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未止,还有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泣血般的哭声,那是葬礼上江千屿母亲的声音,嘶哑崩溃,尤陆疤妻晤霖勼栖尔依哏新明明已经低到几不可闻,却成了他这段时间耳边挥之不去的梦魇。
裴煜告诉他,江千屿的车祸只是一场意外,而罪魁祸首也将受到应得的惩罚,所有的一切还是会继续运作下去,不必将对方的离开跟自己强行绑上关系。
更不应该为此怀有愧疚之心。
他私下也去查过,用仅剩的一点清醒剥丝抽茧想要找到事情的真相,可所有的证据指向的都是一场荒唐但真切的意外,记不太清是谁说的了,一句不太像安慰的话——只能怪他命不好。
命。
早一分,晚一秒,或许都不会发生这个意外,但偏偏没能躲开那辆撞毁他余生的车。
活着的人痛苦难当,不甘又愤怒,只能一声声质问凭什么,他还有大好未来,他还有满目光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过才十八岁!
没人能回答,乔玖笙也无法回答,他已经认命了,江千屿的离世带走了他人生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乔玖笙转身,趴在岌岌可危的栏杆上往下看,行人如织,声如潮水,吵闹又奔忙,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生命到底算什么呢?从乔玖笙记事开始,没人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脆弱且仅有一次,他从无数次的训练中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但并不妨碍他的手上已经沾满别人的鲜血,乔玖笙忽然在想,那些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他们的亲人是不是也如江千屿的家人一样痛苦呢?
他自始至终都无法抛弃心底的那点可怜的同理心,他噩梦缠身,终日惴惴,裴煜和他说过不止一次,那些人不需要他的同情,他们恶贯满盈,本就该死,在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里,因为权力倾轧和种种斗争而失去生命再正常不过,这是一条众人心知肚明的法则。
但乔玖笙做不到。
他做不到高高在上地决定他人的生死,所以他才痛苦,他的愧疚和悔意成吨般倾泻,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他知道自己快疯了,长久的驯化让他学会以服从为命令,他也分不太清自己对裴煜他们的态度和感情,好像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特殊的,他们都教会他不同的东西,尽管都片面又偏执。
而江千屿的出现第一次让他明白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他不必要承担太重的情感负担,也不必担心每日要面临怎样的任务和失败后的惩罚,如果他是个普通人的话,或许每天最操心的是午饭吃什么。
冷风将他额角碎发吹起,乔玖笙怔怔地看向被推开的天台铁门,裴煜和叶明渊都在,他又向后看了一眼,尹时曲在下面疏散人群,并且在搭建缓冲气垫。
乔玖笙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等到现在还没跳楼或许是因为怕砸到楼下行人,总不能让自己的死亡也成为别人的意外,现在差不多了,不会有任何的误伤。
或许也为了跟裴煜说一声谢谢。
他费力地张口,很久没说话了,他喊了一声,被风吹散大半,“裴煜,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将我从更可怕的那条路上救回来。
叶明渊急得满脸是汗,也有泪,“别冲动,玖笙!回来!”
“不要跳!不要跳,我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我带你走,不管怎么样我带你走……”
乔玖笙只是摇头,大脑越来越混乱,眼看着裴煜朝自己身边越走越近,他绷紧的神经一下断了,撕心裂肺地吼道:“不许过来!”
“滚开!滚开!”
他越发往后,栏杆不堪重负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叶明渊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裴煜抓回来,“裴煜,别过去,你别再逼他了……”
然而裴煜无动于衷,他一个疯子在乎什么,他只是道:“笙笙,自杀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跳楼?”
“是因为这是最接近自由的死法吗?就像飞累的鸟,从万米高空坠下那样?”
叶明渊急赤白脸地去揍他,现在这种情况他生怕裴煜哪句话再刺激到乔玖笙,只求他闭上这张嘴,裴煜却忽然拎着他的领子冷冰冰道:“别再拦我。”
“我会把他救下来的。”
这句话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听见,叶明渊愣怔着看他,动作顿了一瞬,而后被裴煜当胸一脚踹飞出去,狠狠掼在地上,趴着用胳膊硬撑着还要起来。
乔玖笙步步后退,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余地了,他后腰抵在凸起的栏杆上不断磨蹭,血肉模糊,裴煜却还在继续,“现在为什么还是不跳?”
“明明一两秒就可以得到最终结果了,但你在害怕什么,笙笙?”
他也站在了摇摇晃晃的栏杆前,毫不在乎地往后一靠,“这个距离够我拉到你的手,笙笙,如果你跳的话,我会跟着你一起跳。”
叶明渊肋骨被他一脚踹断两根,站起来吐了口血沫子,疯了似的道:“裴煜你他妈的傻逼!我求求你别说了,你一定要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吗?”
他还要试图去安抚乔玖笙的情绪,可是转头却见他满脸是泪,脸上苍白没有半点血色,裴煜歪头笑着道:“你太心软了,你知道你一旦从这里跳下,我就会做出很多不可控的举动,而到底牵连多少人,你不敢想。”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同样害怕我真的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
裴煜朝他伸出手,“笙笙,我知道你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但现在应该清醒了,你明白自己不能死。”
乔玖笙面容空白,眼神空洞,后腰处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滴,他却似无所觉般,只是觉得疲惫。
死都不行。
他仰着身子将要跌落,却被裴煜扯着手腕带着往地上一滚,乔玖笙被裴煜抱在怀里死死护着,忽然笑了。
他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裴煜的手恶狠狠地掐在他后腰的伤口处,恨不得把他整个人一口口生啖了,语气却含笑,“笙笙,是你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