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从盆里跨出来,披了袍进到房里,看着我道:“峋风,今天不是玩——是我做错了事,应该受责罚。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
我看他神不似玩笑,也就敛了笑容,问道:“你做错了什么?”
陈湘疲倦地道:“打完我再跟你说。”
我眉头一皱,荆条在手心里敲了敲,道:“打多少?”
陈湘略一迟疑,道:“打一百吧。”
我惊道:“你疯了?这是荆条!你准备几天不上班?”
陈湘道:“我明天还得去出工——可是打得太少,我心里过不去。”这一点我倒理解,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条道德底线,触犯了这条线,我们就需要惩罚来平衡;如果得不到相应的惩罚,次数多了就会越来越自暴自弃,道德沦丧!
我看着陈湘:“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湘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有点生气:“这件事我不能知道?还是不配知道?”
陈湘道:“我没有瞒你的意思!峋风,可是我今天实在太累,我没法子把前因后果跟你说明白!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力,可是请你也相信我一回,等有了功夫,我细细跟你说。”
我叹了口气,大概就像我上次请大师哥责罚,又无颜对他老人家说出真实原因一样!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如果他现在不肯跟我说,我何必逼他?我点了点头,道:“那我可没法子帮你判断该打多少了。要不就这么打吧,打到哪里,你觉得够了,就叫我一声,我就停手。”
陈湘道:“我说停,你就停?”
我也觉得有点滑稽:“这好像也确实不大像惩戒!要不这样吧——我每打十鞭算一轮,你自己觉着够了,或是再也受不了时,就叫我的名字!但我不会马上停,至少要打完那一轮!”
陈湘点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可要真打。”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打哪里?”
陈湘道:“这次不是玩,打后背!”说完自在房中间跪下,向南磕了个头,将袍系在腰上,后背袒露了出来。
我将小指粗的荆条两头并在一起,一松开又弹得笔直,可见柔韧度极佳——这东西打在身上,伤不会很重,但是,会很疼!
我站到他身侧,用力抽了下去,陈湘疼得身子一颤,娶不出声。我横着十鞭,又斜着十鞭——十月晚秋天气寒,他背上红的网纹间却是薄薄一层汗珠,明明疼得身子不停颤抖,却咬着牙一声不浚
我觉得心疼,劝道:“这又不是璐王府,觉得疼,你就叫,不是说憋着会气郁伤身!”他向我惨然一笑,道:“挨打挨得不情愿,又不许叫,才会气郁伤身;我是本来该打,你责罚我,我只有感激你——心里连气都没有,有什么可郁闷?”
他总是比我有道理,我也就不再说,换到他另一侧,荆条也交到左手,再朝另一边斜着十鞭——看他惨白着脸还在坚持,我鞭交右手,反手横击,直抽到他最初的伤痕上,陈湘再也忍不住,“啊”得一声,叫出声来。
我手一抖,等着他叫出我名字,却始终没有等到。我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定了定神,接下去荆条仍落在两道横伤的间隔里,尽量不打他的伤痕,可是横了再斜,六十荆条过去,他整个后背再没有一块好肉,他仍是不肯叫停。
我眼看着雪白的脊背整个变成了红的,我的心都抽成了一团——再打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打在旧伤痕上,只怕要皮开肉绽了——陈湘,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让自己受这么重的责罚?
我闭着眼又打了几下,伤上加伤,陈湘终于受不住,渐渐软倒在地下,叫道:“峋风!”我真想立时抛了荆条,抱了他好好抚慰。回头想想,万事有始有终——这样子草率,他以后只怕要怨我,于是咬着牙喝道:“跪好了!”
陈湘道声:“是”,强撑着跪直了身子,直到我最后几下打完,已是摇摇坠!
我放下荆条,过来扶住他,陈湘已疼得浑身冷汗淋淋,嘴唇都咬破了。我扶着他趴在上,这才想起家里只有金疮药,并没有消肿止痛的药膏。好在背上并没有破皮,我拿凉水浸透了手巾,给他敷在背上。
他又痛又累,很快沉沉睡去。我不放心,出去打来一桶深井的冷水,将几条毛巾都浸在里头,每次两条轮流敷在他背上,以利消肿止痛。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陈湘已穿好衣服。我问他:“背上疼得怎样?”他道:“好多了。谢谢你!”看了水桶和手巾一眼,歉然道:“昨天伺候我到半吧?辛苦你,你多睡一会儿吧。”
我坐起身来道:“我看看你的后背。”陈湘道:“不是不让你看,可我好容易穿好衣服,再一脱一穿,又加一番痛楚——你要真疼我,就别看了,行不行?”
我气道:“你老是这样,醒了怎没叫我?我帮你穿衣服,还会这么疼么?非得自找罪受?还让我不放心。”
陈湘低声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你还有什没放心?我不是怕你累吗?伺候我半不得休息,想让你多睡会儿——这也要骂我?好心没好报。”
我道:“谁好心没好报啊?昨天挨了七十荆条,你别硬挺着了——让五哥去杨大人府上打个招呼,你歇一天吧。”
陈湘摇摇头道:“不行,昨天下午就早早走了,留了一堆公事没弄完,今天一定得去。”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是薛夫人家唱堂会,前几天也请过我,正赶上我当班走不开。“陈湘,你昨天早走,是去你干薛夫人府上了?”
陈湘道:“什么干?人家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才请我,因为你不能去,我才不得不去的。”
我道:“你在她府上做错什么事了?回来这样自责?”
(十二)故旧重逢
陈湘呆了一呆,道:“我,我遇上我大伯娘了。”
“你大伯娘?对了,工部陈大人是你大伯,咦,薛奕升了工部侍郎,你大伯调到哪里去了?”没听说陈大人升工部尚书啊。
“大伯如今是吏部侍郎。”
“那可更好了!”六部侍郎虽是平级,但吏部管的是员升迁,比起工部更是肥差——薛奕想活动外放,找老上司最方便;薛夫人请客,当然要请陈夫人。“你大伯娘不是最喜欢你吗?难道她不认你了?”
陈湘神黯然,道:“我被逐出家族,哪里有脸去见大伯大娘?薛夫人热心,非拉着我进去——大伯娘还好,没当着人给我没脸。”
我松了一口气,陈湘心高气傲,被逐出家门虽是他自己选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现在落落寡合与此有很大关系。若是能跟大伯大娘相认,对他的心情大有好处——“你是觉耽对伯父伯娘,所以才这样自责?”
陈湘眼圈一红,道:“大伯娘说,七叔公过世了!”
我登时明白过来——陈湘生父早亡,母亲多病,他是族长七叔公教养成人的,三年前他为了帮璐王怕连累家族,有意触犯门规被逐出宗族,把自己毁了个干干净净,对此最伤心的当然是养大他的七叔公。所谓“树静而风不止,子养而亲不待!”如今老人箭世,他再没有挽回的机会,难怪他惭愧至极,自求重责。
我知他心里难过,可是劝无可劝,只好伸手拉住他道:“事已至此,如今后悔也晚了,不如多做好事,给七叔公积些阴功——你既有了这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尽心尽力地多救几个人,七叔公在泉下也是欢喜的。”
陈湘一怔之下,眼中泪一下子滚了下来,道:“你说的是,七叔公常教训我做人应“以仁恕为本”,我听你的,以后多做好事,以慰七叔公在天之灵。”
我点了点头,道:“今天不早了,你去上工吧——过两天告半天假,我陪你去潭柘寺供奉一个长生灵位,把咱们积的功德都回向给七叔公。”
两天后我和陈湘给七叔公作了供奉,我也跪在一边起誓,我会维护陈湘一世平安,请七叔公放心。陈湘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拉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下拜——七叔公在天之灵做个见证,我们俩一生一世,再不分开!
陈湘名声在外,找他求治的人多了,往往是回到家也不得安宁。他本来面冷心热,加上念着七叔公,施恩不望报,也不以为苦,多晚人家来请也会去——我怕他累着,他却浑不在意,十天倒有六七天得定了更才回家,往往他回到家小睿已经睡了——小睿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倒比他还多。
我因为是轮流当班,除了有时值,倒不是很忙。这日午后交了班,在街上走着走着,忽听一阵喧哗,却是一头惊马横冲直撞而来,马上一个少年给颠得东倒西歪,几乎抓不住缰绳,一路连喊带叫。
众人纷纷走避,那马上少年已经栽倒马下,可是手还死握着缰绳,搞得整个人挂在奔马旁边,再过一会儿不是被奔马踏伤,就是拖在地上拖死,更不要说那马撞翻了多少摊子?实在危险至极。
我见状深吸一口气,待惊马奔到身边,纵身而起,落在马背上,抄起那挂在马脖子旁边的少年放在身前,再勒住缰绳使劲一扯——勒得那马一下子人立起来。我双腿用力一夹,那惊马吃疼,在原地转了几圈,便即站住不动。
马上那少年看阑过十五六岁年纪,吓得脸惨白,双手抱住我的腰,身子仍不住簌簌发抖。我拎起他放在地下,自己也下了马,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自己骑了马出来?你家大人呢?”
那少年吃了惊吓,半晌说不出话。我看看那马一身雪白,高峻非凡,真是一匹好马,忍不住抚抚马鬃,那马似通人,挨着我任我摩挲,十分亲昵。
这时候身后被撞翻了摊子,挤倒了箩筐的不少人围了过来,指着那少年要他赔补损失——我巡戍九城的职责所在也就是抓个小小摸、打架犯规的以维持正常秩序,不过我此刻不当班,管得也不是这一片,于是一边让人报,一边组织众人将损失开列一张清单,回头叫这肇事的少年家里负责赔补。
我正忙着,就听人叫道:“快拦住,那小子跑了。”我一回头,正看见那少年往小胡同里钻——他的马缰绳还在我手里,慌起来也不要了。我倒也不着急,这样一匹好马,比寻常马匹贵上十倍,量他家里也舍不得不要!好在不一刻职司所在的差也来了,我把马交给他,他自带众人拉清单按手印,我继续走我的路。
哪知走了不久,就觉出有人跟着我。我到了一个胡同角,返身抓住跟踪我那人,那人是个小个子,身形灵活,跟我扭打两下,被我一抬手拎到半空,喝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看来也就十七八岁,对我破口大骂。我见他无礼之极,照着他屁股踢了两脚,喝道:“你敢再骂?”,那人道:“你方才袭我,不算本事——你有种放了我,大家从新来过。”我心说就你这小子,让你十个也不是我对手,将他往地上一扔,道:“你打不过我,我也懒得跟你磨耗,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那人道:“谁让你抢了我朋友的马?”我心头大怒,这小子和刚才那小子看来是一伙儿的,那小子不感念我救了他,居然还混赖我抢他的马。我骂了一句“混帐”,看这小拙起身来,伸脚一绊他又复跌倒,他张口骂我,我抬脚便踹,这小子倒也识时务,被我踢了几脚,一溜烟地跑了。
结果没走多远,我就被一大堆人围住了,为首的正是方才被我踢的小个子,也难怪他那么嚣张,这片刻工夫竟能招出几十号人来;吓得周围路人纷纷走避。人多我难道就怕了?顾峋风号称“南海一剑”,也就是在京城不想惹事,我才混个芝麻绿豆的小差,好陪着陈湘过日子。这几十个愣头青我又岂会放在眼里?
不一刻一群人全被我打翻在地,我踩住那小个子问道:“说我抢了他马的那小子是你朋友?他叫什么?”那小个子被我打怕了,再不敢骂骂咧咧,道:“他,他叫常越。”我道:“他怎么没来?”那小个子道:“他,他回家了,大哥,这都是他叫我们来的,不干我事。”
我看这小个子不过是受人蛊惑,最可气的是那常越,也不想多为难他;不过看他动辄纠集一大帮人,不给他点颜也不行,于是教训了两句,拎起他向旁边大槐树上一抛,这小子惨叫声中,正好头下脚上挂在树顶斜伸出的枝杈上。
我又抓住附近两个小子抛了上树,其余少年吓得一哄而散。我心头这口恶气也出了,拍拍手正想走路,就见一个中年人向伟了拱手道:“这位小哥儿好俊的功夫,我家主人十分佩服,想请小哥喝一杯酒,不知可否赏脸?”
伸手不打笑面人,我见那中年人十分客气,虽则萍水相逢,这当口小睿没放学,陈湘没收工,我也没什么事,也就跟着他进了旁边的酒楼。到了二楼一个雅间,就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年寄青衫公在含笑相侯。窗子打开着,正好能看见我扔了三个小子在上面的那棵树,看来我们方才打斗的情形都让人家看见了。
这青衫公子看着竟有几分面熟,不知哪里见过。我正自思索,他向我一拱手道:“兄台高姓大名?适才小试身手,震慑群丑,在下好生佩服。”他这一说话,我更觉得熟悉,我说了自己名字,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这人一笑,道:“在下复姓皇甫。”他才说到这里,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叫道:“你是皇甫骏!”
这人一呆,道:“我看顾兄也有些面善,我们在哪里见过?”我指着他道:“三年前你去过瘦西湖,参加过长楼的江南赛诗会不是?”他双掌一拍,道:“正是。我想起来了,最后决赛那天见过你,你是璐王爷府上的吧?”
那天赛诗会上陈湘夺魁,这皇甫骏第二;而且跟他一起那貌少年还说陈湘写诗“讪谤朝廷”,所以我记得他。他对我印象不深,知道我是璐王府的人,却跟我打听起陈湘来——听我说陈湘也在京城,一把抓住我道:“陈湘才名冠世,该当大魁天下的啊,这两届却一直没见他上榜,我好生惦记他——莫非是场中莫论文,遭逢了不开眼的主考?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我叹了口气,道:“陈湘就和我住在一起——我是他儿子的师父。他没有上榜,不是场中莫论文,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进场!”
(十三)饱食遨游
皇甫骏一呆,叹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是受了璐王牵连,下过天牢吧?刑部若留了底档,自然是被销去士藉了,怪道我找不见他,可惜了他这样大才!”
我正不知怎么说陈湘犯族规被取消士藉的事,他这么一说,我倒正可掠过不提。说到陈湘下天牢的事,我更想起他那兄弟来,问道:“跟你在一起那漂亮小伙子呢?陈湘就是野讪谤朝廷”的罪名下的狱,他是什么来头?”
皇甫骏脸一红,道:“蓉儿随口乱说的,陈湘的事可跟他不相干。”我道:“我知道跟他不相干,他那时也就十五六岁,这话当然不是他想出来的——估计是听家里大人说的,所以才问你他什么来头。对了,还没问你呢?当年青江知府都给你们打埋伏,你到底是什么人?”
皇甫骏笑道:“顾兄你太聪明,蓉儿的来头确实不小,我跟你说,你可别跟旁人提——他是太后的亲戚;我是他的表哥。那你们呢?何时来的京城,现在那里高就?”
我笑道:“陈湘没有功名,现在学政杨大人府上做师爷;我更别提了,风尘小吏——你也看见了,巡戍九城,整天跟这帮小小摸小痞子打交道。”
皇甫骏道:“你这等好身手,干这个确实屈才,六部职司,你想去哪里?回头我给你想想办法。”我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当的料,胡乱找个差事混口饭吃罢了,到时候想走就走,也没什么牵挂。”
皇甫骏笑道:“你这个子倒是掀野鹤,不求闻达——我也是个闲散人,你和陈湘住在哪里?走,带我去瞧瞧他。”
我看看天,陈湘也该收工了,于是买了些吃食,好让五嫂简单收拾便能款客。带他回到住处,小睿才放了学,周五哥接了他回来,陈湘却还没到家。
我请五哥到杨大人府上找他一趟,就说故交来访,请他早些回来。皇甫骏道:“他经常不按着点回来?”我道:“杨大人很倚重他,差不多什么事都委给他;加上他又会针灸,时不时让人请去俊,十天里也就能有三天按着点回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小睿?你爹那天教你那句!”
小睿边玩边道:“我爹是能者劳,智者忧;你是无能者无所求。”我简直哭笑不得——我本来想让他说“能者多劳”!陈湘教了他那句话后,有一次我自嘲时这么说过,谁知他当着人就这么学出来,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留。
皇甫骏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小睿道:“你说你师父是无能之辈,那你可跟他学什么?”小睿道:“是他自己说的,我哪敢随便说?叔叔,你是什么人?”皇甫骏道:“叔叔跟你师父一样——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说笑间五哥回来,说陈湘又给人请去治病了,也不知去了哪边。我苦笑道:“你看,能者多劳不是?”皇甫骏道:“他还有这治病救人的本事?这可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了——怪道小睿这么聪明!”
陈湘回来早不了,我们索也不等他了,五嫂摆上酒菜——有客人来了,她和五哥便不上桌,到自己房里去常皇甫骏和他那随从见小睿小小年纪,端茶递水地曲尽子弟之礼,更是惊喜非常。
吃完饭还不见陈湘回来,皇甫骏不能再等,说改日再来。我问他住在哪边,他说就在皇城根底下的缎库胡同,离得不算太远。我哄着小睿睡了,等陈湘回来跟他说起,他也又惊又喜,没想到又能碰上皇甫骏,为此又想起璐王爷来,不免有些伤感。
璐王爷仍在世的事我一直没跟他提过,今天多喝了几杯,忍不住道:“陈湘,要是璐王爷还在,你是跟着我呢?还是回到他身边?”陈湘脸一黯,转身出去洗漱,直到我再问一遍,他道:“往者已矣,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我心里一酸,道:“就是说王爷要在,你一定会追随着他了?”陈湘道:“人跟人的缘分也难说得很,他待我不会有你待我好——峋风,你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对我这样尽心,我这一生都不会负你。以前的事早就云散了,你在外跟旁人的事,我不是也没问过么?”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跟山崎那些事,甚至留下许多很极端的习惯,陈湘都尽力适应着,并不追问来由——他心里要保留一块儿对璐王爷的思念,我有什么权利剥夺?
躺下之后我没有碰他——我想既然提到璐王爷,他或许今晚不喜欢我再碰他了;我既然爱他,总要尊重他的感觉。可是睡到半,他又习惯的贴进我怀里,我一惊而醒——今晚喝了酒,我本来是挺想的,强自克制着,其实一直没睡好。我一接触他热腾腾的身子,下边立刻涨了起来。
我不敢碰他,只好悄悄离开他些,抽出他枕在身下的胳膊准备自己解决。陈湘睡得不沉,低声嘟哝了一句,又过来抱住我。腿一碰到我下边的坚挺,他似乎也醒了,伸手摸了摸,问我:“想了?”
我一声苦笑,道:“你睡你的吧。”陈湘道:“你要想就直说,还用见外呢?来吧。”我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的手箍在上面,陈湘手一翻,扯着我的手覆在他胸前,道:“给你个痛快的。”
我又惊又喜!因为答应过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让他上——陈湘对于一些极端的方式并不太喜欢,有时候迁就我,若闹过了他真有法子治我。所以我除了偶尔想增加点情趣,一般不敢招惹他——此刻他竟然主动答应让我上!
第之间我比他有经验得多,自然投桃报李,先调弄得他有了兴致,这才款款送入,双双尽兴而返。
陈湘吻着我的脖子道:“峋风,天底下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我一定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我连连点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我用身体回应着他,他也尽力承欢,这一我们达到了从所未有的默契!
后来皇甫骏也常常往来——他已经问清了我不当班的时候,命那随从长安先来找我,我就去杨大人府上告诉陈湘收了工早些回来。我们三个年纪差不多,一叙年齿,皇甫骏恰好介于我和陈湘之间。皇甫骏人本聪明,兴趣也广,论诗文和陈湘也谈荡;他没有儿子,对小睿尤其喜欢。
有时候他也请我们去他府上,果然就在皇城边上的胡同里——里头曲径通幽,地方倒大。他跟我一样好热闹,府上总聚着一堆年轻人,弓马骑射、划船戏水、投壶射覆,酒令猜谜,各种玩意无一不备。陈湘的琴棋书画是一绝,武行里没人比得了我,不过打马吊、掷子赌钱什么的我们可就不行了——各行有各行的能人,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
皇甫骏这作主人的什么都玩儿得不错,但什么都不能夺魁,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千年老二”,他为此跟我打了一架,又打不过我,只好作罢。陈湘比较忙,也不太爱凑热闹,倒是我跟他比较玩得到一处。而且他就是京城人氏,身边消息灵通,能听到不少奇闻轶事,他对场中人也比较熟,遇事随口针砭,无不确中,只不过他兴趣太广,对什么都没长。
我跟他玩得再好,到了小睿放学时候必定回家。皇甫骏有一天跟我开玩笑,问小睿是不是我儿子——“你看小睿长得高高壮壮的,那眉眼身材哪儿像陈湘啊?说是你儿子我还信!我说,你们俩多久了?”他比了个亲热的手势,我给了他一拳,他抬手一封,笑道:“说到真事就急了?是不是哥们?”
我笑道:“滚你的,我要走了。”他跟着出来道:“他要真是你的人,朋友,不可欺;你要不承认,我可追陈湘了——打三年前一见着他我就喜欢他,一不留神让你给近水楼台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我一伸手拎住他脖领子,“你动陈湘一个你试试!”他“哎唷”一声,一拳捣在我胸口,道:“说说你就急了!见过重轻友的,没见过你这么重轻友的!”
我骂道:“谁象你这小子,占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你那蓉儿呢?怎么金屋藏娇,不让我们看?”
皇甫骏一把捂住我的嘴,看看周围道:“你别胡说,这要让人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我一笑道:“蓉儿那脾气,算得是个河东狮!不过你整天这么疯,也是得有个人好好管管你。”皇甫骏道:“你管好你的陈湘吧。”我正道:“你怎么打趣我没关系,这话可别当着陈湘说,他可不爱听!”皇甫骏笑道:“哎哟,是谁娶了个河东狮啊?”
(十四)河东狮吼
人都说“病从口入,从口出”,虽是老生常谈,倒是千真万确——我就没想到我一句玩笑话真惹了大上身!
那天午后没事,我又跟平常一样晃到皇甫骏府里,反正他子豪爽,不管在不在家我们这帮人一样可以玩。结果呆了不久就听人喊了一句“皇后驾到”——抬头就见一座明黄的凤轿到了厅前,我们这群人都吓呆了——又没烧过拜过菩萨,好端端的我们这帮市井之人怎么能有福气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是那明黄的凤轿导引晃的人眼都发——不是皇家亲贵,谁敢用这个颜?我一下子想起皇甫骏说过,蓉儿是太后的亲戚,他是蓉儿的表哥——看他府里的气派,显见是皇亲国戚,只是他子比较随和,我几乎忘了他的身份。他府上离皇城一墙之隔,皇后心血来潮,驾幸他家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这家伙现在偏不在家,叫我们这班不速之客怎么招呼这种贵客?
想到这里,大家不免各自开溜,哪知腿快的几个人很快被人抓住——皇后也不下轿,就听轿前宫人吩咐一声,便野尊前无礼”之罪每人责打四十大板。凤轿后边跟着一队御林军,个个手执一人来高的廷杖,两个服侍一个,在庭前摁倒便打。
这里闲散惯了,又没有璐王府的规矩,打起来大呼小叫,乱成一片。却也声势惊人,吓得其余人等都白了脸,恭恭敬敬在原地跪倒,等待皇后娘娘发落。
我跟着跪在里头,只求皇甫骏这正主儿快来,看看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赶紧应付走了好放了我们——可是那宫问了间,听说主人不在家,反而直问过来:“大爷不在时这里谁作主?皇后娘娘有话要问。”
大伙儿面面相觑,皇甫骏子随和,平日和大伙儿同吃同住同玩,一向不分尊卑——我之所以喜欢来这里也是为此。他不在的时候,大伙儿各玩儿各的,各种玩法有各自的游戏规则——这府上的管家便是长安,今天好像也不在,哪有主事之人?
那宫又问了一遍,最后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因为素来胆大不羁,和皇甫骏经常拳来脚往,加上子直又热心,处事也比较公道,虽只来了半年,倒也有些威信;常来的十来个人中除了有位四十来岁,大家称他“来叔”的园林名家晋来,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今来叔因“走为上策”被摁在外头领板子,大家也就看着我了。
那宫也看出大伙儿众望所归之处,向我一指,道:“你过来,皇后娘娘有话问你。”
我只好过去——除了璐王爷没见过真正的大,跟璐王爷熟不拘礼,皇甫骏又无无职的一个富贵闲人,我还真不知道见了皇后娘娘该怎么施礼。只好跪下胡乱低了头道:“草民顾峋风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还坐在凤轿里,轿帘也不掀,问道:“皇,大爷多久过来一回?”
这是什么话,这是皇甫骏的家,什么叫多久过来一回?那宫见我发愣,斥道:“皇后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我忙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我是半年前长安叫锡来的,来的时候短,反正锡来时皇甫、大爷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一边说着我又明白过来,所谓狡兔三窟,皇甫骏有钱有势,肯定不止一座宅院,否则怎能没有眷?连那蓉儿也一直炕见。
皇后一声冷笑,道:“老虎不出山,猴子称霸王,他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你的天下,由得你们无法无天了!”这话可真够刻薄的,我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想什么呢,遂道:“大爷素日豪爽,大家是好朋友,所以有些不拘小节,叫皇后娘娘见笑了。您要找大爷,该叫人早通知他一声,在家里等您,”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后尖声叫道:“混帐,给我掌嘴!”
两个御林军应声过来,还没等我想好是束手就擒还是奋起反抗,我双臂已被人向后反剪,扯着我的束发缠在手腕上,疼得我头一仰,脸上就被人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我心说这皇后有毛病啊?我这话说得有什么错,就叫人掌我的嘴?莫不是来到这里扑了个空,所以拿我撒气?因此骂我“猴子称霸王”?真真的枪打出头鸟,我闲着没事今天下午非到这里来干嘛?还让众人给推成“领袖”,真是无妄之灾!
我正想着,忽听得那宫接着问:“哪个是陈湘?”怎么陈湘这么有名?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他可真是大才子啊,幸好你今天没来,省得受这池鱼之殃!
陈湘不在,接着又听那宫问哪个是晋来?他那四十大板刚被打完,站都站不起来了,应了一声,爬过来磕头;那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点着名往下问,我越听越奇——这皇后是来找皇甫骏的还是来找事的?我们这些人的名字那宫挨个都知道,除了三个没来的,一个个都叫到面前篱问一番。
除了刚才挨过板子的几个人撇在一边不再问,其余七个都是问两句便拉下去打四十板子,刑杖此起彼伏,惨叫声一片。
掌我嘴那两个御林军也真实在,皇后都不理我了,他们还一五一十地轮流照着我双颊打个不停——开始又没说打多少,难道不叫停就一直打下去不成?
我不是没挨过打,不过真没人打过我的脸,一开始我被那宫叫陈湘给吸引过去,等回过神来嘴里已觉出咸腥味来,估计是里头让牙齿给硌破了,双颊更是肿胀难耐——顾峋风虽不像陈湘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也算得英俊潇洒,这么打下去不是要把我打成猪头么?
人家是皇后,我不斧然反抗,只好暗自调息,把打到脸上的力道卸开——这两个御林军打我打得这么用力,等着今天晚上两只手高肿吧!
我这里叫不出来,直到最后一个人那四十板子打完,高声惨呼和求饶声变成了的呻吟,那宫才注意到我,正低声跟轿中皇后请示要不要饶了我,就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我正闭目调息,由得一张脸给人煽到左边,再打回右边,震得我头昏脑胀,两耳轰鸣。等我睁开眼来,就见眼前宫太监御林军全都拜伏在地,连皇后也不知何时从轿中出来拜倒,加上一地打得瘫在地下的我那些同伴,整个庭前还直着身子的,除了怒气冲冲的皇甫骏,就是跪在地上的我了。
皇甫骏和我对视一眼,我双颊高肿,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听他厉声喝道:“蓉儿,你这是干什么?”
“蓉儿”?他叫蓉儿,他那个漂亮小表弟也来了?
皇后抬起头来,我要不是脸给人打得木了,估计下巴久惊得掉下来——那样精致的一张脸,可不就是当年在长楼指责陈湘“讪谤朝廷”那貌少年——原来他是扮男装,而且现在成了当今皇后!方才她说话那尖酸刻薄劲儿,可不就和四年前的刁蛮任一模一样?
可是接下来还有让我更吃惊的,皇后站起身来,道:“皇上不是要伺候太后晚膳吗?怎么又过来了?”
皇上?她叫皇甫骏作皇上,皇甫骏这小子,整天跟我们胡说八道一起疯玩儿的家伙是皇上?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也是明黄的袍子——跑得气喘吁吁的,看来是赶得太急没顾上换衣服。
皇甫骏寒着脸道:“我要不急着赶过来,你久把我这里给拆了吧?他们哪里得罪了你,带着人打上门来?”
蓉儿头一昂,道:“皇上下了朝就私离皇宫,太后都问了几次了,原来是和这一帮狐群狗党混在一起!白龙鱼服,尊卑不分,成什么体统?”
老天爷,当初在长楼我就觉得这蓉儿之胆大直言可以与我媲,今天她说的这最后两句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不过前边那句我很不爱听,他再不成体统,你也不能说我们是“狐群狗党”啊,这不是连你老公也骂在一起了?
人都说“当面训子,背后训夫”,别说他是当今皇上,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斥骂自己相公啊?
(十五)重振乾纲
皇甫骏果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蓉儿道:“你还知道体统?堂堂皇后私心自用,私自出宫,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我要不是给打得说不出话,真想骂他们两个一顿:真是夫不成夫,不成,你们两个要吵架,回宫去吵好不好,非在这里丢人现眼?这还皇上皇后呢——我还给你留面子,束手就缚让你打了这么半天?你们自己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蓉儿怒道:“你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成日家在外头混闹,跟这些野人背后叫我河东狮,你当我不知道?我为了谁呀?我行得正做得直,我怕什么?”
皇甫骏冲过去,一巴掌煽在蓉儿脸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好容易才将背后缠住我手腕的头发抖开,见蓉儿跺着脚大哭起来,怕她再闹得天翻地覆,连忙虚点一指拂中她昏睡穴。皇甫骏见她身子软倒,过来接住塞进凤轿里,喝道:“皇后累了,快点送她回宫。”
宫太监们都给吓傻了,赶紧答应一声,抬了凤轿便走。皇甫骏呆了片刻,过来扶起我,歉然道:“峋风,你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他回头道:“小福子,还有玉肌凝雪膏没有?”他身边那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道:“奴才这儿有一小盒,府里头药箱子里也有。”
皇甫骏道:“来人,把受伤的人都扶到房里去,好生救治。”边说边打开盒盖,挖了一块给我涂到脸上——大内密药果然灵验非凡,火辣辣的肌肤一涂上立即凉凉的十分受用,我麻木不仁的脸才算恢复了感觉。我伸手接过自己抹另半边脸,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嘴道:“你瞒得我好?”
皇甫骏道:“蓉儿真是太后的侄,我,我是怕吓着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大家难免拘得慌,我躲出宫来,不就为个轻松自在?没想到她打到这里来,是我对不住大伙儿。”
我道:“这些以后再说,你派个人料理这里,赶紧回宫吧。不是还得陪太后吃晚饭呢?皇后得睡一晚,明天早上才醒,你要想救我们,赶紧回去稳住她,别把事情闹大,要不然我们还得吃亏——我们这十几个人的名字皇后可都知道了。连陈湘平时不怎么过来的,她刚才还查问呢。”
皇甫骏脸一变,“她连陈湘都知道了?”我点点头,皇甫骏怒道:“她这是在我身边下了暗桩了——我忍了她好久了,她还敢动陈湘?我废了她!”
我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把拉住道:“你就想废她,也不能为这个废她——她就打死我们,也是君要臣死,不敢不死!更何况只是打了一顿?她又是太后的侄,闹到太后那里,这事你不占理!老太后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我们这帮人只怕久成了出气筒——皇后手里有我们十几个人的名单,一个都跑不了!”
皇甫骏一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要是把事情闹到太后那里,知道帝后在这里打骂起来,大失体统,不免各打五十大板。急道:“她这铭闹,难道我还要去哄她不成?——唯子与小人难养!我就是因为怕她撒泼,这些年一直躲着她,力求息事宁人,结果惯得她越来越无法无天!”
我道:“她再刁蛮任,从当初跟着你下江南,就看得出是真心喜欢你。”皇甫骏道:“我不为了她这片痴心,能忍她这么久?可她就是个醋坛子,在宫里不许我碰人,躲到外头跟男人一起消遣,她又带人打上门来——这要换了你,你说你怎么办?”
我是情场老手,登时明白过来,道:“她这是从小让人惯坏了——你是男人,你得管她!”皇甫骏道:“我怎么管?想废了她,太后不让;今儿气急了我给了她一巴掌,你也看见了,她立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躲还躲不掉,还杠她?”
我拉了他进屋,低声道:“亏你还是男人,自己人都管不了——管人不是这么管的,回到家里打多少都随你,人出门全靠一张脸!夫敌体,不能当着外人打她的脸!”
皇甫骏道:“回到家里也不行啊——我敢让人打她的板子,她那个烈子,能一头撞死在我面前,让太后知道还得惹气。”
我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死心眼儿,人跟人有什没一样?不就是穿上衣服才显出身份来。她在谁面前都是主子,只有关了门在你面前才是人!你要管她得自己动手!再怎么管教也是小夫洞房里的事,她还能找太后去哭诉不成?”
皇甫骏一呆,道:“你说得也是。不过她票得很,我也不怕你笑话,当初没过门的时候就连掐带拧,关上门我实在是有点怕她。”
我一甩手,道:“那你完了,你就让她骑在你头上吧。我回去就带了陈湘走得远远的,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皇甫骏一把拉住我,道:“峋风,你们别走,这么着吧,我写两道免死赦书给你和陈湘,保你们无事就是了。”说着到案前铺开纸笔就写——他文采,一挥而就,写完矜上他的小印,递到我手里道:“今儿让你吃了亏,算我跟你赔礼。你们先别走,我回去先安抚住她——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我道:“这才是啊,陈湘讲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都能治国了,家里这点事还能摆不平?她不就指甲厉害么,力气总没你大,我教你一招——到时候先脱了外衣,她就跑不了,也不好意思喊叫,然后这样”我双手一挥一带,将皇甫骏双臂反剪到背后往上一提,他“哎唷”一声,本能地弯腰,立时被我按在腿上,双腕都用左手扣住,腾出右手在他后臀上拍了一下子。
我松手放开他,皇甫骏脸都红了,道:“你,你就是这么驯服陈湘的?”我道:“这是对付不讲理的人用的,陈湘用不着这个——我是为了保住小命,要不也不能教你这个。但愿你今晚重振乾纲,不过千万可别说是我教的,要让你那河东狮知道,她非打死我不可。”
皇甫骏想到可以重振乾纲,立时跃跃试,拔脚就走,临出门回头又看着我道:“对了,你是不是对蓉儿动了什么手脚?”我吓了一跳,道:“我敢动她?你就借我十个胆子,我敢动你也不敢动她呀!药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老婆让人动了手脚,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皇甫骏道:“那怎么蓉儿好好的忽然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是你帮我制住了她呢?”我心说我确实是为了帮你,不过这个功不居也罢,就你这随随便便的子,哪天你们俩好了,一不留神叨登出我来——对皇后动手那是剐罪,死了还得落个骂名。不过也知道他这是为了蓉儿昏睡不醒,今晚不能试手而遗憾。
我既作好作歹教了他,索就让他一战得胜,今晚不能一鼓作气,难免迟则生变,遂笑道:“皇后只怕是激怒攻心,皇上回去在这里帮她按摩一阵,多半就能醒了。”说着在自己脑后穴位上指了指。皇甫骏摸了摸我头上方位,又在自己脑后定了定位,斜了我一眼道:“好,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事情要成了,我再好好谢你。”
我道:“祝皇上大显神威,旗开得胜。不过别忘了恩威并施,教训完了得给人点儿甜头,那才能让人打心眼儿里服你呢。”皇甫骏微微一怔,回头向我笑道:“恩威并施,攻心为上——嘿嘿,世事洞明皆学问,你可是大将之才呢。我先走了,这府里你帮我料理吧。我告诉长安,支一万两银子给你。”
今天挨打的共十三个人,每人发了七百五十两银子做医药费,大家也都跟我一样,才知道皇甫骏是九五之尊。看我跟他在房里呆了半天,只道我是知道根底的,倒埋怨我不早说。我脸都肿了,跟皇甫骏废半天话那是命交关——每说一句话都扯得脸生疼,哪还有精神跟他们解释?索指了指自己的嘴,什么也不说,发了银子大家散伙。
我蒙着脸回到家,只说得了痄腮,不能见人。周五哥不放心,跟着我到屋里揭开布问了半天,我怕吓着他,不敢说皇甫骏的真实身份,只能还装说不出话。五哥当然能看出这是让人打得,怜惜不过,知道我张不开嘴,让吴嫂做了蛋羹给我吃,自带了小睿去照料。
我在上闭目养神,同时思量自己的处境——牵扯到皇上的家务里,这还真是不好办。别说我跟陈湘的名单都落在皇后手里,就是皇甫骏那里,一听说我要带陈湘走立刻就给写免死赦书,他也不容得我们轻易离开。如今我只能跟他站到一条线上,只盼他能驯服了皇后,以后别再找事;蓉儿对他一片痴心,若是两个人真好了,他不再惦记陈湘,那才叫皆大欢喜呢。
(十六)误会横生
陈湘又定了更才回来,看见我的脸吓了一跳。我倒不是想瞒他,只是服了三七血竭散后已睡翟迷糊糊,加上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只能继续不说话。陈湘自己经历过,倒也明白嘴肿成这样说话费力——他针灸再厉害对这肌肤外伤也没作用,只能给我做做冷敷,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天我自然也不能再去上工,让五哥替我请了病假,仍在家里养伤——玉肌凝雪膏效验不凡,脸上淤肿已消了不少,估计三五天也就没事了。亏得我后来用内力相护,要不这上百巴掌非打得皮破肉烂不可,那要弄不好可真得破相了。
午后正自无聊,皇甫骏又兴冲冲地过来——我看他穿得是青衫,也犯不着行大礼;他也不在乎,拉着我神秘兮兮地道:“你那招还真是管用——那么票的人,如今乖得跟小猫儿一样了。”
卫计昨天跟他话说多了,脸上肿消了些,嘴却越发肿起来——照照镜子实在肿得太难看,我还是拿布蒙了起来——皇甫骏看着我直乐。我白了他一眼,指指自己的嘴,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委屈了你!你不用说话,我也就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他站起来转了一圈,终于问我:“陈湘知道了么?”
我心说你尾巴露出来了吧?你不倦着陈湘吗?跑来跟我汇报战况,分享战胜的喜悦是虚;来探问陈湘的反应,怕他要跟我走是实!
皇甫骏见我不言语,拉着我道:“你别误会,我对陈湘没别的意思——他是你的人,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我就是——你知道,我是独生子,也没个兄弟;这皇上的位子就是孤佳人,所以我喜欢出来,跟大伙儿不分尊卑地混在一起,有说有笑才热闹。”
我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九五至尊,其实高处不胜寒。就听皇甫骏接着道:“你这个人,适合做朋友——有事了热心热肠、急人之难;没事时有说有笑、轻松自在!陈湘这个人,清超拔俗,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就想时常能看见他,就象那园子里的梅,案头的水仙,让人觉得眼目清凉,耳根清静;会觉得这世界很好,很值得留恋。”
他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说法正说出了我心中的感觉——陈湘子偏冷,就是跟他再亲热,下了还是觉得这个人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让人自动离开一尺,暗暗含着敬畏。
和山崎那极端的之后,感刺激到了极致,本来什么都不会让我觉得更享受了;可是和陈湘在一起,我不自地就缴械投降,如凡人对菩萨的膜拜,学会放下自己,学会承受,学会期待,学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出去——因为你知道他可以弥补你所有不足,可以全心全意地被信任!
如果说我跟山崎的爱情辛烈如酒,让人兴奋不已,躁动不安;那跟陈湘就是清幽如茶,最终回归宁静,恒久幸福——哪位先贤说过,绚烂之极,总要归于平淡吧?最完满的幸福是什么?大概就是什么时候都没有不舒服就好!
我握住了皇甫骏的手,我明白了他对陈湘的倾慕,正如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形象,陈湘是我们心中的完化身——天上的月亮普照万川,我能把月亮收进自己房里不让别人看吗?强收进来的也是那一缸水月吧?如果非学乌云闭月,独自拥有,那云又如何配得上这明月?迟早要被月光穿透,被风刮走吧?
皇甫骏从我的眼光里看出我明白了他的心,也紧紧握住我的手,相视一笑,彼此心照。我不能说话,他就开始给我说起他的事——小时候父皇母后十分恩爱,就他一个孩子,父皇励精图治,请了最好的师傅,对他要求甚严;母后自己身体不好,唯恐他生病,整日一大堆嬷嬷太监跟着伺候——所以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一个人跑出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终于自己做了皇帝,他终于可以解放了——“前两年刚即位时,太放任自己,结果被内利用,专拣我玩得高兴的时候来奏事,我就全委托给他,结果搞得尾大不掉!这人又不老实,还要谋反——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这事我听钱茂卿说过,朝中权监专权,有“坐皇帝”“立皇帝”之说,去年那权监被凌迟处死时,甚至有人拿钱来买他的一块肉常
“我现在明白过来,国事不可轻懈,不过我是个坐不住的子——只有倚仗朝中方正大臣,象李阁老、杨大学士,陈师傅他们。我看古圣贤书,为君者重在用人——能者各居其位,各司其职,自然垂拱而治,天下承平。可是师傅和阁老偏不肯放过我,偏要捂规矩矩地坐朝问政——我其实做不到,又不敢不礼敬他们,所以宁肯跑出来,实在是怕被他们唠叨。”
我心里不住笑,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其实也不是没有烦恼。皇甫骏这个随便的子,比较适合当个诸事莫问、饱食遨游的二世祖;想想他高坐朝堂的样子,好比沐猴而冠,我都替他难受!可他的苦处就在于不喜欢还逃不掉,所以才变本加厉地躲出来混闹。
我没法子劝慰他,只有拍拍他的手以示理解。他大是感激,又说起种种新奇古怪的竞赛玩法——我也是个爱玩的,听得有趣,不免两眼放光;他更是得意,连说带比划,兴高采烈之极。
我听他说得高兴,连时候也忘了。直到陈湘推门进来,见到我俩拉着手有说有笑,愣在当地——周五哥想是接小睿去了,也没听见招呼他。
我们俩看见陈湘脸上神,登时知道不妥,连忙放开手,同时站起来。皇甫骏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陈湘淡淡地道:“峋风有伤在身,今天都没出工,所以我早点回来照顾他。”说着一双清水样的眸子扫到我脸上,柔声道:“还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伸手去拉他,他任我拉住手,揭开布看看我的脸,回头却问皇甫骏:“他的嘴肿成这样,一直说不了话,你可知道这是被谁打得?”
皇甫骏好生尴尬,拱手道:“这事都怪我。”陈湘一声冷笑——他素来温文有礼,这可算最不给人面子的举动了。
我一扯陈湘,强自张口道:“别无礼,这是皇上!”
我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加上太过匪夷所思,陈湘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我灵机一动,想起昨天皇甫骏写得亲笔赦书,掏出来递给陈湘,陈湘看了一眼,越发惊疑不定,道:“哪儿来的?”
我这才想起这赦书上也没有皇甫骏的名字,只好指着皇甫骏,用力道:“这是皇上!”怕陈湘不信,再作出什没敬的举动来,说完便屈膝下拜,以示真实。
皇甫骏赶紧过来扶我,苦笑道:“我自己微服惯了,望之不似人君,也难怪他不信,你不用多礼了。”
这回陈湘也不能不信了,看悟在地下,略一迟疑,只得也屈膝跪下。
皇甫骏赶紧拦住他,道:“又不是在朝廷上,行这样大礼干吗?快起来,大家还是好兄弟。”
陈湘站起身来,道:“是峋风在人前失了礼数,所以受了皇上的责罚?”
我连忙摇头。皇甫骏赔笑道:“是蓉儿让人打得——当年在江南你也见过,她,现在是我的皇后。”
陈湘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草民不知皇上驾到,失礼之至。”
这话听来客气,其实跟“端茶送客”差不多,皇甫骏也觉得尴尬难耐,道:“峋风受了委屈,我很过意不去,所以来看看他——他既然没事,我就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送皇甫骏出门,正好周五哥接了小睿回来,小睿和皇甫骏很熟,一见面就扑到他怀里,叫道:“皇甫叔叔。”皇甫骏抱住小睿,着实亲热了一番。小睿又拉着要他在家吃了饭再走,陈湘过去接过小睿,道:“叔叔还有事呢。”
皇甫骏道:“陈湘”,陈湘道:“小睿,叔叔今天有事,回头再请叔叔来家里玩。”小睿道:“叔叔,那你以后常来陪我玩。”皇甫骏连声道:“我一定常来,一定常来。”
(十七)绝裾而去
有了小睿,当然不会寂寞;饭后陈湘又查问小睿的功课,眼瞅着小睿哈欠连连了,才让周五哥带了他走。我知道陈湘有些误会,可是现在也没办法解释,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忙来忙去。
终于熬到两个人洗漱完毕,我伸手去抱陈湘,他冷冷地拦开我,道:“你伤还没好,我别碰到你,你在这里睡,我去那边睡吧。”
我心说你让我打了七十荆条,伤成那样都没分过房,要为我脸上的伤昨天怎没分?还不是心里有了疙瘩?
我跟皇甫骏拉着手那是惺惺相惜,因为我们俩都喜欢你,也都喜欢轻松玩乐的生活——昨天我还觉得这掌嘴一百比打屁股要轻松的多,一阑那么疼,二来没那么难看,现在我却宁肯也是被打四十板子好了——至少我能开口解释,不用这么被陈湘误会啊!
可是陈湘这明显是吃醋的言行我还是心里很受用——至少说明他在乎我,他为了我不惜得罪皇上!所以暂时无法解释我也不很着急——心里掩不住得意,拉着他越发温柔相待,只盼哄得他转来。
陈湘几次推不开我,沉下脸来,道:“那荆条呢?给我拇。”
我一呆,随即知道他这是要惩治我——难得见到陈湘动怒,我跟他可好净正经玩过了,我倒要看看他醋劲儿有多大。所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荆条拿了过来。
陈湘道:“认不认罚?认罚就解了衣服趴下。”
上回因为他耽延了几个月才给我解毒,我玩笑着打过他一回,答应过他我做错了事也同样任他责罚——这事过去有一年了,没想到应到今天。我倒不是不让他打,可是您老人家站在那儿,让我趴哪儿啊?
陈湘见我迟疑,道:“我知道你不能说话解释,我也不想屈打了你,你要不服咱俩就先分开两天,等你能说话了,说得出理由这顿打就免了。”说着放下荆条,转身就走。
我哪能任他出门?闪身先把门带上。陈湘见我把着门口不让他出去,一回手又把荆条抄在手里,在上抽了一下,道:“你不让我走,那就赶紧趴下认打。”
难得见到陈湘发威,我又好气又好笑,回身把门插死,解了衣服,趴在上。
陈湘道:“我成日在外头忙,没时间多陪你——你跟皇,皇甫骏玩得投机,不是他来找你,就是你去他府上,我也不怪你!可万事有个分寸——你们不干下没脸的事,会惹出皇后娘娘来?还不打别处单打脸?”他说到这里,气得声音都颤了,荆条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
这荆条是我找来的,可我没试过,只是陈湘都能挺六七十下,我原没把它放在眼里,这会儿抽在身上才知道难熬,没想到这么细的枝子,能直疼到皮肉深处。
可是这深深的刺痛中,分明还有一丝快之意——陈湘那么冷淡的人,终于为我动了气!我追了他多少年,他只是很有分寸的回应,我不知道他对我是报恩之心,还是觉得可以一块儿过日子——现在这块石头终于有了热度,我急于想知道,他在乎我究竟有多深!
几十荆条过去,我后半身已经跟着了火一般,虽是趴在上,还是忍不住身子乱颤。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两手紧抓着,忽听“哧”得一声响,单竟被我扯裂了一道口子。
陈湘立时停了手,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问道:“受不住了?”
我摇摇头,劝着自己,别叫,别躲,再忍一阵,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停!
陈湘似乎如梦方醒,退后两步,有气无力地道:“你好好想想吧。”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听到门插的声音,一回头,陈湘却在拔门插——打都打了,还要走不成?我挺身扑过去,右手一下子按住门插,不让他再拔。
陈湘手中荆条一挥,抽在我背上,喝道:“你放手。”
我不放,回头看着他——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你懂不懂规矩?
陈湘气得眼都红了,荆条朝着我右臂便抽。我疼得一缩手,随即又按紧了门插,你打死我我也不让你走!
一荆条下来就是一道红印,我眼瞅着右手从小臂到手背跟缠满了红线一样,侧转头看着陈湘——他已经满眼是泪,终于一荆条抽在门上,荆条断成了两截。我回身抱住了他腰,眼泪也下来——陈湘,够了么?发泄完了么?
我觉出他胯下的坚挺,伸手掀起他衣襟,慢慢含进嘴里。陈湘身子一颤,忽然一下子抽出来,一巴掌煽在我脸上:“你有没有廉耻?”
这一巴掌打在肿着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生疼,可更疼得是我的心——没有廉耻!陈湘竟这么说我?这话可比荆条鞭子厉害多了——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个没有廉耻的人?
我气得浑身哆嗦,血就往上撞,一把将他掀到上——我跨下早涨调害,我忍着先服侍你!我再想也先哄着你,小心翼翼地护着、求着!我在哪里不是做主的人?到你这儿我趴在你身子底下让你上——曲意承欢的结果你颈我是个没廉耻的男妓?那我还忍什么?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陈湘看我发了疯一般,拼命跟我撕打起来——越打我越兴奋难耐,他又哪里打得过我?被我三下两下摁趴在上,陈湘怒道:“顾峋风,你跟别人不干不净,还敢碰我?”我跟谁不干不净了?我有什没敢?
我挺枪直顶进去。陈湘一声惨叫,挺身又挣扎——他越挣扎夹得越紧,我越发快非常;这样打打停停闹了得有一顿饭功夫,我爆发在他体内——而他的身体依旧诚实,也随着我的抽搐爆发了。
从跟他在一起我从没这么激笼,精疲力尽地退出来,我几乎瘫在上。陈湘本来伏在上,我一躺倒,他立时起来,好像怕什么脏东西沾到身上一样——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到了门边,奋力拔开门插,开门冲了出去。
就这样绝裾而去,再也不肯回头!我心里一阵委屈,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陈湘对我,只怕真的没有我对他一半感情,我这几年委曲求全才得到他的心,稍微做错一点就毁个干干净净——我这样辛苦是为了什么?
从此陈湘就跟我分房而居,过几天我的脸好了,自去九城巡戍司报到上工——因为要补这几天拉下的倒班,每天也是早出晚归。陈湘比我还忙,十天里倒有九天不在家吃晚饭,在的那一天也是查问小睿的功课,跟我除了非说不可的话,一句不肯多眩我的心也淡了,强扭的瓜不甜,也懒得再去兜揽他。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我又遇上钱茂卿,才知道陈湘这阵子被皇上请去给太后调理身子,隔一天一去,每次施完了针就跟太后母子共进晚膳。太后身体一直不好,从被陈湘调治之后感觉好多了,所以特传懿旨,擢陈湘入太医院为医正,几乎天天离不了他。
钱茂卿一个劲儿恭喜我,要请我喝酒,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陈湘,陈湘,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提都不跟我提一句,就算不是夫,我就是你儿子的师父,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吧?你对我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没有廉耻”之人?
我跟钱茂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怎么回的家,周五哥打开门放我进来,皱眉道:“小爷,你瞧瞧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还一身酒气熏天!小睿刚才念叨你半天了,你怎么给人家当师父的?”
“我给人家当师父还当出不是来了?人家当爹的天天这么晚回来,没见你说一声——找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儿子!”我也急了,这家里都拿我当什么了?谁都能排揎我,正事怎没跟我说?我就是个孩子保姆是不是?
“小爷喝醉了,你惹他干什么?小睿才睡着,别把他吵醒了”五嫂听见出来,低声埋怨五哥。
“算我没说!小爷,我服侍你洗澡去吧。”
“你别管我——陈湘,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十八)两不相欠
周五哥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小爷,你小点声,别吵醒了小睿,你平时不是最疼小睿的?”
“我疼他也是白疼——长大了,翅膀硬了,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我的爱是不值钱的,你付出的再多,没有人会珍惜。”我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礅上,泪如雨下。
周五哥看我伤心,劝道:“怎么这么说呢?小爷,小睿不是那没心没肺的孩子,他心里可想着你呢——这不前两天陈爷跟小睿商量,说陈尚书要他和孩子搬过去住,小睿非说要走跟你一起走,你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孩子多懂事啊。”
“陈尚书要陈湘带了孩子搬过去?”
“是啊,陈爷现在这么出息,陈尚书也不怪他了——听说是皇上亲自给调停的,太后因为陈爷治好了她的病,钦赐陈太太一品诰命夫人,常到宫里陪伴呢。”
“陈爷原来这么风光了。”我一抬头,看见陈湘出来,向他拱了拱手,“我这里庙小,只怕容不下这么大的菩萨!尚书府多宽敞,陈爷还不快搬过去一家人团聚?”
“这话怎么说的?小爷,你跟陈爷绊什么嘴?他整天忙着治病救人,累得什么似的——他也不是真不顾家,不是忙的吗?”
“他忙的就是正事,我为这个家里里外外就是白忙?这多少年了,我除了值班,哪天我不陪着小睿吃饭做功课?我推了多少应酬不敢去!我晚回来这么一次,一家子念叨我!是啊,谁叫我没本事啊,我除了带孩子不会别的,我就合该当保姆,这家里的事有人跟我商量一句吗?”
陈湘过来拉住我,“进屋去说!”我一把甩开他,“有什么背人的要进屋去说?顾峋风堂堂正正的汉子,用不着藏着掖着——我没本事,我也没想拖累你。陈湘,你不是想带着孩子搬走吗?走吧,明儿就搬,省得我这没廉耻的人玷污了你的清白名声!”
周五哥也垂下泪来:“小爷,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最体谅陈爷?你们俩一起经历患难过来,怎么日子好过了,倒吵起来了呢?”
陈湘道:“五哥,是我的不是,我惹他不痛快了——我来劝他,你回去吧。”看着五哥进了屋,陈湘蹲到我身边,低声道:“我那天是气急了,说话没分寸,我收回那句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站起身来,迈步进到房里,关上房门就歪在上。陈湘好半天才推门进来,道:“我给你兑好了水,过来洗洗再睡吧。”
我困乏得很,摇了摇头,懒得起来。陈湘过来拉起我道:“你不是最爱干净?这一身酒气你睡得着吗?”扶着我走到外间,就帮我宽衣。我睁开眼睛,推开他道:“我自己来,你回去吧。”自己迈到盆里,胡乱洗了一回。
陈湘拿着巾在旁边等着我,等我出来赶紧给我擦了,把裕袍披上。我见他跟着我进房,一回身拦住,“你快回房去吧,我是个没定力的,回头又玷污了你。”
陈湘一咬嘴唇,道:“我说错了话,我道过歉了。”
“好,我听见了,陈爷可以回去了吧?”
陈湘一呆,道:“我知道那句话伤了你心,我”他转身出了我房门。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坐到自己上——刚听到钱茂卿说他调到太医院我还一肚子气,想回来质问他为什没跟我说!等听到五哥说他要带着小睿搬走,我倒什么都不想说了——我的心虽然凉,却也想明白了!
陈湘跟我就不是一类人,他是书门第的贵公子,一肚子锦绣文章——我当初追他,不就因为他像天上的月亮,让人觉得清华满地,举目遐思?他是一弯弦月挂西天的时候,我可以暂时拥有它;当他冉冉升起,越来越饱满到光华四射,我若还留着他,就像那片不自量力的云彩,迟早要遭人嫌恶!陈尚书岂能容我跟他在一处?我何不放了他走?大家弘好散?
我虽想得透彻,真进了房里,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还是痛彻心肺,凄凉难耐。我抹了一把泪——男人大丈夫,既然决定送他走,我还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我刚要歪在上,和衣而睡;房门一声轻响,陈湘又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根荆条。
上回他打我把那根荆条打断了,显见这是根新的。陈湘放到我手里,咬着牙道:“我说话没分寸,伤你太过,你不肯原谅,那就责罚我好了。”说完一俯身便伏在我腿上——我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换了袍,光着两条腿,显见里头什么也没穿,好让我打起来方便。
他的身子一贴上我,我下边立刻又不争气地挺起来。我只恨自己没血——再跟他缠绵也留不住他,还不如断个干干净净!想到这里,我把荆条往地下一扔,道:“你起来吧。明天就走了,别再惹我了!”
陈湘腰杆一挺,直起身子,抬头看着我道:“谁说我明天就走?”
“你不是想带小睿去你大伯家吗?又何必瞒着我,我又不会拦你。”
陈湘低头道:“我想去大伯家,一来是想尽尽孝,二来是为大伯家的私塾请的是饱学宿儒,对小睿的学业有好处——咱俩闹着别扭,所以我先跟小睿商量,希望通过小睿知会你——你要恼我没先跟你商量,我也认罚,荆条不是都给你拇了?想怎么罚我都行。
我惨然一笑:“我罚你?你是我什么人?不是你的,终究留不住——陈湘,你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下的尘土,我配不上你!我不拖累你!”
陈湘身子一颤,呆呆盯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帘,伸手拨开我的袍,略一迟疑,在我跨间埋下头去。
我那躁动的坚挺一下子被温热的口腔含住,腾得又涨大了一倍。我一声惊呼,浑身都软了——陈湘何曾干过这个?我能觉出他的生涩,他的牙齿甚至碰疼了我——他是我心里的神仙,他怎么能跪在我脚边干这个呢?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主宰,下边疯狂贪恋着这温软——我的腿夹紧了陈湘的身子,我听见他干呕的声音!可是他也不放开,固执地更张大了口。我下边越涨越大,我浑身燥热地失去理智——直到陈湘的身子剧烈抽动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脸憋得紫胀,已经快晕过去了。
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摁着陈湘的头——我的坚挺直顶进他喉咙深处,堵住了气管,难怪他憋成这样!我发现自己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赶紧放开他的头往外急抽,却还是有些射到了他嘴里。
陈湘身子都软了,我不搂着他的头,他便往地上倒去,脸几乎贴到了我脚背上。我赶紧抱了他起来,却发现地上一摊精液——早听说窒息会令人兴奋,他竟然也射了!
我把陈湘平放在上,急叫道:“陈湘,陈湘”。陈湘喘息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是干什么?”边说边伸手抹去他嘴角的精液,“不嫌脏吗?”
陈湘看着我——“你不也没嫌过我脏?”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的心一下子又冷了——“好,投桃报李,有借有还!你真是君子——还想为我做什么?”
陈湘的脸一下子红了,半晌坐起来,重新拿起荆条递给我,然后撩起衣服在我身边趴下:“要是方才惩治我还觉得不够?就接着打吧。”
我把荆条在手里转来转去,眼里的泪也转来转去——陈湘,你是想把欠我的一股脑都还干净了,然后一身轻松地离开是吗?好,我成全你!——“你觉得打多少合适?二十行么?”
“你觉得行就行!”
“好,自己数着!”我手里的荆条向着陈湘两瓣雪白的玉球抽下去,他头也不抬,一声不吭地让我把红线染在他身上,直到二十下打完,他道:“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不必了,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了,你可以回去了!”
(十九)微服私访
我说完这句话,只觉被人抽了筋一样,心仿佛都被人摘走了,浑身一丝力气也无,闭上眼睛歪倒在上。
觉出陈湘默默呆了一会儿,带上门出去。
第二天去上工,上司说有个案犯跑到天津卫那边,要派两个人过去追捕——这种差事辛苦又危险,没有人愿意去,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也正想离得远远的,我没那么坚强,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陈湘走。
上司和同事见我勇挑重担,对我大赞特赞,中午一起请我喝酒,兼作饯行。我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为小睿的缘故,我几年不怎萌酒了——喝酒的感觉真好,可以把什没痛快的事都忘掉,虽然那酒液很苦涩,很辛辣——男人,要的不就是个痛快么!
回到家正要倒头大睡,小睿回来了,冲过来扑到我怀里,随即又跳开,捂着鼻子道:“讨厌,一身酒臭!”
我苦笑一声,“对不住。”小睿看着我道:“昨天你干吗去了?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都没回来——晚课我自己做了。”晚课是我每天晚饭后睡觉前让他练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年来从没间断过。
我摸摸小睿的头:“你很乖,以后师父不在的时候你还要坚持早课和晚课,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睿点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会不在?”
“师父要出公差,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要听爹爹的话,自己把功课作好——爹爹很忙,你要知道心疼他,别让他操心,知道么?”
小睿点了点头,不情愿地道:“什么叫出公差?不去不行么?”
“当着家的差事,领着家的钱,久听家调遣啊——家说有事要到外地去办久去!就好比你要听先生的话,师父也得听上司的话。”
小睿点点头,道:“师父,我会想你的。”
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这小小人儿,居然像个大人般说起话来!我搂住她,“小睿,师父虽然不在,爹爹会带你去爷爷奶奶家——你乖乖的,爷爷奶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陪着小睿背了会儿书,吃晚饭时陈湘还没回来,我告诉五哥五嫂明天要出差的事——我让五嫂这几天收拾一下东西,都跟着陈湘搬到陈尚书家。
“那你呢?”五哥问我,“你也跟着过去?”
“等我回来再说!”当着小睿我怎么说?我要说不去,他肯定也不走,那不是给陈湘添乱吗——树静而风不止,子养而亲不待,七叔公去世已经让陈湘追悔莫及,好容易得到素来疼他的伯父伯母认可,他要过去尽尽孝心,我又怎能拖累他?何况这样还对小睿的学业有好处?
小睿做完晚课陈湘仍没回来,我哄着小睿,自己也跟着睡了。
一去天津卫一个多月,把案犯押解归案,上司对我大加褒奖,准了我两天假,然后递给我一封信——是皇甫骏写来的,说找我好几次了,让我回来之后去缎库胡同找长安。
一身风尘地回到家,家里空空如也——看来都搬到陈府去了,可是我的屋子依旧收拾得很干净。桌上也留着条子,陈湘说先带小睿去陈府了,让我回来之后到太医院去找他。
一个多月不见,我是真的很想陈湘了。看看快到他下班的时候,于是疾奔到太医院——我也不想去找他,见了面又能说什么?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罢了。
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没见陈湘出来——整个太医院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罢了,我和陈湘注定拥无份,既然都离开了,我还这么牵肠挂肚地干什么?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缎库胡同——皇甫骏府上已经改造过了,从原来的门进去成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四合院,我报上姓名,不一刻长安就来了。他带我到两条胡同之外,从另一个门曲径通幽——上午皇甫骏要上朝,当然不会在,不过府里始终有爱玩的人,只是换了一批新面孔。
这些人当然是他新找来的;跟我同批的人都被皇后打了一顿——知道了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再狞开玩笑;就是有人想再来,门面也换了——不想见的人长安压根都不会露面。
我当然知道分寸,玩归玩,不会提主人家的真实身份!皇甫骏午后过来,见着我又笑又闹,直赖我说走就走,也不告诉他一声。听我说了在外追捕的经历,一时羡慕无比。第二天居然让我陪他出京去!
这个人好游玩,初登基时为此被身边的太监借机揽权,还夯闹出什么大事;如今宁靖了一两年,依旧本难改——他说朝中诸事托给了李阁老和陈尚书,尽可以放心,又搬出一堆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大道理!我自己想想,他整天在这里和一班纨绔子弟混闹,还不如到民间体察一下百姓疾苦——加上我自己也一个人凄凄惶惶的,出京逛逛也好。
我跟上司请了两个月假,皇甫骏带上我和贴身太监小福子便出了京。他去过南边,所以这回便往西北走——这人虽养尊处优地惯了,倒是不娇气,加上子随和,走到哪里就入乡随俗,跟一群人挤一辆大车、错过了宿头住寻常百姓家里也不以为意——与其说是主子,倒不如说是个很好的游伴!
一路出了雁门关,便到了蒙古草原,在这里体验了真正的骑马射猎,我们都兴奋不已。不过这人也真够胆大,没几天听说了鞑靼小王子犯边的消息,不说赶紧回京,居然执意要去增援,亲冒矢石去争杀一场!
我和小福子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他去——这可把我担心坏了,战场上是玩命的地方,他不管不顾,我这做侍卫的可是干系重大——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争执的结果是,上战场可以,他必须先进关贺方打好招呼,派兵护卫——这么大的干系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担着。
战场虽然去了,我拉着他的马缰绳不许他轻易出阵,他急了,见喝令我不听,拿起马鞭子便抽我的手——我疼得手一松,他立刻放马奔向敌阵。
我只好拍马跟上——他虽然也练过武功,不过是仗着小聪明有模有样,战场上真正的拼杀血腥而残酷,哪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可以应付的?
果然,他打归打,杀归杀,最后却被一个被砍了一刀却又血淋淋扑过来的人吓住不敢动,幸亏我一剑将那人刺死。我也不求杀敌,全副心力都哟护着他,他那一队卫兵也是如此。最后这一战的结果是他杀敌七八个,我方却因为太多人分心护卫他而损伤数十人。
他兴头头回城,又加封又庆贺,地方长当然是全力奉迎——我为了护卫他臂上被划了一刀,他便封我为游击将军;全城的兵都升一级,战死的赏银数百不等。
我看他过了一回上战场的瘾,便劝他赶紧回去,他拗不过我,终于开始往回返。可是不知是着了脏水还是赶得上了火,我伤口居然有些溃烂——晚上住店第二天竟发起烧来。皇甫骏见我脸实在难看,拦住不劫走,等养好了伤再回去。
没想到住了几天店也住出事来——第三天早上醒来,我的头终于不疼了,却听身边悠悠叹道:“你对陈湘真好!”
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的皇甫骏,吓了一跳,掀开被子,两个人都赤条条的,我一下子又盖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我跟他——我怎么又跟他搅到了一个被窝里?
“想想陈湘这个人也真是太幸运了,一个我,对他念兹在兹,明知道得不到手还不能忘情!一个你,对他刻骨铭心、全心爱重——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这样的情深意重之人,只要能让我碰上一个就知足了!”
(二十)御驾亲征
这是什么屁话?两个人胡天胡帝之后,感慨对另一个人的情深意重?这皇甫骏脑子进水了?我怎么居然跟这个痴上了——难怪陈湘生气,我也真够把持不定的,跟谁在一起就跟谁上,这不是心大萝卜吗?可我真没对别人动过心啊——那是我魅力太大了?可就算别人投怀送抱我也不能照单全收啊!
“你怎么到我上来的?”
“你把我拉进来的——你昨天烧的迷迷糊糊,把我当成陈湘了。”
“我拉你进来你就进来啊?你白痴啊?”
“谁白吃啊?是你占我便宜你知不知道?想白吃,没门!回头我非得也上你一回不行。”
“你敢?”我已经不小心了,好歹还是高烧中情有可原,要再跟他搅在一起,我再也没脸见陈湘了。
“吃干抹净就想不认账?顾峋风,你这是欺君之罪知不知道?”
“我欺君之罪,你叫人斩了我好了。”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你不让我上,回头我找陈湘去。”
“不行!”
“那今天晚上我还来找你。”
“你敢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天上路,晚上投宿,我一个没留神他居然把两张单人并在了一起——做好做歹要跟我一个睡:“一个人怪凄惶的,咱俩挤吧,又暖和又热闹。”
“你敢睡我身边,我可保不住不上你?”
“那就试试,看谁厉害些!”他居然跃跃剩
“你这人无聊不无聊?明知道我爱的是陈湘——你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上回就让他误会了。”
“他怎么误会的?不理你了?”
“去你的——你就盼着我和陈湘有误会是不是?你好见缝插针?”我一下子生了疑——“前阵子老让陈湘进宫,你是不是跟他说过我什么?”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小人吗?我当你是朋友!”
“我也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顾峋风心里只有一个陈湘!没有别人。”
“那你就把我当陈湘好了——昨天晚上那么温柔,弄得我挺舒服的!作他的替身也值了。”——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这还是我的皇上呢,老天爷,不要这么考验我好不好!
任他怎么胁迫,我再也不肯跟他一起睡——我索跟小福子换了房间,让他们主仆一起住,里再怎么闹腾我也不管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平安回到京城。我总算交卸了这个重担,赶紧各回各家。没想到第二天就来了两个太监传我进宫,说是皇上有事找我。
这可奇了,我是个白丁,就算他这次“御驾亲征”封了我一个游击将军,我也只当他闹着玩儿——他那没正形的子,要见我不出宫来,倒传我进宫,而且还不是长安小福子等几个随身伺候的,换了两个没见过面的,实在是蹊跷。
我灵机一动,问道:“皇上有没有吩咐我穿什么服觐见?”一个太监一愣,另一个机灵些,道:“你就穿上朝的服好了。”
这明摆着不是皇甫骏派来的——我什么时候上过朝?我有什么资格上朝?我向两人一拱手,道:“那请两位少待,我去换身衣服。”
我进到里屋,插上房门,纵身穿窗而出,直奔缎库胡同找长安——他听我说了两个太监形貌,道:“皇上身边没这两个人啊,好像也不是皇后身边的,哎哟,莫不是慈宁宫的?”
“慈宁宫?那是太后的人了?”我心里一扑腾,我又怎么招惹上太后了?
长安看着我道:“顾爷,你胆子也真大——皇上出宫两个月,朝里议论纷纷,惹得不少大臣上书,说皇上不务正业。肯定是告到太后那儿去了!”
皇甫骏要微服出游,我不是没劝过,可我劝他也不听啊!莫非为了这事要找我麻烦?我不敢多耽搁,拜托长安务必进宫找皇上,赶紧去慈宁宫救我!
我飞奔回住处,依旧从窗子回屋,听得外头两个太监已经在打门。我答应一声,一边换上九城巡戍司的衣服,一边找出皇甫骏给我写的免死赦书揣在怀里——宫门深似海,不定多大风浪呢,说不定用得上。
我拉门出去,两个太监已等得不耐烦。我递上两锭银子作辛苦费,两人脸这才和缓了,催我快走。问意磨蹭着,在路上看见一间茶馆,伟手道:“两位公公,在下一个芝麻绿豆的风尘小吏,实在没进过宫,不如两位指点我些宫里的规矩,我请两位喝茶。”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不肯,不过毕竟看银子的面子,跟我说些宫里的规矩——但究竟为什么召见我却死不松口,只推说不知。我也没法子,只好一路看见精致东西就给两个人买些,让两人尽管挑拣,尽量拖延时间。
终于到了宫门,看看拖延不下去了,也不见小福子他们几个皇甫骏身边的人来,我只好心一横——是福不是,是妥不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带着握来拐去,进了一个院落,吩咐悟在院里侯着,便进去通禀——我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字,果然是慈宁宫!竟然真的是太后传了我来,也不知皇上到了没有!
悟在地下,凝神静听,房里有个苍老的男声正在说话——厉声数说皇上为群小所惑,不理朝政,在外冶游种种事项;务请太后劝谕皇上,以朝廷政务为重,亲贤臣,远小人。
我隔窗扫了一眼,里头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听这说话的口气是朝中重臣——而他口中这惑皇上的“小人”,无疑就是指我了!
不一刻一个太监出来问我:“顾峋风,可是你陪皇上出的京城?”我唯有点头称是。那太监向里面回了一句,又问:“皇上出京两月,都去了哪里?”
我忙道:“小人是个巡戍九城的小吏,不懂军国大事,皇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要体察民间疾苦,命小人随身侍卫,一路往西。”便说了一路行程——皇甫骏虽说以玩为主,我们毕竟也见到不少老百姓过日子的不容易,我随口说了两件,以证不虚。
房里一人大声道:“太后,臣接到雁门关守将张铉的奏报,说蒙古鞑靼小王子来犯,皇上亲冒矢石,上阵争杀,顾峋风,这可是真的?”
我心说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只能道:“是,皇上神勇,斩敌首十余级,大获全胜!”房里那人道:“皇上为此封赏众军,顾峋风,皇上封你什么?”
我苦笑一声,道:“皇上因我救驾有功,封我为游击将军,其实”
房中另一人打断我道:“游击将军是正三品!——什么救驾有功?所谓“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一国之君?怎能随便与敌国争杀?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不就是受王振蛊惑,御驾亲征结果落于敌国之手?几乎危及社稷——这顾峋风竟蛊惑皇上战场杀敌,以皇上命和社稷安危换取功名,其心可诛!”
这回终于听见太后的声音,冲冲大怒道:“来呀,传司礼监,将这黑了心的奴才拿下,立时瞒打死!”
我吓了一跳,眼瞅着几名军士上来,抹肩头拢二臂就要捆住我。我急叫道:“太后,我冤枉,是皇上非要上战场,我怎么也拦不住,不信您问问皇上——我既是奴才,怎么能违背皇上的命令呢?”
就听里头一个尖锐的声斥道:“你还敢胡说?母后,上次我跟您提过,皇上在缎库胡同买了个宅子,总跟一帮市井小人在里头胡混,上回被我撞见,一人教训了一顿板子,里头就有这姓顾的小子!回来皇上还,还埋怨我多事——这小子不思悔改,却变本加厉地哄着皇上出京去了。”
(廿一)免死赦书
真是屋漏偏逢连雨,没想到皇后也在这里,她就算不知道被皇上调教是我教的,皇上一走两三个月,她独守空房,自然恨得我牙痒痒!皇甫骏,你这小子干什么呢,再不过来我可真要玩完了!
耳听得皇后道:“你们还不拖他下去?由得他在这里乱喊乱叫地放肆?”几名军士又来拉我,我大叫道:“慢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里有皇上的亲笔赦书,赦免我的死罪,求娘娘开恩!”
一名太监接过我手里的赦书私房里,就听那大嗓门的老臣慨然道:“多少文臣武将有大功于国,都没有这免死赦书——这市井小人有何德何能,得皇上御笔亲书免死?”
我心说我得这免死赦书确实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我被你们瞒打死也实在冤枉了些,这当口命交关,只好道:“皇上因为我救驾有功,特书此诏——娘娘,大人,小人知道不该陪着皇上出游,耽误国事——我以后不敢了,以后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城,不见皇上了!”
皇甫骏,要不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可真要被你害死了,这次要能留下命,我无论如何要离得你远远的——上回你出宫来玩,我被你老婆打;这回你出城游玩,你老娘和大臣们又怪到我头上,你还不快来救我?也不知这御笔赦书有踊有?
里头商量半晌,就听皇后道:“好,既然皇上赦你的死罪,就留下你的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先打他二百板子,再示众三天,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虽然都是打,我在九城巡戍司干过,知道其中区别——责打二百板子那是惩戒,打得是臀和大腿,疼是疼,不会伤到要害;瞒打死却是先打断四肢关节,免得犯人反抗或逃跑,再活活打死——要是这免死赦书不管用,那拼着犯王法被通缉,我也非逃走不可!可既然是皇后明说了打完还要示众流放,我至少知道执刑军士绝不会伤我要害——不让打死的打死了,执刑的也有罪!
不过真要这二百板子打完了,就是不死我这两条腿也非打断了不可!军士们将我按倒在地,五尺多长的廷杖直击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运气护住经脉——皇甫骏,我的皇上,求求你快点来吧!
打到二十多,我正疼得浑身乱颤,就听有人喝一声:“住手!”老天,我亲爱的救命的皇上啊,您终于来了!
皇甫骏喝命军士们退下,俏地看了我一眼,迈步进房里。耳听得一片请安之声,然后皇上给太后请安已毕,道:“母后,顾峋风是朕的侍卫,曾救过朕的命,他犯了规矩惹母后生气,朕带他回去好好教训——母后万金之体,犯不上为一个奴才气坏了身子。”
太后还没说话,就听皇后的尖嗓门道:“什么侍卫?宫里何尝见过这一号?不过是个市井小人罢了,一时哄了皇上高兴就无法无天起来——皇上还给他赐了免死赦书——多少有大功于国的文臣武将都没有这个,他凭什么?”
皇甫骏怒道:“顾峋风救过朕的命——这救驾之功朕就不能赐他免死赦书吗?你觉得朕的命抵不了他的一条命?”论起聪明机变来,皇后可不是对手,就听皇甫骏喝道:“有外臣在,你还不回避?还在这里干什么?”
就见皇后满脸通红地出来,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却听太后道:“这两年我真是精神短了,以为有李阁老、陈太傅他们在你身边,我可以省点儿心,你偏偏不亲贤臣、非与小人为伍——当皇帝的不上朝,跑到京外游逛,成什么样子?
皇甫骏道:“母后,太傅曾教导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陈师傅,你给母后说说。”——陈师傅?陈湘的大伯现在是吏部尚书,先皇在位时却被委任为太子太傅,教时为太子的皇甫骏读书,怪道我觉得最初那人说话声音有点熟。
就听陈太傅答应一声,解释了一番“君如舟民如水,民为重君为轻”的道理,刚要再说别的,皇甫骏打断他道:“母后您看,陈师傅也说,做皇帝的该体察民间疾苦,上古明君也都四时出巡,与民同乐——朕想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所以才将朝事托付李阁老和师傅他们,微服私访一番。朝中有李阁老他们,朕能有什没放心?母后又何必担心呢?”
李阁老子耿直,大声道:“皇上要体察民情,也该选择明敏贤能之人在身边,这顾某人市井之徒,懂得什么?”
皇甫骏道:“朕要微服私访,总不能带着大队人马出巡,那样阁老又该说朕扰百姓了——可朕身边总要带个忠心耿耿、武功高强的人防备不测,所以才带了顾峋风同去!至于明敏贤能——阁老是觉得朕太过愚鲁,自己炕懂民间疾苦是么?”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李阁老只剩了“呼呼”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却听陈太傅道:“皇上要体察民间疾苦,臣下只有感戴——可是皇上怎能轻易出关?置自身于危急之下?前朝英宗皇帝就是为王振所惑,御驾亲征以至丧身敌手;何况皇上还是微服出关,以身犯险?若是一不小心重蹈覆辙,将置太后于何地?置国家社稷于何地?”
这下皇甫骏可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半晌道:“所以朕才会带着顾峋风同去啊,他师出名门,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回还救了朕的命,求母后饶过他吧!”
李阁老道:“刀兵不祥,不战屈人才是上上之策,岂有万乘之尊亲自上阵杀敌的——顾某人责在侍卫,难道这点轻重都不知道?以万岁的命博取功名,赢了徒增小人侥幸之心,输了却要赔掉整个国家社稷——太后,这等钻营取宠的小人,不光不可轻饶,还要杀一儆百,以杜后来!”
这话又挑起太后的气来,怒道:“好好的皇上,全都让他们勾引坏了!你们不接着打,还等什么呢?”
军士们举着棍子又过来,我一声惨呼,皇甫骏奔到门边喝道:“不许打!”
太后怒道:“一个奴才,我也教训不得了?”
皇甫骏退了一步,屈膝跪下,道:“母后,是儿子非要出关的!碰上蒙古入侵,我怕边关吃紧,这才带着顾峋风增援——顾峋风劝过我,我没听他的!这事要怪也怪我,他又不能以下犯上违背我!我遇险时他还救了我的命——母后真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他是万乘至尊,谁又能责罚他?李阁老大叫道:“皇上如此一意孤行,老臣愧对先皇重托,无颜再立于朝堂——皇上不肯处置顾某人,就请赐老臣一死!”
皇甫骏道:“阁老,你这是逼朕了?顾峋风是朕的侍卫,他对朕尽忠,朕不能对他不义!阁老是朝廷重臣,何以就容不下一个小小侍卫?”
李阁老大哭起来,陈太傅道:“皇上,臣等老朽,既然说话行事不合皇上心意,就请皇上准我等告老还乡。”
皇甫骏冷冷道:“不是几位不合朕的心意,是朕行事不合几位的心意。合则留不合则去,几位要走,朕留也留不住!”
李阁老和陈太傅大哭着奔了出来,我听到这里可急了——皇甫骏是个散漫子,他自己嫌朝政麻烦,国家大事全仗着李阁老、陈太傅等几位忠心谋国的老臣主持,这几位又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满天下——他们几位要一起请辞,事情当然不会没人干,可以后还有谁制得住皇甫骏?我可没这个本事!若由着他的子玩闹下去,搞得满朝是有才无德的小人,我可真是误国误民了!
我挺身而起,拦住两位老臣,叫道:“皇上,你处置峋风好了——皇上身边可以没有顾峋风,不能没有李阁老和陈太傅啊!”
就在这时,听得房中一声尖叫,一个宫道:“太后,太后!皇上,太后昏过去了。”皇甫骏秘回头,见状叫道:“母后,母后!来人,快传陈湘来!”
(廿二)流放千里
太后这一晕倒,满院子谁也顾不上别的了。不一刻陈湘手里托着针盒进来,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惊异之——我低头看看自己袍子后襟上殷殷的血迹,不住苦笑一声——陈湘,每次我挨打出丑好像都落在你眼里!你来了也好,看看你有多大面子,可以劝得动太后吗?
陈湘不愧是妙手神针,不一刻估计太后悠悠转醒了,就听皇甫骏哭道:“母后,母后,这可吓死孩儿了!”
听得陈湘低声问怎么回事,皇甫骏简单说了,又问太后身体如何。陈湘道:“太后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皇上请放宽心。”
太后长叹一声,哽咽着道:“湘儿,你说我怎没着急啊?他为了一个侍卫,气得阁老和太傅都要告老还乡?我还不如早早追随先皇而去,眼不见为净!我还活着干什么?”
皇甫骏只剩了哭,再也不敢言语。半晌听得陈湘道:“军国大事,湘儿不敢妄言,不过皇上素来孝顺太后,下边进贡什吃好玩的,皇上自己不动,先要孝敬太后,满宫里谁不知道?这可都是湘儿亲眼看见的!太后要这么说,皇上当然不敢辩,湘儿可忍不住替皇上抱屈了。”
太后道:“你说这个,他倒是好的——可是阁老和太傅说得也有道理!”
陈湘道:“阁老和太傅是朝廷重臣,朝廷当然离不了;我看皇上也没有不敬朝臣的意思!宫里侍卫这么多,这个用着不合心,打发走了换一个——何必为这个气坏了万金之体?”
太后道:“还是你明白!方才说责罚那姓顾的二百板子,立刻赶出京城,可打完了没有?”
就听陈湘一笑,道:“太后可是气糊涂了,这人要打上二百板子,估计腿也打折了,怎么还走得了?要幂狠打一顿,要么立刻赶出京城,这两样怎么能罚到一块儿呢?”
太后当然不肯让我再留在皇上身边,道:“好,那就传我的话,把这姓顾的削职为民,立刻押解出京,流放三千里,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太后这么一昏倒,皇上和朝臣也不敢再争执。我被押出宫门,立刻移交刑部大牢——钱茂卿悄悄来看我,说太后的懿旨,谁也不敢弄手脚,不过太后也没说流放到哪里——三千里之外要么是塞北苦寒之地;要么是西北边荒,要么是岭南蛮夷之地。我说最好是岭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既然懿旨是立刻出城,下午我就被押到城外侯旨。没多久皇甫骏就赶了来,拉着我一个劲儿道歉,塞了一万两银票给我,让我先忍耐一阵子,等过个一年半载,事情平息了再想法子调我回来。
我摇了摇头,劝他别再费心——京城又不是我的家,我留在这里是为了陈湘,如今陈湘和我分手了,我也不希罕这伤心地。不过念在他这人够义气,劝他以后收敛些,别再由着子胡闹——皇上犯了错,倒霉的都是身边的人,我怕他再连累了陈湘!
正说着话,就听一声清脆的童音叫道“师父”——陈湘带了小睿来!小睿一看见我就扑到怀里,道:“师父,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想死你了。”
这孩子跟我也真亲,我想到从此永隔,眼泪跟着下来,紧紧抱住了他,几乎舍不得放开。
小睿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我的胡子蹭的咯咯直笑,道:“师父,你以后别出公差了,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我苦笑一声,强自笑着逗他:“不出公差挣钱,咱们吃什萌什么?难道喝西北风啊?”
小睿估计也不明白啥意思,大方地一摆手,道:“那就喝西北风好了——反正我不让你再走了!是不是爹爹?”
陈湘道:“那你就跪下求求皇甫叔叔。”
小睿真的跪在皇甫骏面前,皇甫骏一把抱起了他,歉然道:“陈湘,我对不起你们,可你也看见了——太后的懿旨,我也违背不得,只能过个一年半载我再想法子。”
小睿道:“太后为什么要让我师父跟我们分开?”
陈湘静静地跪下,道:“太后的懿旨自然不能违背,陈湘想求皇上,准我辞了太医院的差事!”
皇甫骏道:“为什么?”半晌和我对视一眼,道:“你,你要和峋风一起走?”
我几乎傻了,眼看着陈湘叩下头去:“求皇上恩准!”
我看看陈湘,看看小睿,再看看皇甫骏,直到谁也炕清了——我已经泪眼模糊!
这是真的吗?陈湘为了我,舍了前程,舍了亲情,舍了京城的一切,他要跟着我这获罪之人远赴岭南?
皇甫骏扶起陈湘,也滴下泪来,道:“他方才只怕你吃亏,你却要追随他而去——陈湘,你们两个,情深意重,彼此不相负!我,我——这样两个好朋友,我偏偏没法子留在身边!”
小睿奇道:“为什么没法子留在身边?”一边说,一边给皇甫骏揩揩眼角的泪水,道:“师父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不要哭了!”
皇甫骏道:“小睿说的是,叔叔做错了事,没法子让你们留在京城——这是老天爷在罚我吧!”
我接过小睿,就听陈湘道:“蒙皇上大量恩准,太后要问起,还请皇上周全——这几天只说我歇了病假吧。”
皇甫骏一点就透,点头道:“你们放心——过几天等你们出了直隶我再跟人说。可是你大伯那边呢?陈师傅可精明得紧!”
陈湘道:“我出来时说带小睿到薛夫人家吃饭——五哥五嫂明天再出城,等大伯下了朝看见我的信,怎么也调日午后了。”
皇甫骏道:“好吧,明天拼着给师傅唠叨教训,我晚上再放他出宫。”
我放下小睿,将皇甫骏抱了一抱:“谢谢你!”
皇甫骏松开我,伸臂也将陈湘抱了一抱,道:“你们比我有福气——我真羡慕你们俩!”
我听见他这痴话,不住笑道:“别胡说了——天下至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真生在平民百姓家,旱涝之年饭都没得吃,你就知道了!”
皇甫骏道:“干吗把我说得那靡?你们俩挨过饿吗?”
我道:“没挨过饿,挨过打——你长这么大挨过没有?不说别的,就我在你身边,因为你挨过几次打了?你犯了错,别人挨板子,你还想怎么样?”
皇甫骏长叹一声,道:“反正是不痛快!我要是能辞了这皇帝之位不做,我也跟了你们去!太后、阁老、太傅,一个个当贼一样看着我!总有一天,”
我一伸手捂住他嘴,瞥了一眼小睿,道:“这还有孩子呢,你别再乱放厥词——我跟你说,这人活在世上,都得有人管!没有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你做皇上的不爱管国事,有李阁老和陈太傅他们替你打理朝政,你不就受他们间唠叨吗——任何享受都有代价!要不你自己管管试试!就你这子,真气走了他们,回头又象以前那回——权监当道,篡了位你还做梦呢?”
皇甫骏被我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道:“我看也不用太傅教训我了,你训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恨声道:“我上午在宫里替你被阁老骂,挨太后打,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你——你看着我们好,你知道我从小受我大师哥怎么管教来着?陈湘这么谨慎自律的人,你问他受没受过家法族规的责处?有人管你是你的福气,真没了人管,自己又管不住自己,救着老天爷来管你吧!——以后要还觉得不痛快了,我教你个法子。”
(廿三)无意功名
皇甫骏自我上次教了他调教皇后的法子就对我颇为信服,听我这么说,眼光一亮,道:“你真有法子?”
我道:“我说给你,就怕你不肯照着做!”
皇甫骏道:“你说的话,我哪次不照着做来的?”
“下回觉得不痛快了,就一连三顿别吃饭——记着啊,两顿不管用,一定要连着饿三顿,到第二天第四顿吃饭的时候才许吃!我包你什没痛快也没了!”
我这么跟皇甫骏说话,陈湘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说到最后,小睿哈哈大笑起来!陈湘瞪了我一眼,道:“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皇甫骏恨声道:“你就打趣我吧!陈湘,你得了空,可得好好管管他——上回在路上他就欺负我,还不叫我跟你说!”
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喝一声:“皇甫骏!”
皇甫骏转身就走,道:“天晚了,我要回宫了,你们一路好走!”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额头上汗立刻冒出来——这家伙,走都走了,还要给我埋一根炸药!
亏得小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陈湘道:“太好了,爹爹和师父再也不分开了!”
押解我的两个刑部差役本来就打了招呼,如今看皇上亲自来送我,四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才散,更是不敢小觑,哪里还杠我?简直把我当大爷来伺候了!我手里有了钱,请两位差给雇一辆马车,再买三匹骏马——我臀腿挨了板子,暂时骑不得马,所以准备带着小睿坐车。
当晚有小睿在,陈湘并没再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帮我上药。下半身打得青紫斑驳,肿迪高,还有几处打破流血,小睿躺在一边看见,问道:“师父,是谁打你打这么重?”我随口道:“太后!”
小睿道:“太后真坏!”陈湘道:“不能这么说——小睿,这世上有好多事不能用好坏来评定,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第二天我们早早上路,一路向南急赶,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已出了直隶境内,这才松一口气——料想陈湘大伯就是发现了,也不会追这么远,于是午后放慢速度,等着五哥五嫂赶上来。
等到第三天上午,我们慢悠悠上路不久,就看见五哥骑着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过来。小睿嫌跟我乘马车气闷,非要跟陈湘骑马,还是小家伙先发现的五哥,大声叫道:“五伯伯来了!”
陈湘勒住马,我也叫马车停住,等五哥赶到面前,我掀起车帘叫道:“五哥!”
跟五哥好几个月没见了,见了面当然亲近,可是五哥脸却古怪之极,下了马道:“小爷,陈爷,陈大人来了。”
马车车帘一挑,下来一位年近六十的长者——正是前两天在宫中才见过、皇甫骏称之为师傅的陈大人。
陈湘脸一变,跳下马就在路边拜倒:“大伯父,您老人家?”
陈大人面沉似水:“你这是叫我吗?你还当我是你大伯父?”
陈湘不敢说话,只能叩下头去。陈大人道:“好好的为什么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又这样不辞而别?”
陈湘沉默半晌道:“侄儿原不懂场规矩,也不想在京城呆下去了,有负大伯父重望,请伯父见谅!”
陈大人道:“你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般不思上进?你犯族规除了士籍,本来已功名无望,幸亏祖宗有灵,让你这针灸之术上达天听,有了这一展长才的机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底下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如今太后皇上这等看重你,你却一点都不珍惜——湘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湘道:“侄儿无意功名,请伯父见谅。”
陈大人怒道:“什么叫无意功名?陈家世代书,为国尽忠,你小小年纪,才得一点重用,就敢说这无君无父的话——你爹爹去世得早,我是你大伯父,尽可管教得你,你立刻跟我回去。”
陈湘一咬牙,摇头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湘儿实在不想回京为了,大伯父,您放过湘儿吧!”
陈大人道:“为什么?”
陈湘只是摇头,然言语。陈大人怒道:“你妄称江南第一才子,子却如此乖戾!你再一意孤行,别怪我当着人不给你留体面!我难道教训不得你?”说着话走到陈湘那匹马旁边,将挂在马鞍旁的鞭转了下来。
小睿站在旁边,见他拎着马鞭向自己父亲走去,奔过去拦在陈湘身前,道:“不许打我爹爹!”
陈湘一把拉过小睿,道:“小睿,你走开,不能对爷爷无礼!”
小睿道:“可是他要打你啊,爹爹!”
我眼见陈湘为难,掀帘跳下马车,道:“小睿过来。”
小睿道:“师父快来,爷爷要打我爹爹!”
陈大人跟我一照面,大吃一惊,问陈湘道:“这就是小睿整天念叨的师父?”
陈湘瞪了我一眼,道:“是。”
陈大人冲冲大怒,一鞭子向陈湘抽了下去:“你痰迷了心窍了?陈家子孙怎么能拜这无耻小人为师?”
小睿见父亲被打,冲过去便夺陈大人手中的鞭子,口中叫道:“你凭什么打我爹爹?”
陈大人气得须发乱颤,骂道:“你看看,你儿子跟这无耻小人学成了什么样子?如此忤逆不孝,不敬尊长,这要是在陈家,就该请出家法来活活打死!”
我本来对这老人心存敬意,可他口口声声“无耻小人”骂得我也火了,强自压着脾气,暗自劝自己道:“别发作,他是陈湘的大伯,也是我的长辈!他对我有成见,骂就让他骂两句,千万不能跟他顶嘴,让陈湘为难。”
陈大人见小睿疯了一般跟他抢鞭子,怒道:“陈福,你还不过来,把这小畜牲拖下去。”
赶马车那人答应一声,就要来拉小睿;周五哥如何肯让小睿吃亏,自己先冲过来,一把抱起小睿,小睿兀自叫道:“五伯伯拦住他,他要打我爹爹!”
周五哥看了我一眼,见我使个眼,也就抱着小睿到一边去哄他。陈大人累得气喘吁吁,指着陈湘骂道:“湘儿,我再说一遍,你赶紧上马跟我回京,要不别怪我不客气,就在这里打你个知道!”
陈湘也不言语,只是跪着不动。陈大人看说不动他,挥鞭子便抽了下来——我眼见着陈湘一声不吭地挨打,如何还拿住,冲上去就要夺他鞭子!转念一想,陈湘挨打都不还手,我也不好以下犯上,只能放下手臂,挺身拦住。
陈大人见锡来,更是怒气勃发,抽向我的鞭子下得更狠。陈湘一皱眉,道:“峋风,你躲开,大伯父对我有教养之恩,他老人家教训得我!”
我见他神淡定,登时明白了他心意——他义无反顾地跟着我离京,心里觉得对不起大伯父,所以宁肯挨他一顿鞭子,也算个了断。可他既然是为了我才这么做,这顿鞭子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扛——就认爷子先打我一顿,再打陈湘估计也就剩不下多少力气了。
陈大人见我咬着牙挡了十几鞭子,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停下问我:“姓顾的,你想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我若说大人对我有成见,大人定然不信,您既然认定未引皇上在先,拐带陈湘在后——顾峋风敬您是长辈,我不还手,让您打够了出气!”
陈大人上下打量着我,估计也看出我不同寻常,道:“你有什么本事?”
我一指前方数尺垂下来的树枝,道:“大人看这个。”右手立掌如刀,虚空一劈,拇指粗的树枝登时坠下地来,我有心立威,手刀连挥几挥,树枝“噼噼啪啪”落了一地,将陈大人围在了中间。
(廿四)宁为良医
这一阑光陈大人,除了五哥众人无不大惊失——连陈湘都没见过我显露身手!那两个差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这手刀是我最近才练成的,以前伤人总要击到人身上,这手刀却可杀人于无形,只不过桅力尚浅,内力凝聚顶多到数尺之内。
陈大人半晌道:“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能护得皇上平安归来,可是,顾峋风,你觉得你和皇上的行为无可指摘吗?”
我摇摇头,黯然道:“我要是觉祷错,不会挨打不还手!我不是没劝过皇上,可是他不听——他的子,其实不适合当皇帝!”
陈大人怒道:“这样无君无父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一声苦笑:“大人,峋风敬重你忠心谋国,皇上已经很努力地改变自己了,请大人回京后好好劝他,别动不动以告老还乡相威胁——他吃软不吃硬!逼得紧了,反而速不达,到时候一拍两散,对大人和皇上都没什处!”
陈大人空心鞭子一甩,“啪”的一声,道:“文臣死于谏,武将死于战——陈家尽忠报国,没有怕死之人!顾峋风,你的所作所为,自有国法处置——老夫现在要处置陈家子弟,请你让开!”
这老爷子食古不化,我对他的敬意大打折扣,见他还不肯放过陈湘,不住冷笑道:“谁说陈湘还是陈家子弟?他早跟陈家断绝了关系!”
陈湘脸惨白,喝道:“峋风!”
我转身让开,道:“你挨他一顿打又怎样?你不过图自己心里平安,他会满意吗?你要觉得不鸽开,那就跟他回去,否则挨多少鞭子也是自欺欺人——你肩上的烙印呢?那三百多鞭白挨了不成?”
陈湘抖抖索索解开自己衣襟,露出左肩来,那“打死不问”四字烙印依旧清晰可辨!陈湘深吸一口气,道:“大伯,湘儿不孝,我一定要跟峋风走!上回被逐出家门时大伯在京城,没领着大伯的鞭子——您老人家想教训湘儿,湘儿谨领——可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陈大人气得浑身哆嗦,鞭梢指了他半晌,又指到我身上:“顾峋风,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离不开你,湘儿也离不开你?”
这话我也在琢磨——要说我跟皇甫骏子相投,能玩到一块儿也罢了;可陈湘,我始终没有自信——上回跟他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呢,两个人三四个月没在一处了,如今我摊了司,他竟肯舍了京城所有跟我流放岭南——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还想得机会好好问问他呢!
陈大人见我不言语,又道:“湘儿!是他胁迫你么?你跟大伯说,大伯替你想办法!”
陈湘摇摇头,道:“大伯,您曾教导过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君子要兼善天下,未必一定高居庙堂——湘儿已经不能入士籍,无法像大伯一样匡扶社稷,倒不如退居林下,治病救人——大伯为国当政,湘儿解民疾苦,一样没有违背大伯的教导。”
陈大人道:“你要为良医,难道在京城不能治病救人?太后身体不好,根本离不开你!”
陈湘道:“太医院良医无数,太后以天下养,身体岂能没人照料?可寻常百姓有多少疾病无人医的?大伯曾说过“民为重、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湘儿舍弃功名,并没有舍弃国家百姓——我曾在七叔公灵前立下誓愿,我想凭着一身医术为百姓多做些事,皇上已恩准了,请大伯成全!”
陈大人当当得久了,心中只有君上朝廷,被陈湘这样一番“救民疾苦”的大道理摆出来,还真说不过他——我们不求功名富贵,一样为国为民,皇上都恩准了,您还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声,道:“好吧,湘儿,伯父只是舍不得你,既然你甘心情愿,伯父也不能勉强!你,你身上钱够么?”
陈湘的眼泪一下子滚下来,毕竟是自家长辈,再怎么教训,心里还是疼惜的——陈湘点点头道:“多谢大伯,湘儿这些年还有些积蓄。”陈大人回到马车边,不一刻拿了一张条子递给陈湘,道:“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钱,你要需要帮忙,可随时去陈家支取——你的事我已写信给族长,让你重回陈家了!”
锡去接过小睿,送他到陈湘身边,父子俩一起向陈大人拜了三拜辞行。陈大人原本带着管家骑马过来的,半路追上周五,老爷子岁数大了,不耐马背颠簸,这才弃马换车——周五哥的马车既然来了,我们鼓那马车正好给了陈大人。他见我们人多,又留了一匹马给我们,这才打道回府。
如今不光取得大伯的谅解,陈湘更能得回陈家,更是意外之喜。我臀上的伤好了不少,也不愿跟五嫂挤在车里,索也换了马虚坐着骑,大家继续上路。
小睿跟我挤在一匹马上,悄悄问我:“师父,爷爷好凶,他拿鞭子打你,还打我爹爹!爹爹一直在哭,你不疼吗?”
我本来也有些伤感,却又让小人的话给逗笑了,道:“怎没疼?你要心疼师父,就老实点别乱动了。”
小睿偎在我怀里道:“师父比我爹爹勇敢!我爹爹就挨了几鞭,就哭个不停。”
我拍了他一下,道:“你爹爹不是因为怕疼才哭的——他是舍不得爷爷。这几个月在爷爷家,爷爷奶奶对你好不好?”
小睿道:“奶奶和对我好,爷爷老板着脸不理我——师父,我其实也不想离开京城,我舍不得皇甫叔叔,还有好多小伙伴。我们为什么要走呢?”
我叹了口气,这话可跟你这小人说不清了,只好道:“太后不许我们留下!”
我并不知道,就因为我随口这间话,这小人长大之后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好在皇甫骏给我们带了最好的伤药,晚上五哥接了小睿过去,我和陈湘相互上了药,我盯着他沉静无波的清丽面容,兀自有些不敢相信——“陈湘,你真得舍弃一切跟我走了?你不后悔?”
“你看着我,峋风”陈湘语气坚定无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要害,我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陈湘,你也太聪敏了!我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对,原来我在他面前,一直是有自卑感的——以前他多历坎坷,我还跟他差得不多;如今时世平定,他渐露峥嵘,我觉得跟他差得越来越远——我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留下他!
“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想要什么便直喝一声过来,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了?你不知道那时你有多出众——当初那个天子呼阑上船的顾峋风,简直是鹤立鸡群!”
原来连最初我在长楼下大喝一声的事你还记得?我一声苦笑:“我那时就是个愣头青!”
陈湘道:“人最难得就是赤子之心——到王府没几天,你就因为怕我吃亏,挺身认下那六十军棍——就是打成那样,你也是意气风发的!后来你明里暗里护着我,我只要遇上难处,你总能及时出现在我身边,替我把事情扛下来!连我落在东厂刑狱里,十个人有八个非死夹的地方,你居然也能把我救出来——峋风,要没有你,这世上早没有陈湘了!”
“彼此彼此,我救了你,你不是又医好了我的毒?又在太后面前救了我?大家早就两不相欠了!你不必为了这个就——我说,你是真地想明白了么?”
陈湘看着我,我侧转了头,不跟他对视。陈湘叹了口气,道:“还记不记得你走前那个晚上,你一股劲儿地顶进我嘴里,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那次?”
我大是不好意思:“对不住你,我那天晚上喝多了酒,一时控制不住,你以后再别那样了;喝了酒,很危险的。”
陈湘看着我微微一笑:“你老说我放不开,说得很是!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倒想明白了很多事!走到生死边缘,挣扎到极处反而平静了,反而一下子放下了——我在你身边还有什没放心?我活着,你会对我好;我死了,你会对小睿好!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就把这条命交到你手里,任你处置便了!”
(廿五)东窗事发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我摸摸陈湘的脸,“你是真喜欢我呢?还是因为我对你好,要投桃报李?”
陈湘道:“有区别吗?是你先喜欢我的,我无法改变了——你是希望我永远坚持着不喜欢你,还是希望我为你的真情的感动,决定投桃报李?”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陈湘永远比我有道理。
陈湘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缓缓地道:“你对我很重要!峋风,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踏实;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觉得伤心,我觉得愤怒——我不是神仙,我气急了也会说错话,也会办错事——如果你真喜欢我,当我做错的时候,你应该提醒我、管教我,而不是弃我而去!”
“我,管教你?”我看着陈湘,他也正看着我:“现在不是我放不开,是你放不开了,峋风?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怕耽误了你!我喜欢你,看着你跟天上的月亮一样,我希望你越来越好,希望你实现你自己的心愿——比如你要去你大伯父家住,我心里舍不得,可是你非要去,我也不会拦你。”
陈湘叹道:“是我错了!我是因为七叔公的事,总想在大伯有生之年,好好尽尽孝心!没想到,”
“我不反对你过去,可是你当时就没想过大伯能容你跟我在一起吗?”
陈湘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当时觉得,咱俩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辞了跟了我来?”
陈湘瞪着我:“你忘了在七叔公灵前说过什么,我可没忘!”
他虽没有明说,但提到七叔公灵前的誓愿,我登时明白过来——那时我和他携手请七叔公在天之灵为证:两个人一生一世,绝不分开!陈湘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所以他不管跟我有多少小摩擦小误会,他不会轻易舍弃我!这话当然跟陈大人没法子说。
我笑:“我还当你是个老实的——跟你大伯父说的慷慨激昂,原来都是搪塞他的。”
陈湘道:“我没有——我跟大伯说的,也是真的!这世上没有简简单单地谁是谁非,都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只不过大伯心里只有皇上,而在我心里排第一位的,是你!”
陈湘,陈湘!那样镇定自若那样条理分明的陈湘,经过那么多权衡,终于打定了主意跟我一辈子的陈湘啊!
陈湘接着道:“小睿是个孩子,都知道怎么抉择,他舍不惦开京城,舍不得皇甫骏,可是如果为此让他离开你——他宁肯舍弃别的所有!我,也是一样!”
我心头一震,眼角又有些发潮!伸臂抱住了他道:“要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一走好几个月了——你都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你也真够狠心——就真带了小睿搬去你大伯家!”
陈湘道:“不是你让我搬的吗?再说,我心里也拿不准你跟皇甫骏——你们俩子相投,你要觉得跟他在一起更快活,我又何必跟小睿拖累着你?所以我想,暂时分开一下,大家都冷静冷静比较好!”
“那现在你拿得准了么?就舍了一切跟我出京来?”
“我不知道”,陈湘缓缓地道:“我只知道你很爱我,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爱他——我不希望你喜欢我的同时心里还有别人!正好太后也不许你留在京城了,我当然是跟着你走了。”
原来陈湘还是在为我吃醋!我心里好生喜欢——“傻子!皇甫骏心里喜欢的是你!他请你去给太后治病,恨不得天天叫你到宫里,你还没看出他的心思来?”
陈湘一呆,道:“他没说过啊——我一直是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他,他虽然也在,也只是说笑话哄太后开心罢了。再说,你不跟他,你不跟他投缘,他为什么要写免死赦书给你?又为什么惹得皇后打你?”
原来他的心结还没解开——也是我那天被打肿了嘴,只为他吃我的醋私下高兴了,竟没想到他的心重,眼里更不揉一点沙子——我笑着把皇后大发雌威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蓉儿,就是那么刁蛮任!皇甫骏写那免死赦书哪是为了我呀?他是因为你的名字也被皇后知道了,怕你不小心吃了亏;连带给我也写了一份!没想到在太后面前倒用上了。”
陈湘看着我,“你要没做亏心事,又为什么让我打那几十荆条?”
是啊,还说皇甫骏这人一半痴一半情痴,其实我比他好不了多少!上回陈湘明明说过我要觉得冤可以等能说话了再审我,是问意逗着他玩儿——没想到这也成了心虚的罪名了!
陈湘见我无言,脸更是难看,道:“我都跟了你出京来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皇上身边多少侍卫都不带,单带着你出京——为了你险些逼殿阁老和我大伯这些朝廷重臣告老还乡!把太后气成那样——你还说他跟你没关系?那你敢不敢立个誓,说你跟他之间清清白白的?”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迟则生变了——这点事我要是不跟他赌气,早早说清楚了不是什么疙瘩都没有了?现在让我赌咒发誓证明我跟皇甫骏是清白的,那我哪里还敢?
陈湘见我无言以对,气得浑身直哆嗦,拉开门就往外冲。我闪身过去,拦在门边道:“陈湘,你听我解释!”
陈湘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怒道:“怪道他说你一路上欺负他,峋风,你好啊你——咱俩好之前,你跟多少人有牵扯我都不计较;可你都跟我——怪道在七叔公灵前的话你全忘了!你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连连摇头道:“不是,陈湘,你听我说,我是发高烧时烧糊涂了,把他当成了你!我跟他子相投,大家是好朋友不错,我真没对他动过心!”
陈湘冷笑道:“你烧糊涂了,他也烧糊涂了不成?还是他喝多了酒,你们俩酒后乱?你有的是招,有的是甜言蜜语厘我——我听够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抱住他道:“我承认是我错了,陈湘,不管因为什么,是我没定力,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陈湘,求求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情急之下用力搂着他,看陈湘疼得直吸气,才想起箍在他背上鞭痕上了,连忙松了手道:“弄疼了你了?”
这一来陈湘估计也想起我身上的伤来,放缓了声息道:“你来来回回就用这一招,做错了事就让我打,打完了又不长记——反正你也不吝惜自己身子,这腿上的棍伤还没好,背上又添了鞭伤,我还能罚你什么?轻了不管用,重了给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当着小睿你愧不愧得慌?”
我自知没他自制力强,实在有愧有心,半晌道:“我知道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可我心里除了你真的没有过别人!陈湘,你信不信我?”
陈湘看着我:“是他引你?”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他这人比较随便,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不过第二天他说是我拉住了他,把他当成你,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陈湘道:“你把他当成我?是他上你还是你上他?”
我汗都下来了:“我不记得了,可他说,是我在上面!”这可更解释不清了,我答应陈湘一辈子让他上——怎么我把别人当成他会是我在上面?陈湘本来生祷我高大,最忌讳别人说他臣服于我,这下子他可更生气了!
“是他说的,我烧糊涂了,我真不知道——也许他是胡说来骗我的。”我扇了自己一巴掌——皇甫骏不会是占了我便宜怕我生气故意这么说的吧!不过哪个男人肯用被人上这种事来开玩笑?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越描越黑——“那是在京外!陈湘,男人有的时候就跟畜牲一样,好净做就会想,所以才——不过我清醒之后就再也没跟他来过,就那么一次!陈湘,”
陈湘脸已经黑成一片,叫道:“别说了!把衣服脱了,趴在上!”
(廿六)烙印标记
我知道他气急了,这是要罚我,也不管有伤没伤了——只要他出气,我反正也是活该!我不敢耽搁,将外衣除去,跪在边趴下。
我闭着眼等着,陈湘却拉开门出去了,我听见门响,不住一愣——这是干什么?让我预备好了您又不打,就把我这么晾在这儿?唉哟,他出去到底是想找什么东西来打我啊?
陈湘在气头上,我还真不敢违逆他——门都没关死,冷风一股子一股子吹进来,我脸上发烫,浑身发冷!这要让人看见,这要是小睿突然闯进来——我实在不敢往下想了!陈湘,想怎么罚您就快点来吧,别这么晾着我不上不下的煎熬了!
我现在真体会到了“煎熬”的滋味——真比把我放在热锅上烤还倪!这也是惩罚吗?陈湘知道我不怕挨打,可这种羞辱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陈湘不像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什么事插科打诨地也就忘了——他一向淡淡的不爱生气,可真要恼了能一个来月不理人!事情要不解决,过多久也忘不了!他为我舍弃一切,我已经觉得欠着他了;这事又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他由爱生敬,由敬生怕,他不叫我起来,我就再难受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羞得浑身滚烫,屁股本来就给打肿了,现在只觉更涨大了一圈,简直烫得都能摊鸡蛋了!好容易才听见门声一响。我慌忙回头,还好是陈湘!我眼睛一下子柔蒙住,赶紧埋头在被子里!陈湘,求求你,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的!别再折磨我了。
陈湘静静站在我身后——我不敢再回头,拼命回忆方才他进门时手里拿得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拿——他到底想怎么罚我?气成这样,总不会空手拍几巴掌就算完吧?只有我跟他玩时用手拍打过,陈湘文弱书生,就是用笔也不会用手!老天爷,他不会又想荧笔吧?
我身子止不住地抖起来——方才还想让他要打要罚赶紧来,真等他进来我又紧张,因为不知道等着我的处罚究竟是什么!陈湘不出手则已,要治我时,是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陈湘估计也看出我怕调害了,开口道:“知道怕了?”
我连连点头,又怕他炕清,抬头道:“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陈湘,你,你”——我都不住想哀告求饶了,可陈湘不像我,我知道求饶也没用,还不如不说,免得自取其辱。
陈湘道:“知道了就起来吧!下回再犯,就不只这一刻钟!也不是在房里了!”——我的天,原来我这么撅着屁股晾了一刻钟,我怎么觉得跟一个时辰一样——下回不在房里,难道要到院子里去晾着?
我吓得几乎晕倒,陈湘的惩罚哪一个让我都不敢再试!我挺起身子,顾不得腿上背上的伤痛,赶紧抓过长袍披上。扶着起来,看他站着,我也不敢坐——实在也坐不下,我屁股和大腿还肿着呢。
陈湘看着我道:“峋风,你子随和,但我不是!我选定了的,就一辈子不会变!你跟我,怎么做都行——我既跟了你,我都可以由着你!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所以,我也不许你再跟别人做!你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