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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餐 魔鬼的筵席

拟态众神 梦也梦也 6909 2025-02-01 11:07:40

阿帕特·福劳斯侯爵举办的宴会结束后一周,在伊丽莎白小姐家的府邸里也将举行一场舞会。

舞会是为了庆祝伊丽莎白小姐终于从美国探亲归来而举办的,而且据说这次她终于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将在这场舞会上宣布自己和未婚夫的婚礼时间。总之,几个月没人打理的宅邸和院落重新被仆人们打理整齐,大宅的窗户玻璃在冬日稀疏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等到太阳落山,一架架马车就在车夫的吆喝声中依次驶入了伊丽莎白小姐家的院落。

白天天气尚且算是晴朗,夜晚太阳落山之后就开始下雪,道路泥泞难行,但是依然没有阻止接受邀请的宾客们来参加宴会的热情——伊丽莎白小姐是有名的美人,在订婚之前曾被不少青年人追求,当然也包括阿帕特·福劳斯侯爵……至少据说如此,能收到一位这样的女士的邀请,当然是一种荣幸。

阿帕特到达伊丽莎白家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他很少能够遵守各种邀请函上用花体字写的时间,一向如此。等他踏进大理石铺就的宴厅的时候,穿着各色礼服的男士女士们已经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阿帕特冷静地扫视了一遍舞池,然后微微勾起嘴角来。

塞维恩和伊丽莎白就站在宴厅的边缘,正与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先生寒暄,那恰好是一周之前刚刚接受过阿帕特的邀请的那位校长先生,他在塞维恩面前的时候表现得还真是自如。等这段没什么意义的寒暄结束、那位老先生从这对即将结婚的男女面前离开之后,阿帕特才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去。

伊丽莎白很快看见了阿帕特,或者说她并不是用看的,他们之间有一套很奇异的感应方式。这位即将步入婚姻的淑女今晚穿了一件绸缎的水绿色裙子,白腻的胸脯和臂膀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双臂和脖颈上佩戴着用不规则形状的天然珍珠串起来的绿宝石首饰,鬓发则如纯粹的金子一般。这令她看上去像是歌剧或者诗歌中会出现的那种来自森林的仙女,诗人们会为她写赞美诗,而在场的宾客则会计算她从她父亲那拿到多少财产才能支撑这种奢华的生活,然后感叹阿克索教授的时来运转。

舞会的女主人看向阿帕特,然后矜持地颔首。

这位侯爵在他们面前站定了。

“你的意图真是太过明显了。”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确实如此,虽然伊丽莎白借自己的身份认识的上流社会青年也并不少,但是这次宴会显然没有邀请他们中间的全部。阿帕特一眼扫过去能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大部分都是塞维恩在大学工作的时候的那些同僚。

认识塞维恩之前伊丽莎白一直经常在那所学校中出没(“我想结识一些文学家。”她说),甚至学校图书馆里还有一大堆书是她捐赠的。总之,她会邀请这些青年教师并不奇怪,但是在宾客中的比例未免太高了。

而塞维恩·阿克索——这一周以来他的面孔上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改变,还是黑发蓝眼,略长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身上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看上去有哪里不在一样的——微微眯起眼来,蓝色的眼睛里有某种近乎笑意的表情一闪而过,这一闪而逝的看上去是与那张面孔格格不入的,瞧上去非常突兀。

阿帕特按照礼节向宴会的主人们行礼,用拟态出来的嘴唇轻轻地亲吻了伊丽莎白包裹在长手套下面的拟态出来的手指。

再然后,他熟稔地拍了拍宴会的男主人的肩膀,这次对方没有在他的触碰之下畏缩。阿帕特的手指稍微在对方的肩膀上收紧了,把他拉近了一点。

“你在塞维恩的那些衣服下面确实显得很赏心悦目。”阿帕特·福劳斯低声说道,声音里含着一丝隐晦的笑意,“但是我认为你还是不穿更美丽些,莫里斯先生。你赤裸时的那种羞耻感是佳肴之上良好的点缀。”

而对方选择用不太引人注目的动作挣开了阿帕特的手,虽然这位先生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写着,他心中有种用利器直接把阿帕特的手切下来的渴望。

“……这显得有些失礼了,阿帕特。”伊丽莎白眨眨眼睛,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一般人可能不会当着一位淑女的面调戏她的未婚夫。”

“啊,是,”阿帕特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站在你身边的是你的未婚夫,但皮囊下面谁知道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至少人类无法分辨,他们只能辨别躯壳上的变化,却无法窥见人的灵魂。所以,只要披着一身人类的皮囊,就没人能分辨其下隐藏着的是圣人、魔鬼还是怪物,这正是这个种族的可悲之处。”

“塞维恩”——或者,目前被称之为伊丽莎白的未婚夫的这个角色,冷静地听阿帕特说完了这一席话,然后慢慢地摇摇头,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表情和肢体语言都足够温和,看上去还真像是当初那个心地善良到会去教会做义工的大学教授。然后这个人说:“说得好,侯爵。那么问题来了:你如何分辨躯壳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呢?我到底是莫里斯还是塞维恩、或者我们是否已经融为一体?你们判断这种问题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吗?”

“大部分情况下,没有。”阿帕特用一种近乎真诚的语气说道——或者说他显然正用音调和表情来表演“真诚”,不知道他底细的人绝对会被他骗到,但是对面前的人来说,阿帕特可能早就已经失去信誉了。“毕竟我的同类们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根本不在意吃下去的是什么玩意,但是我对这些内容还是颇有些研究的。”

他顿了顿,没有遮掩自己打量“塞维恩”的露骨的目光,一个男性打量自己的朋友或同僚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一个人打量自己的爱人或情人的时候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这目光更像是狮子或猎豹在打量一块肉的时候露出的表情,曾去非洲服役的年轻军官们或多或少都见识过那些猛兽的目光。

“我坚持我的观点。”然后,福劳斯侯爵说,“如果莫里斯和塞维恩融为一体,那你身上属于‘悲伤’和‘犹豫’的气味应该会更浓重一些,但是并没有;而如果他不犹豫,他就不会在落得这种境地这么久之后才想到要复仇——大部分人早就在第一时间去怀疑那些嫉妒他的人了,而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对方可能背叛。”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相信你们肯定已经好好谈了谈,因为独属于你的那种‘疯狂’的味道闻上去仿佛不那么纯粹了。”阿帕特继续慢慢地说,“有些人认为复杂令内涵丰富,而我却不那么认为。顺便一提,你的未婚妻是前一种理论的忠实拥护者。”

“阿帕特。”伊丽莎白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说道。

而“塞维恩”——或者还是叫他莫里斯吧,因为他给出的反应真的一点也不“塞维恩”,他只是慢慢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说:“这样,你失望了吗?”

“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容易失望,这正是时间赐给我们这个种族的美德之一。”阿帕特摇摇头,微微地笑了起来,“正相反,我认为今晚正是一场真正的盛宴。”

怀特先生没想到会收到伊丽莎白小姐的请柬,毕竟,他与这位美丽的女士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他更难以想象他有可能是因为与塞维恩·阿克索熟识而被邀请的,毕竟对方在大学中度过的最后一段时间并不算多么愉快,如果他是塞维恩的话,绝不会邀请自己之前的同事参加宴会。

但是他现在正站在这里:气派的水晶灯,墙角摆放的洁白的大理石雕像,温室里栽培的花朵,墙壁上绘制着贵族狩猎图案的挂毯,地面上富有异域风情的地毯,室内弥漫着的芬芳——这就是真正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生活,是他作为一个商人的儿子想要却得不到了:他的家庭当然很有钱,想把自己的住宅布置得和这位小姐一样当然轻而易举,但是他的宅邸里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出身尊贵的人穿行谈笑,他也绝不可能能跟阿帕特·福劳斯侯爵那样的大人物一起自如的交谈。

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他们这些教师里,阿帕特·福劳斯从来都是走大运的那个,他进入学校任教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校长先生的赏识,据说当时那位先生决定提拔他,把他当做一个出身寒门却出人头地的典型;再然后,校长先生家那位美丽的独生女喜欢上了他,只要他向对方求婚就能一步登天。

当然,接下来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人人都知道那是谣言,因为那个年轻的教师绝不可能干那种事。但是谁会去为他说话呢?如果为他说话,这个没有根基的穷小子迟早会一步登天。他比他们更加优秀吗?不见得优秀多少;他比他们更加努力吗?能进入这所学府的,人人都是一样的努力?那么,凭什么那么多人中就只有他一个能撞大运呢?

塞维恩离开学校后,怀特其实是愧疚过一段时间的,他感觉到他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毁了一个年轻人,令他坠入可怕的深渊。但是不久之后校长先生的女儿和一位伯爵订婚的消息传来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感觉到隐隐不舒服的心好像落回了原来的位置——因为似乎这就对了:贵族的孩子永远是贵族,老鼠的孩子也只能是老鼠;国王与女王的儿女相互联姻,看门人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成为看门人;王室贵族得败血症而死,贫民只能死于饥荒和瘟疫;校长先生这种书香门第当然应该为了谋求地位把自己的女儿嫁个一位政治家,而空有地位没有家产的穷贵族则应该跟富商的孩子结婚;这就是这个社会运行的逻辑。

怀特先生心里那点不舒服烟消云散了,因为他找到了说服自己的正确方法。他在得知那位小姐的婚讯的时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尽管他甚至不爱这位小姐——他终于感觉到一枚错位的齿轮卡在了正常的位置。

但是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出身于古老的贵族家庭、因为父辈经商而重新崛起的家族的女儿,伊丽莎白小姐疯狂的爱上了塞维恩·阿克索,哪怕违背父辈的意思也要跟对方结婚。

这就是怀特先生和他的同僚们一起站在这里的原因:多么讽刺啊,回归了正确位置的齿轮又一次错位,塞维恩·阿克索只要娶了这位小姐,每年就有成千上万的英镑可以挥霍。原来你的出身和你的努力都不能让你在这条无尽的道路上更向前一步,有人只要拥有一点“幸运”,就可以遥遥领先。

怀特先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里握着高脚杯,目光慢慢地扫视过人群,人群中全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在学校的同僚,伊丽莎白小姐过去的追求者,校长先生,校董会的几位成员……白教堂地区教会的一位神父?为什么会有一位神父出现在这里 ?他也是伊丽莎白小姐的朋友吗?

他脑海里转着这些没头没尾的念头,然后忽然发现了一点异样:塞维恩·阿克索还站在宴厅的一角游刃有余地与人寒暄着——或许太过游刃有余了一点,怀特先生记得塞维恩在学校任教时的样子:他并不胆小,在重大场合也不会怯场,但是他本身是一个喜静的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宁可自己呆着。但此刻的塞维恩却好像呈现出一种有魔力般、旋涡一般吸引着别人的魅力。怀特看见他已经几次引得身边的人大笑,措辞仿佛风趣而优雅。

而虽然宴会的这位男主人还在原处,但是女主人却不知所踪。伊丽莎白小姐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怀特环视宴厅一周之后,发现阿帕特·福劳斯侯爵似乎也不见了。

……这就有趣了,福劳斯侯爵追求过伊丽莎白小姐的事情人人都听说过,而这位侯爵轻浮又多情,勾引有妇之夫、和女仆在花园里厮混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在这种场合和一位已经订婚、但是显然还尚未结婚的女士一起消失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这一瞬间怀特先生的心里产生了很多念头,其中的大部分指向了某个并不得体的方向。但是很快他就不再想下去了,因为塞维恩·阿克索正用一只银叉子敲敲手里高脚杯的边缘,清脆的碰撞声响如同钟声,是宣告宴会的主人公即将发言的号角。原本正在谈笑的人纷纷安静下来,本来在人群中穿行的侍者退向房间的边缘,无数目光落在那位年轻的、名声扫地的前大学教授身上。

他穿晚礼服的样子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了,就跟他天生应该穿这身衣服一样。怀特先生想。钱和地位就是这样一劳永逸地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

那个黑发的男人脸上带着微笑——一个有点奇怪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骄傲、有些盛气凌人、有些攻击性。在他还是大学教授的时候,怀特未曾看过他这样微笑,还是说地位的变化确实对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呢?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的男人微笑道,“看看你们的四周吧: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为何站在这里。”

宾客们回以礼貌的微笑,但是他们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毕竟上流社会人人都不看好这门婚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觉得伊丽莎白喜欢上眼前这个人太过离经叛道,还有百分之十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塞维恩·阿克索之前造访过一个会巫术的吉普赛人,后者用一只浸着鲜血、缠着伊丽莎白的几根金发的小人偶永远地干涉了这位淑女的爱情。

但是,塞维恩·阿克索接下来说的话有些令人惊讶。

“你们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天上有一位神正在看着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或许如此。”他说,“而从宗教的角度上说,人人死后有一天都会遭受神的审判,只有义人才能升上天堂——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依然太过遥远了。试问,就算我们相信死后会升上神的国度,活着的时候有人因此减少享乐的时间吗?显然并没有。同理,我相信神也并不介意有些人代行祂的义务,因为我们毕竟并不知道死后归向何方,也并不能事事都依赖一场不知道何时降临的‘审判’……”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淡然的宣布:“朋友们,这是一场审判。而从现在开始,我不介意你们把我当成一位法官。”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而怀特则紧紧地盯着塞维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种“齿轮错位”的感觉愈发的明显了,同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担忧,就好像担心某种更为可怕的事情忽然发生一样。

这个时候校长先生忽然开口了,他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您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场宴会不是来宣布您和伊丽莎白小姐的婚期的吗?”

“不,不,”塞维恩说道,然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他爆发出一阵以他那种腼腆的性格本绝不会发出的笑声,五官在怀特的眼中奇怪地像是魔鬼般扭曲,“我想亲爱的伊丽莎白并不在乎事实意义上的婚姻,让我们来谈谈别的,校长先生——比如说在我的那件不光彩的案子上,您不光不打算调查真相,还劝说校董会直接开除我了事的事情吧。”

校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得不说,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因此暴露出他的心虚。他语气激烈地说:“什么?先生,我不得不说这是诽谤——”

“还不止呢。”塞维恩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猛然转向了另一个人,“当然还有您,神父。教会派您在教区督办识字班,有人当初用不存在的罪名诽谤我,那个人同样也贿赂了您,为保证有人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您会保持沉默。您收下了那笔钱,但是最后并没有人去调查那件事,您以为这样您就可以逃过最后的责罚吗?当然不是。”

神父低声反驳了几句什么,白皙而圆胖的面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接下来塞维恩又从人群里随便点出几个人——在他被诽谤的事件里主谋的、推波助澜的、默默旁观事情发生的。这黑发的男人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亮光,像是野兽或者毒物的眼睛。

被他点到的人有的大声反驳,有的却保持着怪异的沉默。而怀特则忍不住有点瑟瑟发抖,他下意识地后退着,想与这个疯子保持距离。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算是他说的真的是真相,他不知道他揭穿真相之后,反而是自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了吗?

“当然,真相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调查出来的,”塞维恩说出那些名字之后,冷酷地讥笑了一声,“实际上,是福劳斯侯爵调查出的真相,虽然我个人并不喜欢他,但是我不得不说他确实……相当有行动力。你们知道他花多长时间调查出这一切吗?——五天!我听说你们用两个月掩盖你们收买和诽谤的事实,他用五天就调查清楚了一切!”

“你一定是在胡说!”校董会的一位女士高声说道,她刚刚被指出和校长有一段不正当的情人关系,因此在开除阿克索的事情上率先投了赞同票,“你不光在我们面前胡言乱语,还诽谤福劳斯侯爵!他怎么会对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感兴趣?你一定是疯了……朋友们,我想阿克索先生肯定是病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医生!不如让我们离开这里——”

人们纷纷应和,嘤嘤嗡嗡的讨论声在宴厅的穹顶下不断回荡,很多人叫嚣着要立刻离开这里、或者把阿克索先生交给疯人院。而宴会的男主人直视着慌乱的人群,冷静而沉着地说出了他的判决。

“有罪。”他响亮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判决——全部有罪!”

然后他猛然一挥手,什么东西在他的手指之间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是一根火柴!那根火柴就跟一颗流星一样落在他脚下厚实的地毯上,这条昂贵的、富有异域风情的地毯瞬间一不符合它材料质地的速度燃烧起来,就如同一道猛然蹿出的火蛇。

火舌舔过地面,在几秒钟之内就在半个宴厅的范围内纷纷燃烧起来,人们纷纷躲避向他们扑来的火焰,但是大火还在不断地蚕食剩余的地面。这一瞬间怀特心中升起了某种可怕的联想——那些地毯恐怕曾在某种油脂里彻底浸透过,现在油脂虽然已经干了,但是还全部残留在地毯之中。这座宴厅里一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芳香,恐怕就是那种油脂的味道!

而塞维恩?阿克索——他目光狂热的注视着那些火焰就好像注视着自己的恋人。非常奇妙的是,如果这个时候仔细打量他的面孔,就会觉得他那双写满疯狂和残忍的眼睛里有另一个格格不入的灵魂爬出来,那个灵魂的目光是充满悲哀的,这种自相矛盾的情绪让这张面孔显得格外扭曲。火焰在他脚下投射出无数狂乱的影子,其中两道显得格外巨大而扭曲。

但是怀特先生没有想那么多,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只转着一个狂乱的念头——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吗?!

……但是现在其实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大火不断蔓延过来,怀特和其他宾客一起试图逃离火焰、逃离伫立在火中的恶魔。

而没人在意恶魔为什么会成为恶魔。

宾客们纷纷向宴厅唯一一扇大门奔去,但是大门似乎被反锁着,紧紧地闭合着——那个疯子之前用什么方法堵住了大门!这下谁也没办法离开火场了,他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怀特被簇拥在人群里,挤在大门所在的那个墙角,他们用力推那扇门、用手掌拍击那扇门、用指甲抓挠那扇门,但是大门纹丝不动。然后,他们恳求、他们咒骂、他们用自己的金钱和地位贿赂,他们高声念诵上帝的名讳,大门还是没有打开。

火舌已经能燎到他们的裙角和裤子了,空气中充斥着烟雾刺鼻的味道,每个人眼睛都流出了泪水,大门被抓挠的掉了漆,蹭上一条一条的血痕。在他们身后,在肆虐的火焰深处,罪魁祸首——一个必然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正在烈火的灼烧中大笑,尽管人人都已经听见死神来临的脚步声,他的笑声却依然没有被掩盖。

两个白色的怪物坐在这栋豪华宅邸的屋脊上。

整栋房屋都在他们下方燃烧,阿帕特·福劳斯和伊丽莎白穿着人类的盛装,身后雪白的腕足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他们坐在尚未被烈火吞没的屋顶上,注视着这座巨大的城市中翻滚的黄色雾气,还有从雾气深处耸立出来、如同伫立在滚滚波涛深之间的建筑物的尖顶。

严重的污染遮盖了星星,令他们即看不见星空也看不见他们的来路——属于他们的恒星也曾在夜空中滚滚燃烧,它逐渐衰老膨胀时曾发出极为耀眼的辉光,而这道光芒到达他们现在所居住的星球时又过了无数年——比他们乘坐的星舟更慢,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他们的家园被恒星吞没时的那道亮光曾经成为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星;牧人们曾在伯利恒上空看见这颗星星燃烧,并顺着它找到了一位诞生在马厩中的婴孩。

而此刻在他们的下方,另一场毁灭正在发生。房屋燃烧,结构崩塌,某些建筑倒塌,金色的火星随着猛烈的夜风飘飘摇摇飞上天空,燃尽的灰烬又纷纷扬扬落下来,而有个从没与自己达成和解的人类决心在这场大火里去死。

阿帕特·福劳斯注视着这些尚未烧尽的火星,它们随着空气中无数惊恐、绝望、崩溃和愤怒的情绪一起上涌,后者又尽数被怪物们的白色腕足捕捉。

阿帕特·福劳斯缓慢地舔过嘴唇,有关于“死”的情绪在他的唇间留下深刻的余味。然后他转向伊丽莎白,声音平缓地开口了。

“人类真是一种有趣的动物,不是吗?”他这样感叹道。

(全文完)

作者感言

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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