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都没进去,两个人卡点上了车。这趟车不是智能车组,商务车厢的座依旧是老式的蛋壳,汪霁和符苏的俩蛋挨着。
蛋壳也挺好,还能挨在一起聊聊天。
刚坐下列车员就来发小零食,汪霁不爱吃零食,符苏是吃饱了这会儿看一眼食品包装袋都觉得撑,两个人都放在一边没拆。
过道旁边是个年轻妈妈带着小孩,小孩一头卷毛,白白净净很有礼貌,从列车员手里接过小盒子时还道了声谢。
他妈妈在打电话,小卷毛自己把盒子拆开,把里面的零食一袋袋掏出来,没有打开吃,拿手指指着小声地练数数。
“1,2,3,4,5,6……1,2,3,4,5,6……”
受限于盒子里只装着六袋,小卷毛从1到6来来回回地数,一直没能数到7上面去。
符苏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忽然拿过面前自己和汪霁的两盒,手臂一伸递到小卷毛面前:“总数6啊,这两盒加上能数到两位数了。”
小卷毛妈妈停下讲电话的动作,看着这边有点不好意思,符苏示意她没事,让小卷毛接了过去。
有了符苏的倾情助力和汪霁的隐形奉献,小卷毛这下突破了6一口气直接数到18,符苏轻轻拍掌:“进步了。”
小卷毛兴奋了,兴奋地又连数几遍,那点气声给他妈妈听烦了,后来把他脑袋闷到怀里,强迫他睡了过去。
车厢里一直很安静,只中途上来位社畜,一坐下气都没喘匀就先打开了电脑,在有限的空间里,哪怕他刻意放低了击打鼠标和键盘的声音也还是让人不难感受到他内心的暴躁。
汪霁侧头看了两眼,那位男士正一边扶额一边叹气,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自己。
符苏注意到他视线,问:“怎么了?”
窗外是连绵的山脉和齐整的农田,群山环抱,满片青绿。
汪霁呼出一口气,在这片风景下直抒胸臆道:“不上班可真好啊。”
周末,高铁站里人多,网约车要走好长一条地下通道,两个人拎着箱子准备走到出站口搭出租车。
走到一半,旁边一个被她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被人碰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一个看不太出是什么物种的小玩偶给碰掉了。
她爸妈看着手机没能注意,小女孩扒着她爸爸肩膀往下看,伸着小肉手有点着急。
汪霁弯腰捡起来那玩偶递了过去。
女孩爸妈这才注意到,她妈妈说:“哥哥给你把乌萨奇捡起来了,快谢谢哥哥。”
这么个小玩偶还给取了个这么正经的名,喊起来有名有姓的,比留守在云岭的某只狗强多了,看来确实是很爱惜。
小女孩乖乖朝汪霁道谢:“谢谢哥哥帮我捡乌萨奇。”
“不用谢,”这个年纪被这么大点的小孩奶声奶气地喊哥哥还有点不好意思,汪霁笑着说,“也不是哥哥啦,得喊叔叔了。”
女孩妈妈听了说:“哟,这可看不出来。”
汪霁今天穿着件薄款的连帽衫,领口大衬得脸更小,头发柔软清爽,肩膀上挎着个装证件用的黑色运动包,三十多岁的人确实嫩得跟哥哥似的。
出了站,符苏先看见一溜的出租车,他拍拍汪霁肩膀:“那边呢,汪霁叔叔。”
汪霁回头往他背上给了一巴掌。
巴掌空心的,没用力气光有响,很清脆的一声。在人来人往的站口,惹得旁边同样打车的大爷大妈看了一眼,腹诽俩青年这么拍打干嘛呢。
“好好喊。”汪霁注意到旁边的视线,低声道。
可符苏无惧他人目光,出租到了跟前,他打开车门:“上吧,汪霁哥哥。”
嚯,大爷大妈一把年纪直瞪眼——简直影响市容。
两个人打车去酒店,车一路从高铁站开,途中经过西湖。汪霁几次来杭都是为了出差,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此来过不少次却还没怎么认真看过西湖,他凑到窗边,刚想邀身旁的符苏来共赏一会儿西湖美景,下一秒就放弃了。
湖没看着,全是人。
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一句:“这还没到国庆呢,怎么就这么多人了?”
司机是本地人,听见这话在前排唠起嗑:“嚯,这都还是小场面,国庆才吓人呢,那湖上桥上满满当当,断桥真的快要被踩断了。”
唠着唠着唠开嗓了,司机一时难以停下来:“现在这社会,老年人退休了没事干,天天就是出来玩,年轻人嘛,要么不上班,要么找不着班上,也是天天出来玩,看看西湖,去灵隐寺烧烧香,再去银泰打打卡,就那么几个地方,我一天天的都跑不过来。”
说着司机还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一眼,问:“小哥,你们俩是来干什么来了,来出差吗?”
“不是,”汪霁说,“找不着班上,出来玩来了。”
年纪轻轻的,看起来分明一表人才,司机师傅很是惋惜,看了一眼导航上的目的地更是痛心:“哎哟,找不着工作那就省一点嘛,这酒店好贵的,住一晚好几千喏。”
一晚上好几千的酒店是汪霁他姑姑给订的。
汪蕤办的是小型婚礼,场地有限,又因为是异地要来回倒腾,所以只邀请了家这边少数关系比较亲的亲友。
女儿结婚,女婿为人暂且还行使劲挑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汪霁他姑姑一高兴,加上有钱,婚礼在五星级酒店办,她大手一挥给自己这边的亲朋好友们包下了两晚五星级住宿。
跟着门童走进酒店大堂,前台小哥西装革履,训练有素,衬衫领结连个褶儿都没有,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有。”汪霁把身份证递给他核对身份信息,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前台小哥低头确认系统,干他们这行的见多识广,他面色不变地递出房卡,证实了汪霁心里的那点不对劲。
“两位预定的豪华江景大床房,是吗?”
是吗?
酒店前台用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香氛,冷气打的很足,冷风席卷着香气扑面而来,汪霁看着面前的房卡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该震惊豪华江景还是该震惊大床。
好一会儿,他找回自己错愕的声音:“不不,弄错了,不好意思,麻烦再给我们多开一间房。”
符苏就站在他旁边,他转过头说:“酒店是我姑姑给订的,她以为我一个人来,我忘记这茬了。”
不像车票,住宿事宜没经他自己的手,他也就一直没往这上面想过。
符苏倒是很无所谓,淡淡道:“没事。”
前台低头看了一会儿电脑后抬起头:“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有空房了哦。”
“没了?”
前台说:“是的,给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但因为这周末我们酒店承办了三场婚礼,房间差不多都已经订出去了。”
汪霁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双床呢?给我们换成双床的也行。”
他还看一眼符苏:“行吗?”
符苏点了点头,表示无异议。
可大概全杭州的算命师傅都算准了今明两天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前台小哥再次致歉:“不好意思,确实是客人太多,今明两晚实在是腾换不出其他的房间了。”
大概是看出汪霁的纠结,小哥给出了个主意:“不过,我们有空出来的套房,或许两位有需要吗?”
汪霁还迟疑着没说话,一旁的符苏忽然开了口:“要。”
汪霁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他趴在柜台上还有点着急,这会儿人站直了,眨了眨眼没说话。
前台说:“好的,普通套房已经被订给了月子中心,请问行政套房可以吗?一晚是两万一千二百八……”
没能听懂酒店套房和月子中心有什么关系,但汪霁听懂了后面那半句。
多少?
“可以。”符苏把护照从口袋里拿出来就要递过去。
汪霁劈手拦住他:“可以什么可以?”
他表现出了比刚才听到大床房时还要明显的震惊:“你是少听了一个零吗?”
符苏说:“那倒是没有。”
汪霁简直无奈:“那你还可以?”
“不是没有别的房间了么。”符苏轻描淡写,说着还要把护照往外递。
汪霁按住他的手:“你把钱给我吧。”
他看着符苏:“我都不要你两万一千那几百几……”
前台小哥在一旁适时提醒:“二百八,两万一千二百八。”
“谢谢。”汪霁朝他点头致意。
“我都不要你那两万一千二百八,你给我少个零都行,我把那豪华江景让给你,我睡走廊上去。”
有另外的客人来办入住,汪霁拿过前台大床房的房卡,拉着符苏走到旁边等电梯。
“行吗?”他看着符苏,用眼神表达出了自己和一晚上两万一千二百八的行政套房的势不两立。
符苏轻笑:“行。”
电梯门开,他先一步走进去:“不过不至于让你睡走廊,可以给你腾出来半张床。”
房门打开,不愧是豪华江景,房间内两面落地窗全开,站在窗边俯瞰,江景一览无余,透过其中一面窗甚至能看到一点西湖的影。
符苏在放行李,汪霁又抽空看了一眼床,行吧,挺大的,不愧是大床房。
住都住下了,汪霁也不再扭捏了,无非就是睡一张床,符苏生病那段时间,怕他半夜复烧呕吐,他也是睡在他卧室里面的,都一样。
这会儿已经五点多钟,符苏在收拾行李箱,汪霁拿起手机在群里应了一声。
为了这次婚礼,汪蕤给他们家里拉了个小群,人不多,就她自己、她妈、她奶奶、汪霁,还有汪霁他伯伯一家四口,都是这次被她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人。
汪霁他姑姑和姑奶奶上个礼拜就来了杭州,双方家庭见个面,也帮着汪蕤处理一些婚礼的事宜。汪霁他伯伯一家人从隔壁县城出发,今天上午就到了,几个人一早在群里说好,今晚一起吃个饭。都太久没见了,好不容易凑齐,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叙叙旧。
约的晚上六点,就在这家酒店里的中餐厅。
符苏也知道,汪霁本来还想着喊他一起去,符苏自己先拒绝了,说你们家里人一起我过去不太合适。
这会符苏看了眼时间,问他:“快到点了,你还不去?”
酒店送了果盘,汪霁拿了串提子洗了,分给符苏几颗:“你一个人吃饭行吗?”
符苏嘴里含着颗提子:“我现在吃提子也没让你喂啊。”
汪霁靠在沙发上笑:“我说正经的。”
符苏说:“快下去吧,我待会儿点酒店送餐。”
抛下符苏一个人在房间,汪霁自己上楼去了餐厅。
没订包厢,位置在大厅里的散座,手工苏绣屏风在每一桌旁做着隔断。
窗外就是杭州的夜景,入住的客人多,餐厅此刻很热闹,汪霁想着孤零零在房间里等送餐的符苏还有点不忍心。
但很快他就没顾得上了,和家里亲戚两三年没见,这会儿见着了,汪霁答话都答不过来,特别是他姑奶奶,拉着汪霁的手左看右看,年纪大了本来就更感性,这会儿看着汪霁差点要掉眼泪。
汪霁辞职的事他姑奶奶前两天才知道,怕见着汪霁的面她奶奶问起来工作一时说不清,汪蕤得到汪霁允许后提前和她妈还有她奶奶说了。
他姑奶奶刚听说还觉得可惜,但听到是因为身体原因就只顾得上担心了。
“我瞧着你就更瘦了,上班累的吧。”他姑奶奶说。
班虽然可恶但冤枉,汪霁道:“那不能,我都辞职回来半年多了。”
他想着35层的某个人,说出来怕吓着他姑奶奶,是前段时间担心他累的。