要我们了?”据说这一开坛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们也就不在此枯等,索便请一位会说吴哥语的沙弥带路,船发吴哥而去。

吴哥佛法甚盛,据说国中男子成家之前都要入寺庙修行数年。到了都城随便跟人一打听便问到了法会场所,当真是人山人海,却又都无声无息地静坐倾听。

我们远远地炕清面目,但高坐在上头的法师一口流利的吴哥语,听声音也不像璐王爷。跟人打听两句,人家又嫌我们妨碍听经。直到中午休息时候,我们那通译才打听到圆兴法师的住处,说下午就是圆兴法师,此刻法师正进午餐,不叫打扰,让我们晚上再去找寻。

我们也买了些素斋匆匆吃了,便赶到会场静坐等待——前头做的都是王公贵人,我们尽力往前也只能坐到十几排开外。主持者说的是吴哥语,听得半明不白之际,就听众人欢呼之声,只见一位高大的法师走到台上,向众人合十为礼——法冠袈裟掩不住高贵之气,那挺拔的身形、从容的神态,然是当年手握重兵、威震三军的璐王爷是谁?

我心潮起伏之际,云儿叫声“爹爹”,扑在我怀里哭了起来;身边陈湘也是热泪盈眶,小睿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张望——我见周围不少人侧目以示,拍了拍云儿背心,在她耳边劝道:“冷静些,别打扰了你爹爹。”云儿点了点头,这才拭去泪水,坐正了身子听讲。

圆兴法师说的倒是汉语,由通译一句一句议成吴哥话讲给众人。讲的是《入道四行经》,说是达摩祖师到中土后传下的微言法语——讲到经中“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等语,法师便讲起一位皇子的故事。

说到幼时皇宫生活如何奢华富丽;作太子的长兄生母早故,和皇子一起由太皇太后抚养成人,兄弟二人如何和睦;少年皇子如何好武成痴,十五岁主动请缨到边关杀敌,二十多岁便功成名就,世人钦仰;终于让作皇帝的兄长感到不安,在祖母过世后步步紧逼,逐步削其权柄,皇子最后郁郁而终。

我从认识璐王爷到他诈死离开王府不过数月——那时候只觉他直寡言,霸气凌人,情势再艰难也是一个人扛着,直到将我和陈湘都赶走——此刻听他亲自将身世完整讲出,虽然是当作开释众人的寓言故事,但言语中提及皇兄幼时对自己的爱护,饱含手足之情——那样一位上阵杀敌、快意生死的大将军,宁可一死也不肯起兵造反,除了身染顽疾,只怕也是对皇兄这一念不忍而起吧!

讲经完毕小睿已睡着了;云儿前头听故事还精神,后来说到佛法也昏昏睡了。我感慨完王爷的身世,对王爷“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的做法也颇有同感。回头看陈湘,他一直一言不发,听得聚精会神。

晚上我们到了圆兴法师住宿之处,直等到宫中晚宴完毕才见着——从近处看璐王爷光头僧袍,已不似下午的宝相庄严,却是神平和,肌肤丰润——显见得身体也调养得大好了。云儿叫声“爹爹”,当先奔了过去,扑到王爷怀里哭了起来。我和陈湘也随之拜了下去。

六七年不见儿,王爷被云儿这一抱也吓了一跳,看看我和陈湘,再看看怀中的貌少,道:“峋风、竹声,你们怎么来了?这是云儿么?”

云儿拥抱了父亲一会儿,抬起头道:“爹爹,你怎么出家作了和尚?你不要儿了?”

王爷见到久违多年的故人,显然也是心潮起伏,道:“云儿都长成大姑娘了?哎,真是,都六七年了!峋风,辛苦你!”

云儿道:“爹爹你看,这是小睿——湘叔叔把小睿也带来了。”

王爷惊道:“小睿?这是——小睿?”

早在快到大智岛时我们就告诉了小睿他的真实身份,直到此刻父子相见,陈湘将小睿推到前头,云儿道:“小睿,快点来拜见父王啊。”

王爷伸手将小睿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着道:“连小睿都长这么大了!”我看小睿一直呆呆的,道:“小睿,怎没行礼叫人啊?”小睿看着璐王爷,却回头向陈湘道:“爹爹。”

第四部 (三)孤忠苦节

这一来几个人一齐变,陈湘急道:“小睿,在船上怎么跟你说的?王爷才是你亲生父亲——我和你师父都是奉王爷之命抚养你长大的。”

王爷叹道:“既种业因,必得业果——不要逼他了。竹声,难为你!”

陈湘哭着拜了下去,垂泪道:“湘儿该死!王爷,小睿,小睿他还小,”

悟在后头,气得不知说什——小睿小睿,平时挺乖觉懂事的孩子,这时候你可真不给陈湘争脸。他千辛万苦地养大你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对璐王爷一片痴心?好容易见了正主,指望你们高高兴兴地父子团聚,你偏这么给王爷添堵——你以为不认生竿是孝顺养父么?枉我在船上教了你那么半天!

小睿看了我一眼,再看看陈湘,惊道:“爹爹你别哭啊,我这就行礼。”说着便跪下向王爷磕头道:“你别怪我爹爹——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叫,师父葫爹让我叫你父王,可是你,你是和尚啊!”

这话说得我们都是一呆——还怕这孩子不肯认生父,原来是为了这个!

璐王道:“不错,倒是小睿最明白——这世上早就没有璐王爷了。”

我道:“不是王爷,难道就不是父子儿了?小睿,叫爹爹!生父和养父都是你爹爹。”

小睿依言叫声:“爹爹。”还待磕头,王爷已虎目含泪,一把将他揽在怀中,道:“小睿,是爹爹对不起你。”

终于看到这父慈子孝的场景,我和陈湘总算放了心。云儿道:“爹爹,我听师伯师祖他们说,当初皇上既不念手足之情,也不念你打仗守边关的大功,一直很欺负你——现在你身体也养好了,干吗还要做和尚?咱们一道回中土去——我师父现在是江南第一武林高手,咱们找皇上评评理去!”

我心说云儿这丫头可真够口没遮拦的,当年我少不更事,也说过这些话,结果王爷面前罚跪,大师哥面前挨打——这也就是你是个孩子,你还抬出我来?什么江南第一高手?就是武林盟主也不管用啊?你这不是给我找骂呢吗?

王爷将小睿抱在膝头,看了我一眼,道:“峋风,你武功更精进了?可喜可贺。你们俩快起来,大家坐下说话。”

我和陈湘也学着王爷席地而坐——不知是亲生儿还是修行得子平和了,他这回竟没发火。我不敢胡乱揣测,谦道:“都六七年了,王爷佛法精湛、名传海外;陈湘成了妙手神针的国手,峋风这点微末进益何足挂齿?”

“竹声成了妙手神针的国手?呵呵,好啊,你本来是大才子,这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可大魁天下了吧?如今封几品了?”

王爷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不小,这话却问得陈湘好生尴尬。我见他低了头不言语,代他道:“陈湘根本就没进考场。”

王爷奇道:“没进考场?你们海宁陈家世代书,你大伯答应吗?”

也难怪王爷不知道,陈湘犯族规被逐和大师哥安排王爷诈死正是前后脚——我在灵田守了一,那棺材里头是个毫无呼吸之声的死人,那时候王爷只怕早被大师哥秘密送离江南了。

陈湘是个肯做不肯说的脾气,还是我道:“朝廷容不得王爷,陈湘又怎会去做朝廷的?就因为然过族中长辈,他有意犯了族规,被逐出陈氏家族,因此取消了士籍。”

王爷大吃一惊,喝道:“陈湘!这是真的?”

陈湘吓得一哆嗦,看了我一眼,道:“峋风,别说了。”

王爷又急又怒,道:“你拦他干什么?你瞒着我干的好事?接着说。”

陈湘不敢抬头,我一把拉开他肩头衣襟,露出“打死不问”的烙印,道:“先挨了三百多鞭,打得死去活来,最后挠铁烙上这个,逐出家族——王爷可想想,他这样是为了谁?他忠于王爷,他舍得出自己的命,却又怕闹出事来连累家族,忠孝不能两全,只好出此下策——他受了这么大的罪,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毁个干干净净,只是为了能无牵无挂地追随王爷罢了!”

王爷身子一颤,云儿已经泪眼婆娑,哭道:“湘叔叔!”

我既然说了,索一气说完:“王爷去世后朝廷不信,又把他抓进东厂,严刑逼问,要不是我大师哥相救,他久死在刑狱里头——他以为王爷真去世了,出狱后就把小睿从乡下接到身边,当成自己的儿子抚养——这六七年了,孤忠苦节也好,情深义重也罢——陈湘自己不会说,我要再不替他说出来,王爷,王爷”

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王爷半晌无言,缓缓抱起小睿放在地下,道:“云儿,小睿,你们俩替爹爹跟湘叔叔磕三个头。”

云儿和小睿依言向陈湘跪下,陈湘起身拦住,道:“王爷,湘儿受不起——又没帮上王爷什么忙。”

王爷道:“众生畏果,菩萨畏因——竹声,你这一片苦心,我永远记着。我不亲自行礼,就是怕你不肯受,两个孩子是你的晚辈,这几个头你受得起!”

云儿和小睿拜罢,王爷又道:“小睿是竹声你带大的,我就不多说了;云儿,你也拜湘叔叔为义父——以后你们弟不管到什么地步,都要好好孝顺他。”

云儿答一声“是”,又向陈湘拜了三拜,叫道:“义父”。陈湘含泪拉了她起来,道:“王爷,您,那您呢?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王爷不王爷?璐王爷早死了。现在你们面前的,是圆兴和尚!”

我和陈湘对视一眼——他这是打定主意做和尚了!我二人人微言轻,料来劝解不得,我只能道:“我们这回过来,一是送云儿和小睿跟王爷见面,二来是替我大师哥问候王爷——下个月是我师父的八十大寿,王爷若能参加,南海派蓬荜生唬”

“梅仙人八十大寿?当真可喜可贺!你们且住几日,待我准备准备。”

看来抬出师父和大师哥来是抬对了。圆兴法师是吴哥王鼠宾,当下安排我和陈湘住下,他每天要讲半天佛法,安排了人陪云儿和小睿去玩,我和陈湘便跟着听讲——佛法博大精深,听到六道轮回,无始劫以来种种业因业缘业果,我倒大受启发,王爷回去又怎样,报不报仇又怎样?一切随缘吧。

这般听经十来日,这一日王爷忽然把我和陈湘叫来,让我二人分别坐在书案和饭桌边,一人面前一打白纸,道:“我这几日讲的“入道四行经”你二人也都听了,有什没懂的地方没有?”

那经文不过数百字,王爷这几日一句一句讲过来,杂以各种故事,深入浅出,贩夫走卒都听得懂,我和陈湘自然更不在话下。王爷见我二人都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二人把这经文默写下来吧。”

我不住一呆,听是听了,懂也懂了,可真叫我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眼见得陈湘道一声“是”,低头写了起来——这拿惯了笔杆子的就是不一样!王爷好好的为什瞄考起我们俩来?难道因为陈湘没进考场,再给他补一回?

走神的功夫,陈湘已经写了好几行。我不敢再耽搁,只好也低头默默回忆,从十天前那个王爷自己的故事开始,倒也想起不少来——好在陈湘也不招摇,写了一张多纸,依旧拿着笔默默坐着;王爷也不催逼,远远坐在一边闭目诵经。

我搜肠刮肚写到最后,还有十间记不清楚。看了陈湘一眼,他写得比韦整得多,看字数也比我多——可惜字迹太小,我闭目调息一阵,再睁开眼睛看过去,这回看得清楚多了。

看得清楚我也得从头细看——真难为陈湘,四个字一句,写得工工整整。我凝目细看,因为字是倒着的,颇费精神;我整个通读一遍,记了个不离十,才提笔要写,就听王爷咳嗽一声,问道:“写完了么?”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早写完了,一直在等我,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十来天了,记得不太全了。”王爷道:“没关系,拇我看看。”

陈湘把两张纸递过去道:“先看我的吧。”王爷接在手里,慢慢查看着,脸上隐隐露出笑意。我趁机查漏补缺,可惜我写得顺序不大对,颠三倒四的,看看改起来太费劲,索铺开纸重新写了一遍。

第四部 (四)得失随缘

直等我都写完了放下笔,王爷道:“写完了?拿过来。”

我把两张纸递过去,王爷接过来一看,道:“不错,你背一遍给我听吧。”

我反正刚才就记住了,这也难不住我,当即朗朗背诵一遍。正自以为得计,陈湘狠狠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

王爷道声“很好”,便起身出去。房中只剩了我们俩,陈湘一跺脚道:“你这小聪明也耍得太过了——你眼神好、记好,就以为瞒得过王爷?”

我道:“早知道有这番查考,我多记两遍啊——可我露了破绽吗?不光写下来了,还全背下来了,能找到我什么错?”

陈湘道:“你也太相信我了,我也是凭记忆写的,万一我写错了哪个字,你全盘照抄照背——王爷一炕就知道了。”

这一来我也慌了,“你没把握啊?我还以为你背过呢。”陈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还要查考啊——你别想瞒王爷了,一会儿自己认错吧。有什么责罚,我替你扛一半就是了。”

我暗自一合计,道:“一不做,二不休,索就说你这几天听完法会就记下来了,我也是照着你记的背下来的——那咱俩当然写得一模一样了。”

陈湘道:“我不敢骗王爷!峋风,自己认错吧——你看王爷方才出去,没有当场说破,就是给咱们机会呢——或者王爷看你知错肯改,就饶恕了不罚呢。”

“知道了罚得更重——我跟你说,我打小跟着大师哥,调皮捣蛋倒罚得轻,唯有耍小聪明想瞒过大师哥时,被揪出来挨打挨得最狠——就照我说的扛到底吧陈湘,求求你了——这样子也合情合理,也省得惹王爷生气,啊!”

陈湘看我打躬作揖的央求,叹道:“看来大师哥打你还是打得轻,这耍小聪明的毛病到底也没管过来!”

“我大事上也没想骗人啊——这不一下子给查考得慌了神了吗?再说谁让桅夫好,一凝神就看见了呢?要是看见记不住也罢了,偏我原来也记了一大半,一看就全背过了——王爷讲话,这是神通、善巧、方便,因缘际会——陈湘,你也别这么较真了——我受罚你也不是不心疼,一切随缘吧。”

我满嘴佛经上的言语把陈湘都气乐了:“你这点聪明全用到这个上了!”

不一刻王爷又进来,又让我二人盘膝坐下,习一习“禅定”的功夫——这功夫我并不陌生,从小就打坐练气,我只要运气调息,很快便能心如止水——可是和王爷对视一眼,我不住垂下眼帘,三个人在房中静坐半晌,我因心里怀着鬼胎,始终无法进入“制心止”的状态。

再坐片刻,我实在忍耐不住了,睁开眼改坐为跪,开口道:“王爷,峋风有错,你责罚我吧。”

王爷道:“怎么?”我把方才作弊的事说了一遍,道:“方才陈湘劝我坦白,我还只想着文过饰非,可是现在静下来,反而心乱如麻,不能平静——就像经上说的:“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与其这样心头惴惴不安,还不如领了责罚,干脆放下!”

王爷微微一笑,道:“呵呵,竹声,你怎么看?”

陈湘道:“这世上最难骗过得不是旁人,乃是自己的良心。”

王爷笑道:“我本来想看看我讲得你两个记住了多少,只要能记住一半,我于愿已足,没想到你两个竟能全记下来——是真心领会经文也罢,是敬我怕我也罢,你们自己能进一步深思便好。”

我暗叫惭愧,道:“经上说“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其实都写对了又怎样,写得不全又怎样?本来直道而行,便是坦途。峋风却有所贪着,只为一念名心,先作弊以求全,又为欺瞒而恐惧,因恐惧而妄言,再编造谎言来圆谎——如王爷前日所说,一念生而念念想随,堪不破一处得失,便增加无穷妄念。”

王爷抚掌笑道:“果然有慧根,竹声,你呢?”

陈湘也跪直了身子,道:“湘儿过犯更多——先是怕峋风不会,想帮他又怕王爷看破;忍不住替他掩饰,掩饰完了又后悔,后悔了又不能决断,又担心他受责罚,又怕惹王爷生气——兜兜转转,杂念从生,远不如安心无为,直道而行,自然便形随运转,恬然无忧。”

王爷道:“好,你二人明白就好——你们自己写的,自己仍拿回去,平日挂在房中,时时念诵,少动些妄念,一切随缘,便是修行了。”

这一说开了,王爷也跟我们说了别来情由,说他追随大智上人数年,上人说他咳血的病根固然是旧伤所至,其实在于心止恨,对皇兄的猜忌逼迫口上不说,心里不能释怀,所以这顽疾才缠绵不愈。

后来一边治病休养,一边参悟修行,想到先皇老担心他篡位夺权,其实自身何尝不是终日担忧焦虑?现在先皇驾崩,他倒悟透了生死,于世间名利权位再不挂怀,也不再为一时一世之爱憎而纠缠自误?——所以索落发出家,继承了大智上人衣钵。

王爷告诉我们,这次法会要三个月,他跟吴哥王请辞,国王坚只允,事前答应的事也不好推托,所以他亲手抄写了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托我们带给师父,以致问候祝福之意。还有一封信是写给大师哥的,托我们转交义兄;又拜托我俩照顾云儿和小睿。

王爷不肯回来,我和陈湘也无可奈何——听了这几日佛经开释,想想倒也真没必要非要王爷回来了——回中土干什么?揭竿而起跟朝廷分庭抗礼?老皇爷都死了,再说当时也没给璐王爷定什么罪名——你自己诈死倒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顶多替小睿把王爵要回来,这事王爷倒是不出面,由云儿郡主出面更好。

拜别了王爷,开船返回中土,到达普陀山已是九月下旬。将王爷落发出家的事禀明了大师哥和师父,大师哥也慨叹不已;师父倒很看得开——大智上人是他老人家方外至交,认为王爷追随其后,自度度人那是正途。将那《心经》细细看了几遍,觉得很有道理,吩咐我在他房间里,要好好琢磨琢磨。

周若谷也来了——九月二十七是师父八十大寿的正日子,大师哥亲自挂帅,具体操办等各项事宜当然是周若谷带人安排。四五年不见,这人更是心乖嘴滑,人情精熟——他和陈湘是头一次见面,却一口一个“先生”,说久闻大名,连赞他救治我救治他大哥的本事,连带管我也叫“小师叔”,不叫名字了。

大师哥父子两代江南武林盟主,加上我前几个月挫败那东瀛武士冈田名震武林,南海派领袖江南,隐隐有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之势——师父齿德俱尊,各门各派都派人镭,大师哥叫人在半山腰新建了几十间客房还不够,普陀山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

二十六那天二师哥和三师也来了——二师哥一身文士青衫,温文儒雅,师父说他比大师哥小八岁,可大师哥红光满面,二师哥却清癯静默,看起来两人年纪仿佛不相上下;倒是三师,十年不见,虽则眼光有些痴痴呆呆,却依旧容颜如画,望之如不到三十的少。

两人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二师哥说是他的儿子雒纬,指点着依次跟我们见礼,举止斯文之极,那秀气劲儿倒有点像陈湘。问了问年纪,其实只比云儿大了几个月,两个人站在一起倒金童玉似的。

师父的大寿连庆三天,普陀山贺客如云——数月前被那东瀛武士打伤的十来人感念大师哥和陈湘救治的恩德,也都上山来拜贺。也有不少人带着十七八岁正当年的男弟子过来的——有的是为了长长见识,也有几个是想托人给我和陈湘议婚的——没办法,谁让我们俩是钻石王老五呢。

有几位侠确实长得很漂亮,有两个格爽朗,跟我也颇谈荡——不过大师哥一律挡驾,说我二人都订了亲事,然后开始帮着别人穿针引线。其中最滑稽的是北武林盟主岳震——老岳看上了我,他的小儿岳无双却看上了陈湘;还没等大师哥煽风点火,父俩先吵个不了。

第四部 (五)有女含情

最难缠的却是百宫主南溪月——她本身是当年与三师齐名的武林四大人之一,她最得意的弟子祝漪莲位列当今四小人,南宫主好像还是大师哥的红颜知己——反正我看大师哥是有点怕她——如果能应付荡,也不用传了我出来了。

南宫主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看为身见礼,“嗯”了一声就算答礼,然后问我:“峋风,我是个直子,不喜欢拐弯抹角——我跟你大师哥二十多年的交情,可说到你的亲事,他支支吾吾的然肯跟我说实话——你自己跟我说一声,你到底定了亲没有?”

这位祝姑娘我见过,上山诸之中确实以她容貌最,引得无数少年尽折腰——只是她太过矜持,对谁都不假以辞。我本来就瓜田李下,除了来找我说话,绝不会主动兜揽姑娘们,所以跟她只是点头之交。如今听南宫主的口气,这位祝姑娘倒真看上了我,大师哥都搪不住了。

人家方先开口提亲事,我自然受宠若惊,越惊越不敢招惹,赶紧道:“回宫主的话,峋风确实定过亲。”

“你定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我定的不是姑娘行不行?我就没定亲,我不想娶你的徒儿难道不行——她这审犯人一般的口气我很是反感,不过看大师哥为难的样子,我也不好直接顶撞她,只好忍了忍,尽量心平气贺道:“这个,不大方便与宫主说。”

“有什没方便?峋风,我看你这孩子不是那轻浮阴险的,我才这么问你,我那莲儿多少人来求亲,几乎踏破我百宫的门槛,我只是不想委屈了她——今天带她来给梅仙人拜寿,看着你这孩子不错,我又跟你大师哥多年交情,所以才问你这句话——是我莲儿配不上你?还是我百宫配不上南海派?”

大师哥道:“宫主这是什么话?百宫世外仙源,人人称慕;祝姑娘冠江湖,名远播——要说配不上,也是风儿配不上祝姑娘。”

“你别跟我打这腔,我问峋风呢——他的亲事难道也要你做主?”

大师哥素来英雄,不知为什么在南宫主面前缚手缚脚,让人噎得一句话不说。我的亲事本来大师哥做得一大半的主,想想这么说未免给大师哥惹事,只好道:“多谢宫主青眼,不过峋风心中确实另有所爱。”

“我问你到底是谁?”

我看了大师哥一眼,道:“宫主实在要问,那就唐突了,宫主请看。”我伸手扯开前襟,露出胸前烙着的“湘”字——“这个,便是那人的名字。”

这件事连大师哥都不知道,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回头向南宫主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莲儿一等一的人才,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何必屈居人后?他们两个也是无缘!”

南宫主长叹一声,侧转了头,隐隐看得眼睛里有了泪光。我才要再劝两句,大师哥摆了摆手,我只好躬身告退。出了门才听大师哥叫了一声:“阿月。”

我一路往回走,正在琢磨大师哥和南宫主之间有什么故事,忽然听到陈湘的笑声——这可奇了,我们这小陈先生一向不苟言笑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循声过去,就见陈湘和岳无双并排坐在草地上,最可气的是陈湘还跟她手拉着手,两人头都快靠到一起了,在那里有说有笑。

陈湘跟我在一起都很少有这么欢快的笑声,这岳无双生得娇悄可爱,小嘴儿又甜——我听大师哥说过她为了陈湘跟她爹当面拌嘴的事,没想到这小丫头敢作敢为,已经跟陈湘走得这么近了。

我远远看着,心里忽然觉得别扭之极。咳嗽一声,走了过去,道:“说什么呢,两个人这么高兴?”

陈湘一看见我,呆了一呆,忙放开人家的手,两个人一齐站起来。岳无双笑道:“顾大哥来了?”

我微微一笑,道:“岳姑娘。”小丫头道:“哎哟,我这么叫你行么?——我爹爹和周盟主是好兄弟,你是周盟主的师弟,可是你又跟湘哥哥差不多大。”

都叫出“湘哥哥”来了?我横了陈湘一眼,他脸都红了,道:“无双,我该回去了,小睿等着我呢。”

岳无双道:“那我跟你一道回去,我很喜欢小睿呢。”

陈湘道:“不要了,小睿要做功课,你一去他又只想着玩了。”

“让他玩玩吧——小孩子都爱玩,你也别管得太严了——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哦,顾大哥?”

“岳姑娘,你还是叫我师叔比较好——省得岳盟主听见又生气。”

岳无双大眼睛眨了眨,道:“好吧,顾师叔,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小孩子嘛,这两天又是梅仙人的寿诞,管教也不在这一时吗?”

“是啊,我是小睿的师父,他的功课我心里有数——岳姑娘难荡几天,她愿意陪小师弟玩,就让她们玩会儿吧。”

岳无双听我把她和小睿算成了一辈儿,登时嘟起了嘴巴。瞪了我半天,忽然道:“顾师叔,我有件事想问你。”

“姑娘请说。”

“两个人要是两情相悦,年龄也相仿,就是辈分不太一样,可以成亲吗?”

“这个姑娘可问住我了——令尊统领武林,见多识广,还是请教他吧?”

“我爹爹说没什么,只要不是五服之内的血亲就可以,不知你们江南武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南北武林应该差不多吧——不过我说了也不算,这种事姑娘还是问我大师哥比较好。”

“湘哥哥说跟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请教你——我和湘哥哥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事?”——这姑娘也太豪放了吧?这种事还有大姑娘先提的?北方就是和我们江南不一样啊。我只瑚知故问。

岳无双俏脸一红,看了陈湘一眼,陈湘却已满脸通红,道:“不行!”

我冷冷地道:“到底什么事?”

陈湘低着头不言语,岳无双道:“我和湘哥哥,我,我想以后帮他照顾小睿。”

陈湘忙道:“不行——无双,你还小,有的是好男儿做你良配,我不行的。”

“怎没行?我很喜欢小睿,也很喜欢、喜欢你,我都没觉得不行。”

陈湘看了我一眼,道:“总知是不行!我,我先走了。”

岳无双叫声“湘哥哥”,要待追着他过去,我道:“岳姑娘豪爽过人,让人佩服——不过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媒媾耗话,于令尊脸上须不好看——姑娘还是先和令尊商量吧。”这样绮年玉貌、最小偏怜的儿,料来岳震不同意她嫁给人当填房,何况还要作后娘?

晚上回到房里,我把房门一关,看着陈湘道:“你和岳无双怎么回事?”

陈湘红着脸低了头,道:“是她误会了。”

“湘哥哥,无双——叫得好亲热!都手拉手肩并肩了,搁谁谁不误会?”

我看陈湘不言语,越发有气,喝道:“你不说实话,就把家法拇。”

陈湘略一迟疑,取了荆条递到我手里。把我气得——“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跟我说了是不是?”

陈湘道:“我跟你说什么?她来找我聊天,大家就说说话,她说我比她大,要叫我哥哥,让我也叫她名字,然后就给我算命——就是这样,没别的。”

“说说话就说到谈婚论嫁了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决这个来——你也听见了,我没答应。”

“你没答应——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男授受不亲”?什么叫“瓜田李下”?就算她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你也不懂事不成?”

第四部 (六)放开怀抱

陈湘一咬嘴唇,屈膝跪了下来,解了衣服露出脊背道:“是我错了。”

我问他:“该罚多少?”

陈湘摇一摇头:“听你的。”

“是听我的,我问你你觉得该判罚多少?”

陈湘脸上苦恼之极,道:“别问我了,我不知道,反正也该打,你想打多少就打多少吧。”

“陈湘,你不知道?你一向冷静敏锐,现在你说不知道——因为你的心乱了!你不用管我是谁,你不爱跟我说,我就去外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王爷说过,凡事直道而行——喜欢她硬说不喜欢,不是在骗我,是在骗你自己!”

我起身走到外间,虽然我心里有些酸楚,却也知道感情勉强不得,不得疏导,必成大患。刚走到门口,陈湘叫道:“峋风!”

我回过头来:“干什么?”

“我的心是很乱,我不知道怎门好,从下午回来我想了好久了,还是想不清楚——你先别走,你帮我梳理梳理。”

一向冷静自主的陈湘居然求我别走,他愿意向我坦白,向我求助——这份信任让我一下子感动莫名,一时不知说什。

陈湘听不见我回答,颤声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惹你伤心了——要不,你先责罚我,等你消了气再说。”

“责罚也不在这一时——陈湘,如果我要责罚你,那也是因为你该受责罚,而不是我需要打你出气。”我看陈湘背上肌肤抽紧,知道九月底早晚天气凉,将他外衣披回肩上,握了握他肩头,道:“我在这里听着,你说吧。”

陈湘向我怀中倚了倚,沉默半晌,缓缓地道:“我对无双,你说得不错——她活泼可爱,说说笑笑挺轻松的,我确实很喜欢和她在一块儿——彼此亲密的称呼,甚至她拉住我的手,我也觉得不对,可是,我并不反感——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觉得我也喜欢她!我只是不知道她那么胆大——我们就交往了这几天,谁想到她直接就谈婚论嫁啊?”

“你觉得应该交往多久才能谈婚论嫁?”

陈湘身子一颤,道:“我没想和她那样——峋风,我跟你定过盟,在七叔公、师父、大师哥面前亲口许的愿,我不会违背誓眩我就是跟她说说话觉得很舒服——大概就像你跟皇甫骏,彼此投缘,就多玩一会儿,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家——峋风,我是你的人,没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你碰过人么?陈湘”我忽然想到这个——以前一直以为小睿是陈湘和婉玉的孩子,可现在知道根本不是,那他和婉玉?

陈湘身子一僵,我又道:“把你和婉玉的事跟我说说——我不是想追究,我想知道你对人了解多少。”

陈湘低了头,慢慢道:“婉玉是我大嫂——那时候,我住在园子里,说是读书养病,其实心里头惦记王爷,又伤心又着急又无奈,什么也干不下去。恰好婉玉也寂寞,她来找我喝酒,说应该趁青年少及时行乐——我长到十八岁还没碰过人,再喝了两杯酒,于是就把持不定了,终于酒后乱!

第一次之后,我便有些自暴自弃,可是当时心底很郁闷很绝望,就越想拚命地放纵自己——后来终究给人发现了。婉玉说她不后悔,她说她已经象行尸走肉一样活了好几年,跟我这几天的快乐让她觉祷有白活,就是死也值了——她后来果然自尽了,七叔公他们恨她勾引我,让我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不用我多说。”

“你宁肯受族规惩罚,捱了三百多鞭,再挺受烙印之苦,有几分是为了王爷,又有几分是为了婉玉?”

“一半一半吧——不是我婉玉也不会自尽,我当然该受重责;可是我宁肯身败名裂,却也是跟王爷赌气——他以为赶我走就是成全我,可是不在他身边,我就功成名就又有什么意思?我从小就聪明,考什么都拿第一,每个人都棵我,功名于我有什么稀罕?他根本就不体谅我的心!”

陈湘说到这里,眼中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直哭得浑身颤抖,抽噎不停。我知道他委屈——他聪明过人,自视甚高,心底喜欢王爷,想跟王爷并肩作战,可王爷拿他当小孩子看——遇见事赶他走固然是为他好,却激起了他的傲——你以为我喜欢功名富贵吗?我才不喜欢,我把它砸个粉碎给你看看!我觉得你在成全我?我偏要把自己毁个干干净净,让你知道你错了!让你知道你自以为是不尊重我的后果!

我两臂环抱住他,并不劝解,直等他哭够了,接着道:“可是这一切算计一切牺牲却是个笑话——王爷一死,万事全休!峋风,要是没有你,我当时就真死了,我那时是真不想活了!可你不许我死——我想我总要报答你的恩德!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就想跟你一起带着小睿过日子。”

他说到这里,低头吻了一下我的手——“峋风,我不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那么快乐——你一点一点教我,尽心调教我,我乱发脾气,还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这个人,表面随和,可是我心里竖了一圈围墙,有人离我太近会让我觉得紧张。我原来一厢情愿地王爷,可是他不肯进来,我的心就关死了;直到你一步一步打开我的心,把我化开了,暖热了——峋风,就为这个,我一辈子感激你!”

我将他紧紧一抱,以示了解。陈湘的身子突然热起来,隔着衣服都能觉出越来越烫。他仰起头看了看我,腻声叫道:“峋风”,挣开右手勾住我脖子,他的嘴便堵住了我的嘴。

陈湘很少这么主动,这么热情。我甚至有些不适应——这几天忙着师父的寿诞,一到晚上回房累得躺倒就睡,我们俩已经好几天没亲热了。陈湘一边吻我,一边解开我衣服——他熟知我的敏感带,很快弄得我浑身酥软,瘫在上,我索任他摆布,直到他把吾穿。

陈湘今天晚上疯了一般,要了我一次又一次。我的腰几乎断了,第二天早上还酸软得爬不起来。陈湘一边连声道歉,一边给我按摩。我恨声道:“你个混帐东西——原来招惹岳无双是因为求不满啊!昨儿明明该受罚,倒让你玩了个痛快!我今儿还一大堆事儿呢,你把我整成这样!”

陈湘道:“对不起对不起,好在今天都十月初一了,该走得都要走了——等今儿晚上你忙完了,我随便你上,随便你打,想怎么着都行!”

他熟知人体经脉穴位,这妙手不只在神针上,推拿按摩了一会儿我好得多了。爬起来将最后一批贺客陆续送下山,二师哥一家却想多住些日子——三师脑筋不清楚,雒纬身体也不好,二师哥希望让陈湘帮着调理调理。

岳盟主带着儿下了山,陈湘这件事我也就没有深究——当晚好好睡了一觉,直到第三天晚上我才缓过精神来,让他趴到我腿上玩笑着打了几巴掌算完。

普陀山不愧是海天佛国,观音菩萨演道圣地,在山上住下来之后,陈湘的子开朗多了。雒纬自幼母亲多病,家中少有欢乐,养成小大人般的子,他和云儿年龄相仿,渐渐被云儿欢快的子感染,也恢复了少年人的生气;连三师也日渐清醒正常——二师哥看在眼里,自然也心怀大畅。

第四部 (七)顽劣异常

陈湘妙手神针的名声在外,不时有人来求医。加上二师哥一家要长住下去,大师哥便命人将庆寿时半山新盖的客房收拾成一家医馆,我和陈湘搬过来住。

云儿和小睿跟着我们搬过来,各自有了新房间。山上的屋子重新粉刷了,好让二师哥一家住得宽松些,仆从们也好过来,便于照料师生活。

反正住得也不远,午饭还是都到师父那里去唱—老人家好热闹,这儿孙满堂的情景最是喜欢,没事时跟云儿小睿弟更是闹个不亦乐乎。

三个孩子每天上午跟着陈湘读书,午后随我习武——雒纬的武学根基比云儿扎实得多,子也沉实,学什么都有模有样。我便也学着师父的放权,让他去管弟两个——有了事我只找他。

哪知这规矩是定了,结果事情一点没少出,不是砸了东西,就是弹弓打伤了人。我又不能整天跟着三个半大孩子,要追究当然就是找纬儿——他就全盘揽下,甘心受罚!后来我才知道,云儿稀奇古怪的样翻新,馊主意多半是她出的——纬儿又疼惜她,根本舍不得管,有了事就白替云儿顶缸。

我明知道纬儿冤枉,自然舍不得真罚他——云儿这丫头更是乖觉,小睿是她亲弟弟,弟两个闯了就一道推给纬儿——我甚至听到她背后安慰纬儿“反正我师父疼你,不会真责罚你”,纬儿这傻小子偏就心甘情愿地随她摆布——三个小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把我气个半死。

我和陈湘一商量,于是让三个孩子轮流当值,每人十天——云儿大声反对,说雒纬是师兄,她们愿意听他的。我才不上她当,说三个人都需要锻炼锻炼,纬儿管了半个多月了,这十天让云儿管事,然后是小睿。

这一烂多了,连带小睿管事的那十天,有帮衬着都平安渡过。再次闯又是纬儿当值,而且这回还闯得不小——陈湘苦心炼制了半个月的药,眼看要出锅了,被他们全给毁掉了。

陈湘声名鹊起,每天下午都在医馆里替人诊治,除了针灸,也制些丸散膏丹等成药,病人好服用方便——三个小家伙就把药锅撞翻了;撞翻了也罢了,居然还全都给收回了锅里,加了水继续熬——要不是陈湘闻出味道不对,发现混进了一味药相反的草药,真制成了非吃坏了病人不可!

陈湘气得直跺脚,晚上把事情跟我一说,我也生气了——药毁了可以重制,这要吃错了药那可以要命的事!——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先到小睿房里,小家伙已经睡了,衣服上却带着一股子药气,我拿出来让陈湘辨认,可不就是那打翻的药味?细看裤脚上还带着溅上的药汁呢。

我又让五嫂去云儿房里,把云儿的衣服拿出来我看看,结果是外衣都洗了,在外边晾着,一丝痕迹也没有——五嫂还连赞云儿懂事,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我心头暗气——这丫头可乖滑得很呢!估计她就是罪魁首,所以才要毁掉罪证——三个小家伙淘气些我倒不怕,这般诿过欺瞒,埋下根,可真得好好管管了!”

第二天一早我先上山到了纬儿房后,晾衣绳上也挂着干净的衣服,看来这两个大的都够乖觉的!二师哥看见我有些吃惊,道:“找纬儿么?他一早去狡儿她俩上山晨跑去了——小师弟,这几个孩子要你费心了。”

我把事情跟二师哥一说,二师哥也沉了脸——儿身体都不好,他深知病痛之苦!医生开得药吃死了人,说不定陈湘还得吃司呢——“你放心,我一会儿问问纬儿,真要是他干的,我饶不了他。”

吃完早饭我叫了小睿到书房,盘问怎么回事。小睿一开始还说不知道,后来被我指出他裤脚上的药汁,才不得不承认昨晚他们完成了功课,跑到医馆来玩,因他不小心手腕上蹭破了皮,带他到药房里来找药——天黑得早,慌慌张张也没看清,才会把药锅碰翻了。哥哥一商量,又把药收回去重新熬上。

怪道云儿要洗衣服,原来药锅是她碰翻的,身上肯定溅湿了不少;小睿离得远,所以只有裤脚上溅了几滴。

我再叫进云儿来,她看看跪在一边的小睿,再看看我手里的戒尺,怯生生地道:“师父,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们干的好事!小睿,左手伸出来。”

小睿伸出左手,我一戒尺便拍了下去。那孩子“啊”的一声哭了起来,云儿已“扑通”跪下,叫道:“师父,小睿还小,你要打打我。”

我“哼”了一声,沉着脸继续打,云儿急道:“师父,那药锅是我碰翻了,不干小睿的事。”

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停了手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碰翻的锅里是什么?”

云儿道:“我知道,那是义父熬的药。”

“药是做什么用的?”

刚说到这里,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敲,纬儿垂着头走进来,到我面前乖乖地跪下,道:“师叔,是纬儿的错,师叔责罚纬儿好了。”

“你做错了什么?”

纬儿看了云儿一眼,道:“昨天我们碰翻了先生的药锅,纬儿怕先生责怪,又把药重新装回锅里,想瞒过这件事——欺瞒尊长,是大不敬!纬儿愿意领责。”

“这是谁的主意?”我看看云儿,再看看纬儿。

纬儿一咬嘴唇,道:“是我的主意。”

“云儿?你说呢?”

云儿张了张口,半晌没发出声音,纬儿已大声道:“是我的主意!云儿不小心碰翻了药锅,我怕她受责罚,所以才把药收回去重新熬的。”

“原来如此!”我静静看着云儿:“你碰翻了药锅——那锅里可你义父费尽心力调制出来的药材,辛辛苦苦炼制的半个多月,一下子全毁了!你自己说,该打多少?”

云儿嘴唇哆嗦了半天,道:“二十,行么?”

我点点头,再看纬儿:“你是师兄,你说呢?”

纬儿道:“师不是有意的,只是不小心——药材虽珍贵,我们以后帮先生采回来,再帮先生重新熬!二十下,纬儿觉得有些过了,请师叔斟酌。”

“那你说多少合适?”

“十,十下,纬儿觉得就够了。”

“好,本来该责二十,既然你们愿意用以后的劳役来赎,那就只打十下——那么,你把药碰翻了再装回去,有没有想到后果?”

纬儿道:“当时没想到,今天早上被我爹爹一说,才想起来——药是治病救人的,一点儿都错不得,装错了可能会害了病人命,说不定还要连累先生。”

“你倒也知道——那你说该罚多少?”

纬儿腰一挺,道:“不敬尊长,意图欺瞒是一过;胆大妄为,遗病人是第二过——纬儿的罪过比师重一倍,加上这十天是我当值,再加十下,该责五十!”

“五十?”云儿叫道:“太重了吧?那药我们,我们——师父!”

我转身出门,不一刻拿托盘端了三碗水进来。我叫三个孩子过来,递给他们一人一碗道:“喝了。”

小睿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大口喝完;云儿和纬儿见状,这才张口饮下——纬儿喝了一口,登时苦了脸;云儿却一口喷在地下,叫道:“难喝死了。”

第四部 (八)教徒有道

小睿道:“不难喝啊,,你不喜欢吗?”

我沉着脸道:“少说废话,都喝下去——云儿,你再敢吐,我罚你连喝十碗。”

云儿看了纬儿一眼,纬儿不言语,捧起碗来尽数喝完,虽是竭力忍耐,还是脸露痛苦之;云儿道:“师父,你打我好了,求你别让我喝这个!”我把小睿的空碗拇,转身再冲一碗水,道:“你再不听话,就把这两碗都喝了。”

云儿道:“别,我这就喝。”无奈地端起碗来,苦着脸全部喝了下去。喝完立刻退后一步,唯恐我再让她喝另一碗。

小睿道:“不喜欢,我替她喝吧。”说着便来端碗。纬儿一棒住他手,看了我一眼,道:“师叔,师已经把那一碗全喝了,您就饶过她吧。”

我将那碗递给他,道:“那你把这一碗喝了。”

云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师父,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们吧。”

纬儿见我依旧把碗递在他面前,一咬嘴唇,双手接过,仰头饮下,才喝了一口,“咦”了一声,才要再喝;云儿已跳起来一把夺过,道:“我惹得,我自己受罚。”仰头把一碗水全灌进肚里。

这回喝了也“咦”了一声,舔舔嘴唇道:“原来这一碗不苦啊。”

纬儿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方才喝的是苦的?”

云儿道:“是啊,你的难道不苦?”纬儿看了我一眼,道:“我那碗是咸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云儿道:“小睿,你那碗水什么味?”

小睿道:“是糖水啊,当然是甜的。”

云儿道:“我那碗可不是甜水。”我冷冷道:“你那碗是碱水。”

纬儿拉了她一把,跪下道:“师叔,我们知道错了。”

我问道:“云儿呢?”云儿连连点头,道:“师父,我知道了,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其实根本不一样”

我道:“你不过喝一碗水,病人可是要用药来救命的——你们不知药理,昨天晚上药相反的一味药给掺在药锅里头了,要是你义父把那药给人开了,万一吃死了人,你义竿让你们害苦了!”我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后怕,道:“五十戒尺你都觉得受不了,你义父当初给人抓到大牢里,你知道受了多少罪?”

三个小家伙都低了头,云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纬儿跪爬两步,手伸到我面前道:“师叔,纬儿该罚,请师叔重重责打!”

我心说不真打一回你们也不知道厉害,喝一声:“小睿数着!”抄起戒尺便打下去。十下一过,眼瞅着纬儿的手又红又肿,这孩子也不吭声,额头上可疼得全是汗。

打到二十,看看左手肿调害,再打估计就破了;我喝道:“右手!”

云儿抹了一把泪,见纬儿又把右手伸出来,过来把自己的左手掩在上面,道:“师父,别打师哥了——是我要把药装回去的,师哥劝过我,我没听他的!剩下的打我好了!”

我心说我就知道是你——本来在王府里就没人管束,这几年师祖又看你是小姑娘舍不得管你,刚知道小睿是你弟弟时还有个样,回到山上又碰到个好脾气的师哥护着,你立刻故态复萌,还学着有错往别人身上推了——你整个就是欠打!我以前心软舍不得重罚你,看来爱之是足以害之,今天决不能再姑息。

纬儿看我打了云儿十戒尺还在接着打,叫道:“师叔!”伸手盖在了云儿手上。我只做不见,戒尺一下一下往下击,纬儿硬撑着不动。云儿哭道:“师哥!”

再打十下,云儿又把手伸到上面,道:“该我了。”纬儿反手把她压下去,道:“你退下,师叔是在责罚我!”

云儿哭道:“你右手打坏了,怎么拿书拿剑?”

纬儿一愣,随即把高肿的左手又伸出来。云儿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师父,真得不干师哥的事!你打我吧。”纬儿怒道:“我是你师哥!”

我毕竟是心软,看两个孩子相互回护,喝道:“别争了,剩下的一人十下。”

云儿道:“我先来。”她伸的仍是左手,我打了五下,她又换成右手。再挨五下,道:“我右手还捱得住,师父,师哥方才是替我挨打;我再替他捱五下。”

把我气得:“你挺会讨价还价啊——两个人还换来换去!你还能捱是吧?”我出手如风,戒尺雨点一般落在她手上。

云儿疼得浑身乱颤;纬儿一声惊呼,右手一拉云儿,将她挡在背后,自己伸手横在了前头。

我方才下手太快,小睿没留神数,他有心帮,索“十四十五十六”一口气数到了十九,大声道:“十九了,还有最后一下!”

我一声冷笑,我太好脾气,几个孩子才敢这么弄鬼吧,遂道:“还差一下是吗?那就饶了这一下不打了!”三个孩子刚要欢呼,我接着道:“那是方才的——你们不思悔改,受罚时还要胡闹,目无尊长,每个人再责罚十下!”

云儿“啊”了一声,哭道:“师父,不能再打了,再打手就断了!”

“手要断了是吗?你过来。”

云儿起身走过来,撒娇道:“师父你看看,手都肿成这样了。”

我道声“好”,一翻手将她按在了桌上,云儿一声惊呼,我的戒尺已经落在了她屁股上——这孩子侍宠而骄,不立规矩,以后哪里还管得了她?

云儿疼得双腿乱蹬,她越蹬我打得越狠,她终于不敢再动,哭道:“师父,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十下打完,我挥手将她甩到地下,道:“跪好了,今天不许你起来。”

纬儿吓得脸都白了,我眼神一扫过去,他立即战战兢兢地过来趴在桌上——我倒也知道这孩子是代人受过,只是方才连云儿的屁股也打了,若不打他,只怕大姑娘的脸上更下不来,也就象征地打了十下——他自去云儿旁边跪好。

小睿吓得傻了一般,小嘴一扁,想哭又不敢哭出声——他个子小,只够双手扶到桌上,我也照着屁股打了十下,这才转身拉开门出去。

房门“嘭”的关上,小睿在里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听云儿道:“你跪什么?又没罚你跪?师竿是为了罚我——我不用你陪着!”

我暗自好笑,这才看见院子里除了陈湘,居然还有二师哥!

上午是陈湘讲书的时间,我在里头教训孩子们,陈湘便在外头等着——可是二师哥什么时候来的?纬儿是为云儿挨打,二师哥不会怪我吧?

我赶紧过去见礼,二师哥向我一笑,道:“纬儿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子胡闹,是该好好教训。我怕你碍着我不好出手,所以并没进去。”

我有点不好意思:“纬儿是个好孩子,都是为云儿这疯丫头连累!”

陈湘笑道:“我正跟二师哥赔罪呢——二师哥倒说我见外。”

二师哥笑道:“纬儿一直说你疼他,我还没谢你呢——男孩子吗?谁还没为心爱的孩子挨过打?不瞒你说,当初学艺的时候,我为了你师,不知挨了大师哥多少打呢!”

第四部 (九)痴心所至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月里,这一天岳盟主突然来访——快过年了,大师哥上个月下山回家了,二师哥不理江湖中事,我只好出来接待。

我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小睿惊呼一声“爹爹”——岳震满脸怒容的站在门前,而陈湘居然从半空中直摔下来。

我才要过去接住,就见小睿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岳震这一招可真够损的,陈湘父子俩分别跌向两边,隔着一丈多远,我顶多能截住一个。

我百忙中只好向小睿一挥手,身子仍向陈湘冲去——我猜岳震多半是为了儿来找陈湘晦气,小睿是个小孩子,堂堂北武林盟主怎会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击飞小睿不过是让我分不出手来救陈湘罢了。

截住陈湘我连退了好几步才卸掉他身上的冲劲,我猜得果然不错——陈湘简直就像一发炮弹,给人狠狠砸向地上,我要不拦住肯定得摔出外伤来!

这当口小睿也惊叫着落了下来——我方才不及拦住他,只能野手刀”练虚化实的旋劲把他向上一拨,现在陈湘没事了,我正好过去把小睿接住。

云儿和纬儿在门前看见,拍掌喝彩,叫道:“师父好功夫!”

我放下小睿,回身道:“大人有正事,纬儿,你带师师弟回山上去。”

直到三个孩子走了,我这才向岳震一抱拳道:“岳盟主名震江湖四十年,何必向不会武功之人和小孩子动手?您要伸量咱们南海派,峋风接着就是了!”

岳震的脸微微一红,道:“峋风,都说你年纪轻轻,武功有青出于蓝之势,果然是不错!你大师哥呢?”

“年关将近,大师哥回家去了,岳盟主要找我大师哥,可以去他家里,要不就过了年再来。”——我本来对这位跟大师哥齐名的北武林盟主很尊敬,可谁叫他对陈湘那样无礼?

岳震道:“你大师哥既然不在,就别怪我没跟他打招呼,我要这姓陈的小子!”说着一指陈湘,道:“陈湘,是男人就跟我走,无双要见你!”

陈湘道:“岳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岳震道:“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男人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认?”

陈湘一脸茫然,我道:“岳姑娘又不是不认识这里,为什没和盟主一起来?”

岳震气得脸铁青,喝道“陈湘,你个混蛋!”一把向陈湘抓了过来。

北武林盟主的虎爪手威震江湖,陈湘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如何能躲得过?我挺身拦在前头,“啪啪啪”和岳震交了三招,道:“有事说事,陈湘不会武功,你何必以强凌弱?”

岳震怒道:“谁以强凌弱?你问问这小子对我无双干了什么?”

我回身看着陈湘,陈湘道:“岳姑娘和我很谈荡,却也仅此而已——只是不知岳姑娘现在哪里?为什么还不现身?”

岳震骂道:“你这小子自己干得什么?如今说得好风凉话——那死丫头就在山下客栈里,你要还有点儿良心,赶紧随我去见她!”

陈湘看了我一眼,道:“陈湘有家有子,早就告诉过岳姑娘——请盟主劝她放开怀抱,我跟她只能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有别的!”

岳震道:“普通朋友?你既然不想娶她,为什么又跟她——如今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叫她以后怎么办?”

我脑袋“嗡”了一声,喝道:“陈湘!”陈湘退了一步,大声道:“我没有!”

岳震气得浑身哆嗦,纵身而上,一巴掌抽在陈湘脸上,击得陈湘滚倒在地。岳震指着他道:“混账小子,你果然不承认!完了腥就想拍拍两手走路?你再说一遍?我毙了你!”

陈湘给他扣住了胸前衣襟,丝毫动弹不得,他却对悬在头上的虎爪浑不在意,只是看着我,坚定无比地道:“不是我!”

他这微带凄凉的神又让我想起七年前在璐王府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王爷以为是他在酒里下了泻药陷害我,拿马鞭子责罚他,他也是这样不惊不怒很坚定地对我说:“不是我!”

我相信陈湘!陈湘瞒过我——可他只要说出来的话,就从没骗过我!

我伸手握住岳震的虎爪手,道:“岳盟主,你说岳姑娘就在山下客栈里?她要见陈湘?”

岳震道:“不错!要不是这丫头鬼迷了心窍,死活要嫁给这小子,我,我”

“那好,咱们便下山去见见岳姑娘,让他们当面对质一番好了。”

岳震狠狠瞪了陈湘一眼,松开了他,我道:“走吧。”

陈湘站起身来,我们三人携手下山。到了岳家父住的客栈,岳震向一个房间一指,向陈湘道:“那丫头就在那里头,你自己进去跟她说吧。”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道:“去吧,好好跟人家说!”

陈湘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房里。我和岳震在外面,就听岳无双叫声“湘哥哥”,估计又蹿到陈湘怀里去了——我和岳震都气得脸铁青。

陈湘道:“岳姑娘,你身体还捍?”

岳无双道:“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又叫人家岳姑娘。”

陈湘道:“令尊说你身体不大好,我是大夫,我给你诊诊脉吧。”

岳无双低声笑道:“你果然关心我!咦,湘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听得沉默了一会儿,陈湘大声道:“你根本就没怀孕!”

岳无双嘻嘻一笑,道:“小点声!别让我爹爹听见——我要不这么说,怎么骗得爹爹带我回来?”

我在窗外听见,回头瞪着岳震,岳震也大惊失,大步直冲进房里。

我跟着进去,就见岳无双正扯着陈湘的衣袖。岳震冲过去,一巴掌击在儿脸上,骂道:“死丫头,你买通了那个江湖郎中骗我!岳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我冷冷道:“岳盟主真是好家教!告辞了!”

陈湘却被岳无双死死抓住衣袖不放,岳无双叫一声“爹!”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横在了自己颈下,跪在地下道:“爹爹,儿喜欢湘哥哥,这一辈子非他不嫁——你要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岳震气得直跺脚,道:“冤孽,冤孽!你喜欢人家,也得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你们,哼,老子不管了!”说着直冲出门。

我一把拉住老岳——你走了,这疯丫头难道甩给我们不成?她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

陈湘道:“岳姑娘,你把刀给我——真伤了自己,你爹爹岂不伤心?”

岳无双哭道:“湘哥哥,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两个月,我,我日日想你——你有孩子我不怕,我会疼小睿的,我会像他亲娘一样疼他。”

陈湘道:“我知道,你先把刀给我好不好?你要伤了自己,我也会心疼。”

岳无双飞身扑到了陈湘怀里,哭道:“湘哥哥,你娶了我吧——要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第四部 (十)痴情孽债

陈湘抱住了她,拍着她背心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忽的“哎唷”一声,我一回头,见他小臂上血流如注——那匕首是小姑娘的防身利器,两个人这样纠缠,果然不小心伤到陈湘了。

岳无双也慌了,扔了匕首道:“对不起,湘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我冲过去道:“快给他止血啊,你让开!”

我运指如风,点中陈湘上臂血脉,却见陈湘摇了摇头,向我使个眼。我回望岳无双站在旁边全身关切,毫无防备,登时明白过来——虚指一点制住岳无双经脉,让她无法动弹,拉了陈湘退开几步。

老岳见儿歪倒在上,冲过来道:“无双,你怎么了?”

我道:“没什么大碍!岳盟主,念在令爱年幼无知,你们父伤了陈湘之事我也就不多追究,你还是带她回家去好好管教吧。”

岳无双身不能动,口中叫道:“湘哥哥,我问你一句话!”

陈湘一呆,岳无双凄然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么?”

作者感言

吹不散眉弯

吹不散眉弯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