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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Secret Garden 秘密花园 朱夜/rednight 4917 2025-02-03 22:02:30

“开车载着行李箱想弃尸逃跑的人最后被截住了。他还有气,就被送到我们医院。那天是我在急诊室当班,亲眼看着他死去。”

“嫌疑犯呢?”不愧是警察,在我告诉他那多么惊心动魄的情节之后,他关心的仍然只是犯人。也许这改变我一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浮萍飘过一般,过眼烟云。

我淡淡地说:“犯人已经定罪伏法。”

“那也是罪有应得了。我记得你说的这个案子。”他报了宾馆的名字,然后问我,“是发生在那里吗?”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问题在于:开车的人只有一个。他还没离开现场和同伙会合就被捉住。这个案子的详细案情从来没有公开过。但是有人却知道死者的死状,而且知道他死在我们医院。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梦海?”

“是的。虽然犯人对现场的细节一直没有招供,但根据现场的情形,警方推断当时现场除了受害者以外可能不止一个人。我想很有一个可能:陈梦海当时在场。他参与了行凶过程,然后趁早逃走,可能混迹于群众中,直到确知受害者已经死去,不会揭发他的罪行,然后才离开。”

“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呢?”

“昨天晚上。”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信息的呢?”

“几个星期以前。”

“哈哈!”他大笑一声,“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竟然花了你几个星期呀!你的思维效率可真成问题啊!你怎么了?朱夜?我可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呀!”

我悔痛难当,深深地叹息:“唉!我当时除了他,别的什么东西都想不到了。”

“或者说,什么也不愿意想了。”胡大一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你愿意去相信你听到的那些事情,在这时候你就最容易上当受骗。还好你最后还是清醒过来了。”他笑了一声,“不知这次是什么触动了你呢?”

“毒品。”

“哦!原来你的底线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泰雅,空酒瓶,小药片。他看上去疲惫而厌倦,眼睛因为熬夜和酒精的作用而充血。但他仍然感觉得到身体深处的痛楚。他无奈地丢开空酒瓶,拿起小药片捏在指尖里端详许久,轻轻闻着它的气味。终于,他放下了药片,披上外套起身走了。既然泰雅守住了这条底线,我也要和他一样守住。陈梦海的破绽并不是很隐蔽,一旦有了警惕心就不难察觉。

胡大一笑道:“还好还好,这次真是太幸运了。人赃俱获。你立了一大功啊!高兴一点吧。肯定会有嘉奖的。”

我摇了摇头:“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陈梦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利用我的呢?他竟然蒙骗了我这么久。如果这次他叫我做的事情和毒品没有关系,我会怎么样?我不敢想。”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我很有可能就真的做了。你相信吗?”

胡大一歪头看了我一眼,哈哈笑道:“不会的。别犯傻了。我知道你:你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你不敢的。哈哈哈哈!”

一般的侦探小说或者电视剧,到了坏人落网以后,差不多立刻可以结束了。但事实上,取证、报告、批捕、开庭审理一直到判决,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案件的每一个重要细节必须确凿无疑,免得被刑事辩护律师抓住把柄。因此鉴定和侦查工作仍然持续了一阵子。

在这起事件中,有关马永华被杀的案情,仍然有许多迷团没有解开。为了能破案,警探们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一些容易被遗忘和忽略的细节在搜查中一点点浮出水面。经过耐心而琐碎的拼接,逐渐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吴强盛像仓鼠一般,把平时积存下来的种种小东西储藏在一个更衣柜中,伺机一点点带出去变卖。这些东西不仅包括从烟灰缸、拖鞋,甚至连宜家特制的清洁瓷器和玻璃器皿的抹布都不放过。他偷偷积攒了大量的抹布,卖给一个开小工场的熟人,裁剪缝制成擦眼镜的布出售牟利。

吴强盛的私藏多占了一个衣柜,以至于陈梦海的工作服和鞋子只能存放在仓库员工更衣室里。但他安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吴强盛也就放了心。

在同事们眼里,陈梦海是一个乐于助人的青年。他特别愿意帮助仓库员工加班,包装那些已经被客人买下并要求运往外地的货物。这些东西常常是沙发橱柜之类巨大而沉重的商品,仓库员工当然乐意有人帮忙。毕竟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他们觉得,这男孩子肯定是希望给别人留下个良好印象,以保住这份稳定的工作。

他有理由担心自己的饭碗。注意到马永华的并不只是吴强盛一个人。马永华常常出现在厨房用品部,他们的交谈有时相当专注。可是一旦有旁人走近,两人马上分开,仿佛互不相识。虽然陈梦海很小心,这种情况还是引起了一些忧虑。

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除了包装货物,陈梦海还做过些什么。但在来找我做鉴定的前一星期那天夜里下班后,他去了仓库。期间,他几次走进通向仓库的走廊,又几次从仓库后的通道走出。他没敢走大路,而是从紧贴围墙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路边。他焦急地等待着,不断地眺望任何可供出入的通道和门廊。在某一次徘徊时,他偶然地踏上了仓库入口旁的泥土。那滩泥土颜色特别深,黝黑而湿润,表面覆着细微的凹凸颗粒。如果是在大白天,细心的陈梦海也许会注意到这一块泥土颜色的异样。如果第二天没有一辆运货车开来停在这里,又因为机械故障一连停了许多天,这块泥土或早或晚总会被风雨抹平冲淡。然而在一系列偶然因素的作用下它干燥板结,如同木乃伊一样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不但留下了陈梦海的脚印,还留下了马永华的血迹。

久等无果的陈梦海独自回了家。

天亮慢慢了。宜家这个庞大高效的商业体系又开始了一天的运转。负责清理垃圾的员工最早来到仓库,处置前一天晚上包装工人留下的杂物。这些杂物已经分别按照纸张、木、玻璃和绳索等大类放在各个收集箱里。吴强盛和他关系不错,托他给自己留些包装沙发的多余的零碎无纺布。他记得昨天有沙发出库,所以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看到放无纺布的收集箱里只剩几个零碎布条,却有几块撕碎的深色无纺布团在一起扔在纸堆里。他随手把这些无纺布收进塑料袋,放在吴强盛常放东西的杂物间里。

几天后,一个勤杂工被派去清理搬运一批卡帕2.5升玻璃瓶,准备补充底楼C区厨房用品部货架上卖空的位置。这些瓶子在仓库放得久了,有些积灰。她向C区经理吴强盛要一些抹布。但吴强盛没有按照公司的常规给她清洁瓷器和玻璃器皿的专用抹布,而是从更衣间的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块无纺布,让她就用这个。这块无纺布看上去脏兮兮的,而且是细长的条,揉得乱七八糟,边缘零碎,像是被人撕下来搓成了绳子。她勉强才把这块布展开。然而这样一块碎布,吴强盛却告诉她,用完不要扔掉,下次还能用。她在水里把抹布搓过,试着拿它擦了几箱玻璃瓶。虽然她每擦几只就重搓一遍,然而抹布总是有股奇怪而恶心的气味。她一干完就立刻把它扔到杂物间的抹布堆里,下定决心忘掉它。

实际上,它也的确是被忘掉了,静静地在那里躺了很多天。

陈梦海被捕后,警方在宜家进行了几次调查。吴强盛嗅到风声不对,把积存的私藏尽快地脱了手。我们调查到杂物间更衣柜里的鞋子的那天早上,吴强盛刚刚把更衣柜里的东西完全清空。

仅仅这样,还不能让他放心。他要彻底清除自己在这个更衣柜里留下的痕迹。他拿来了陈梦海的鞋子,准备放进去装装样子。他左手拿起一块当抹布的无纺布蘸湿,正要擦柜子,却发现那块无纺布脏兮兮地,还有股怪味。他马上丢开它,右手从抹布堆里拣了另一块相对干净的抹布,蘸湿了把柜子细细擦过一遍。在擦比较高的柜门的时候,他蹲着擦。擦到柜子底的时候,他单膝跪地,左手张开撑着地面借力,右手伸进里面用力地擦,湿抹布上挤出了水。他擦完全部,收回手,站起身。他放进那双工作鞋,然后锁上柜门。水磨石地面上他左手的湿手印很快地蒸发干了。

工作鞋静静地安放在柜子底板上。封闭的柜子里,湿抹布留下的水痕无处蒸发,一点一点地渗进橡胶的鞋底里,溶湿了鞋底里的污泥,和污泥里的血痕,把污迹印在了柜子底板上。没过多久,柜门打开,鞋子被一双手拿起,鞋印暴露在黯淡的光线里。在手电筒灯光来回搜寻几次之后,终于定格在鞋印上。随着一起定格的,是几个人内涵各异的目光。

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打破马永华脑袋的凶器,凶手也没有留下其它任何痕迹。他们下手既准又狠,是职业犯罪者的手法。从形势来判断,广西人团伙是最有嫌疑的对象。他们不仅杀死了马永华,还在寻找机会铲除他的同伙。就算精明如陈梦海,那几天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当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很配合地进了看守所。他心里明白,这时候大概没有比看守所更安全的地方了。他知道我的过去,很快就摸出了掌控我的方法。他并没有杀人,所以也不担心会在监狱里呆一辈子。用他交待笔录里的原话来说:“警察和法医没有那么蠢。”

出狱以后,他在一个女友家躲藏了一阵子。为了能安全地把手中的货色送出去,他找出在“东北乡亲”火锅店吃饭时得到的赠品:一把有饭店标记的伞和几张赠券,在我面前逼真地演了一场戏。他以为他已经万无一失地掌握了我。然而,天下有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

根据缴获的毒品数量,陈梦海被判处死刑,次日执行。

在判决那天的深夜,胡大一特意带我到监狱去了一次。他和狱警老王很熟悉。老王拿着一大串钥匙,领着我们前往关押陈梦海的牢房。死囚牢在监狱森严的堡垒的最深处,有弯曲狭长的走廊通向它的心脏。走廊两边的花岗岩墙壁厚实坚硬,据说部分还是殖民者的遗迹。铁栅栏门一扇接一扇地在我们面前打开,又一扇一扇地在我们背后关上。我们走得越深,走廊里就越安静,外面的世界也离我们越远。

这是个冥想、回忆的好去处。陈梦海在这里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我们被带到一间小审讯室,老王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胡大一微笑点头。他走后,胡大一拿出一叠审讯笔录,沿着桌子推到我面前。我低头瞟了一眼,从案卷号来看,那是对陈梦海的审讯记录。我扫到了我的名字,然后我看到了火锅店的名字。我猜到了那是什么,用食指把这几张纸推回胡大一面前。

胡大一说:“不想看看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我觉得恶心,头晕。

见我紧缩眉头不发一言,胡大一安慰我说:“别紧张嘛!这几页原始审讯记录我已经从他的案卷里抽取出来。除了当初提审他的人以外,只有你我见到过这上面的内容。不用担心。”

他拿起这几张纸,卷成一个细桶,当着我的面用打火机点着了纸桶的一端。他竖起纸桶,看着火焰慢慢燃近手指,噗地吹灭,然后把余烬扫进废纸篓。他拍了拍双手,笑眯眯地对我说:“我说过,你不用担心。看到了吧?”

我略点头:“谢谢。”

他拍拍我的肩膀:“其实我一直想谢你。如果没有你,要像这次那样人赃俱获,还得费不少脑筋,甚至走不少弯路。”

我问:“这次审讯里,有没有问出5年前那个宾馆杀人案件的线索?”

胡大一摇头说:“一点也没有。这家伙精得很。不过这回他是死定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5年前的那个案子不是我经手,细节我不知道。要审那个案子得你自己动手了。那么多年你都没有忘记,现在一定很想知道答案吧。”

门开了。两个狱警夹着陈梦海进来。他剃了光头,戴着死囚的手铐和脚镣,只能小步地挪动。狱警让他在犯人座椅上坐下来,用铁链把他的脚镣和手铐锁在椅子上。胡大一向他们点了点头,他们会意,无声而迅速地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以前也见过即将被处决的死囚。相比之下,陈梦海相当镇定。他安然地坐着,目光掠过胡大一望向我,带着讥讽和挑衅。

“你问吧。”胡大一说。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几种不同的念头一齐涌上心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撕裂一个旧伤疤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耐力。我暗中攥紧了拳头,汗水湿透了手心。

胡大一看了看表:“问吧。时间不多了。”

我转头看向陈梦海。他粗野大胆的目光正与我相对。

胡大一催促我说:“怎么回事?你现在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我开口说:“你……”话未出口,陈梦海抢先回答说:“我不是同性恋。”

胡大一抢白道:“废话!他不是要问这个。”

陈梦海嘴角一斜,哼哼地笑了两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揍过Takuya。”

我的胸口仿佛被重拳猛击。

他接着说:“我狠揍了他一次。他小子就是铁了心,咬紧牙,一口咬定自己和警察没什么关系。但我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然后呢?”胡大一问。

“那天晚上他还想耍花招,打电话给一个人。他说那人是个外科医生,是他的老朋友,可以担保他只是个普通的‘鸭子’。他在电话里七扯八扯,说了一大堆。”

“那人说了什么?”胡大一问。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那人说‘你打错了电话’。”

“什么?”胡大一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我。

愧疚和痛楚沿着每一个毛孔爬上我的脸,化为泪水,充满了我的视线。在我的视野里,扭曲变形的陈梦海继续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我们没工夫听他瞎扯。我决心干掉他算了。小四勒住他的脖子,他不停地挣扎,把绳子挣断了。小四又捅了他两刀,他不但没死,还抓起烟灰缸砸他。我抡起椅子给了他几下,他才趴下不动了。我和小四把他装进行李箱,准备找个地方处理掉。我让小四开车,自己在近处等。可没料想他被截住了。我见有警车送了伤员去那医院抢救,赶紧去打探一下。我见你在抢救室里上窜下跳地忙活着,马上明白过来你就是他说起过的那个人。我特意记下了你的名字。后来看到他确实断了气,我放下了心。”

“你听到他说起我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笑着,狡黠地说:“当然说你是好人,最老实最可靠,有什么为难事情都可以找你帮忙,反正都是好话喽!当然,人家很够义气,既没说你叫什么,也没说你在哪个医院。你果然是个老实人,差点帮了我一个大忙。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哈哈哈!”陈梦海仰天大笑。

我的脸色大概已经变得向恶鬼一样铁青。

胡大一有点不自然地看了我一言,低头解下警棍,交在我手里,看了看表说:“我给你5分钟。我在外面等你。这5分钟随你怎么样。只要脸上、手上不见痕迹就可以。你做过创伤科医生,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两手托着警棍,手腕不停地颤抖。我慢慢地握紧了警棍,感觉自己手臂的肌肉在皮肤下鼓起。煞气在我每一条经络里涌动。

陈梦海满不在乎地望着我。

胡大一拍拍我的肩膀,抬腕给我看他的手表:“5分钟!”他又强调了一次。

我把警棍塞回他怀里:“还给你,我不需要这个。”

陈梦海的眼光里除了讥讽,还有蔑视。

胡大一不解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我准备走开。我们走吧。”说完我自己先走出了审讯室。

陈梦海在我们背后大声说:“我不会因为这个感谢你!”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头也不回地说。

作者感言

朱夜/red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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