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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餐 犹在镜中

拟态众神 梦也梦也 14775 2025-02-01 11:07:40

埃莉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到访。

说是“到访”可能也不准确,因为任谁看了那场景晚上都会做噩梦:热带海域的海水依然是一片蔚蓝,然后海天相接的视野尽头就隐隐升起一个小小的白点;拖着几十米长的无数触手的、形似乌贼或者章鱼的东西从水里缓慢的升起来,它一直、一直往上升,如同全然摆脱重力的束缚,只留下触须雪白的尖端轻飘飘地掠过水面。

那东西在距离很远的时刻已然看上去十分巨大,由于距离太远所以浑身上下隐隐约约拢着一层灰色,瞧上去像是屹立在水中的灰色巨塔。等它慢慢地接近了岛屿,就能看见它的白色腕足上浮动着无数花纹,像是水波般波动、灵动地改变着颜色。那颜色在极淡的黄色到铅灰色之间变换,按照塞维恩这段时间从伊利安了解到的知识,这意味着对方心情一般,但还没到非常糟糕的程度。

那东西出现在人的视野范围内的时候,塞维恩正在看书——“蔚蓝女士”号的船舱深处,那些层层叠叠的触手下方藏着不知道多少箱子,这天伊利安跟变戏法一样从巢的深处拖出了一箱子旧书,“是十六世纪的时候我在西班牙买的”,他这样说。而不得不说给塞维恩一些古书确实是能讨他欢心的好方式——而呆在他身边的伊利安没有拟态成任何人类的面貌,而是以那种非人的怪物形态懒洋洋地摊在沙滩上晒太阳。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人类大不相同,”之前有一天伊利安对塞维恩解释道,“就比如我能听见你的话语并不是靠耳朵,倒不如说我能‘看见’从你口中发出的声音……但是有一点我们和人类是共通的:我们觉得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十分不错。”

——由此可见,在伦敦生活真是为难这些怪物了。

所以现在塞维恩就靠在伊利安的大堆触手上,慢吞吞地翻阅手中的书;那些触手如同雪一般洁白,大部分乖顺地卷成一团、半埋在沙子之间,小部分爬在塞维恩身上,缠着他的四肢和腰,用吸盘中间的细小触须在他的皮肤上画圈,就好像小狗用柔软的舌头舔人的手指那样。

在刚开始的时候塞维恩会感觉到恐惧:因为他意识到这也是一种进食的表现,那些触手缠在他身上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勒断他的肋骨,只要伊利安想……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伊利安实际上不会那样做,到了现在,一段时间下来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亲昵的互动。

(他劝慰自己伊利安至少是“喜欢”他的——以怪物的方式喜欢,对方会陪伴他,如同对方之前承认过的那样,直到生命的终结)

另外,其实这些怪物的腕足真的很适合炎热的天气:无论在太阳下面晒多久,伊利安的腕足都是冷冰冰的,在热带灿烂的阳光之下恰到好处地令人感觉到凉爽。

在另一种白色怪物忽然从海中浮出来的时候塞维恩本没有看见对方——但是忽然他身体下面的无数触手蠕动了起来,带着痒意从他的皮肤上爬过去,其中一条毫无征兆地环在了他的脚腕上,不轻不重地拽了拽。塞维恩因此抬起头来,于是就恰好看见那个白色的怪物从海天线的尽头而来。

塞维恩的心跳无端快了几个拍子,这次则真是因为恐惧:他不知道来的是谁……是什么,是伊利安的陌生的同类吗?伊利安提过他的很多同类不像他这样适应人类社会,对人也称不上美好。还是埃莉斯来了呢?塞维恩其实一直有点害怕埃莉斯,就算是对方是个人,没有一大堆伸缩自如的触手,她也是个心思令人无法琢磨的家伙。

伊利安的腕足们从塞维恩身体周遭快速抽走了,抽走的途中闪烁了几下颇具威胁性的蓝色和黑色纹路。几秒钟之内对方就在他身后变成了人,全然赤裸着,在阳光下简直像是一尊金棕色的阿波罗塑像。

(伊利安还告诉过塞维恩,他们也可以拟态出人类的衣服的。但是伊利安自己比较偏爱变成人以后再穿上真的衣服,而埃莉斯则于此恰好相反)

伊利安从沙滩上捞起了自己的裤子,弯腰的时候肩背上的肌肉如山峦般起伏,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好像他刚才根本没闪了几下蓝黑色似的:“是埃莉斯。”

塞维恩有点想问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但是仔细想想这么问也没必要,在人类眼中大部分非人的生物同种之间都长得一模一样,而其他生物可能会觉得这种认知很可笑吧。于是他站起来,有点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好,但是还是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迎着海风看向那个逐渐接近的怪物。

这个时候伊利安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其实仔细想这行为也着实奇怪,对于伊利安的种族来说,衣物应该只是扮演人类的需要才对,对于他们来说,才没有“穿着衣服跟同类交谈才是礼貌的”之类的说法。所以说伊利安这样做可能只是为了让塞维恩不要感觉到那样别扭……这样的认知总是无端地让塞维恩感觉到心底发暖。

那怪物很快来到了浅水的海滩,在它的触须碰到灼热的沙子的同一秒,那些雪白的肢体就好像积雪一样融化、蠕动着重组成各种形状。几秒钟之内埃莉斯就彬彬有礼地站在了他们面前,穿着一条轻薄的浅色长裙、带着帽子,正是未婚女性们去海滨游玩的时候的那副打扮。

“上午好,爱情鸟们。”埃莉斯笑吟吟地对着他们颔首,不知道是不是模仿人类表情的失败,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心里隐藏着什么邪恶计划似的感觉,“你们两个的感情进展真是快得令我感觉到惊异。”

“我们的感情一直都挺稳定的,”伊利安平淡地说,“你不是早知道我们订婚了吗?”

而塞维恩则直视着埃莉斯:“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话听上去就好像不太欢迎她似的,如果面对另外一位女士,塞维恩绝不会这样说话……但是埃莉斯当然与之不同,塞维恩认为面对对方的时候他无需进行那么多假惺惺的寒暄。

“一方面是来看看你们的状况,”埃莉斯耸耸肩膀,“我担心阿克索教授发现他的未婚妻的……本质之后,你们会发生一系列不愉快的冲突,但是现在看起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她装模作样地顿了顿。

然后她说:“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你要什么时候回伦敦。”

塞维恩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第一想法脱口而出,他说:“我不——”

然后他马上停住了,停得太过于着急以至于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而埃莉斯看着他,慢慢地稍微扬了一下下巴,眼睑微微下垂,似乎在仔细地打量他,但是她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令她那张美貌的面孔看上去特别像是玻璃橱窗里的陶瓷娃娃,看上去甚至有些吓人。

她反问道:“真的吗?”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伊利安问道。

“因为他是个人类。”埃莉斯耸耸肩膀,“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岛屿上照顾他直到他度过一生,或者让他乘坐着你那艘船在大海上飘荡——但是他是个人类。依照我的经验来说,他们需要给其他人类社交,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味道的纯正。”

如果埃莉斯不是个怪物,她的措辞就会变成:他们需要不断社交才能保证心理的健康。但是怪物不会这样说,所以这话听上去也太想是讨论食物会不会变质了。

……当然,又或者食物会不会变质才是她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且你知道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很善解人意地对塞维恩说,“你心里很清楚,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没有人迹的地方,但是逃离伦敦一切也没有意义:就算是你在美国、或者是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莫里斯都不会消失。依我看,只要你留在人类社会,他就很乐意再一次出来杀戮。”

伊利安皱了皱眉头,然后说:“这段时间他倒是一直没有出现。”

“因为他害怕你,”塞维恩突然开口,他又看了一眼埃莉斯,然后补充道:“或者说他害怕你们。”

“啊,他知道自己没法战胜人类之外的怪物,所以就逃开了。这真有自知之明。”埃莉斯哼笑了一声,塞维恩在她的声音里听见一丝惟妙惟肖的讥讽,“要是苏格兰场的那些警探们知道,让他们愁得头发都掉光了的开膛手只杀妓女的原因是因为他只敢杀妓女,你说他们会不会感觉到哭笑不得?”

“也不能那么说,”塞维恩摇摇头,“他杀人……是因为我,不如说——”

他感觉到喉咙发紧,有一句话卡在他的咽喉之间,那是他一贯害怕吐出的真相。

“——不如说他杀死她们是因为我也想杀死她们。”最后他低声说道,嘴唇的颜色变得苍白,“因为他可以说是从我灵魂中逃逸出去的一部分。”

埃莉斯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发出了一个微小的气音:“哦?”

“我想莫里斯肯定会说他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觉得他会鄙视我。”塞维恩苦笑了一下,“但是他是在我被学校解聘之后才出现的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而……”

“而你被解聘最开始是因为你被白教堂附近的妓女污蔑了。”埃莉斯微微眯起眼,“我生活在那里,对这件事略有耳闻——她们说你愿意去教会的识字班做义工是因为你有更深层次的目的。一种说法是你对那里的小男孩小女孩有点不可言说的爱好;而另一种说法是,你要博取那些孩子的信任只是为了有个体面地、接近他们的母亲的理由:大部分上流社会的人士都觉得去贫民窟招妓还是太令人不齿了。”

不过他们背着自己的妻子养好几个情人的时候倒是挺一掷千金的。

塞维恩没说什么,但是显然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他微微地垂下眼帘,与此同时,从伊利安的袖口中爬出一根特别细小的触手,悄悄地环上了塞维恩的手指。

埃莉斯对这甜蜜体贴的场景视而不见,毕竟伊利安本身就比她擅长以正常的方式赢得人类的欢心许多。埃莉斯直接问:“所以第一个死者——就是那个叫玛莎·塔布连的中年妓女——就是最开始污蔑你的那个?”

塞维恩点点头:“是的。但是之后受害的都是无辜的女性,我想他已经无法收手了。”

“可以理解,你们人类但凡一意识到自己拥有掌握其他人性命的权力,就很容易沉浸其中。”埃莉斯笑了一声,“那么,你究竟要不要回伦敦?”

这次塞维恩回答的倒很流畅,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会回去。你是对的,我不可能永远在没有人的地方生活,而就算是我去往异国他乡他也还会试图杀人,那么我还不如回伦敦,那里至少……那里至少有你——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对吧?”

这段时间跟伊利安相处以来,塞维恩明白了一个事实:船长的身份并不只是伊利安的伪装,他成为一艘帆船的船长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船。伊利安曾对塞维恩提及过,对于他们来说人类的城市还是太过逼仄了,平坦而一望无际的旷野和动荡不息的海洋更能让他回忆起自己的故乡……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就算是塞维恩跟伊丽莎白结婚,伊利安也不会永远留在大都市里。在伊丽莎白已经订婚的情况下,她还会每年有数个月去大洋彼岸“看望父亲”就能说明这一点了。

而塞维恩认为自己不能只是为了警惕莫里斯就永远把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那个城市里还有埃莉斯在。

而现在埃莉斯依然注视着他,就好像注视着砧板上的一块肉,她的表情至少还是微笑的。她回答道:“当然,不过条件依然不变:我也得尝尝你。原谅我的贪婪吧,我至少一个世纪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塞维恩没回答,而是忍不住看了伊利安一眼。

人类不会分享自己的情人或者伴侣,但是怪物们显然不介意分享食物。就算是伊利安对于自己朝夕相伴的人类们已经异常体贴,但是终究依然是另一个物种。所以他只是说:“那么你最好温柔点——我还记得法国大革命期间的事情呢,你对待食物还是太过粗暴了。”

塞维恩知道自己会因此感觉到一丝悲伤和失望,但是他早已意识到他和伊利安最为本质的不同,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他不会抱有期待。他拥有的已经比应有的多太多了:至少在他意识到莫里斯的存在开始,他已经准备好葬送自己的后半生)

而伊利安的一条触须还缠在他的手指上,对方不可能尝不出他那一丝苦涩的情绪,所以伊利安忽然说:“我有个建议——你为什么不和他谈谈?”

“和莫里斯谈吗?”塞维恩一头雾水地问道,“我试过,他从不肯跟我谈。我甚至试图给他写信,他都会看也不看地撕碎——”

“你们可以在梦里谈。”伊利安缠着他手指的触须好像收紧了一点,对方看着塞维恩,那双蓝眼睛在灿烂的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我可以给你一个梦,你们两个的意识共同在梦里存在,应该就可以交谈。”

塞维恩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塞维恩·阿克索在雾气里穿梭。

雾气本身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黄色,闻上去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息;他脚下踩着的是潮湿的石头路面,污水在石头的缝隙里流淌。除了鞋跟敲打在路面上的声音之外这空间并无其他任何声音,塞维恩向前看去,除了沿着脚下向前延伸、最后淹没在翻滚的雾气中的道路之外,他的视野内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在这样奇怪的环境之中他本应感觉到惊慌,但是塞维恩没有。塞维恩只是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麻木的安心……然后更多东西从他的脑海深处温吞地泛上来,让他记起自己正身处一个梦境之中……他需要找到莫里斯……但是莫里斯在哪里呢?

他只是沿着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一直、一直往前走着,泛黄的雾气深处似乎隐隐约约晃动着建筑物哥特风格的尖顶,又随着他的前进逐渐隐没。塞维恩不知道自己向前走了多久(那在梦境之中感觉十分漫长,但是在现实中可能只在一瞬之间),忽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位女性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尖叫声在雾气中层层叠叠地回荡,带着奇异的回音,像是一条线一样指引他向前。塞维恩不禁奔跑了起来,沿着那条道路,穿过一片片看上去别无二致的雾气——忽然整片浓雾就好像被一只他看不见的手从他面前猛然撕下,塞维恩的视野范围之内豁然开朗;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由黑色石头砌成的圆形广场上,广场周围围着层层叠叠的破败建筑,全都隐没在黑暗里,看上去像是贫民窟里的那种样式。

在广场的正中央立着一盏煤油路灯,它洒下的辉光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地面,像是剧院里聚光灯投到主演头顶上的那些光束。而莫里斯就站在这盏灯光下面,穿着长长的黑色斗篷,如同市井传闻中对开膛手的描述那样面色惨白目光阴郁——但是他长着一张和塞维恩一模一样的脸。

莫里斯的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而他脚下卧着一个穿红裙的女人,显然已经死了,白腻的、裸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暗红色的血河开始沿着黑色石板流淌。

“……啊,阿克索教授。”那杀人犯注视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说道,声音里有种冷酷的笑意,他打量塞维恩的目光让后者感觉到不寒而栗:塞维恩从没想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上能露出这样的神情,“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塞维恩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就算是在梦境中他依然记得自己的目的,梦境似乎从根源上削减了他的恐惧感,这让他在面对莫里斯的时候能更流畅地开口了。

他说:“是需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谈你爱上的怪物吗?”莫里斯发出一声轻蔑的气音,“还是谈这些女人——你想从我的手中拯救她们的性命吗?”

他伸出脚去,用皮鞋的鞋尖把倒在地上的女人翻了过来,死人的面孔沾满了鲜血,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而塞维恩依然记得这张脸:那是第一个污蔑他图谋不轨的那个女人的脸。

而莫里斯的声音则充斥着某种癫狂的喜悦,他紧盯着塞维恩,就好像鹰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塞维恩能看见那双疯狂的眼睛里一根根血丝,他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在灯光的照耀下寒光闪闪。

莫里斯问:“你想要拯救她吗,阿克索教授?”

塞维恩一时语塞,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才好,他想说“我从未想过要让她死”,但是人人都知道结局:她已经死了。在莫里斯打定主意要杀她的时候,在屠刀已经悬在她的脖颈之上的时候,塞维恩真的会去拯救她吗?——塞维恩不想说谎,也无意把自己包装成圣人,因此他得承认他并非对死者毫无怨恨,在得知死者的死讯的那一刹那,他在惊慌的同时心中也会暗暗浮现起某种罪恶的想法。

(活该——他会那样想,如果你不作恶,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所以最后塞维恩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巧妙地模糊了问题的重点。他含混地说:“……我不希望你再杀人了。”

对于这个答案,莫里斯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癫狂而瘆人的笑声在这黑暗的舞台上不断回荡,塞维恩努力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死死地盯着对方,很担心对方会毫无征兆地冲上来给自己一刀。莫里斯一直笑到声音沙哑,他抬起头来看着塞维恩,眼睛因为恶意而闪闪发亮。

“这就是你能给我的答案。”他嘶嘶地说道,声音比塞维恩要低沉且嘶哑许多,听上去近乎像是另一个人了,“懦夫——只能假借别人的手完成自己的复仇……不,甚至不是假借别人的手,而是用自己的手杀人之后告诉所有人凶手并不是你!塞维恩,你真的觉得你和我不是同一个人吗?你真的要一直骗自己说你身体里藏着一个‘罪恶的灵魂’却跟你毫无关系吗?你憎恨的人死去的时候你表现得优柔寡断,等到无辜的人开始去死你就要怜惜他们的性命了?!”

塞维恩摇摇头,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不是……”

“不是什么?!那女人去死的时候你心里没有在暗暗叫好吗?”莫里斯质问道,“不要自欺欺人了,阿克索教授!你知道她们对这个世界全无价值,全是社会的渣滓。已经犯罪和尚未犯罪又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只不过在于已经沾染鲜血和终将沾染鲜血——”

他猛然往塞维恩的方向走了几步,手里攥着刀子。塞维恩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却突兀地撞上了冷冰冰的石墙——这些墙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毛骨悚然地发现黑色的圆形广场已经消失了,他们置身于漆黑的牢笼之中,四周全是高高的石墙,石壁上长满青苔、冷冰冰的露水顺着石头的缝隙往下流淌。周围没有通完外面的门,只有石头、石头和石头,置身其中的人无处遁逃,如同斗兽场中的困兽。

莫里斯冷而有力的手卡住了塞维恩的咽喉,他手中的刀刃闪烁着冷厉的寒光。

“他们全是伪君子,你也是如此。”莫里斯把这些字词清晰地从牙齿之间挤出来,他咀嚼这些音节的力道就好像要撕碎什么人的喉咙,“而你自己心中也清楚这一点。”

塞维恩的嘴唇颤抖,他想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但是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问题就在于:莫里斯其实是对的。他一直坚称他和莫里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坚称他对莫里斯的计划毫不知情……但是真的是如此吗?当他刚刚被大学辞退的时候,难道他没有做过那些污蔑他的人遭受了可怕的报应的梦吗?当那些被剥了皮的小动物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抽屉里的时候,他难道没有在惊慌的时候感觉到一丝奇怪的快慰吗?

当他面对埃莉斯——他对对方说“我知道你对莫里斯干了什么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的时候,他真的如此作想吗?他到底是为了惩罚莫里斯才同埃莉斯做了那个交易,还是在惩罚莫里斯的同时也在试图惩罚自己?

塞维恩独处的时候从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只要考虑这个问题,他最后就会得出一个可怕的答案。但是在莫里斯手中的刀子抵在他的脖颈上的时候,他却不能不想了。

莫里斯可能也看出了他的表情的变化,或者说,或许莫里斯格外擅长从他虚伪的镇定之下读出他肮脏的内心。于是对方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在人只有赢得胜利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

“这就是真相,阿克索教授,”他在对方的耳朵边上轻飘飘地说,那是蛇诱骗上帝的花园中的女人的时候才会发出的柔和语调,“正视这个事实吧:你和我一样厌恶她们,你不但厌恶他人,甚至厌恶你自己——你如此厌恶自己的某个部分以至于这个部分诞生出了独立的灵魂,你想把你所有罪恶的念头从你自己身上分割出去,于是我就诞生了。你越想令自己纯洁无暇,我就越强大。”

他的手微微用力,塞维恩感觉到刀刃浅浅地切进皮肤之后造成的一阵刺痛——为什么人在梦中也会感觉到刺痛呢?

而莫里斯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语调里有种极度疯狂而喜悦的东西在震颤:“而我的建议是这样的,阿克索教授:你何不放弃呢?拥抱黑暗吧,向我俯首吧,只有你抛弃那些条条框框和假仁假义,站在我所在的位置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受到自由的甜蜜——”

他的手指愈加收紧,刀刃压进皮肤的力道也加大了,塞维恩被窒息的感觉和疼痛一起袭击,但是奇怪地,他似乎感觉到恐惧缓慢地远离了他……随便吧。在这种时刻他会这样想。因为这样就有人可以代替他做出决定了,无论是罪恶还是正义,未来的道路都不用他再亲自选择。

在这时刻他意识到那可能也是他那么容易就爱上伊利安的原因,因为伊利安是强大、温柔且不会抛弃他的怪物。伊利安会在人类短暂的一生中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代替他做出一切选择。

(他本来是看门人的儿子,拥有一眼可以望得见尽头的未来。他经历如此多的苦楚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自由选择的机会……但是到了这一刻,他竟然会为了某种更为强大、更冷酷无情的东西可以支配他的人生而感觉到由衷的心安)

但是在终结的时刻来临之前,莫里斯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一个近乎是被逗笑了的、低沉的女声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莫里斯猛然回头,他看见一只纤细的、沾满血迹的手攥紧了他黑色斗篷的下摆,那具惨死的女尸慢慢地抬起头来,但是染血的面孔却不是莫里斯熟悉的那一张了。

脸上飞溅着逐渐变成深色的血迹的埃莉斯身着红裙,向着塞维恩和莫里斯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同一刻,莫里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然后近乎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被埃莉斯的无数触手严严实实地淹没了,那些浮现出愉悦的血红色花纹的触手粗暴地把莫里斯从塞维恩身前扯开,而冷冰冰的石墙也在同一时间在塞维恩身后消失了。

本来依靠在石墙上的塞维恩一下没有维持好重心,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向后倒去,然后被一双有力又温暖的手臂揽住。

塞维恩猛然回头,看见伊利安就站在他的身后,金发简直像是黑暗中一束温暖的阳光。伊利安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孔,手臂仍没从他身上移开。

然后他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非常讽刺地,自认为已经看清了这段关系的本质的塞维恩,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悬起来的一颗心在缓慢地落回原处。

而莫里斯正在埃莉斯的禁锢中疯狂地挣扎,他手指仍握着匕首,匕首的刃深深地扎进埃莉斯的一条腕足中去……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埃莉斯脸上并无痛苦之色,也没有鲜血或其他液体从她的腕足中流淌出来。一些隐隐绰绰的、像是雾一样的东西从刀口处飘散,那些是半凝固的梦境。

“你真的认为能在梦里伤害到我们吗?”埃莉斯饶有兴趣地问道,“要知道在大部分情况下,梦就是我们的餐桌。”

莫里斯在疯狂地撕扯那些缠在自己身上的触手,声音暴怒,听上去已然在撕裂的边缘。

“我不在乎!”他咆哮道,“你他妈为什么总是要阻止我?!难道你也相信塞维恩的那些蠢话,以为他在整件事上真是个纯洁无辜的——”

“我也同样不在乎。”埃莉斯干脆利落地打断道,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粗暴地把一条腕足塞进莫里斯的嘴里去,在如何让对方闭嘴这门学问上她已经颇有成就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不会为了‘保护一个善良的人’而阻止你伤害他。我只是担心……假设你从根源上抹杀他真的能使你们融为一体的话——”

埃莉斯微微笑了笑。

“那恐怕会使味道杂驳的。”

莫里斯狠狠地盯着埃莉斯,目光足以使一个坚强的人都颤抖,但是对方当然不为所动。莫里斯很显然是想要说什么,不过埃莉斯的整条触手都有粗暴地塞在他的嘴里呢,他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通过他下颔紧绷的状态明显可以看出,他正在拼命咬那条触手,但是腕足本身的软和韧都出乎人的预料,而莫里斯本身也不可能做得比他那把刀子更好。

埃莉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那条腕足从他嘴里抽出来。莫里斯在下一秒就咆哮出声:“这就是你阻止我伤害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你自己——”

埃莉斯当机立断地把触手又塞回了原处,把莫里斯想说的剩下的话全都塞回去了,只剩下了一堆含含混混的呜咽和呛咳。

“当然,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埃莉斯用近乎是怜爱的语气回答道,“无论是我们这个种族还是人类本身,至少都有一点是如出一辙的:人人做事最终仍然是为了自己。难道你想说你杀死那些人是为了让你的国家变得更好、而不是为了发泄你无处倾泻的怒火吗?”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稍微柔和了一些,但是吐出的话语依然同样残忍。

“你指责他们是社会的渣滓,”埃莉斯轻柔地说道,“难道你以为你就不是了吗?正如你所说,我们都知道人的堕落是没有底线的——而你和阿克索教授都很擅长给自己找一个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堕落的理由,从这一点上来看,你们不愧出自同源。”

塞维恩已然很紧张的站姿因为埃莉斯的话更加紧绷了一点,然后他感觉到伊利安环着他的肩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这怪物微微叹了一口气,稍微提高了声音:“埃莉斯。”

“啊,你向来只为你喜爱的东西说话。”埃莉斯调侃道,她向着他们的方向吐了吐舌头——他们看见长而分叉的舌头从她的嘴唇间一闪而过,舌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东西,那都是细小柔软的圆形吸盘,也就是这些怪物用来“品尝”情绪的味道的器官。那场面看上去令人浑身发麻,塞维恩能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柱爬上来:伊利安就不会故意弄出这种令人感觉到不舒服的人体构造来。

但埃莉斯显然不在乎,她那无数游动着血红色的条纹的触须收缩着把被结结实实地缠住的莫里斯拉得离她更近,然后她凑过去湿漉漉地用舌头舔了莫里斯的面颊,莫里斯厌恶地往边上偏了偏头,但是他整个人都被埃莉斯卷在触手里,因此完全没有躲过去。这场景看上去跟莫里斯第一次遭遇埃莉斯的时候多么相似啊,但是当时塞维恩只是在后来回忆这些对他而言毫无真实感的片段,他可没有在现场亲眼看见这一幕。

埃莉斯咂咂嘴,抬起头看向塞维恩,她开口的时候语气极像是对着自己的客人介绍令自己引以为豪的藏酒的庄园主人。“大部分是愤怒的味道,”她声音轻柔地说着,“对自己不能战胜之物的愤怒,对无常的命运的愤怒,还有对他所厌恶的、被他视为蝼蚁的东西愤怒——顺带一提,阿克索教授,最后一种感情里针对的对象也包括你。”

塞维恩看着莫里斯的脸,对方仍没有放弃挣扎,那张面孔因为狂怒而扭曲起来,嘴唇因为被塞着东西而湿润发亮,看上去近乎不像是塞维恩自己了。他干涩地吞咽了一下,用苦涩的声音说:“我并不感觉到奇怪。”

如果他站在莫里斯的位置,他可能也会厌恶自己。

而埃莉斯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莫里斯的脸上——她的眼神看上去近乎是怜悯的,教堂里那些圣母像上,她们精雕细琢却又麻木的脸上也挂着这样的表情。

“轻微的恐惧,”她继续说道,“确实非常轻微……以人类的一贯标准来说近乎是值得赞誉的。美味的疯狂,还有——噢,有趣。”

她猛然又把莫里斯拉近了一点,在对方的不断挣扎之中用嘴唇贴上他的嘴角。

那绝对不是一个吻,以埃莉斯的本意来说,那也不会是一个亲吻。塞维恩带着极端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女人”把自己红艳的双唇贴在莫里斯的唇角上。她的形象全然是拟态出来的,所以嘴唇那种诱人的颜色当然也不是用口红涂抹的结果……这场景确实非常奇怪,莫里斯的面孔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被埃莉斯贴近的时候整个场面十足的奇怪。

(所以说这果然是个梦境,梦境之外是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场景的)

片刻之后,她稍微把莫里斯的距离跟自己拉开了一点,依然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

“还有情欲。”埃莉斯断然说道,“为什么呢?”

“……什么?”塞维恩忍不住说道,他其实知道自己在这个奇怪的场景下不应该出声的,但是原谅他吧,他万万没想到从埃莉斯口中吐出的这些似乎是在品评食物的味道的词语之中会出现“情欲”这个词。

而且这个词还是跟莫里斯联系在一起的,更不用说现在莫里斯正被埃莉斯结结实实绑在触手中间呢。

埃莉斯像是看着在课堂上积极提问的好学生一样看了塞维恩一样,然后好心好意地——至少她摆出了一副好心好意的表情,虽然在场的所有人(和怪物,和被抛弃的灵魂的残渣)都知道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把触手的尖端再一次从莫里斯嘴里抽了出来。她上一次似乎把触手往这人的喉咙里塞得很深,抽出来的时候带出了几丝湿哒哒的唾液和一两声痛苦的干呕声音。

莫里斯的颧骨上泛着一层病态的潮红,他的声音因为喉咙里之前塞了东西而显得发哑,骂起人来倒是依然流畅:“你这个狗娘养的婊子——”

“不愧是从大学教授身上产生的另一个灵魂,”埃莉斯笑眯眯地评价着,“骂人就只能骂出‘婊子’这种词来。”

“行了,行了,”伊利安说道,“你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吧,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的话太多了。”

他跟埃莉斯说完这句话,又转头看向塞维恩,小声说:“你知道,从我们的角度看,跟一个柠檬派喋喋不休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你现在也在跟派喋喋不休。”塞维恩小声说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荒诞:如果他此刻正置身于现实之中,哪怕眼前被折辱的人是莫里斯,他也不会如此反应。他会离开,会恐惧,会发抖,会至少把目光从对方屈辱的表情上移开,但是他现在却没有那么做。

这就是这个“梦”的特异性:它削减了他们的恐惧,放大了他们的其他各种情绪。这些怪物正是借着梦境中自然而然地更为外露的各种情绪就餐,在梦境里他们的猎物悲伤就会哭泣,快乐就会大笑,抛弃了平时束缚着他们的条条框框和无数法律道德。

而塞维恩在现实中对莫里斯的真情实感的厌恶被放得更大(或许同时还有他的好奇心),这让他可以冷酷而坦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如果塞维恩站在埃莉斯或者伊利安的立场上,他就会知道愤怒和疯狂极难在梦境中迸发——人在梦里往往不是时时刻刻心怀怨恨的。所以,莫里斯这样的人确实让埃莉斯兴味盎然。

而此刻,埃莉斯正保持着她的兴致勃勃,对莫里斯说道:“你可以试图否认很多事情,但是咒骂并不能令事实变成假的。没错,我说的就是你现在正性欲勃发的事实。”

莫里斯对此报以一长串恶毒的诅咒——至少是在塞维恩听起来算是恶毒的程度——但是埃莉斯显然并不恼怒,她稍微松开了莫里斯身上缠紧的触手一些,从她的触手堆里有一根格外粗大的触手移过来,触手的上端长着一个个巨大的吸盘,吸盘里是像鲨鱼那样的一圈圈利齿。

伊利安之前说过,他们用触手下端生长着一簇簇细丝的吸盘进食,触手上端那些长牙的吸盘实际上是他们的“爪子”,他们用这个结构抓住大型猎物。而显然地球上的大部分生物对他们来说都不够“大型”,这让他们的这个结构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而现在,埃莉斯吸盘里面那一圈圈的牙齿在触手的扭动之间从吸盘里呲出来,这些利齿靠近了莫里斯,对方眼里的愤怒愈发的炽烈,像是从浓云中迸发的闪电。然后——

脆而响亮的布料撕扯之声,埃莉斯用那些利齿跟开罐头一样利落而灵巧地撕开了莫里斯的裤子。

确切的说是撕开了莫里斯的裤裆,黑色的裤管还挂在他大腿上呢。

(塞维恩听见站在他身后的伊利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莫里斯的任何诅咒都卡在了嘴里,因而这一刻异乎寻常的震惊。塞维恩脑海里冒出过移开目光的念头,但是这只是一个梦,受梦的影响,这个念头在他一个走神之间就不引人注目地沉入了意识的深处。

此刻他能看见莫里斯腹部和腿上的大片皮肤,在埃莉斯洁白的腕足之间也显得病态地苍白(他自己的皮肤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塞维恩想,看上去并不怎么健康……但是毕竟在他被学校辞退之后,他就再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健康状况。要不是有伊丽莎白在,他现在可能已经一病不起了)。

而最重要的是——也就是让埃莉斯胜券在握的证据是——莫里斯双腿之间的器官已经无可置疑地硬起来,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小腹,在那盏孤零零的路灯之下沉浸在异常深沉的黑影之中。

莫里斯没有开口,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胸膛不住起伏。就算是有一根长满了牙齿的粗大腕足这个时候正贴着他的腿也没能让他软下去,他的阴茎的顶端正湿哒哒地往下淌前列腺液,双腿之间湿得一塌糊涂。

埃莉斯如同真的淑女那样克制地弯着嘴角笑了笑。

“你和阿克索教授的另外一个共同点。”她慢吞吞地说道,“虽然面对重大打击,你们会做出截然不同的表现——他会逆来顺受,但是你却会诉诸暴力,但是你们并不是完全不同的……你虽然意图表现得凌驾于一切生命至上,但是你至少在某些方面,和阿克索教授一样享受被别人控制的感觉,对吗?”

塞维恩在这个关头忍不住看了伊利安一眼:他自己已经多少意识到他对伊利安和伊丽莎白的爱意是因为对方确实可以提供可供他依靠的港湾,但是这已经明显到埃莉斯都看出来了吗?……还是说这是什么怪物的特异功能?

在塞维恩走神的时候,莫里斯还是死死盯着埃莉斯,仿佛指望用目光杀死她一样。埃莉斯低头瞥了他的性器官一眼,然后继续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我第一次捕猎你的时候吗?”

莫里斯的嘴唇紧绷着,显然不准备回答。而埃莉斯说的下一句话就纯属是为了激怒他了。

她愉快地说:“这对你而言几乎是个春梦,是不是?”

这话说得有些太过分了,塞维恩都能看见莫里斯面部的肌肉因为狂怒而抖动,在这种情况下,他好像怎么开口也无法挽回剑拔弩张的局面,于是他干脆选择不开口。

反正现在再试图改变局面也没有什么意义,塞维恩一直指望通过和莫里斯来谈一谈来达成一致:他没办法抹杀对方,那么唯一有可能的方式就是努力和对方和平共处。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全无这种意图,那么继续谈话的必要性也不大了。

而此刻的埃莉斯正用一种格外令人感觉到屈辱的方式打量着莫里斯——和他硬起来的、湿哒哒的性器官,虽然这么形容或许并不妥当,但是无疑埃莉斯真的非常擅长令人感觉到屈辱。

然后,一条白生生的触手就沿着他的腿爬了上去,触手的尖端像柔软的面团那样摇晃了两下,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条触手的顶端就裂开了一个口子,把莫里斯的阴茎吞了进去。

塞维恩听见从莫里斯的喉咙里被挤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闷哼。

而埃莉斯依然冷静地垂着眼睛看着莫里斯,对方挣扎着想要从她的桎梏中脱身出去,但是这种挣扎毫无作用;在莫里斯徒劳地想要并拢双腿的时候,埃莉斯用更多触手把他的双腿拉得更开,腕足把他腿上的裤子碎片一条条扯下来,然后相当有目的性地向他的臀缝之间爬过去。

埃莉斯的动作看上去相当熟练,不知道之前在多少个人身上多少次这样做过了。塞维恩猜测她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肯定上过不少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说不定也被不少人上过,埃莉斯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在意那种事情的人。

她或许确实不在意,因为她垂着眼睛俯视着在她面前不断徒劳挣扎的惨白的躯体,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看,性就是这样一码事。”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死亡也是。”

塞维恩想不明白埃莉斯是怎么把这两个词放在一起的,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了解为好。而莫里斯——他现在肯定已经无暇顾及从那双冷酷无情的血红嘴唇中吐出的是什么词语了,那些触手在操过他一次之后显然更加娴熟,从他干涩的穴口钻进去之后近乎立即就相当又目的性地撞上了他的前列腺。

这个动作从他嘴里支离破碎地挤出一声呻吟,这正是眼下最糟糕的事情:虽然很疼,虽然粗暴,虽然他现在被一大堆普通人看一眼都会被吓破胆的触手绑着,但是他还是爽到了。倒不如说,这比塞维恩那个假仁假义的小处男的任何一次晨勃时的自慰更爽(跟伊利安上塞维恩的时候的感觉比起来怎么样他就没法对比了),尖锐的快感让他双腿打颤,前列腺液滴滴答答地顺着阴茎往下流,从怪物的触手上分泌出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液体被抽插的动作打得泛了泡沫,沿着他又红又淌的大腿内侧向下流。

莫里斯的眼睛大睁着,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埃莉斯那带笑的面容在他眼前模糊了,她的声音倒是贴着莫里斯的耳朵滚过去,就好像骚在皮肤表面的羽毛。

“莫里斯。”她说道,她就好像全无目的性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词语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他的脊梁都战栗起来。他的嘴唇之间呛出的是几声无意义的呻吟,拖长的尾音软得让他自己听了都心惊。

现在莫里斯能做的就是拼命阻止自己不要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词了,要是他真的开口的话,可能会哀求对方再用力一点、再深一点。他在这样的时刻怪异地期待那些触须洞穿他,就好像他才塞维恩在某些情绪极为滴落的时刻肯定也渴求过死一样。

但是他并没有开口,在一片混乱之间能能感觉到自己被按在地面上——地面是冷冰冰的石头,那盏煤油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辉冷冷地笼罩在他们的身上。莫里斯在这瞬间忽然发现他们的周围环绕着黑色的高墙,头顶上是一片圆形的、如同黑丝绒一样的天空,天穹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巨大到不正常的银白色圆月笼罩着他们——莫里斯的手指徒劳地抓过粗糙的石头路面,触须卡在他的双腿之间,绕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腿扯开、强迫他把私处裸露出来,而他的后穴已经被操得柔软,臀尖发红,那些触手轮番探进去的时候能听见黏糊糊的水声从他的双腿之间挤出来。

而塞维恩则看着这一切,似乎没在认真思考这场面有多怪异。他看见莫里斯苍白的皮肤上泛起大片大片的情欲的红晕,皮肤因为出汗而闪闪发亮;他看见触手深深地进入对方的身体的时候近乎在莫里斯精瘦的小腹上顶起一个突起,对方的腹部肌肉因为快感而紧绷又松弛,轻微地发着颤;他还能看见埃莉斯游刃有余地指挥几根触手与玩弄莫里斯的胸部,用带着利齿的吸盘轻轻地刮过皮肤细嫩的肉粒,直到他的乳头在苍白的胸膛上变得艳红、硬邦邦地挺立起来。

他微微的张着嘴,嘴唇殷红,发着颤从嘴里挤出某几个词,塞维恩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求……求求你……”

埃莉斯发出一个愉快的鼻音,然后把不断吞食着莫里斯的阴茎的那条触手抽了回来,在那一瞬间他就射了,精液飞溅在自己的小腹上。在埃莉斯用一根触手的尖端吧那些精液从他的腹部刮下去的时候,他稍微试图蜷缩起来,在那些腕足尚未停息的动作之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也就是这个时刻,伊利安半环着塞维恩的手臂意有所指地收紧了,他微微垂下头,然后舌尖毫无预警地忽然舔过塞维恩微微冒汗的脖颈。

塞维恩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但是伊利安把他按住了,这水手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如同柔软的绸缎一样从塞维恩的心头划过去,他低声指出:“你也硬了。”

塞维恩缩了一下——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纯属是因为愧疚。这是情有可原的:当你对着自己灵魂的另一部分(虽然他自己绝对不愿意承认)硬起来、然后又被自己的心上人指出的时候,你肯定也会感觉到愧疚。他能感觉到那器官现在简直精神抖擞,紧绷绷地塞在自己的裤子里,裤子的裆部泛起一阵不太舒适的潮湿。

他斟酌着开口,虽然自己并不真的觉得自己能解释这件事:“我……”

然后他听见伊利安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某种爽朗的味道依然和伊丽莎白一模一样。他低头熟稔地在塞维恩的脸侧亲了一口,单刀直入都问道:“想做爱吗?”

塞维恩被这个直白而没有人类羞耻心怪物问得哑口无言。

——但是他觉得自己和伊利安在荒岛上相处的这段时间硬起来的次数比他单身的时候一个月还多。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当塞维恩答应借助梦境和莫里斯“谈一谈”的时候,可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过。当然,一个人类也确实很难预料到怪物们的行事方式就是了。

塞维恩赤身裸体地被伊利安搂在怀里,后背靠着对方的胸膛,对方强壮的手臂掐着他的腰;伊利安半跪着,而塞维尔岔开双腿坐在他的大腿上,对方颇为可观的性器官整个嵌进他的身体里面。

对方的阴茎——不只是阴茎,还有无数从对方的腰和腿的皮肤上钻出来的、带着小小吸盘的触手——全然深深地没入到他的身体里,缓慢而坚定地搞着他。这是他们做爱这么多次之后伊利安第一次把明显不是人类肢体的东西塞进他的身体里,这让塞维恩有点过于紧张了。

紧张带来的是过度的敏感(或者这只是梦境带来的某种副作用?)塞维尔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红了,随着对方的每一下动作而打着颤。他此刻格外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好稳住自己因为长时间出于失去平衡边缘而东倒西歪的身体,但是他周遭空空如也,他只能用手抓住伊利安箍在他胸前的手臂,好避免自己在顶撞之中向前摔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无数蛇窸窸窣窣地爬过地板。塞维恩眨了眨眼睛,试图眨掉视野中朦胧的水汽——下一秒一具发烫的肉体被重重地推进他的怀里,他因为重量的缘故被往伊利安怀里推了一下,因而发出一声近乎哽住的呻吟。

然后他就发现,是埃莉斯把莫里斯推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塞维恩最癫狂的梦境里都不会出现的景象,这个梦境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莫里斯同处一室,更别提是以这种方式同处一室:莫里斯看上去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否则他肯定会选择伸手去掐塞维恩的脖子,或者用牙齿撕碎他的喉咙。但是莫里斯一样也没有做,他只是在埃莉斯把他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近乎抽泣的破碎声音。

莫里斯被那些白色的腕足压低腰肢,塌着腰跪在冰冷粗糙的石头地面上,承受这身后那些触手无情的侵犯。他颤颤巍巍地挪动膝盖,似乎是想要逃离,但是最终也只是胡乱把额头靠在塞维恩的肩膀上,被汗水湿透的额发又扎又痒地扫过塞维恩的皮肤。

埃莉斯依然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些触手从她的裙子下面源源不断地游出来,但是她的脸看上去依然冷静得像是在参加社交晚会。在她的脸上看不见属于人类的情动,她甚至不像是伊利安那样愿意屈尊模拟一下适合这场面的表情。

她只是用一根腕足压在像是牲畜那样跪着的莫里斯的腰上,压着他直到他整个人跌在塞维恩的怀里,滚烫的胸膛贴上对方的胸腹。在他彻底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的时候,长长的一截触手从他的后穴里被扯出来,吸盘中无数细小的触须在半空舞动、缠绕又自行分开。

塞维恩依然被伊利安紧紧地抱着,在徘徊在快感的边缘的时候依然死死地盯着埃莉斯那张美丽却又像是石头一样冷酷无情的面孔。莫里斯在他的肩窝里哽咽了一下,一些湿润的液体落在塞维恩的肩膀上,然后莫里斯又一次射了,精液溅在塞维恩的大腿上。

这杀人犯浑身瘫软下去,但是更多的触手仍然在缓慢地挤进他的后穴里,就好像想从他的身体内部吞吃他。他的身体随着快感的余韵轻微地抽动着,而伊利安则用牙齿咬上塞维恩的脖颈,舌头再一次舔过他的皮肤,就好像在品尝着什么。

有灰黄的雾气再一次潜入这个由石头构筑成的圆形监狱,淹没了他们头上那轮苍白的圆月,淹没了粗糙的石头墙壁和冷冰冰的路面,最后如同浪潮一般淹没他们本身。

在高潮即将崩落的时刻,塞维恩看着埃莉斯的眼睛——后者的眼瞳是没有丝毫杂色的纯白,瞳孔就如同一道漆黑的裂隙。

作者感言

梦也梦也

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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