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乔玖笙刚满十七岁不久,由裴煜带着第一次踏入长荣。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真正踏入长荣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这座大厦简直是座屹立不倒的钢铁巨兽,他踏进去,瞬间就被吃掉。以前他想过打破窗户跳下去,可当他真的意识到什么叫做因爱生惧的时候,他就再没有了付之一炬的勇气。
他听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说,“你以为上位者为了什么?”
“要权势滔天,要富贵满地,要声色犬马,要生杀大权,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欲字。”
色欲最好得,也最难忍,所以他理所应当地成为这个——欲。
偌大的办公室里,他如一个玩偶般立在原地,精致而毫无生气,一动不动地由着他的父亲这样评判,照不进光的长荣顶层笼罩着名为欲望的深渊,他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在场众人面色各异,裴煜依旧是那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样子,而叶明渊则是不忍心般将脸偏了过去,尹时曲则面色平淡,同他对视了一眼。
更多的,是对一颗即将从枝头被强行摘下的未完全成熟的果子的垂涎。
满室暗沉,只有他离开的身影被灯光拉长,门“吱呀”一声关上,他劫后余生般长长喘了口气,并不为此感到庆幸。
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之后的任意一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会去问为什么自己要过这样的生活,他也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答,在他还小的时候跑过一次,被抓回去的那个晚上面临的惩罚不是从他身上开始,而是先印在了帮他逃跑的尹时曲身上。
地下室里的惨叫声全都是他一个人的,尹时曲已经晕了过去,而他眼睁睁看着尹时曲被打得往外呕血,整张脸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到最后他只记得一句话。
“是因为你他才这样的,不要让别人来承担你自己的过错。”
尹时曲也才比他大三岁而已。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最不喜欢他,最冷淡的人,最先来帮他。
乔玖笙扶着墙壁勉强站直身体,强迫自己忘掉这段突然涌上来的记忆,追上刚刚离开不久的裴煜。
“大哥!”他喊了一声,在裴煜停顿下来的时候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道:“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可以迟一些回来吗?”
他怕引起裴煜的怀疑,立刻解释道:“是之前定下的一个节目,我跟同学排练了很久,耽误不了太多时间,表演结束之后我就会回来,可以吗?”
裴煜看了他一眼,隔着金丝边框眼镜,他的情绪总是让人分不太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有段时间乔玖笙一直觉得自己大哥看人的神情很奇怪,好像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一个样,被他看久了,不自觉地有些瘆人。
裴煜道:“和同学表演节目?”
“你还是第一次说起学校的事情。”
乔玖笙躲了下他的视线,“是的,只是表演节目,等圣诞节过后就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裴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笙笙,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乔玖笙不说话,只是在等他的回答。
裴煜道:“但这件事我暂时做不了主,如果父亲让你出任务或者临时有事,你又该怎么办?”
乔玖笙急忙道:“但现在还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可以另作安排,不会一定就在那一天的,大哥。”
他抓着裴煜的手腕不肯放,裴煜却有些好奇地道:“这个事情重要到排在家族前面?笙笙,是表演重要,还是这个同学重要?”
裴煜一语中的,乔玖笙不敢再哀求,只是依旧充满希冀地看他,许久之后裴煜才道:“我会同意的,但如果父亲强行要求你做什么事的话,我也没办法劝住他。”
只要得到裴煜的允诺就足够了,乔玖笙想着,家里大部分事情现在都是他在主理,而且也暂时不至于让他怀疑太多,毕竟圣诞节过后他也确实不会再和江千屿有来往。
三个多月的时间原来这么短,很快就要进入倒计时,他和江千屿每日还是照常在礼堂后台见面,有时碰到别人他们就换个地方,乔玖笙无所谓在哪里,似乎也忘记了最初他只是想要把曲子弹好的初衷,他学会在夹缝中隐秘地享受和江千屿在一起的时刻,会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盯着江千屿的背影发呆。
《梁祝》已经能很顺利地完整弹下来,和江千屿的合奏也挑不出任何错处,就当他以为能把这段开始在雨季里的潮湿闷热的梦添上一个完整的片尾时,在圣诞节的傍晚他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铐在了床头。
他睡了十几个小时,在前一天牛奶里掺杂着的药物作用下,错过了他和江千屿排练的最后一个午餐时间。
他已经在睡梦中被收拾妥当,脚踝处系了一个很大的红色蝴蝶结,等着在晚上送到某位客人家中的圣诞树下。
乔玖笙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偏偏要是今天,为什么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要在即将得到时离他而去?他不能反抗不配反抗,他只是一个打造好的小玩意儿,等着从这个主顾手中移到下一个恩客那里。
可是凭什么?
他没有奢求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和江千屿的一切都是无疾而终,他还不够有自知之明吗?他甚至从没打算过逃离,可现在连一场梦都不能做完,连半刻自由都不能有。
离演出开始只剩一个小时。
整个礼堂灯火通明,后台处人影幢幢各自忙碌,而他却迟迟等不来自己的伴。
到现在江千屿才发现,他跟乔玖笙的联系还是不够紧密,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三个多月的时间不够他把自己和乔玖笙的距离完全拉近,也不够乔玖笙对他敞开心扉。
他忽然在想,这么久以来是不是他一厢情愿呢?
可是眼神又不会骗人。
江千屿拿着小提琴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老师在叫他,问他为什么自己的伴还没赶来,他只能摇摇头说,再等一会儿。
他会过来的。
这句话大概只是说给他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